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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菩薩走江湖2
聖嚴法師

一五、洪州宗的本道場佑民寺
  
  我們離開青原山已經是下午二時三十分,驅車前往江西省的省會南昌市,一直到了下午六時,才進入市區。雖然天色已漸漸的黑了,但我們還有一站需要訪問,那就是在市中心的馬祖道場-佑民寺。
  
  據說,本來這座寺院的土地面積相當廣大,但是現在大多已經被畫為市區的公園,很難再收歸寺院所有。以致寺前周遭,都沒有停車的位置。因此當我們的車隊抵達之時,指揮交通的人員頓時手忙腳亂起來,附近許多市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聽到有一些人指揮著幾十輛大巴士的吆喝之聲。
  
  好不容易把車停妥,我們列隊進入佑民寺的三門,門上懸掛著一幅紅布條,寫著「歡迎台灣法鼓山大陸佛教古蹟巡禮團」。一位才三十多歲的年輕方丈純一法師,穿黃海青,搭紅祖衣,率領全寺的僧眾和信眾於三門口迎接我們,並由二位侍者捧香爐、拈香、獻花,禮節相當隆重。純一法師是現任中國佛教協會會長一誠長老的弟子,當天下午一誠長老原準備親自陪著他的弟子來迎接我,由於我們遲到太久,他臨時又得到通知,要出席另一個重要會議,所以特地囑咐他的弟子向我致意。
  
  這位年輕方丈是蘇州靈巖山佛學院畢業的,曾擔任過北京《法音》雜誌的主編。《法音》是文革之後的新編雜誌,現已成為大陸最具全國性、代表性,以及權威性的佛教刊物。而我有兩本書曾在那本雜誌上先後連載過,一本是《戒律學綱要》,早已成為大陸佛學院採用的課本;第二本則是《學佛群疑》,也已成為大陸普遍接引大眾學佛的入門書。所以當我向團員們介紹這位方丈和尚時,也特別對他表示感謝之意。
  
  接著我請他向我們介紹馬祖道一禪師,他說馬祖道一禪師生於四川,是在湖南南嶽的懷讓禪師座下開悟,後來到江西南昌的佑民寺來大弘禪法。所謂「一匹馬駒踏死天下人」,就是形容馬祖在佑民寺的法緣極其殊勝,弟子眾多,其中開大悟的就有一百三十九人。因為當時的南昌名為洪州,所以後人就稱馬祖這一派系為「洪州宗」。
  
  之後他邀請我們的法師和領隊的居士,到他們的講堂喝茶。這座講堂可以容納一百多人開會,每張桌上都已擺好水果和茶水,講台上也備妥現代化的麥克風,準備得非常周全。首先他向該寺的弟子和我們的團員詳細介紹我的生平,這讓我們感到相當驚訝,後來他才老實告訴我們,他是從法鼓山的網站上載錄下來的。想不到這位年輕的法師,已經相當現代化了,不過這也是此行中唯一的例子。同時我也發現就在這座講堂裡,我和他兩人座位背後的上方,掛著一幅背景圖,用漢文及韓文寫著「馬祖及其洪州宗國際學術研討會」。那表示最近佑民寺曾經和韓國的佛教團體,舉辦過一次與馬祖相關的學術討論會,怪不得這位方丈有國際的視野和氣度了。
  

由於天色已經很晚了,我們在該寺僅大略參觀了幾個殿堂,就告辭了。
  
  從資料中得知,該寺初建於梁武帝太清元年(五四七年),因為供有一尊大佛,初名為「大佛寺」,唐朝開元年間,改為「開元寺」,而馬祖道一則是在唐代宗大曆年間(七六六-七七九年)住到開元寺來的。在此期間,有一位連帥路嗣恭,十分傾慕馬祖的高德,故前來親近,而受洪州宗旨。於是一時學禪之士,四方雲集,宗風大興。當時他的門下出了很多法將,眾所周知的就有西堂智藏、百丈懷海、南泉普願等人。他的禪法,最膾炙人口的就是「即心即佛」、「非心非佛」、「平常心是道」等等,這部分可參閱我所編的《禪門修證指要》。
  
  該寺到了宋真宗咸平年間,改名「承天寺」;宋徽宗政和年間,改為「能仁寺」;明景帝的景泰年間,改成「永寧寺」;清順治年間,則名為「佑清寺」;到了民國十八年(一九二九年),又改為「佑民寺」,而此名便一直沿用迄今。
  
  現在寺內有一座阿彌陀佛接引銅像,高一丈六尺,重三萬六千斤,那是清朝仁宗嘉慶年間所鑄。這在南昌是相當有名的,民間一直到現在還傳說著這樣的一句話:「南昌窮是窮,還有三萬六千斤銅。」我也在這尊佛像之前頂禮膽仰。另外,據說在該寺的鐘樓上,懸有一口大銅鐘,高二三公尺,周長四七公尺,重達五千多公斤,也是值得一睹。但是因為天已黑了,我們並沒有去參觀。

一六、佑民寺的制度規約
  
  雖然到佑民寺時已經天黑,有很多景點無法參觀,但我最重視的其實是他們寺內懸掛著的各種制度規約,對於我們在大陸之外的道場,很有參考的價值,現在抄錄其中六項如下:
  
  (一)漢傳佛教寺廟共住規約通則:
  
  佛制戒律,祖立清規,旨在防非止惡、安身進道、光大法門、造福社會,本此精神,訂立共住規約,全寺上下均須遵守。
  
  全寺僧眾,必須遵守憲法和法律,執行有關政策,愛國愛教,以寺為家,勤修三學,恪遵六和。
  
  住持依選賢制度產生,任期三至五年,連選可連任,防私相授受。
  
  住持、班首、執事,均應忠于職守,盡職盡責,愛護常住,關心大眾,任勞任怨,廉潔奉公。如有玩忽職守,居職謀私,經批評、教育,不改者,免其職務。
  
  全寺上下,均須謹遵佛制,戒行清淨,僧儀整肅,犯根本大戒者,不共住。
  
  早晚課誦,二時端供,坐禪聽講,集體勞動,除按寺廟規矩,可以不隨眾的僧人外,因病因事,均應請假。無故缺席者,應批評、教育,屢教不改者,不共住。
  
  尊師重教,恭敬耆德,服從執事安排,遵守殿堂秩序。違者應視情節經重,給予教育、批評,或記過。
  
  挑撥是非,破和合僧者,應及時批評、教育,情節嚴重而又屢教不改者,不共住。
  
  打架鬥毆,惡口相罵,侵損偷竊常住或私人財物者,進行嚴肅批評、教育,對侵損偷竊的財物,須照價賠償,情節嚴重,觸犯刑律者,寺廟除名後,依法處理。
  
  全寺僧眾,均需僧裝整齊,及時剃除鬚髮,清淨素食,禁止飲酒(藥用除外)、賭博、看淫穢書刊。如有不遵,經批評、教育而屢教不改者,不共住。
  
  外出未經請假,夜不歸宿,經教育不改者,不共住。
  
  私自化緣募捐,或向香客遊人索要錢物者,視情節輕重,予以處理,不服者,不共住。
  
  寺院竹木花卉茶果,均應愛護培植,不得私自砍伐、採摘,自用或做人情,違者,進行批評、教育,照價賠償。
  
  師友親朋來寺,經主管執事同意,方可留膳宿。
  
  保持殿堂莊嚴,環境清淨,僧房整潔。保護寺廟文物,注意防火防盜。
  
  遵規守戒,一視同仁,同居大眾,各宜珍重。
  
  中國佛教協會
  
  (二)佑民寺庫房規約:
  
  愛惜常住物,如護眼中珠,十方信施之物,屬十方僧眾所有,私盜一物,便結無量罪,三世因果,善惡報應,絲毫不爽。看管庫房諸師,必生敬畏,清正廉潔,勤加護理,方為福基。
  
  庫房堂口,核心工作,是善理物業、管理寺業、關係道場命脈,監院、會計、出納、庫頭,工作猶如僧眾股肱,祖庭脊梁,務須廉潔奉公,明因識果,不得疏忽大意,漫不經心。若嚴重失職者,兩序公議,報住持處分,若一貫忠于職守者,給予獎勵。
  
