序言一:懷李叔同先生
豐子愷
距今二十九年前,我十七歲的時候,最初在杭州的浙江省立第一師范學校裏見到李叔同先生,即後來的弘一法師。那時我是預科生,他是我們的音樂教師。我們上他的音樂課時,有一種特殊的感覺:嚴肅。搖過預備鈴,我們走向音樂教室,推進門去,先吃一驚:李先生早已端坐在講台上。以為先生總要遲到而嘴裏隨便唱著、喊著、或笑著、罵著而推進門去的同學,吃驚更是不小。他們的唱聲、喊聲、笑聲、罵聲以門檻為界限而忽然消滅。接著是低著頭,紅著臉,去端坐在自己的位子裏。端坐在自己的位子裏偷偷地抑起頭來看看,看見李先生的高高的瘦削的上半身穿著整潔的黑布馬褂,露出在講桌上,寬廣得可以走馬的前額,細長的鳳眼,隆正的鼻梁,形成威嚴的表情。扁平而闊的嘴唇兩端常有深渦,顯示和愛的表情。這副相貌,用“溫而厲”三個字來描寫,大概差不多了。講桌上放著點名簿、講義,以及他的教課筆記簿、粉筆。鋼琴衣解開著,琴蓋開著,譜表擺著,琴頭上又放著一只時表,閃閃的金光直射到我們的眼中。黑板(是上下兩塊可以推動的)上早已清楚地寫好本課內所應寫的東西(兩塊都寫好,上塊蓋著下塊,用下塊時把上塊推開)。在這樣布置的講台上,李先生端坐著。坐到上課鈴響出(後來我們知道他這脾氣,上音樂課必早到。故上課鈴響時,同學早已到齊),他站起身來,深深地一鞠躬,課就開始了。這樣地上課,空氣嚴肅得很。
有一個人上音樂課時不唱歌而看別的書,有一個人上音樂時吐痰在地板上,以為李先生不看見的,其實他都知道。但他不立刻責備,等到下課後,他用很輕而嚴肅的聲音鄭重地說:“某某等一等出去。”於是這位某某同學只得站著。等到別的同學都出去了,他又用輕而嚴肅的聲音向這某某同學和氣地說:“下次上課時不要看別的書。”或者:“下次痰不要吐在地板上。”說過之後他微微一鞠躬,表示“你出去罷。”出來的人大都臉上發紅。又有一次下音樂課,最後出去的人無心把門一拉,碰得太重,發出很大的聲音。他走了數十步之後,李先生走出門來,滿面和氣地叫他轉來。等他到了,李先生又叫他進教室來。進了教室,李先生用很輕而嚴肅的聲音向他和氣地說:“下次走出教室,輕輕地關門。”就對他一鞠躬,送他出門,自己輕輕地把門關了。最不易忘卻的,是有一次上彈琴課的時候。我們是師范生,每人都要學彈琴,全校有五六十架風琴及兩架鋼琴。風琴每室兩架,給學生練習用;鋼琴一架放在唱歌教室裏,一架放在彈琴教室裏。上彈琴課時,十數人為一組,環立在琴旁,看李先生范奏。有一次正在范奏的時候,有一個同學放一個屁,沒有聲音,卻是很臭。鋼琴及李先生十數同學全部沉浸在亞莫尼亞氣體中。同學大都掩鼻或發出討厭的聲音。李先生眉頭一皺,管自彈琴(我想他一定屏息著)。彈到後來,亞莫尼亞氣散光了,他的眉頭方才舒展。教完以後,下課鈴響了。李先生立起來一鞠躬,表示散課。散課以後,同學還未出門,李先生又鄭重地宣告:“大家等一等去,還有一句話。”大家又肅立了。李先生又用很輕而嚴肅的聲音和氣地說: “以後放屁,到門外去,不要放在室內。”接著又一鞠躬,表示叫我們出去。同學都忍著笑,一出門來,大家快跑,跑到遠處去大笑一頓。
李先生用這樣的態度來教我們音樂,因此我們上音樂課時,覺得比上其他一切課更嚴肅。同時對於音樂教師李叔同先生,比對其他教師更敬仰。那時的學校,首重的是所謂 “英、國、算”,即英文、國文和算學。在別的學校裏,這三門功課的教師最有權威;而在我們這師范學校裏,音樂教師最有權威,因為他是李叔同先生的原故。
李叔同先生為甚么能有這種權威呢?不僅為了他學問好,不僅為了他音樂好,主要的還是為了他態度認真。李先生一生的最大特點是“認真”。他對於一件事,不做則已,要做就非做得徹底不可。
他出身於富裕之家,他的父親是天津有名的銀行家。他是第五位姨太太所生。他父親生他時,年已七十二歲。他墮地後就遭父喪,又逢家庭之變,青年時就陪了他的生母南遷上海。在上海南洋公學讀書奉母時,他是一個翩翩公子。當時上海文壇有著名的滬學會,李先生應滬學會征文,名字屢列第一。從此他就為滬上名人所器重,而交遊日廣,終以“才子”馳名於當時的上海。所以後來他母親死了,他赴日本留學的時候,作一首《金縷曲》,詞曰:“披發佯狂走。莽中原,暮鴉啼徹,幾株衰柳。破碎河山誰收拾?零落西風依舊。
便惹得離人消瘦。行矣臨流重太息,說相思刻骨雙紅豆。愁黯黯,濃於酒。漾情不斷淞波溜。恨年年絮飄萍泊,遮難回首。二十文章驚海內,畢竟空談何有!聽匣底蒼龍狂吼。長夜西風眠不得,度群生那惜心肝剖。是祖國,忍孤負?”讀這首詞,可想見他當時豪氣滿胸,愛國熱情熾盛。他出家時把過去的照片統統送我,我曾在照片中看見過當時在上海的他:
絲絨碗帽,正中綴一方白玉,曲襟背心,花緞袍子,後面掛著胖辮子,底下緞帶紮腳管,雙梁厚底鞋子,頭抬得很高,英俊之氣,流露於眉目間。真是當時上海一等的翩翩公子。這是最初表示他的特性:凡事認真。他立意要做翩翩公子,就徹底地做一個翩翩公子。
後來他到日本,看見明治維新的文化,就渴慕西洋文明。
他立刻放棄了翩翩公子的態度,改做一個留學生。他入東京美術學校,同時又入音樂學校。這些學校都是模仿西洋的,所教的都是西洋畫和西洋音樂。李先生在南洋公學時英文學得很好;到了日本,就買了許多西洋文學書。他出家時曾送我一部殘缺的原本《莎士比亞全集》,他對我說:“這書我從前細讀過,有許多筆記在上面,雖然不全,也是紀念物。”由此可想見他在日本時,對於西洋藝術全面進攻,繪畫、音樂、文學、戲劇都研究。後來他在日本創辦春柳劇社,糾集留學同志,並演當時西洋著名的悲劇《茶花女》(小仲馬著)。他自己把腰束小,扮作茶花女,粉墨登場。這照片,他出家時也送給我,一向歸我保藏;直到抗戰時為兵火所毀。現在我還記得這照片:卷發,白的上衣,白的長裙拖著地面,腰身小到一把,兩手舉起托著後頭,頭向右歪側,眉峰緊蹙,眼波斜睇,正是茶花女自傷命薄的神情。另外還有許多演劇的照片,不可勝記。這春柳劇社後來迂回中國,李先生就脫出,由另一班人去辦,便是中國最初的“話劇”社。由此可以想見,李先生在日本時,是徹頭徹尾的一個留學生。我見過他當時的照片:高帽子、硬領、硬袖、燕尾服、史的克、尖頭皮鞋,加之長身、高鼻,沒有腳的眼鏡夾在鼻梁上,竟活象一個西洋人。這是第二次表示他的特性:凡事認真。學一樣,象一樣。要做留學生,就徹底地做一個留學生。
他回國後,在上海太平洋報社當編輯。不久,就被南京高等師范請去教圖畫、音樂。後來又應杭州師范之聘,同時兼任兩個學校的課,每月中半個月住南京,半個月住杭州。兩校都請助教,他不在時由助教代課。我就是杭州師范的學生。
這時候,李先生已由留學生變為“教師”。這一變,變得真徹底:漂亮的洋裝不穿了,卻換上灰色粗布袍子、黑布馬褂、布底鞋子。金絲邊眼鏡也換了黑的鋼絲邊眼鏡。他是一個修養很深的美術家,所以對於儀表很講究。雖然布衣,卻很稱身,常常整潔。他穿布衣,全無窮相,而另具一種樸素的美。你可想見,他是扮過茶花女的,身材生得非常窈窕。穿了布衣,仍是一個美男子。“淡妝濃抹總相宜”,這詩句原是描寫西子的,但拿來形容我們李先生的儀表,也很適用。今人侈談“生活藝術化”,大都好奇立異,非藝術的。李先生的服裝,才真可稱為生活的藝術化。他一時代的服裝,表現出一時代的思想與生活。各時代的思想與生活判然不同,各時代的服裝也判然不同。布衣布鞋的李先生,與洋裝時代的李先生、曲襟背心時代的李先生,判若三人。這是第三次表示他的特性:
認真。
我二年級時,圖畫歸李先生教。他教我們木炭石膏模型寫生。同學一向習慣臨畫,起初無從著手。四十餘人中,竟沒有一個人描得象樣的。後來他范畫給我們看。畫畢把范畫掛在黑板上。同學們大都看著黑板臨摹。只有我和少數同學,依他的方法從石膏模型寫生。我對於寫生,從這時候開始發生興味。我到此時,恍然大悟:那些粉本原是別人看了實物而寫生出來的。我們也應該直接從實物寫生入手,何必臨摹他人,依樣畫葫蘆呢?於是我的畫進步起來。此後李先生與我接近的機會更多。因為我常去請他教畫,又教日本文,以後李先生的生活,我所知道的較為詳細。他本來常讀性理的書,後來忽然信了道教,案頭常常放著道藏。那時我還是一個毛頭青年,談不到宗教。李先生除繪事外,並不對我談道。但我發現他的生活日漸收斂起來,仿佛一個人就要動身赴遠方時的模樣。他常把自己不用的東西送給我。他的朋友日本畫家大野隆德、河合新藏、三宅克己等到西湖來寫生時,他帶我去請他們吃了一次飯,以後就把這些日本人交給我,叫我引導他們(我當時已能講普通應酬的日本話)。他自己就關起房門來研究道學。有一天,他決定入大慈山去斷食,我有課事,不能陪去,由校工聞玉陪去。數日之後,我去望他。見他躺在床上,面容消瘦,但精神很好,對我講話,同平時差不多。他斷食共十七日,由聞玉扶起來,攝一個影,影片上端由聞玉題字:“李息翁先生斷食後之像,侍子聞玉題。”這照片後來制成明信片分送朋友。像的下面用鉛字排印著:“某年月日,入大慈山斷食十七日,身心靈化,歡樂康強——欣欣道人記。”李先生這時候已由“教師”一變而為“道人”了。
學道就斷食十七日,也是他凡事“認真”的表示。
但他學道的時間很短。斷食以後,不久他就學佛。他自己對我說,他學佛是受馬一浮先生指示的。出家前數日,他同我到西湖玉泉去看一位程中和先生。這程先生原來是當軍人的,現在退伍,住在玉泉,正想出家為僧。李先生同他談得很久。此後不久,我陪大野隆德到玉泉去投宿,看見一個和尚坐著,正是這位程先生。我想稱他“程先生”,覺得不合。想稱他法師,又不知道他的法名(後來知道是弘傘)。一時周章得很。我回去對李先生講了,李先生告訴我,他不久也要出家為僧,就做弘傘的師弟。我愕然不知所對。過了幾天,他果然辭職,要去出家。出家的前晚,他叫我和同學葉天瑞、李增庸三人到他的房間裏,把房間裏所有的東西送給我們三人。
第二天,我們三人送他到虎跑。我們回來分得了他的“遺產”,再去望他時,他已光著頭皮,穿著僧衣,儼然一位清臒的法師了。我從此改口,稱他為“法師”。法師的僧臘二十四年。這二十四年中,我顛沛流離,他一貫到底,而且修行功夫愈進愈深。當初修淨土宗,後來又修律宗。律宗是講究戒律的,一舉一動,都有規律,嚴肅認真之極。這是佛門中最難修的一宗。數百年來,傳統斷絕,直到弘一法師方才複興,所以佛門中稱他為“重興南山律宗第十一代祖師”。他的生活非常認真。舉一例說:有一次我寄一卷宣紙去,請弘一法師寫佛號。宣紙多了些,他就來信問我,餘多的宣紙如何處置?
又有一次,我寄回件郵票去,多了幾分。他把多的幾分寄還我。以後我寄紙或郵票,就預先聲明:餘多的送與法師。有一次他到我家。我請他藤椅子裏坐。他把藤椅子輕輕搖動,然後慢慢地坐下去。起先我不敢問。後來看他每次都如此,我就啟問。法師回答我說:“這椅子裏頭,兩根藤之間,也許有小蟲伏著。突然坐下去,要把它們壓死,所以先搖動一下,慢慢地坐下去,好讓它們走避。”讀者聽到這話,也許要笑。但這正是做人極度認真的表示。如上所述,弘一法師由翩翩公子一變而為留學生,又變而為教師,三變而為道人,四變而為和尚。每做一種人,都做得十分象樣。好比全能的優伶:起青衣象個青衣,起老生象個老生,起大面又象個大面……都是“認真”的原故。
現在弘一法師在福建泉州圓寂了。噩耗傳到貴州遵義的時候,我正在束裝,將遷居重慶。我發願到重慶後替法師畫像一百幀,分送各地信善,刻石供養。現在畫像已經如願了。
我和李先生在世間的師弟塵緣已經結束,然而他的遺訓——認真——永遠銘刻在我心頭。
百六十七日,作於四川五通橋客寓
序言二:弘一大師書畫金石音樂展弁言
趙樸初
近代中國佛教,自清末楊仁山居上倡導以來,由絕學而蔚為顯學,各宗大德,聞教明宗,競擅其美。其以律學名家,戒行精嚴,緇素皈仰,薄海同飲者,當推弘一大師為第一人。
大師出家前,即以文藝大家馳譽當世。早歲留學日本,入東京美術學校,攻西洋油畫,旁及音樂、戲劇、詩詞、書法、篆刻等,於藝事無不精。回國後,值辛亥革命,初任《太平洋報》編輯,並與詩人柳亞子、胡樸安等創辦“文美會”,主編《文美雜志》。其後應杭州浙江第一師范聘,教授圖畫、音樂,先後七年,造就藝術人材至眾。著名畫家豐子愷先生即其入室弟子,其間又與吳昌碩、葉舟、馬一浮等交遊,加入西泠印社,博學多能,名重一時。
大師於藝事之暇,深究內典,信解日增,遂發心出家,披剃於西湖虎跑定慧寺,法名演音,字弘一。苦學潛修,精研戒律,孜孜以複興律宗為己任。初學《根本說一切有部律》,遍覽義淨所譯有部律藏,皆能躬履力行,輕重不遺。防護精嚴,聞者欽贊。後從扶桑請得南山三大部及唐、宋律宗諸師著述,深覺南山一派,契合此土機宜,遂改學南山律,終身奉持,不遺餘力。其律學著述,有手書《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記》及《南山律在家備覽略編》等,致力之勤,用思之密,方之古德,誠無多讓。
大師出家後,諸藝俱舍,唯書法不廢。間常精楷寫經以結法緣,得者珍如拱璧。其在俗書法之出版者,有《李息翁臨古法書》,出家後有《華嚴集聯三百》。馬一浮居士嘗贊雲:“大師書法、得力於《張猛龍碑》。晚歲離塵,刊落鋒穎,乃一味恬靜,在書家當為逸品。”推崇可謂至矣!然大師以書畫名家而為出世高僧,複以翰墨因緣為弘法接引資糧,成熟有情,嚴淨佛土,功钜利博,澤潤無疆,豈僅藝事超絕,筆精墨妙而已哉。