  有關財務收支,切須遵守,既訂佑民寺財務管理制度,不得違犯差錯,嚴重違犯者,處分同上。
  
  各處庫房,各類器物,須盤點登記,具錄清單保管。責任者與監院,各執一份存照,保管人員失職者,全額賠償。
  
  保管責任者,與庫頭師,須對採購的器物用品,及副食品,必須照發票驗收簽字,隨即登記入庫,不得錯漏。
  
  對庫存諸物,副食品等,必須勤加檢視。防止食物霉爛變質,不得將霉爛變質的食品供眾。
  
  凡需借用寺廟財物的常住僧眾,必須出具借條,經住持與監院准許,限期歸還。如有遺失或損壞,責令進行賠償。
  
  保管責任者及庫頭師,對各處庫房(庫房器物用品及各色副食品等),務須勤加護理,保持庫房整潔衛生。存放諸物,須妥善保管,嚴禁收存易燃物等危險品。
  
  佑民寺常住
  
  (三)衣缽寮規約:
  
  衣缽寮事,乃內輔監院外執衣缽,掌理常住莊嚴法器財物等事。故惟老誠者為之。立心端謹,遇事通融,庶幾上和下睦。輕浮之人,切不可用,所有寮規七條,當熟記之。
  
  莊嚴法器,出入清楚登記,失記者罰。
  
  銀錢出入,隨登帳目,若有錯誤不清者罰。
  
  果品食物、愛惜收藏,清潔奉客,私食者罰。
  
  住持外出,方丈內更須留心照應,有誤者罰。
  
  客至方丈,所設某事,著小老請知客查明,事白監院定奪,或需茶點飯食,見機以待,每逢禮物香敬,不可私開,違者罰。
  
  同寮及行者須嚴正處之,不得嬉戲,違者罰。
  
  客房用物,或用或藏,不得損壞,違者罰。
  
  (四)客堂日常事務:
  
  1.辦理普佛供品,布施僧物等佛事手續。
  
  2.辦理食宿登記與安單手續。
  
  3.辦理建寺、塑佛像、修塔、印經等捐助手續。
  
  4.辦理佛菩薩聖誕等重大法會的咨詢與登記。
  
  5.三皈五戒手續,請客堂派專人登記。
  
  6.來訪客人,必須先由客堂接待,重要事務,須向當家方丈稟報。
  
  7.介紹本寺歷史,引見本寺方丈,講解有關佛教教義等方面知識。
  
  佑民寺客堂
  
  (五)常住人員請假制度:
  
  為加強寺廟的人事管理,四大班首、八大執事,各居其位,各司其責。全體清眾,應積極配合。使馬祖道場,佛日增輝,常住興隆。為此,特制定請假制度如下:
  
  全寺僧眾,包括受聘在家工作人員,出入須到客堂請假銷假。
  
  清眾請假半天至兩天之內的,必須先寫好請假條,到客堂請假,知客師批准簽字後方可外出,半天之內的,可以不寫請假條,但必須徵得知客師點頭允許,方可外出。
  
  超過三天的,寫好請假條,由值班知客師帶往丈室請假,住持和尚批准簽字後,再將假條交予知客師留作存根後,方可外出。
  
  請假時間一天以上的重要執事,須到丈室請假,所司職責和未了工作,交待清楚,辦理臨時移交手續後,方可離寺。
  
  一月之內,請假時間,累計不超過三天;一年之內,不得超過二十天。客堂自備請假登記表,以便查閱。
  
  年底月底總結,根據請假情況,於崗位津貼上予以獎罰。
  
  南昌市佑民寺
  
  (六)財務制度概略:
  
  本寺根據叢林規約的精神,和國家有關財會通則和準則,特制定財會制度如下:
  
  財務核算,依我國《財務通則和會計準則》規定的會計科目,進行核算。
  
  重新調換會計與出納的兩枚銀行印鑑章,實行分人管理,現已執行。由會計負責掌管財務專用章,出納管理法人名章。
  
  為了加強票據的管理,本寺財務科特設票據管理員一名,專門負責票據的發放工作,並按實際情況,配合會計人員,分階段驗收所發放的票據,必須由會計人員加蓋財務專用章,方可生效。具體開票人員,由常住統一,按排登記日常各項法務,及大型法會,開票員從票據專管處領取,以作收款時使用。
  
  所有支出單據,應填製報銷憑證,應有經辦人、證明人、及本寺住持的簽字,方可有效發放單資,及勞務福利等。自製會計憑證,應由各部門主管造表,會計部門審核,交住持簽發後,到財務部門領取發放。
  
  財務支出,實行住持一支筆管理,無住持簽字的單據,不得作為支出,住持離寺時間較長,授權專人代簽。
  
  財務部門應每月提交財務報告,給本寺住持提供當月收支情況。
  
  財務人員分工如下:(1)會計人員:監督財務收支,管理財務專用章,進行會計核算,及時準確完整地提供會計信息,協助出納做好日常收支工作。(2)出納人員:管理法人代表的名章,做好現金銀行存款的收支工作,並登記現金日記帳和銀行存款日記帳,做到帳實相符,協助會計做好日常核算。(3)出納必須按時到銀行領取對帳單,交會計對帳,會計須於每月收到對帳單後,及時做好當月報表,交本寺住持。(4)出納收到現金時,必須當面給施主開出收據,並將現金及時存入銀行。(5)出納須採取備用金制度,金額為五千元,不足時需徵得住持同意方可會計處蓋章,然後到銀行支取,此外,專項開支需由各項寫出申購單交住持批准後,專項支取現金。(6)財務人員要不斷提高專業水平,即時發現問題,做到日清月結。
  
  嚴格功德箱的管理,每箱兩把鎖,由兩人掌管鑰匙,定期統一開啟清點。金庫有錢時,需派三人以上專人值班,清點款項時,由專人坐在金庫外門,作為守門員。進入金庫時,需三人以上,並有守門員,陪同察看。
  
  凡在財務上有借款的常住眾和聘用人員,在起單或離開本寺前,如有欠款,必須到財務室結清後方可離開。
  
  以上各條,望財務人員嚴格執行,常住大眾積極配合。
  
  佑民寺常住
  
  二○○○年七月三十日

 

一七、洞山的普利禪寺
  
  十月九日,星期三。天晴。
  
  昨天晚上住進南昌市的凱萊大酒店,已經很晚了,晚餐和沐浴更衣之後,已是晚上十一時。今天早上五時三十分起床,六時早餐,七時登上中型巴士,向宜豐縣出發。本來預定三個半小時的車程,由於路況不佳,結果顛簸搖擺地行駛了四個多小時,一路上都好像是在洗衣板上彈跳著前進,很少有兩分鐘的時間能讓我們平穩的休息,彷彿隨時都有可能被拋出座位一樣。我在車上想要喝杯水都很困難,剛把杯子湊到口邊,又被搖晃開了,偶爾喝上半口,也很容易從杯口溢出而濺在身上。
  
  從宜豐進入洞山,還有半個多小時的車程,到了山麓,尚需徒步登山二十至三十分鐘,這也是我們這一趟行程中,需要步行最長的一段路。不過比起我們過去到峨嵋山與九華山的經驗,這就不算什麼了。我們在山下,就見到有三、四位比丘在那兒迎接,最初以為就是洞山的人,但是其中一位三十多歲的法師告訴我說,他名字叫弘化,是當地佛教協會會長,代表宜豐佛教界歡迎我們,接著便一路陪著和扶著我登上洞山。
  

 至於為什麼號稱洞山?因為它是屬於宜豐縣同安鄉的洞山村。雖然入山之後並沒有見到洞,但是因為沿路都是行走在峽谷之中,通風不良,光線不足,樹蔭很密,所以也有點像是穿過洞窟的感覺。不過在山中,沿著山溪,溯流而上,路徑很窄,只容一人,最多兩人並肩而行,不僅是車輛無法進出,就是揹著、扛著、挑著東西進入山區,也不能是太長條、太大件的。我真不知道歷代興建和重建這座寺院的建築材料,是怎麼運上山去的。例如有一處叫做「晝開夜合」的石門處,就相當的狹小。
  
  在登山路上,最讓我嚮往的,就是使得洞山良价禪師悟道的那條溪流。當年他來到洞山,就在涉水過溪的時候,忽然從水面上見到了自己的影子,因此開悟,而寫下了一首開悟詩。那就是:切忌從他覓,迢迢與我疏;我會獨自往,處處得逢渠。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應須恁麼會,方得契如如。
  
  這在禪宗的公案中,是非常有名的一項文獻。因此到了宋哲宗紹聖五年(一九八年),就在這條溪面上,用石材建了一座精美的「逢渠橋」。現在我們看到的逢渠橋,已經是後代重新整修的,在橋面上加建了欄杆和亭子,因此下雨天也可以在那邊躲雨了。可是橋下的溪中,現在已長滿了雜草,雖然有水,流量也不大,即便我特別站到橋下的水面附近,也無法看到自己的身影。當然,現在任何人就是看到了影子也不會開悟的,那是由於當時的良价禪師,已經連續參訪了南泉普願、溈山靈佑、以及靈巖曇成,後來又見了魯祖寶雲、南源道明等諸大善知識,恰巧這個時候,上了洞山,過水之時才會大悟的。至於他涉水而過處,是不是逢渠橋這個位置,不得而知,也似乎並不重要,不過這個公案,是相當讓我們後人懷念的。
  

 當我們通過了山徑之後,眼前忽然開朗,那是一片很大的盆地,四周環繞著山峰和茂林翠竹,殿堂的修復已有相當的規模。許多的在家信眾正燃放鞭炮,穿海青、搭縵衣,列隊迎接我們。有的合掌念佛,有的或站或跪,有的甚至流著感動的眼淚。在這樣的荒山野嶺,有這麼多的信徒,真不容易,以此也可以想見,現任住持妙忠長老的感化力了。而當地的居民,或者是尋幽攬勝的遊客,他們雖沒有披衣列隊,但也都是群聚在大殿走廊的兩側,熱烈的歡迎我們。
  
  該寺的出家眾很少,可是也有好多位年輕的比丘,捧著香案,搭衣迎接。妙忠長老也是著黃海青、搭紅祖衣,掛著大串的念珠,以大禮在三門樓前迎接。
  
  那是一座新起的牌樓,在門楣上有「曹洞祖庭」四個大金字。進門以後,看到另一個門上,也寫著「曹洞祖庭」四個字。接著在寺內是左右一前一後排列著兩棟佛殿,在左殿前方的一棵羅漢樹,據說是良价禪師手植的,樹齡已有一千多年。傳說他在種這棵樹時,曾經說了這樣的四句話:「長長三尺餘,鬱鬱覆芳草,不知何代人,得見此松老。」此樹的枝幹形狀相當特別,樹身已經不見樹皮,千虬百結、混身長著樹瘤,它的頂端枝葉,還是很有活力。這次到大陸所參訪的寺院,多半總有一、兩棵,千百年來沒有被砍伐的古樹。
  
  在進入大殿的途中,曾經有人告訴我說,這一位妙忠長老的行事作風,頗不同於常人,是一位神異僧及苦行僧,夜間不倒單,白天的飲食無定時、無定量,舉止言行,偶爾也會讓人驚訝。意思是要我留心,不要弄得不好會挨妙忠老和尚的呵斥。對這樣有密行的高僧,我是非常尊敬的,所以客隨主便,進了三門之後,他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要我說什麼我就說什麼,一切遵照他的意思,如果還會挨罵,表示我有福報。
  
  從我們預先得到的資料可知,妙忠老和尚現年是九十六歲,四川人,曾經在九華山住過很久。後來被趙樸初居士請到北京的廣濟寺,擔任一個殿堂的殿主。如果是這樣,我在北京,應該也曾和他見過面。但是這次他告訴我,他已經一百三十五歲。可是從背後看,好像只有四、五十歲,因為他頭髮一根也沒有白,即使正面看他,大概也只有六十歲上下,所以當我把他介紹給我們的團員大眾時,幾乎每個人都張開了口,大吃一驚。其實這就是奇人異僧,不能用常情常理來衡量他的。
  

 從他的閱歷來說,應該至少是八、九十歲的人了,但是我還是相信他自己說的。其實九十六歲也好,一百三十五歲也好,並沒有什麼意義,主要的是這所普利禪寺,在文革之前就已經破爛得無人居住,文革之後換了幾位住持,也沒有辦法把它復興起來,而他來了才五年,就已經把這座破舊不堪的古寺,整建得頗具規模。雖然採用的材料和建築的工法,跟其他已經恢復的古道場比起來,覺得有些單薄,但這也絕對不是常人能及的。
  
  接著我們請妙忠長老給大眾開示,之後就在寺內過午。難得的是,竟然有一、二百人幫忙招待我們,雖無齋堂餐桌,還是用了一餐還不算差的午餐。先是便當,不夠的還煮了很多的麵,口味相當不錯。我和法師們是有餐桌的,菜式、菜味也都很好。妙忠長老來和我打了個招呼,說是要去佛前上供,就由那幾位年輕比丘陪我。
  
  該寺到目前,留下的古蹟已經不多,洞山禪師的塔和歷代祖師的塔群,算是唯一可以憑弔的遺蹟了。午齋過後,有人問我要不要去禮拜良价祖師的舍利塔,我說這對我是最重要的一樁事。有人說路不好走,是在寺院後面的山坡上,我說既然是來拜祖塔,還怕路不好走嗎?其實我是在山中長大的,出家時的狼山是山,台北的法鼓山是山,美國的象岡也是山,所以對山很有親切感,於是就在弘化法師陪同下,繞道上了寺後的山坡。這時候已經有好多車的團員拜過祖塔正在由坡上往下走,還有許多菩薩陸續往上爬。這條山坡小徑,只能容兩人摩肩而過,大家看到我要上去,上下兩排的菩薩們,只好停下足步,站到小徑外側,合掌讓我通過。走到塔前,我發現它是被許多大樹的樹蔭覆蓋著,不是規模很大的一座石塔,上面的確是寫著良价禪師的名字。石塔前有兩排木板釘製的拜墊,而我是習慣就地禮祖的,這樣一來,也讓我們的信眾團員都跟著在地上禮拜。
  
  在我拜塔右繞之後,有人問我:「洞山良价祖師還在嗎?」我告訴他:「通常都說佛在心中,而普利禪寺禪堂前面的門額上掛著的四個字,是『佛在性中』。祖師在與不在,不是問題,我們能不能體驗到祖師的本心和本性,則是非常重要的。」我又舉出了良价禪師的一段公案,作為回應,玆抄錄如下:
  
  游方首謁南泉(普願),值馬祖諱辰修齋。南泉問眾云:「來日設馬祖齋,未審馬祖還來否?」眾皆無對,師(良价)出對云:「待有伴即來。」南泉云:「此子雖後生,甚堪雕琢。」師云:「和尚莫壓良為賤。」
  
  既然洞山曾說馬祖等待有人做伴時,就來享受普願禪師為他所設的齋供。什麼叫做有伴?其實這是雙關語。一個是相對的,一個是絕對的,所謂相對,你心中既然認為有他來的話,那就有,你認為你心中有他,認為他會來,他就會來;所謂絕對,是指無差別的法性和佛性,本身就是空性,只要你能實證空性,那他根本是無來無去,也是如如不動的如來如去。所以我們禮祖,目的是在緬懷祖師,體驗祖師的大悲願心;感恩祖師給我們留下的智慧遺產。當這則公案發生時,良价禪師已經有了悟境,南泉說他「甚堪雕琢」,他則以為自然現成,哪待雕琢,所以反駁南泉是「壓良為賊」。
  
  在這之前,我只知道洞山在江西,卻不知究竟是什麼樣子?是在江西的什麼方位?因為從歷史資料看到,洞山良价禪師是浙江紹興會稽人,而他在唐宣宗大中(八四七-八五九年)末葉,在新豐山提撕學徒,後移住筠州洞山的普利院,盛弘禪法。筠州究竟是在哪裡?我也不曉得。這次到了宜豐的普利禪寺,才曉得當時的筠州就是現在的宜豐。
  
  根據資料可知,這一座普利禪寺,原來名為「廣福寺」,是由良价禪師所創建。後來他在唐懿宗咸通十年(八六九年)圓寂,追諡為「悟本禪師」。他的肉身舍利就葬在洞山廣福寺的後山,塔名「慧覺」,俗稱「价祖塔」。所以這次能來拜塔,是我企盼已久的事,身歷其境,則跟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現在雖然看起來有點荒涼、寂寞,但它正邁向復興。
  