大師於佛學,特尊《華嚴》,信行綦切,日誦《普賢行願贊》為常課。其佛法思想多散見於所作序、跋題記及與人書簡中,片言洞微,精義時出。雖應機之作,亦足見其涉獵之廣與證解之深也。
一九四二年秋,大師示寂於福建泉州,迄今垂四十年矣。國內外信徒仰其高德,敬慕之懷,久而彌篤。去歲值大師誕生一百周年,為紀念大師生平德業,中國佛教協會特就法源寺舉辦“弘一大師書畫金石音樂展”,集大師所作精品於一堂,琳琅滿目,觀者驚歎。展覽既竟,爰編此冊,永為紀念人用結勝緣。今特記其緣起,志隨喜焉。
一九八一年六月
序言三: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業
朱光潛
弘一法師是我國當代我最景仰的一位高士。一九三二年,我在浙江上虞白馬湖春暉中學當教員時,有一次弘一法師曾到白馬湖訪問在春暉中學裏的一些他的好友,如經子淵、夏丏尊和豐子愷。我是豐子愷的好友,因而和弘一法師有一面之緣。他的清風亮節使我一見傾心,但不敢向他說一句話。他的佛法和文藝方面的造詣,我大半從子愷那裏知道的。子愷轉送給我不少的弘一法師練字的墨跡,其中有一幅是《大方廣佛華嚴經》中的一段偈文,後來我任教北京大學時,蕭齋鬥室裏懸掛的就是法師書寫的這段偈文,一方面表示我對法師的景仰,同時也作為我的座右銘。時過境遷,這些紀念品都蕩然無存了。
我在北平大學任教時,校長是李麟玉,常有往來,我才知道弘一法師在家時名叫李叔同,就是李校長的叔父。李氏本是河北望族,祖輩曾在清朝做過大官。從此我才知道弘一法師原是名門子弟,結合到我見過的弘一法師在日本留學時代的一些化裝演劇的照片和聽到過的樂曲和歌唱的錄音,都有年少翩翩的風度,我才想到弘一法師少年時有一度是紅塵中人,後來出家是看破紅塵的。
弘一法師是一九四二年在福建逝世的,一位泉州朋友曾來信告訴我,弘一法師逝世時神智很清楚,提筆在片紙上寫“悲欣交集”四個字便轉入涅槃了。我因此想到紅塵中人看破紅塵而達到“悲欣交集”即功德圓滿,是弘一法師生平的三部曲。我也因此看到弘一法師雖是看破紅塵,卻絕對不是悲觀厭世。
我自己在少年時代曾提出“以出世精神做入世事業”作為自己的人生理想,這個理想的形成當然不止一個原因,弘一法師替我寫的《華嚴經》對我也是一種啟發。佛終生說法,都是為救濟眾生,他正是以出世精神做人世事業的。人世事業在分工制下可以有多種,弘一法師從文化思想這個根本上著眼。他持律那樣謹嚴,一生清風亮節會永遠嚴頑立懦,為民族精神文化樹立了豐碑。
中日兩國在文化史上是分不開的,弘一法師曾在日本度過他的文藝見習時期,受日本文藝傳統的影響很深,他原來又具有中國傳統文化的陶冶。我默祝趁這次展覽的機會,日本朋友們能回溯一下日本文化傳統對弘一法師的影響,和我們一起來使中日交流日益發揚光大。
序言四:弘一法師之出家
夏丏尊
今年舊曆九月二十日,是弘一法師滿六十歲誕辰,佛學書局因為我是他的老友,囑寫些文字以為紀念,我就把他出家的經過加以追敘。他是三十九歲那年夏間披剃的,到現在已整整作了二十一年的僧侶生涯。我這裏所述的,也都是二十一年前的舊事。
說起來也許會教大家不相信,弘一法師的出家,可以說和我有關,沒有我,也許不至於出家。關於這層,弘一法師自己也承認。有一次,記得是他出家二三年後的事,他要到新城掩關去了,杭州知友們在銀洞巷虎跑寺下院替他餞行,有白衣,有僧人。齋後,他在座間指了我向大家道:
“我的出家,大半由於這位夏居士的助緣,此恩永不能忘!”
我聽了不禁面紅耳赤,慚悚無以自容。因為(一)我當時自己尚無信仰,以為出家是不幸的事情,至少是受苦的事情,弘一法師出家以後即修種種苦行,我見了常不忍。(二)他因我之助緣而出家修行去了,我卻豎不起肩膀,仍浮沉在醉生夢死的凡俗之中,所以深深地感到對於他的責任,很是難過。
我和弘一法師相識,是在杭州浙江兩級師范學校任教的時候。這個學校有一個特別的地方,不輕易更換教職員。我前後擔任了十三年,他擔任了七年。在這七年中我們晨夕一堂,相處得很好。他比我長六歲,當時我們已是三十左右的人了,少年名士氣息,懺除將盡。想在教育上做些實際工夫,我擔任舍監職務,兼教修身課,時時感覺對於學生感化力不足。他教的是圖畫音樂二科,這兩種科目,在他未來以前,是學生所忽視的。自他任教以後,就忽然被重視起來,幾乎把全校學生的注意力都牽引過去了。課餘但聞琴聲歌聲,假日常見學生出外寫生。這原因一半當然是他對於這二科實力充足,一半也由於他的感化力大。只要提起他的名字,全校師生以及工役沒有人不起敬的。他的力量,全由誠敬中發出,我只好佩服他,不能學他。舉一個實例來說,有一次寄宿舍裏學生失少了財物了,大家猜測是某一個學生偷的,檢查起來,卻沒有得到證據。我身為舍監,深覺慚愧苦悶,向他求教。他所指教我的方法,說也怕人,教我自殺!說:
“你肯自殺嗎?你若出一張布告,說作賊者速來自首,如三日內無自首者,足見舍監誠信未孚,誓一死以殉教育。果能這樣,一定可以感動人,一定會有人來自首——這話須說得誠實,三日後如沒有人自首,真非自殺不可。否則便無效力。”
這話在一般人看來是過分之辭,他說來的時候,卻是真心的流露,並無虛偽之意,我自愧不能照行,向他笑謝,他當然也不責備我。我們那時頗有些道學氣,儼然以教育者自任,一方面又痛感到自己力量不夠。可是所想努力的,還是儒家式的修養,至於宗教方面簡直毫不關心的。
有一次,我從一本日本的雜志上見到一篇關於斷食的文章,說斷食是身心‘更新’的修養方法,自古宗教上的偉人,如釋迦,如耶穌,都曾斷過食。斷食能使人除舊換新,改去惡德,生出偉大的精神力量。並且還列舉實行的方法及應注意的事項,又介紹了一本專講斷食的參考書。我對於這篇文章很有興味,便和他談及,他就好奇地向我要了雜志去看。以後我們也常談到這事,彼此都有“有機會時最好斷食來試試”的話,可是並沒有作過具體的決定。至少在我自己是說過就算了。約莫經過了一年,他竟獨自去實行斷食了,這是他出家前一年陽曆年假的事。他有家眷在上海,平日每月回上海二次,年假暑假當然都回上海的。陽曆年假只十天,放假以後我也就回家去了,總以為他仍照例回到上海了的。假滿返校,不見到他,過了兩星期他才回來。據說假期中沒有回上海,在虎跑寺斷食。我問他‘為什么不告訴我?’ 他笑說:‘你是能說不能行的,並且這事預先教別人知道也不好,旁人大驚小怪起來,容易發生波折。’他的斷食共三星期。第一星期逐漸減食至盡,第二星期除水以外完全不食,第三星期起,由粥湯逐漸增加至常量。據說經過很順利,不但並無痛苦,而且身心反覺輕快,有飄飄欲仙之象。他平日是每日早晨寫字的,在斷食期間,仍以寫字為常課,三星期所寫的字,有魏碑,有篆文,有隸書,筆力比平日並不減弱。他說斷食時,心比平時靈敏,頗有文思,恐出毛病,終於不敢作文。他斷食以後,食量大增,且能吃整塊的肉。(平日雖不茹素,不多食肥膩肉類。)自己覺得脫胎換骨過了,用老子“能嬰兒乎”之意,改名李嬰,依然教課,依然替人寫字,並沒有什么和前不同的情形。據我知道,這時他只看些宋元人的理學書和道家的書類,佛學尚未談到。