  我不僅傳有曹洞宗的法脈,對洞山良价禪師也有特別的感情,在我的著作內和禪修指引中,都用了不少洞山的智慧。譬如在我編的《禪門修證指要》中,相關於曹洞宗旨的文獻就錄了十一頁。而且我還把洞山的《寶鏡三昧歌》譯成英文,又在禪修期中講解了這一首洞山的代表作,後來這些開示被整理成為文字,很早以前就已出版了,即英文版的TheInfiniteMirror,譯為漢文則是《寶鏡三昧歌講錄》。有關於洞山禪師親手所撰的作品,除了《寶鏡三昧歌》,還有〈玄中銘并序〉、〈新豐吟〉、〈五位君臣頌〉、〈功勛五位頌〉等,均可以參考《禪門修證指要》一書。有關他的公案語錄,經常在禪門中被引用的則有「洞山五位」、「洞山三路」、「洞山不安」、「洞山佛麻三斤」、「洞山無寒暑」、「萬里無寸草處」等。
  
  雖然該寺的妙忠長老有一些奇特,但此行我最難忘懷的,就是這位長老對我的接待,使我十分感動。對於我們的到訪,他的確是非常歡喜。因為他有很多的事情要做,除了沒有陪我過午,沒有引導我上塔禮祖,其他時間他一直陪伴著我,攙著我的手,邊走邊介紹這座普利禪寺。除了陪我一起在佛前上香、唱讚、禮佛,還親自去撞大鐘,並且高聲唱誦著自己脫口而出的偈頌,雖然我沒有聽清楚他所唱的偈頌內容,他的心意我卻能體會得到。直到我登車離開時,他還依依不捨,好像多生多劫就是同參道友那樣。
  
  他還不止一次地跟我要求,要我派幾個比丘弟子,來幫忙照顧他的道場。他說我既然承認是曹洞宗的子孫,對於洞山的祖庭不可不管。我聽了以後,感觸良深:第一,我自己也老了;第二,我的弟子要到大陸的意願究竟有沒有;第三,大陸年輕的法師也漸漸在成長,大陸的道場應該是由大陸的僧眾來照顧的。我沒有辦法滿這位長老的願,似乎是欠了一份情,對祖庭也好像沒有盡到一點心,除了慚愧,又能做什麼呢?

 

一八、百丈山的百丈禪寺
  
  我們離開洞山後,接著就前往奉新縣的百丈山。車子在崇山峻嶺中盤旋前進,兩旁多半是峽谷,山上幾乎都是茂密修長的毛竹林,遠遠看幾乎和森林的林相差不多。竹桿不但可以做建築材料,也可以做各種竹器。像這樣滿山竹林的景象,也只有在江西南昌附近的幾個縣份才可以看到,所以竹子是當地的特產和名產。山谷間有的是種稻米,多半已經收割。一路上由於我們的車隊弄得塵土飛揚,偶爾在山上看到一些伐竹的農民,躲在路邊,摀著鼻子,瞇著眼睛看我們,讓我覺得非常罪過。
  
  經過三個小時的車程,待我們抵達海拔六百公尺高的百丈山時,太陽已快下山,在夕照中看到寺後有一座山峰,那就是禪宗史上所稱「百丈獨坐大雄峰」的大雄山了。實際上百丈禪寺是座落於群峰圍繞的一個山頂盆地邊緣。這個盆地,被四方的山巒環抱,就像是在一朵盛開著的蓮花中心,是平整的蓮台,真是世外桃源、人間仙境、佛國淨土。
  
  每每閱讀禪宗史傳,看到百丈大師「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農禪家風,心中就非常嚮往。由於在《百丈清規》之中,下田工作叫做「普請」,後來稱做「出坡」,因此想像百丈山的寺廟,一定是建在山坡上,農田也該是山坡地了。現在身歷其境之後,才知道寺院建於山坡下,而寺前是一大片盆地,盆底則是像鏡面一樣平坦寧靜的稻田,因此它不像是兜底鍋式的盆地,而是像平底鍋式的盆地,百分之百跟俗世塵囂隔絕了。所以不僅當時許多出家人都願意到百丈山去求道,就是歷代的文人雅士,如柳公權、柳宗元、羅隱、蘇軾、黃庭堅、袁陟、蔡國珍、張致遠、李士奇、陰鏜、況思文等,也都非常喜歡百丈山,而留下了不少描寫百丈山的詩篇。
  
  百丈禪寺創建於唐代宗大曆年間(七六六-七七九年),百丈懷海大師是在馬祖道一圓寂之後,唐德宗貞元四年(七八八年)離開石門山的寶峰寺,來到大雄山。由於此山的巖巒高峻、山勢壯麗,所以又稱為百丈山。他在此處住了二十六年,開創了百丈的農田家風和制定了百丈清規。直到現在,我的先師東初老人在台灣所建一個五十坪大的農舍,就稱為「農禪寺」,我也一直以「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與弟子們共相勉勵。
  
  我們進入百丈山,是由七十高齡的現任方丈達慈長老接待。他是湖南省岳陽市人,現在是江西省奉新縣政協委員和該縣佛教協會會長。他告訴我,在台灣台中創建慈善寺的振光法師是他的胞兄。他到百丈山已有七年,最近為了到山下搬運修建道場的材料,發生車禍受了傷,心臟也有了問題,每天靠著日本製造的「救心」藥丸來治療。我在五十歲左右,也曾經用過「救心」一段時間,因為疲勞過度,心律不整,常會有心悸的現象,後來斷了藥,又漸漸好了。所以「救心」是不是能夠徹底治病,我還是不大清楚。
  
  這位老和尚雖然看來已經相當老邁,但是非常的發心,把三十多年沒有僧人住持的一座千年古剎,從荒蕪中重建起來。但那也是由於當地政府的支持,並在宗教局和統戰部的大力協助之下,把原來住在寺裡的居民遷走,撥還了寺院的土地,同時還協助建材的供應,並且計畫要在五年內,將上富到西塔公路的路面舖上瀝青,直通到百丈山。
  
  目前已經建成的房子,有大殿、法堂、玉佛殿、三聖殿、伽藍殿、以及若干的僧寮,看起來都很簡樸。在百丈大師的時代,曾經有上千人都是自耕自食的,不過已可夠三十眾的道糧。目前該寺的常住僧眾只有六人,而現在寺前的稻田收歸寺內耕作的,尚只是其中的一部分。面對著一片平坦的稻田,在秋天的夕照下,稻穗都像是串串的金珠,低垂著頭,閃閃發光,也隱約從微風之中,聞到一股股稻穀的香味,大概這就是百丈山的農禪風味吧!
  
  我們進入大殿,上香禮佛之後,就請達慈方丈給我們開示,然後到客堂互送禮品。他送我許多百丈茶跟大家結緣,那是他們山上自產自製的,又送我一幅是他親筆寫的四個字-「不昧因果」。但是他忘了上下落款,當場揮毫之後,就拿了印章來蓋,我看他的手有些顫抖,視力好像也不太清楚,所以自告奮勇,代替他蓋章。為了希望不要出差錯,確認印章的上下記號好幾次,覺得已有十足把握,蓋完之後,才發現還是把印章蓋橫了,引起旁觀者們一陣大笑。
  
  我在百丈山,真是所謂的橫行霸道,想來實在不好意思。但是那幅字我還是很珍惜,因為它是從「百丈野狐禪」的公案而來的,其中頗有禪機。究竟是他把我當成野狐呢?還是他自認是野狐?至少我們兩個都不是百丈。由於未得解脫而認為不落因果,所以才五百世墮野狐身,好在現在已知道不昧因果了,就能脫離野狐身。

 

 若能超越這兩重執著的,才是真解脫。所以百丈的弟子黃檗希運就問百丈:「迦葉佛時代有一個人只是錯落一句,即墮五百生的野狐身,假如一句不錯,該如何呢?」百丈懷海說:「走向前來!我對你說。」希運隨即走向前,打百丈懷海一掌,懷海忽然拍手大笑說:「我以為胡人才長紅鬍子,這裡就有一位紅鬍子!」這也就是說,不落因果、不昧因果,是因人而異,若執任何一邊,就不是懂佛法的「紅鬍子」了。
  
  因果是有的,從凡至聖,從眾生到成佛,都有因果,但是實相無相、實性無性,就是空相,就是空性,哪還用得著講落不落因果呢?然而「豎窮三際時,橫遍十方界」,無一時不是,無一處不是,也無一物即是,這才是真正無相離執的禪法。
  
  本來我也很想去造訪一下後山野狐居住過的山洞,想探一探是否尚在那裡,但由於時間不夠,所以沒有問、也沒有去。據我瞭解,當時的後山,實際上就是百丈禪寺後面的山坡,絕對不是翻過百丈峰的另一面。因為大雄山實在不止一百丈高,乃至超過十個、一百個百丈高,要翻過山頭,不怎麼容易。

 

接著達慈長老帶我去參觀他們的藏經樓,雖然已經有了櫃子,但還沒請到藏經。我當下就許了一個願,發願贈送百丈祖庭一套《大正新修大藏經》,相信將來在那裡會有人用得到。
  
  百丈禪寺的建築物,有些是用木料,有些則是用江西本地產的毛竹,看起來相當簡陋。如果以台灣現在的標準來說,應該只算是一種臨時性的草寮。它沒有琉璃瓦,沒有飛簷,沒有宮殿型的雕樑畫棟。如果不是有一部分牆壁漆上了黃色,以及有幾根柱子和木門漆上了紅色,根本就像是山村裡的平房和民居。
  
  百丈山初名「鄉導庵」,懷海入住之後,就把此山更名為「百丈」,也用「百丈」為此寺命名,一直沿用迄今。百丈懷海大師是唐憲宗元和九年(八一四年),以九十五歲高齡,圓寂於百丈山,也葬身於大雄峰下百丈寺的西側,名為「大寶勝輪」塔院。唐穆宗長慶元年(八二一年),贈諡懷海為「大智禪師」。因為這座塔院的位置,在距離寺院一公里之外的地方,而當日天色已晚,我們雖然很想前往,但未能如願,感到相當的遺憾。因為我在南嶽未禮拜懷讓大師的塔,在百丈又未能禮拜懷海大師的塔,在歸程中,覺得自己障重福薄,悲從中來,偷偷的流了一陣眼淚。
  
  百丈寺從唐朝開始,經過不知幾番的興廢,寺基也有幾度的遷移。在北宋元豐年間(一七八-一八五年)該寺首度重建,由張無盡撰碑記。明太祖洪武年間(一三六八-一三九八年)是該寺規模最大的時代,附近的禪寺林立,有「三寺五廟四十八庵」之說。後又在清朝康熙年間重建,雍正十二年(一七三四年)再由皇帝撥款,頒圖改建,寺宇極為壯觀。寺後尚有凌雲亭和師表閣的遺蹟,據說是明朝的建築。現在寺內留下的古文物,只有師表閣的兩張椅子,陳列於該寺的客廳。它就像一般民舍的家具,是那種有著靠背的太師椅,在這兩張椅子靠背的正中央部分,分別浮雕了「師」、「表」兩個字,材料好像是柚木的,可以看出已是久經風霜了。達慈方丈和尚讓我試坐了一下,覺得非常堅固結實,這可能是該寺除了百丈塔之外,僅有的兩件古文物了。  


  在中國禪宗史上,馬祖道一門下開悟的人很多,各自弘化一方的弟子也不少,但對於後代禪宗制度的建立和修行生活的規範,成為漢傳佛教最大特色的,應該是從百丈懷海開始。馬祖之所以成為洪州宗的開創者,也和百丈有密切的關係,因為現在的奉新,距離當時的洪州(現在的南昌)不遠,懷海就是從馬祖的石門山來到百丈山,因此後人便把馬祖、百丈一系,黃檗希運、趙州從諗、臨濟義玄等,統稱為江西洪州宗。馬祖原籍四川漢州,百丈出生於福州長樂,雖然師徒二人,都不是江西人,可是都在江西的洪州開花結果。馬祖的弟子之中,雖有西堂智藏、南泉普願等聲動宇內的大龍象,特別是南泉普願的禪風對後代影響深遠。可是百丈懷海最能體會中國社會環境和漢文化的特色,他知道如果還不能夠積極的把佛教變成本土化、實用化、制度化,以及自給自足、自食其力的農禪化,佛教要想在中國的大環境中立於永久不敗之地,是相當的困難。
  
  在此之前,佛教是靠朝廷保護的,也是靠信眾布施支援的,這有點像許多大乘經中,釋迦牟尼佛都勉勵王臣護法。還有在《阿含部》和《律部》中,鼓勵信眾布施供養,護持三寶,這對處身於中國社會的佛教來講,是不夠穩定也不夠安全的。因此,百丈懷海參照了大、小二乘經律,在不違背大、小乘戒律精神的原則下,建立了百丈清規的叢林制度。不過這一部原始的《百丈清規》,在宋代就已失傳,後人只能從古代留下的一些零星文字紀錄中,得到一些訊息。歸納起來,大概有四個重點:(1)為了方便禪者的修行生活,要從傳統的寺院之外,另立禪居,使得禪僧有了自己獨立的寺院。(2)在禪居內,立長老、樹法堂,不立佛殿,不設個別的僧寮,大眾朝夕參聚,形成一套禪修生活的規制,全體僧眾盡入僧堂,以夏次先後設長連床,施椸架,掛搭衣單道具,使人一目了然,私人不容有多餘的物品。(3)設施「普請法」的出坡制度,不論尊卑上下,年齡大小,一律要隨眾勞動,懇荒掘土,蒔秧、種菜、栽竹、鋸樹、劈柴、擔水、燒瓦、運磚、製工具、造房舍,樣樣都由僧眾自己動手。(4)規章制度獎懲嚴明,確實做到尊卑有序,立法防姦,勤勞節儉,禪教不二,平時注重人格教育,要求做到不污清眾,不毀僧形,不擾公門,不涉俗務,形成一個清淨、精進的禪林;除了自給自足,還有餘力周濟來客和近鄰。

因此,當唐武宗會昌五年(八四六年)的滅佛運動進行得如火如荼時,江西的百丈山卻毫髮無損,免了一劫。由於這個例子,也喚醒了全中國的佛教徒們,而且有了一個共同的認知和警覺,那就是必須接受《百丈清規》來建立叢林制度,佛教才能自保,且能弘傳天下。所以直到今天,凡是漢傳佛教的寺院,除了極少數的幾處之外,普遍都屬於禪宗的法脈,這也就是佛教徹底漢化的結果。雖然今天的南傳佛教和藏傳佛教之中,還有一些人,不願意承認我們漢傳佛教的比丘、比丘尼身分,可是我們如果也學他們的話,漢傳佛教老早就滅亡了。而且我也相信,像這種開創性和適應性的禪林生活,正是未來世界佛教的一種基本條件。如果還是堅持著釋迦牟尼佛時代的戒律條文,一成不變,等於自陷僵局,自走末路了。
  
  另外,我們從百丈大師的遺風之中,還可以看到另外一項漢傳佛教的特色,那就是著重平常的勞動生活。人人必須白天工作,早晚聞法、參禪、課誦,那就是中國禪者的生活型態。不像有些地區的僧侶們,一邊專門依賴信徒的布施來生活,一邊則認為唯有打坐、禮拜、念佛、讀誦、唱誦、持咒,乃至各別枯守山間洞穴等,才算是修行;又有甚者,以神祕經驗和神異能力,來做為自我成就和向信眾炫耀的工夫。站在中國禪宗的立場,特別是以百丈的家風而言,那種修行型態,都是不被鼓勵的,甚至會被斥為「鬼家活計」。
  
  佛教在農業社會的中國,必須日出而作、日沒而息,朝夕課誦禪講,自食其力,方不致被人看成坐享其成的寄生份子。中國佛教史上屢次的滅佛運動,固然有其宗教及政治的因素,僧尼人數過多而影響了國家的生產力,也是原因之一。故在農業社會,出家人宜過農禪制的生活,到了今日工商業的現代社會,若非提倡工禪制的叢林生活,也應該以各種方式從事於社會的服務事業。今天大陸的寺院,主要收入是靠遊客的門票和香客的燈油錢,也有若干的寺院是靠打水陸、做佛事、超度、消災等經懺佛事維持門庭,恐怕不是長久之計。
  
  最好的辦法,應該是用佛法來幫助社會大眾,改善生活品質,譬如說,普遍推廣禪修觀念,指導禪修方法,用於社會大眾的日常生活,幫助社會大眾安心、安身、安家、安業。也就是活用佛法,從事各項教育與關懷工作,這也就是我們法鼓山現在正在推動的「大學院」、「大普化」、「大關懷」三大教育。以這三種教育工作,來達成淨化社會、淨化人心的目的,便是自利利人的菩薩行。這對於未來的世界社會,不但是需要,而且能使佛教具備永遠生存和推廣的最佳條件。這也就是釋迦牟尼佛曾經對一位農夫說過的話:「農夫耕田所以有飯吃,而佛是在耕耘眾生的心田,處處以佛法利益眾生,所以也應該有飯吃。」
  