轉瞬陰曆年假到了,大家又離校。那知他不回上海,又到虎跑寺去了。因為他在那裏經過三星期,喜其地方清淨,所以又到那裏去過年。他的皈依三寶,可以說是由這時候開始的。據說,他自虎跑寺斷食回來,曾去訪過馬一浮先生,說虎跑寺如何清靜,僧人招待如何殷勤。陰曆新年,馬先生有一個朋友彭先生,求馬先生介紹一個幽靜的寓處,馬先生憶起弘一法師前幾天曾提起虎跑寺,就把這位彭先生陪送到虎跑寺去住。恰好弘一法師正在那裏,經馬先生之介紹,就認識了這位彭先生。同住了不多幾天,到了正月初八日,彭先生忽然發心出家了,由虎跑寺當家為他剃度。弘一法師目擊當時的一切,大大感動。可是還不就想出家,僅皈依三寶,拜老和尚了悟法師為皈依師。演音的名,弘一的號,就是那時取定的。假期滿後,仍回到學校裏來。
從此以後,他茹素了,有念珠了,看佛經,室中供佛像了。宋元理學書偶然仍看,道家書似已疏遠。他對我說明一切經過及未來志願,說出家有種種難處,以後打算暫以居士資格修行,在虎跑寺寄住,暑假後不再擔任教師職務。我當時非常難堪,平素所敬愛的這樣的好友,將棄我遁入空門去了,不勝寂寞之感。在這七年之中,他想離開杭州一師,有三四次之多。有時是因對於學校當局有不快,有時是因為別處有人來請他。他幾次要走,都是經我苦勸而作罷的。甚至於有一個時期,南京高師苦苦求他任課,他己接受聘書了,因我懇留他,他不忍拂我之意,於是杭州南京兩處跑,一個月中要坐夜車奔波好幾次。他的愛我,可謂已超出尋常友誼之外,眼看這樣的好友,因信仰而變化,要離我而去,而信仰上的事,不比尋常名利關系,可以遷就。料想這次恐已無法留得他住,深悔從前不該留他。他若早離開杭州,也許不會遇到這樣複雜的因緣的。暑假漸近,我的苦悶也愈加甚,他雖常用佛法好言安慰我,我總熬不住苦悶。有一次,我對他說過這樣的一番狂言:
“這樣做居士究竟不徹底。索性做了和尚,倒爽快!”
我這話原是憤激之談,因為心裏難過得熬不住了,不覺脫口而出。說出以後,自己也就後悔。他卻仍是笑顏對我,毫不介意。
暑假到了。他把一切書籍字畫衣服等等,分贈朋友學生及校工們,我所得的是他曆年所寫的字,他所有的折扇及金表等。自己帶到虎跑寺去的,只是些布衣及幾件日常用品。我送他出校門,他不許再送了,約期後會,黯然而別。暑假後,我就想去看他,忽然我父親病了,到半個月以後才到虎跑寺去。相見時我吃了一驚,他已剃去短須,頭皮光光,著起海青,赫然是個和尚了!笑說:
“昨天受剃度的。日子很好,恰巧是大勢至菩薩生日。”
“不是說暫時做居士,在這裏住住修行,不出家的嗎?”我問。
“這也是你的意思,你說索性做了和尚……”
我無話可說,心中真是感慨萬分,他問過我父親的病況,留我小坐,說要寫一幅字,叫我帶回去作他出家的紀念。回進房去寫字,半小時後才出來,寫的是楞嚴大勢至念佛圓通章,且加跋語,詳記當時因緣,末有“願他年同生安養共圓種智”的話。臨別時我和他約,盡力護法,吃素一年,他含笑點頭,念一句“阿彌陀佛”。
自從他出家以後,我已不敢再毀謗佛法,可是對於佛法見聞不多,對於他的出家,最初總由俗人的見地,感到一種責任。以為如果我不苦留他在杭州,如果不提出斷食的話頭,也許不會有虎跑寺馬先生彭先生等因緣,他不會出家。如果最後我不因惜別而發狂言,他即使要出家,也許不會那么快速。我一向為這責任之感所苦,尤其在見到他作苦修行或聽到他有疾病的時候。近幾年以來,我因他的督勵,也常親近佛典,略識因緣之不可思議,知道像他那樣的人,是於過去無量數劫種了善根的。他的出家,他的弘法度生,都是夙願使然,而且都是希有的福德,正應代他歡喜,代眾生歡喜,覺得以前的對他不安,對他負責任,不但是自尋煩惱,而且是一種僭妄了。
佛法大意
我至貴地,可謂奇巧因緣。本擬住半月返廈。因變、住此,得與諸君相晤,甚可喜。
先略說佛法大意。
佛法以大菩提心為主。菩提心者,即是利益眾生之心。故信佛法者,須常抱積極之大悲心,發救濟一切眾生之大願,努力作利益眾生之種種慈善事業。乃不愧為佛教徒之名稱。
若專修淨土法門者,尤應先發大菩提心。否則他人謂佛法是消極的、厭世的、送死的。若發此心者,自無此誤會。
至於作慈善事業,尤要。既為佛教徒,即應努力作利益社會之種種事業。乃能令他人了解佛教是救世的、積極的。不起誤會。
或疑經中常言空義,豈不與前說相反。
今案大菩提心,實具有悲智二義。悲者如前所說。智者不執著我相,故曰空也。即是以無我之偉大精神,而做種種之利生事業。
若解此意,而知常人執著我相而利益眾生者,其能力薄、范圍小、時不久、不徹底。若欲能力強、范圍大、時間久、最徹底者,必須學習佛法,了解悲智之義,如是所作利生事業乃能十分圓滿也。故知所謂空者,即是於常人所執著之我見,打破消滅,一掃而空。然後以無我之精神,努力切實作種種之事業。亦猶世間行事,先將不良之習慣等一一推翻,然後良好建設乃得實現也。
今能了解佛法之全系統及其真精神所在,則常人謂佛教是迷信是消極者,固可因此而知其不當。即謂佛教為世界一切宗教中最高尚之宗教,或謂佛法為世界一切哲學中最玄妙之哲學者,亦未為盡理。
因佛法是真能說明人生宇宙之所以然。
破除世間一切謬見,而與以正見。
迷信,而與以正信。
惡行,而與以正行。
幻覺,而與以正覺。
包括世間各教各學之長處,而補其不足。
廣被一切眾生之機,而無所遺漏。
不僅中國,現今如歐美諸國人,正在熱烈的研究及提倡。出版之佛教書籍及雜志等甚多。
故望已為佛教徒者,須徹底研究佛法之真理,而努力實行,俾不愧為佛教徒之名。其未信佛法者,亦宜虛心下氣,盡力研究,然後於佛法再加以評論。此為餘所希望者。
以上略說佛法大意畢。
又當地信士,因今日為菩薩誕,欲請解釋南無觀世音菩薩之義。茲以時間無多,惟略說之。
南無者,梵語。即歸依義。
菩薩者,梵語,為菩提薩埵之省文。菩提者覺,薩埵者眾生。因菩薩以智上求佛法,以悲下化眾生,故稱為菩提薩埵。此以悲智二義解釋,與前同也。