  否則的話,如果長期只接受信眾們的供養,以此來維持出家人的修道生活,不要說在未來的社會中有困難,就是在今天西方的歐美地區,要出家人維持像南傳上座部型態的生活方式,也已經不可能了。因此,有不少西方人士,在東方人的寺院裡出了家,回到西方社會中,就需要還俗找工作,要不然便沒有他們的生活條件和生存空間了。
  
  最糟糕的是,今天尚有許多東方的修行人,都還留戀著、懷念著、嚮往著,古代東方的城市佛教和山林佛教的生活方式。縱然在目前的東方社會中,還可以勉強找到若干信眾的布施供養,而獲得棲身之處;可是一旦到了西方工商業社會,若非依附東方來的僑民生存,這種東方式的生活型態,就變得很困難了。所以各種宗派的東方宗教,到了西方社會,都需要採用社區(Community)的型式來經營,必須和當地的社會群眾結合;即使是住在山區中的修行人,也必須以工作來和世俗社會維持一定程度的互助互動,以獲得經濟上的所需。
  
  所以我到百丈山,雖僅兩個小時,百丈大師的清規及農禪制度,卻使我有很多的想法和感慨,也給了我重大的啟示和信心,他早已為我們指出了未來世界的遠景。
  
  當我們離開百丈山時,天色已經朦朧,已是上燈時分,就好像時代正在交替更移,舊的過去,新的會來。百丈山從懷海開始,一千兩百年以來,興興廢廢已不知多少次了,雖然未曾被毀於唐武宗的會昌法難,卻也曾因水火盜賊以及朝廷政策等因素而或興或廢,再加上法門缺少龍象人才之際,道場就會遭到天災、人禍的破滅。譬如在清朝咸豐六年(一八五六年)到十一年(一八六一年)的前後五年之間,就遭到太平天國的石達開及李秀成兩度毀損。到一九四九年,新政府建國之後,百丈寺就僅剩下大雄寶殿和右側的兩棟寮房了。到了文化大革命期間,又遭一次徹底的破壞,而只剩下佛像和菩薩像的兩個基座。現在我們又能夠看到百丈祖庭的恢復,真是百感交集,但願今後的漢傳佛教,能夠走出一條千秋萬世、常住不滅的路來。

一九、馬祖的道場寶峰禪寺
  
  十月十日,星期四。天晴。
  
  昨天晚上我們從奉新的百丈山又回到南昌,落腳於凱萊大酒店。今天六時起床,六時三十分早餐,七時三十分登車前往晉安的馬祖道場「寶峰禪寺」。從地圖上看,昨天去的奉新和今天到的晉安,相距只有幾公里路,這兩個地方是毗鄰相接。如果不是昨天已經很晚,也可以接著去參訪。就是因為昨天的時間不夠,所以今天又要再從南昌前往。花了兩個半小時車程,抵達寶峰禪寺時,已經將近十一時了。這條路的路況也不很好,我們的坐車,就好像一台強烈震盪的大按摩椅,連續享受這種按摩,也真的不太好玩。
  
  寶峰禪寺是我們這趟行程中非常重要的一站,因為它的方丈,就是剛剛當選中國佛教協會的新任會長-現年七十六歲的一誠長老。今年春天,曾經護送佛指舍利到台灣展出,到了我們的法鼓山,也可以算是有過交往的法門師友了。
  
  這座寺院的規模相當宏偉,庭院也很寬廣,並且還在繼續興工之中。由於是會長親自迎接,佛協派來全程陪同我們的宏度法師向我建議,能不能穿上黃海青,披上紅祖衣。他之所以提醒我,是由於我一路上都是穿著長衫,後來才加上黃海青的,可是多數寺院的方丈,都是穿著黃海青、搭紅祖衣出來迎接我的。我並不是不願穿,而是因為從台灣出發前,並沒有想到大陸的佛教界,幾乎每個地方都用這麼隆重的禮節接待,所以像往常幾次訪問大陸一樣,行李中沒有帶紅祖衣,只帶了準備到香港和西雅圖皈依典禮用的七條衣。這倒不是我的漫不經心而忘掉帶紅祖衣,乃是以前到大陸的經驗告知我,並沒有機會需要紅祖衣。糊塗的我,就是忘了這一趟是由國家宗教局及中國佛教協會,分別具函邀請我去的。所以每到一個地方,總覺得沒搭紅祖衣而有些尷尬。到了此處,既然宏度法師向我建議,我就只好在黃海青外披上了七條衣,看起來似乎不倫不類,不過在往下的行程中我都是這個樣了。其實我在西方社會,或是出席國際會議的場合,多半是穿咖啡色海青加搭七條衣的。
  
  我們到了寶峰寺的三門,就見到一誠方丈率領著大批的僧俗四眾,由兩位年輕的出家眾捧著香案,前導迎接。除了用兩頂大型的華蓋,分別舉在我和一誠長老的頭上之外,還有四面長幡隨後,同時他們念著〈消災吉祥偈〉:「願消三障諸煩惱,願得智慧真明了,普願災障悉消除,世世常行菩薩道。」比起其他道場念佛聖號或念菩薩聖號迎接我,是一項特色了。
  

該寺第一道大門的牌樓,高十三公尺,七樓四柱三洞,很有特色,看起來像是新建的,門楣上有趙樸初居士寫的「馬祖道場」四個黑底金字,兩邊門柱上則是一誠和尚寫的對聯:「寶峰淨域,法雨源流,天下叢林從此啟;馬祖道場,宗風廣被,西來大意個中求。」通過天王殿前,見有六面大幅彩旗插在道旁,然後才正式進入第一道三門殿。門楣上方刻著黑底白字的「石門古剎」四個大字,而橫額的上面則有一塊豎寫的匾額,是紅底金字的「寶峰禪寺」,殿前兩側柱上寫著一幅對聯:「未跨門欄,謾言休去歇去;已到寶所,那管船來陸來。」在天王殿上方,還題著白紙黑字的長幅紅布條,上面寫著「熱烈歡迎台灣法鼓山佛教古蹟巡禮團蒞臨本寺」,門柱兩側有幅對聯:「塵外不相關,幾閱桑田幾滄海;胸中無所得,半是青山半白雲。」在大雄寶殿前,則掛著另一幅紅布條:「熱烈歡慶一誠大和尚榮膺中國佛教協會會長。」
  
  一誠老和尚牽著我的手,在進大殿之前,他很興奮的告訴我,因為我的來到,殿前的鐵樹開花了,開著黃色的花、結著紅色的果,這是少有的瑞相。事實上,是他剛剛在九月中旬,當選了懸缺已經九年的中國佛教協會會長的緣故,而且殿前還掛著慶祝他榮任的紅布條呢!與其說鐵樹為我開花,倒不如說這個瑞相是應在他老人家自己身上,我只是正好來湊熱鬧而沾了光罷了!
  