觀世音者,為此菩薩之名。亦可以悲智二義分釋。如楞嚴經雲:由我觀聽十方圓明,故觀音名遍十方界。約智言也。如法華經雲:苦惱眾生一心稱名,菩薩即時觀其音聲,皆得解脫,以是名觀世音。約悲言也。
*本文系弘一大師一九三八年七月十六日子漳州七寶寺所做講演。
*弘一大師受漳州各方邀請,於一九三八年五月七日抵達漳州,四天之後,日寇即侵占廈門。弘一大師因此滯留於漳州弘法。
*菩提:梵文音譯,意為“覺”“智”,等,指對佛教真諦的覺悟,這是狹義的解釋。若從廣義上理解,則凡能斷絕世間煩惱而成就“涅盤”之“智慧”,均可稱作“菩提”。
*空:佛教認為世間一切事物皆是虛幻不定的,世間一切現象都是刹那生滅的,即無質無體,假而不實,故謂之“空”。
*菩薩誕:相傳夏曆二月十九日是觀世音之生日,夏曆六月十九日是其成道日。弘一大師此次講演作於夏曆六月十九日,實際上系觀世音之成道日。
*“南無”是佛教信徒一心歸依於佛的用語,除“歸依”之義外,還含有“致敬”、“歸敬”、“歸命”等義。
佛法十疑略釋
欲挽救今日之世道人心,人皆知推崇佛法。但對於佛法而起之疑問,亦複不少。故學習佛法者,必先解釋此種疑問,然後乃能著手學習。
以下所舉十疑及解釋,大半采取近人之說而敘述之,非是講者之創論。所疑固不限此,今且舉此十端耳。
一、佛法非迷信
近來知識份子,多批評佛法謂之迷信。
我輩詳觀各地寺廟,確有特別之習慣及通俗之儀式,又將神仙鬼怪等混入佛法之內,謂是佛法正宗。既有如此奇異之現相,也難怪他人謂佛法是迷信。
但佛法本來面目則不如此,決無崇拜神仙鬼怪等事。其儀式莊嚴,規矩整齊,實超出他種宗教之上。又佛法能破除世間一切迷信而與以正信,豈有佛法即是迷信之理。
故知他人謂佛法為迷信者,實由誤會。倘能詳察,自不至有此批評。
二、佛法非宗教
或有人疑佛法為一種宗教,此說不然。
佛法與宗教不同,近人著作中常言之,茲不詳述。應知佛法實不在宗教范圍之內也。
三、佛法非哲學
或有人疑佛法為一種哲學,此說不然。
哲學之要求,在求真理,以其理智所推測而得之某種條件即謂為真理。其結果,有一元、二元、唯心種種之說。甲以為理在此,乙以為理在彼,紛紜擾攘,相非相謗。但彼等無論如何盡力推測,總不出於錯覺一途。譬如盲人摸象,其生平未曾見象之形狀,因其所摸得象之一部分,即謂是為象之全體。故或摸其尾便謂象如繩,或摸其背便謂象如床,或摸其胸便謂象如地。雖因所摸處不同而感覺互異,總而言之,皆是迷惑顛倒之見而已。
若佛法則不然,譬如明眼人能親見全象,十分清楚,與前所謂盲人摸象者迥然不同。因佛法須親證“真如”,了無所疑,決不同哲學家之虛妄測度也。
何謂“真如”之意義?真真實實,平等一如,無妄情,無偏執,離於意想分別,即是哲學家所欲了知之宇宙萬有之真相及本體也。夫哲學家欲發明宇宙萬有之真象及本體,其志誠為可嘉。第太無方法,致罔廢心力而終不能達到耳。
以上所說之佛法非宗教及哲學,僅略舉其大概。若欲詳知者,有南京支那內學院出版之佛法非宗教非哲學一卷,可自詳研,即能洞明其奧義也。
四、佛法非違背於科學
常人以為佛法重玄想,科學重實驗,遂謂佛法違背於科學。此說不然。
近代科學家持實驗主義者,有兩種意義。
一是根據眼前之經驗,彼如何即還彼如何,毫不加以玄想。
二是防經驗不足恃,即用人力改進,以補通常經驗之不足。
佛家之態度亦爾,彼之“戒”“定”“慧”三無漏學,皆是改進通常之經驗。但科學之改進經驗重在客觀之物件,佛法之改進經驗重在主觀之心識。如人患目病,不良於視,科學只知多方移置其物以求一辨,佛法則努力醫治其眼以求複明。兩者雖同為實驗,但在治標治本上有不同耳。
關於佛法與科學之比較,若欲詳知者,乞閱上海開明書店代售之佛法與科學之比較研究。著者王小徐,曾留學英國,在理工專科上迭有發見,為世界學者所推重。近以其研究理工之方法,創立新理論解釋佛學,因著此書也。
五、佛法非厭世
常人見學佛法者,多居住山林之中,與世人罕有往來,遂疑佛法為消極的、厭世的。此說不然。
學佛法者,固不應迷戀塵世以貪求榮華富貴,但亦決非是冷淡之厭世者。因學佛法之人皆須發“大菩提心”,以一般人之苦樂為苦樂,抱熱心救世之弘願,不唯非消極,乃是積極中之積極者。雖居住山林中,亦非貪享山林之清福,乃是勤修“戒”“定”“慧”三學以預備將來出山救世之資具耳。與世俗青年學子在學校讀書為將來任事之准備者,甚相似。
由是可知謂佛法為消極厭世者,實屬誤會。
六、佛法非不宜於國家之興盛
近來愛國之青年,信仰佛法者少。彼等謂佛法傳自印度,而印度因此衰亡,遂疑佛法與愛國之行動相妨礙。此說不然。
佛法實能輔助國家,令其興盛,未嘗與愛國之行動相妨礙。印度古代有最信仰佛法之國王,如阿育王、戒日王等,以信佛故,而統一興盛其國家。其後婆羅門等舊教複興,佛法漸無勢力,而印度國家乃隨之衰亡,其明證也。
七、佛法非能滅種
常人見僧尼不婚不嫁,遂疑人人皆信佛法必致滅種。此說不然。
信佛法而出家者,乃為僧尼,此實極少之數。以外大多數之在家信佛法者,仍可婚嫁如常。佛法中之僧尼,與他教之牧師相似,非是信徒皆應為牧師也。
八、佛法非廢棄慈善事業
常人見僧尼唯知弘揚佛法,而於建立大規模之學校、醫院、善堂等利益社會之事未能努力,遂疑學佛法者廢棄慈善事業。此說不然。
依佛經所載,布施有二種,一曰財施,二曰法施。出家之佛徒,以法施為主,故應多致力於弘揚佛法,而以餘力提倡他種慈善事業。若在家之佛徒,則財施與法施並重,故在家居士多努力作種種慈善事業,近年以來各地所發起建立之佛教學校、慈兒院、醫院、善堂、修橋、造涼亭乃至施米、施衣、施錢、施棺等事,皆時有所聞,但不如他教仗外國慈善家之財力所經營者規模闊大耳。
九、佛法非是分利
近今經濟學者,謂人人能生利,則人類生活發達,乃可共用幸福。因專注重於生利。遂疑信仰佛法者,唯是分利而不生利,殊有害於人類,此說亦不免誤會。
若在家人信仰佛法者,不礙於職業,士農工商皆可為之。此理易明,可毋庸議。若出家之僧尼,常人觀之,似為極端分利而不生利之寄生蟲。但僧尼亦何嘗無事業,僧尼之事業即是弘法利生。倘能教化世人,增上道德,其間接直接有真實大利益於人群者正無量矣。
十、佛法非說空以滅人世
常人因佛經中說“五蘊皆空”“無常苦空”等,因疑佛法只一味說空。若信佛法者多,將來人世必因之而消滅。此說不然。
大乘佛法,皆說空及不空兩方面。雖有專說空時,其實亦含有不空之義。故須兼說空與不空兩方面,其義乃為完足。
何謂空及不空。空者是無我,不空者是救世之事業。雖知無我,而能努力作救世之事業,故空而不空。雖努力作救世之事業,而決不執著有我,故不空而空。如是真實了解,乃能以無我之偉大精神,而作種種之事業無有障礙也。
又若能解此義,即知常人執著我相而作種種救世事業者,其能力薄,范圍小,時間促,不徹底。若欲能力強,范圍大,時間久,最徹底者,必須於佛法之空義十分了解,如是所做救世事業乃能圓滿成就也。
故知所謂空者,即是於常人所執著之我見打破消滅,一掃而空,然後以無我之精神,努力切實作種種之事業。亦猶世間行事,先將不良之習慣等一一推翻,然後良好之建設乃得實現。
信能如此,若雲犧牲,必定真能犧性;若雲救世,必定真能救世。由是堅堅實實,勇猛精進而作去,乃可謂偉大,乃可謂徹底。
所以真正之佛法先須向空上立腳,而再向不空上作去。豈是一味說空而消滅人世耶!
以上所說之十疑及釋義,多是采取近人之說而敘述其大意。諸君聞此,應可免除種種之誤會。
若佛法中之真義,至為繁廣,今未能詳說。惟冀諸君從此以後,發心研究佛法,請購佛書,隨時閱覽,久之自可洞明其義。是為餘所厚望焉。
* 本文系弘一大師一九三八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子福建安海金墩宗祠所做講演。
* 南京支那內學院:系我國近代著名佛學院之一,其主持者為佛學家歐陽竟無。
* 上海開明書店:中國近現代一著名書店,時業主為章錫琢,總編輯為夏丏尊。
* 對於當時居住於山林中之出家人,是否能勤修“戒”“定”“慧”,以預備將來出山救世之資具,李叔同在一九二七年春寫給蔡元培等人的信中提出:“對於服務社會之一派,應如何盡力提倡?此是新派;對於山林辦道之一派,應如何盡力保護?此是舊派,但此振必不可廢;對於既不能服務於社會又不能辦道山林之一派應如何處置?對於應赴一派(即專作經懺者)應如何嚴加取締?對於子孫之寺院(即出家剃發之處)應如何處置?對於受戒之時應如何嚴加限制?如是等種種問題,皆乞仁者仔細斟酌,妥為辦理。俾佛門興盛,佛法昌明,則幸甚矣!”
佛法宗派大概
關於佛法之種種疑問,前已略加解釋。諸君既無所疑惑,思欲著手學習,必須先了解佛法之各種宗派乃可。
原來佛法之目的,是求覺悟本無種種差別。但欲求達到覺悟之目的地以前,必有許多途徑。而在此途徑上,自不妨有種種宗派之不同也。
佛法在印度古代時,小乘有各種部執,大乘雖亦分“空”“有”二派,但未別立許多門戶。吾國自東漢以後,除將印度所傳來之佛法精神完全承受外,並加以融化光大,於中華民族文化之偉大悠遠基礎上,更開展中國佛法之許多特色。至隋唐時,便漸成就大小乘各宗分立之勢。今且舉十宗而略述之。
一、律宗又名南山宗
唐終南山道宣律師所立。依法華,涅槃經義,而釋通小乘律,立圓宗戒體正屬出家人所學,亦明在家五戒、八戒義。
唐時盛,南宋後衰,今漸興。
二、俱舍宗
依俱舍論而立。分別小乘名相甚精,為小乘之相宗。欲學大乘法相宗者固應先學此論,即學他宗者亦應以此為根底,不可以其為小乘而輕忽之也。
陳隋唐時盛弘,後衰。
三、成實宗
依成實論而立。為小乘之空宗,微似大乘。
六朝時盛,後衰,唐以後殆罕有學者。
以上二宗,即依二部論典而形成,並由印度傳至中土。雖號稱宗,然實不過二部論典之傳持授受而已。
以上二宗屬小乘,以下七宗皆是大乘,律宗則介於大小之間。
四、三論宗又名性宗又名空宗
三論者,即中論、百論、十二門論,是三部論皆依般若經而造。姚秦時,龜茲國鳩摩羅什三藏法師來此土弘傳。
唐初猶盛,以後衰。
五、法相宗又名慈恩宗又名有宗
此宗所依之經論,為解深密經、瑜伽師地論等。唐玄奘法師盛弘此宗。又糅合印度十大論師所著之唯識三十頌之解釋而編纂成唯識論十卷,為此宗著名之典籍。此宗最要,無論學何宗者皆應先學此以為根底也。
唐中葉後衰微,近複興,學者甚盛。
以上二宗,印度古代有之,即所謂“空”“有”二派也。
六、天台宗又名法華宗
六朝時此土所立,以法華經為正依。至隋智者大師時極盛。其教義,較前二宗為玄妙。
隋唐時盛,至今不衰。
七、華嚴宗又名賢首宗
唐初此土所立,以華嚴經為依。至唐賢首國師時而盛,至清涼國師時而大備。此宗最為廣博,在一切經法中稱為教海。
宋以後衰,今殆罕有學者,至可惜也。
八、禪宗
梁武帝時,由印度達摩尊者傳至此土。斯宗雖不立文字,直明實相之理體。而有時卻假用文字上之教化方便,以弘教法。如金剛、楞伽二經,即是此宗常所依用者也。
唐宋時甚盛,今衰。
九、密宗又名真言宗
唐玄宗時,由印度善無畏三藏金剛智三藏先後傳入此土。斯宗以大日經、金剛頂經、蘇悉地經三部為正所依。
元後即衰,近年再興,甚盛。
在大乘各宗中,此宗之教法最為高深,修持最為真切。常人未嘗窮研,輒輕肆毀謗,至堪痛歎。餘於十數年前,唯閱密宗儀軌,亦嘗輕致疑議。以後閱大日經疏,乃知密宗教義之高深,因痛自懺悔。願諸君不可先閱儀軌,應先習經教,則可無諸疑惑矣。
十、淨土宗
始於晉慧遠大師,依無量壽經、觀無量壽佛經、阿彌陀經而立。三根普被,甚為簡易,極契末法時機。明季時,此宗大盛。至於近世,尤為興盛,超出各宗之上。
以上略說十宗大概已竟。大半是摘取近人之說以敘述之。
就此十宗中,有小乘、大乘之別。而大乘之中,複有種種不同。吾人於此,萬不可固執成見,而妄生分別。因佛法本來平等無二,無有可說,即佛法之名稱亦不可得。於不可得之中而建立種種差別佛法者,乃是隨順世間眾生以方便建立。因眾生習染有淺深,覺悟有先後。而佛法亦依之有種種差別,以適應之。譬如世間患病者,其病症千差萬別,須有多種藥品以適應之,其價值亦低昂不等。不得僅尊其貴價者,而廢其他廉價者。所謂藥無貴賤,愈病者良。佛法亦爾,無論大小權實漸頓顯密,能契機者,即是無上妙法也。故法門雖多,吾人宜各擇其與自己根機相契合者而研習之,斯為善矣。
* 本文系弘一大師一九三八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於福建安海金墩宗詞所做講演。
* 律宗:全稱為“南山律宗”,因其創立者唐代高僧道宣久居終南山而得名,又簡稱為“南山宗”以至“律宗”。弘一大師於二十年代起發願深研南山律,三十年代發願重興南山律教,編撰有《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記》、《南山律在家備覽略編》等律學著作。一九三三年春,弘一大師於廈門泉州創立“南山律學苑”講授律學,並撰書一聯:“南山律學已八百年湮沒無傳,何幸遺編猶存東土;晉水僧園有十餘眾承習不絕,能令正法再住人間。”表達了其弘揚律學的決心。
佛法學習初步
佛法宗派大概,前已略說。
或謂高深教義,難解難行,非利根上智不能承受。若我輩常人欲學習佛法者,未知有何法門,能使人人易解,人人易行,毫無困難,速獲實益耶?