  接著我們就在大殿禮佛、唱香讚、誦《心經》、唱摩訶般若波羅蜜多,然後互相頂禮,之後便請一誠長老為我們大眾講開示。首先他說,因為我的到來,高興得整夜沒有睡覺,對寶峰寺來講是從來沒有過的大事。因為他到過台灣,對我知道得滿多的,所以對我有很多的讚歎。儀式結束之後,我們便起身參觀該寺各個殿堂。
  
  寶峰寺是馬祖圓寂和塔葬所在的一個道場,它的位置是在江西省晉安縣以北二十公里處,那是在寶峰鎮的寶珠峰下。最早叫做「泐潭寺」,又名「法林寺」,因為它座落在石門山內,所以又有「石門古剎」的稱號。在唐宣宗大中四年(八五年)敕賜「寶峰」兩字的匾額,所以改名為「寶峰寺」,一直沿用至今。從唐德宗貞元元年(七八五年)開始,馬祖道一曾多次來到此處,然後到貞元四年(七八八年)二月初一日,便以世壽八十歲圓寂於此,荼毗後亦在此建舍利塔,唐憲宗追諡「大寂禪師」。到了清朝雍正十三年(一七三五年),又加封馬祖為「普照大寂禪師」。
  
  該寺於一千二百多年以來,歷經滄桑,幾度興廢,在文革期間被徹底破壞,所有的古建築包括馬祖塔都被毀掉,甚至馬祖舍利也因此而散失不見。這樁事的經過,詳見於一誠大和尚所寫的〈馬祖道一大寂禪師塔銘〉。其中告訴我們,一誠和尚在一九五七年受到虛雲老和尚的囑咐,來到寶峰禮拜祖塔之時,雖然殿宇頹廢,但祖塔還算完整。可是經過文革的十年浩劫,倒真的變成一物也無了!其中裝舍利的鎏金小塔和一個小甕,已被紅衛兵取走,後來藏於江西省博物館。因為一誠長老承奉虛雲老和尚的遺命,要復興寶峰祖庭,經過接觸,晉安縣的黨政領導才邀請一誠長老回來,一磚一瓦,重新興建。
  
  從一九九三年六月開始,寶峰寺已有了四百五十畝山林地,於是開始陸續建築。到現在為止,它的建築物除了前面已經講過的牌坊、三門殿、天王殿、大雄寶殿,還有天王殿兩側的虛懷樓、雲海樓;大殿後面第四進則有法堂、藏經樓;大殿兩邊有廂房、配殿;東側自南而北有鐘樓、客房、功德堂、伽藍殿、齋堂、上客堂、影堂;在這個外側和它平行的有內客堂、祖堂、韋馱殿、學戒樓、方丈室;又在這個外側,建有禪堂,總建築面積已有一萬多平方公尺。建築物都採用磚造、木構的宮殿形式,所有的殿堂和廂房,均有連廊銜接,這都是一誠長老一手規畫完成的。目前正在建築的是佛學院的宿舍、教室,而且還準備籌畫一所佛教大學,設校的地址希望是在北京。
  
  一誠長老為復興祖庭,教育人才,不遺餘力,我真是被他的悲心弘願感動得五體投地。目前他已經有好幾位能夠獨當一面,弘化一方的弟子,譬如佑民寺的方丈純一法師,寶峰寺的監院純聞、純良法師,江西省佛教協會祕書長純非法師,都是非常傑出的青年龍象。特別是純非法師,當我們剛到湖南長沙時,他就代表一誠長老前來迎接,一直把我們送到湖北省的邊境為止。我看到一誠長老的弟子以及大陸正在擔當住持法門的年輕人才,都有個共同的特色,那就是穩重、謙虛、誠懇,反應敏銳而不尖銳,不露鋒芒,都沒有青年得志的浮躁氣,這已經具備做為大善知識的基本條件了。不論他們的學問以及修為如何,能有這種氣度,就是能夠撐持法門的優秀人才了。
  

該寺現存新建的馬祖塔,雖已沒有馬祖的舍利,但是該處曾經埋葬過馬祖的舍利,所以我還是到了塔前,頂禮圍繞。那是採用山東的漢白玉構建而成,底層是正方形須彌座造型,塔身也是正方形,塔高四五公尺,正面寫著「寶峰馬祖大寂禪師舍利之塔」。東西兩面各有一塊石碑,都是現代名書法家啟功先生手書,東面是唐朝權德輿撰的塔銘,西面則是一誠法師所撰重建馬祖的塔銘。現在還能看到以花崗岩建的塔亭,是六角寶蓋式的造型,也用石板覆頂,檐首六角,都有昂首龍頭狀的飾物。據說這是唯一沒有被紅衛兵破壞的古建築。

 

我們在這座新建的古寺之中,可以發現一誠大和尚是很有文化水準的。他不僅對於禪宗道場的建築是大內行,對於禪宗叢林的規約和殿堂的功能也都很清楚。我們在前面已經看到佑民寺的幾種規約,多半是從一誠長老這裡拷貝過去的。畢竟那裡的方丈是一誠長老的弟子,所以一門相承。現在我把寶峰寺殿堂的楣額和楹聯,選擇抄錄數則如下:
  
  功德堂:
  
  功績祇園果因不昧;德輝西域福慧無疆。
  
  祖師殿:
  
  祖意西來寂寂一葦雲月冷;禪風東播飄飄兩岸蒲梅新。
  
  禪堂:
  
  禪宗法門不二;堂中妙諦宜參。
  
  觀音殿:
  
  松聲竹聲疏雨聲,聲聲自在;山色水色煙霞色,色色皆空。
  
  法堂:
  
  采如意珠而入海,從淺至深;稟具足戒而登壇,繇小到大。
  
  虛雲和尚紀念堂:
  
  坐閱五帝四朝,不覺滄桑幾度;受盡九磨十難,了知世事無常。
  
  方丈:
  
  方圓無礙華藏界;丈尺難量淨法身。
  
  上客堂:
  
  肩膀磨穿,從今般般放下;草鞋踏破,到此步步登高。
  
  祖堂:
  
  法法相傳,望師大力大雄,挺起如來擔子;燈燈接續,聽我無才無德,難興馬祖道場。
  
  齋堂:
  
  粥去飯來,莫把光陰遮面目;鐘鳴板響,常將生死掛心頭。
  
  庫房:
  
  楊岐燈盞明千古;寶壽生薑辣萬年。
  
  在禪堂內的牆壁上貼有一紙,寫著「監香八種香板」:輕昏點頭,彈指抓癢,靜中講話,嘻笑放逸,沖盹打呼,前沖後仰,東倒西歪,靠壁扒位。
  
  另外還有四個相關的碑文,抄錄如下:
  
  寶峰寺選佛堂記
  
  崇寧天子,賜馬祖塔曰慈應,縊曰祖印,歲度一牒從奉香火。住山老福深,即於祖殿後建天書閣,承閣為堂,以選佛名之,使其徒請記於余,余三辭,請益堅。余謂之曰:古人謂選佛,而及第者涉乎名言耳,子以名堂敘記之,無乃不可乎?憐子之勤,漫為之記。夫選佛者,選擇之謂也;有去有取,有優有劣,施之於科學,用之於人才,此先王之所歷世磨鈍之具,非所謂選也。使佛而可選也,取六根乎、六塵乎?取之六識乎?取三六則一切凡夫皆可作佛;去三六,則無量法誰修誰證?取四諦、六度、七覺、八正、九定、十四無畏乃十八不共法、三十七助道法乎?法之則無法也,去取有無,渺然如水之流於放眼心腹,欻然如埃之入於胸。次此在修羅藏,或謂之二障,或謂之不了意,或謂之戲論,或謂之遍計邪見,或謂之微細流注。取之非佛也,去之非佛也,不取亦非佛也,果可選乎?曰:先生之論相宗也,吾宗之論禪宗也,凡與選者,心空而巳矣。弟子選堂而有問,宗師踞坐而有答,或示之以元要,或示之以料楝,或示之以法鏡三昧,或示之以道眼因緣,或示之以向上一路,或示之末後一句,或示之以當頭,或示之以平實,或揚眉瞬目,或舉佛敲床,或畫圓相,或畫一划,或拍手,或作無契吾機者,知其心之空也。知其心之空,則佛果可選矣!余曰:世尊舉花迦葉微笑,正法眼藏,如斯而已。後進崇師之所指,何紛紛之多乎?吾恐釋氏之教,哀於此矣。河東人也,甘粗糲,耐苦心,文以關西真淨游,孤硬單立,必宏其道。蓋釋氏教,枯槁以遺其形,寂滅以灰其慮,戒定密行,鬼神所莫窺,慈悲妙用,幽靈所共仰,迫而後應,則五眾喪其伴侶,不得已而後言,六聚忘其畛域。生死之變,人之所畏也,吾未嘗有生,安得有死則矣畏之,利害之境,人所擇之,吾未嘗有利,安得有害則矣擇之為夫,如是則不空於外而內自空,不空於境而心自空,不空於事而理自空,不空於相而性自空,不空於空而空自空。空則等,等則大,大則圓,圓則妙,妙則佛。嗟乎,吾以此望子,尚無忽哉!
  