案佛法寬廣,有淺有深。故古代諸師,皆判“教相”以區別之。依唐圭峰禪師所撰華嚴原人論中,判立五教:
一、人天教二、小乘教三、大乘法相教四、大乘破相教五、一乘顯性教以此五教,分別淺深。若我輩常人易解易行者,唯有“人天教”也。其他四教,義理高深,甚難了解。即能了解,亦難實行。故欲普及社會,又可補助世法,以挽救世道人心,應以“人天教”最為合宜也。
人天教由何而立耶?
常人醉生夢死,謂富貴貧賤吉凶禍福皆由命定,不解因果報應。或有解因果報應者,亦唯知今生之現報而已。若如是者,現生有惡人富而善人貧,惡人壽而善人夭,惡人多子孫而善人絕嗣,是何故歟?因是佛為此輩人,說三世業報,善惡因果,即是人天教也。今就三世業報及善惡因果分為二章詳述之。
一、三世業報
三世業報者,現報、生報、後報也。
一、現報:今生作善惡,今生受報。二、生報:今生作善惡,次一生受報。
三、後報:今生作善惡,次二三生乃至未來多生受報。
由是而觀,則惡人富、善人貧等,決不足怪。吾人唯應力行善業,即使今生不獲良好之果報來生再來生等必能得之。萬勿因行善而反遇逆境,遂妄謂行善無有果報也。
二、善惡因果
善惡因果者,惡業、善業、不動業此三者是其因,果報有六,即六道也。
惡業善業,其數甚多,約而言之,各有十種,如下所述。不動業者,即修習上品十善,複能深修禪定也。
今以三因六果列表如下:
一、惡業上品 …… 地獄六道
中品 …… 畜生
下品 …… 鬼
二、善業下品 …… 阿修羅
中品 …… 人
上品 …… 欲界天
三、不動業 次品 …… 色界天
上品 …… 無色界天
今複舉惡業、善業別述如下:
惡業有十種。
一、殺生二、偷盜三、邪淫四、妄言五、兩舌六、惡口七、綺語八、慳貪九、嗔恚十、邪見造惡業者,因其造業重輕,而墮地獄、畜生、鬼道之中。受報既盡,幸生人中,猶有餘報。今依華嚴經所載者,錄之如下。若諸“論”中,尚列外境多種,今不別錄。
一、殺生……短命、多病
二、偷盜……貧窮、其財不得自在
三、邪淫……妻不貞良、不得隨意眷屬
四、妄言……多被誹謗、為他所誑
五、兩舌……眷屬乖離、親族弊惡
六、惡口……常聞惡聲、言多諍訟
七、綺語……言無人受、語不明了
八、慳貪……心不知足、多欲無厭
九、嗔恚……常被他人求其長短、恒被於他之所惱害
十、邪見……生邪見家、其心諂曲
善業有十種。下列不殺生等,止惡即名為善。複依此而起十種行善,即救護生命等也。
一、不殺生:救護生命
二、不偷盜:給施資財
三、不邪淫:遵修梵行
四、不妄言:說誠實言
五、不兩舌:和合彼此
六、不惡口:善言安慰
七、不綺語:作利益語
八、不慳貪:常懷舍心
九、不嗔恚:恒生慈憫
十、不邪見:正信因果
造善業者,因其造業輕重而生於阿修羅人道欲界天中。所感之餘報,與上所列惡業之餘報相反。如不殺生則長壽無病等類推可知。
由是觀之,吾人欲得諸事順遂,身心安樂之果報者,應先力修善業,以種善因。若唯一心求好果報,而決不肯種少許善因,是為大誤。譬如農夫,欲得米穀,而不種田,人皆知其為愚也。故吾人欲諸事順遂,身心安樂者,須努力培植善因。將來或遲或早,必得良好之果報。古人雲:“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即是此意也。
三
以上所說,乃人天教之大義。
唯修人天教者,雖較易行,然報限人天,非是出世。故古今諸大善知識,盡力提倡《淨土法門》,即前所說之佛法宗派大概中之《淨土宗》。今無論習何教者,皆兼學此《淨土法門》,即能獲得最大之利益。
《淨土法門》雖隨宜判為“一乘圓教”,但深者見深,淺者見淺,即唯修人天教者亦可兼學,所謂“三根普被”也。
在此講說三日已竟。以此功德,惟願世界安寧,眾生歡樂,佛日增輝,法輪常轉。
* 本文系弘一大師一九三八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在安海金墩宗祠講
佛教之簡易修持法
我到永春的因緣,最初發起,在三年之前。性願老法師常常勸我到此地來,又常提起普濟寺是如何如何的好。
兩年以前的春天,我在南普陀講律圓滿以後,妙慧師便到廈門請我到此地來。那時因為學律的人要隨行的太多,而普濟寺中設備未廣,不能夠收容,不得已而中止。是為第一次欲來未果。
是年的冬天,有位善興師,他持著永春諸善友一張請帖,到廈門萬石岩去,要接我來永春。那時因為已先應了泉州草庵之請,故不能來永春。是為第二次欲來未果。
去年的冬天,妙慧師再到草庵來接。本想隨請前來,不意過泉州時,又承諸善友挽留,不得已而延期至今春。是為第三次欲來未果。
直至今年半個月以前,妙慧師又到泉州勸請,是為第四次。因大眾既然有如此的盛意,故不得不來。其時在泉州各地講經,很是忙碌,因此又延擱了半個多月。今得來到貴處,和諸位善友相見,我心中非常的歡喜。自三年前就想到此地來,屢次受了事情所阻,現在得來,滿其多年的夙願,更可說是十分的歡喜了。
今天承諸位善友請我演講。我以為談玄說妙,雖然極為高尚,但於現在行持終覺了不相涉。所以今天我所講的,且就常人現在即能實行的,約略說之。
因為專尚談玄說妙,譬如那饑餓的人,來研究食譜,雖山珍海錯之名,縱橫滿紙,如何能夠充饑。倒不如現在得到幾種普通的食品,即可入口。得充一飽,才於實事有濟。
以下所講的,分為三段。
一、深信因果
因果之法,雖為佛法入門的初步,但是非常的重要,無論何人皆須深信。何謂因果?因者好比種子,下在田中,將來可以長成為果實。果者譬如果實,自種子發芽,漸漸地開花結果。
我們一生所作所為,有善有惡,將來報應不出下列:
桃李種 長成為桃李——作善報善
荊棘種 長成為荊棘——作惡報惡
所以我們要避凶得吉,消災得福,必須要厚植善因,努力改過遷善,將來才能夠獲得吉祥福德之好果。如果常作惡因,而要想免除凶禍災難,哪裏能夠得到呢?
所以第一要勸大眾深信因果了知善惡報應,一絲一毫也不會差的。
二、發菩提心
“菩提”二字是印度的梵語,翻譯為“覺”,也就是成佛的意思。發者,是發起,故發菩提心者,便是發起成佛的心。為什么要成佛呢?為利益一切眾生。須如何修持乃能成佛呢?須廣修一切善行。以上所說的,要廣修一切善行,利益一切眾生,但須如何才能夠徹底呢?須不著我相。所以發菩提心的人,應發以下之三種心:
一、大智心:不著我相 此心雖非凡夫所能發,亦應隨分觀察。
二、大願心:廣修善行
三、大悲心:救眾生苦
又發菩提心者,須發以下所記之四弘誓願:
一、眾生無邊誓願度:菩提心以大悲為體,所以先說度生。
二、煩惱無盡誓願斷:願一切眾生,皆能斷無盡之煩惱。
三、法門無量誓願學:願一切眾生,皆能學無量之法門。
四、佛道無上誓願成:願一切眾生,皆能成無上之佛道。
或疑煩惱以下之三願,皆為我而發,如何說是願一切眾生?這裏有兩種解釋:一就淺來說,我也就是眾生中的一人,現在所說的眾生,我也在其內。再進一步言,真發菩提心的,必須徹悟法性平等,決不見我與眾生有什么差別,如是才能夠真實和菩提心相應。所以現在發願,說願一切眾生,有何妨耶!
三、專修淨土
既然已經發了菩提心,就應該努力地修持。但是佛所說的法門很多,深淺難易,種種不同。若修持的法門與根器不相契合的,用力多而收效少。倘與根器相契合的,用力少而收效多。在這末法之時,大多數眾生的根器,和哪一種法門最相契合呢?說起來只有淨土宗。因為泛泛修其他法門的,在這五濁惡世,無佛應現之時,很是困難。若果專修淨土法門,則依佛大慈大悲之力,往生極樂世界,見佛聞法,速證菩提,比較容易得多。所以龍樹菩薩曾說,前為難行道,後為易行道,前如陸路步行,後如水道乘船。
關於淨土法門的書籍,可以首先閱覽者,初機淨業指南、印光法師嘉言錄、印光法師文鈔等。依此就可略知淨土法門的門徑。
近幾個月以來,我在泉州各地方講經,身體和精神都非常的疲勞。這次到貴處來,匆促演講,不及預備,所以本說的未能詳盡。希望大眾原諒。
常隨佛學
華嚴經行願品末卷所列十種廣大行願中,第八曰常隨佛學。若依華嚴經文所載種種神通妙用,決非凡夫所能隨學。但其他經律等,載佛所行事,有為我等凡夫作模范,無論何人皆可隨學者,亦屢見之。今且舉七事。
一、佛自掃地
根本說一切有部毗柰耶雜事雲:世尊在逝多林。見地不淨,即自執帚,欲掃林中。時舍利子大目犍連大迦葉阿難陀等,諸大聲聞,見是事已,悉皆執帚共掃園林。時佛世尊及聖弟子掃除已。入食堂中,就座而坐。佛告諸比丘。凡掃地者有五勝利。一者自心清淨。二者令他心清淨。三者諸天歡喜。四者植端正業。五者命終之後當生天上。
二、佛自舁(音餘,即共扛抬也)弟子及自汲水
五分律,佛制飲酒戒緣起雲:婆伽陀比丘、以降龍故,得酒醉。衣缽縱橫。佛與阿難舁至井邊。佛自汲水、阿難洗之等。
三、佛自修房
十誦律雲:佛在阿羅毗國。見寺門楣損,乃自修之。
四、佛自洗病比丘及自看病
四分律雲:世尊即扶病比丘起,拭身不淨。拭已洗之。洗已複為浣衣曬幹。有故壞臥草棄之。掃除住處,以泥漿塗灑,極令清淨。更敷新草,並敷一衣。還安臥病比丘已,複以一衣覆上。
西域記雲:只桓東北有塔,即如來洗病比丘處。
又雲:如來在日,有病比丘,含苦獨處。佛問:汝何所苦?汝何獨居?答曰:我性疏懶不耐看病,故今嬰疾無人瞻視。佛湣而告曰:善男子!我今看汝。
五、佛為弟子裁衣
中阿含經雲:佛親為阿那律裁三衣。諸比丘同時為連合,即成。
六、佛自為老比丘穿針
此事知者甚多。今以忘記出何經律,不及檢查原文。僅就所記憶大略之義錄之。佛在世時,有老比丘補衣。因目昏花,未能以線穿針孔中。乃歎息曰:誰當為我穿針。佛聞之,即立起曰:我為汝穿之等。
七、佛自乞僧舉過
是為佛及弟子等結夏安居竟,具儀自恣時也。增一阿含經雲:佛坐草座(即是離本座,敷草於地而坐也。所以爾者,恣僧舉過,舍驕慢故)告諸比丘言:我無過咎於眾人乎?又不犯身口意乎?如是至三。
靈芝律師雲:如來亦自恣者,示同凡法故,垂范後世故,令眾省己故,使折我慢故。
如是七事,冀諸仁者勉力隨學。遠離驕慢,增長悲心,廣植福業,速證菩提。是為餘所希願者耳!
1、本文系弘一大師一九三三年八月三十一日在泉州承天寺為幼年學僧所做的講演。
2、《根本說一切有部毗奈那雜事》:即“有部”,系由上座部分化而出的佛教部派之一,以《發智論》、《俱舍論》為經典教義,根據“法一切有”、“時一切有”而得出“說一切有”的主張。
3、《五分律》全名為《彌沙塞五分律》,印度上座部彌沙塞部之戒律,共分五部分,內容包括二百五十一條比丘戒,三百七十條比丘尼戒。
4、《十誦律》論述“一切有部”根本戒律的佛教著作,其內容將戒律分為“十誦”,所以得名。後秦鳩摩羅什等譯。
5、《四分律》:印度上座部系統法藏部所傳戒律,其內容分為四大部分,包括二百五十條比丘戒,三百四十八條比丘尼戒,從身、口、意三方面,對出家的比丘、比丘尼的衣、食、住、行等各方面都做了嚴格而詳盡的規定井對違章者制定了各種懲罰方式。後秦佛陀那舍與竺佛念共同將其譯成漢語。傳入中國後成為中國最具影響力的佛教戒律,也是唐代律宗的基本典籍。弘一大師於一九二四年著《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