  公元一九九九年
  
  佛曆三二六年
  
  己卯歲孟秋月中浣之谷旦
  
  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江西省佛教協會會長、寶峰寺方丈
  
  釋一誠重錄立碑
  
  宋新津張商英撰
  
  李養雲書
  
  楊寬茂刻
  
  寶峰禪寺寺銘
  
  靖安寶峰,居縣之東。境有泐潭,深邃清澈;石門群山,青翠秀麗。寶峰禪寺,立泐潭之濱,座寶珠峰下。唐天寶年間,水潦和尚來此開山,以潭名寺,曰泐潭寺,以山而稱,名石門山寺。貞元年間,南天八祖,馬祖道一,雲遊至此,讚歎洞壑平坦,山水奇勝,決意設立道場,大宏教化,倡導即心即佛,非心非佛。法筵大開,高徒雲集,選佛場盛。貞元四年,馬祖圓寂,唐憲宗賜諡號「大寂禪師」,宰相裴休奉旨重建,塔在寺後,寺以塔顯,名傳遐邇。宣宗四年,賜寶峰匾額,以茲改名「寶峰禪寺」,百丈懷海,承師之志,執掌法席。入宋之後,雲門巨匠,相聚於此,各各呈能,人人顯聖。道謙、散聖、懷澄諸師,傳燈相續。寶峰聖地,雲門風盛。大覺懷璉和尚,駐錫十載;黃龍慧南,參學座下;飽承法乳,新創一派。黃龍幟樹,遍布中華,遠及東瀛。元祐年間,真凈克文和尚,光大祖庭。書記惠洪,助師弘法,解行並進,所書《石門文字禪》,卷帙浩繁,真知灼見,令人誠服。明末清初,元白吾可和尚,秉臨濟宗風,摧朽拉枯,廣度眾生。數載艱辛,古剎重新,聲名再振。入清以後,寶峰香火,連綿不斷。山子和尚,主修山志,追述前賢,垂范後世。民國時期,古剎聖地,多遭兵燹。日寇鐵蹄,數番蹂躪,寺宇荒蕪,僧眾星散。
  
  解放以後,五十年代,虛雲老和尚,心繫祖庭,禮敬前聖。百歲高齡,抱病而來,拈香敬祖,寄望後昆,盡力維復。一九五四年初,有僧修定,入住寺中。一九五六年春,寬鑒和尚,發振興之願,立光大之誓,率眾入住。荒陌之中,劈荊斬棘,擇鋤墾地,農耕自養。奉香火以禮祖,鳴鐘鼓而拜佛。正墜緒重興之際,惜道運不濟,一九五八年夏,寬鑒和尚蒙冤而去。寺中僧眾,再度四散。十年文革,古剎罹難,珍貴文物,盡遭毀損,馬祖寶塔,亦未能免。
  
  浩劫過去,春風又來,政策落實,寶峰再興,黨政關懷,地方支持,僧人歸住,香火復燃,鐘鼓重響,梵唄悠揚。四眾同心,緇素共助,善財漸聚,殿宇復現。聖像肅穆,佛光普照,法輪常轉,國泰民安,人類和平,名藍新主,力報四恩。十方同慶,萬邦皆樂。常住豐裕,僧眾六合,農禪並重,崇遵祖訓,啟壇授戒,續佛慧命,普利人天,靈佑萬代。
  
  物換星移,世事滄桑。寶峰變遷,謹以載記,略綴數言,勒石為碑,以為寺銘。
  
  公元一九九九年
  
  佛曆三二六年
  
  己卯歲季春月朔旦
  
  住持一誠率兩序大眾立石
  
  寶峰馬祖大寂禪師塔銘
  
  唐同平章事權德輿撰
  
  鐘陵之西曰海昏,海昏南鄙有石門山,禪宗大師馬氏塔廟之所在也。門弟子以德輿嘗遊大師之藩,俾文言而揭之曰:三如來身以大慈為本,六波羅蜜以般若為鍵,非上德宿植者惡乎至此!大師諱道一,代居德陽,生有異表,幼無兒戲,嶷如山立,湛如川渟,舌廣長以覆準,足文理而成字,全德法器,自天授之,常以為九流六學不足經慮,局然理石之具,豈資出世之方,唯度門正覺,為上智宅心之域耳。初落髮於資州,進具於巴陵。後聞衡嶽有讓禪師者,傳教於曹溪六祖,真心超詣,是為頓門,跋履造請,一言懸解,殆類顏子,如愚以知十。俄口淨名,默然於不二,以法惟無住,化亦隨方。嘗禪誦於撫之西襄山,又南至於虔之龔公山,攫博者馴,悍戾者仁,瞻其儀相,自用丕變,今河南刺史尹裴公,久於廩奉,多所信響,用此定慧,發其明誠。大歷中,尚書路公冀之為廉帥也,舟車旁午,請居理所。貞元元年,成紀李公,以侍極司憲,臨長是邦。勤護法之誠,承最上之說,大抵去三以就一,捨權以取實,示不遷不染之性,無差別次第之門。嘗曰:佛不遠人,即心而證。法無所攝,觸境皆如。豈在多岐以泥學者!故夸父喫詬,求之愈疏,而今剛醍醐,正在方寸。於是解其結,發其覆,如利刃之破胸索,甘露之灑稠林。隨其義味快得善利者,可勝道哉!此緣既周,跏趺報盡,貞元四年二月庚辰,春秋八十,夏臘六十,前此以石門清曠之境,為宴然終焉之地,忽謂入室弟子曰:吾至二月當還,爾其識之。及其委化,如合符節,當夾鐘發生之候,協拘尸薪火之期。緇素幼艾失聲,望路瀇涸流,而法雨滂灑及山門,而天香紛靄,交感之際,昧者不知。沙門惠海、智藏、鎬英、志賢、志通、道吾、懷暉、惟寬、智廣、崇太、惠雲等,體服其勞,心通其教,以為吾師真性湛然,與虛空俱為是體,魂化為舍利,則西方之故事傳焉,不可已也。乃率籲其徒,從荼毗之法,珠圓而潔,煜耀盈升,建資嚴事,眾所瞻仰,至七年而功用成,竭誠信故緩也。德輿往因稽首,粗獲擊蒙,雖習鳥在空,莫知近遠,而法雲覆物,已被清涼,今此銘表之事,敢拒眾多之請。
  
  銘曰
  
  達摩心法,南為曹溪,南門巍巍,振撥沉泥。禪師宏之,俾民不迷。九江西部,為一都會。亦既戾止,元津橫霈。慈哀攝護,為大法礪。五濁六觸,翳然相蒙。真心道場,決之則通。隨器受益,各見其功。真性無方,妙道不竭。顧此夢幻,亦有生滅。微言密用,煥炳照晰。過去諸佛,有修多羅。心能悟之,在一剎那。何以置哀,玆窣堵波。
  
  公元一九九三年
  
  佛曆三
  
  歲次癸酉清和月初八日王鐘王敬書
  
  馬祖道一大寂禪師塔銘
  
  祖諱道一,諡號大寂,生於唐中宗景龍三年(七九),寂於唐德宗貞元四年(七八八)二月一日,四川什邡人氏,本邑羅漢寺披剃,世壽八旬,戒臘六十。因俗姓馬,世謂馬祖。其貌殊異,牛行虎視,引舌過鼻,足底有二輪文。初於衡嶽習定時,得懷讓磨磚指點,頓領禪機,豁然開悟。後遊閩建陽、贛臨川、南康等地弘禪。唐開元二十六年(七三八),奉敕建鐘陵開元寺。致創叢林四十八處,法席隆盛,嗣有百丈等一百三十九人,入室弟子八十四者,均為各方宗主。貞元四年正月中,登建昌石門山,行見一平坦處,謂侍者曰:吾之朽質,當於來月歸玆地矣!言迄進院。後果應所言,於二月一日沐浴,趺跏入滅,荼毗畢,舍利甚多,藏寶峰院。貞元七年(七九一),門人為之造塔。元和中,憲宗諡號「大寂禪師」。寶峰之盛,乃馬祖塔建始也。唐武宗會昌六年(八四六)法難期,塔毀。於大中四年(八五),江西觀察使裴休奉旨重修斯塔,頗為壯觀,並題額「寶峰寺」。後周世宗輕佛,寺塔皆搗。至宋英宗治平三年(一六六)復修寺塔。宋神宗崩(一 八五)後,塔遷異地。於元代英宗至治二年(一三二一),得吉安路太和州檀越蕭履堂遷塔寶峰原址重建。然余於一九五七年受雲公之囑至寶峰禮祖時,見塔巍然迄立,唯寺宇頹甚。所嘆者,於公元一九六六年十載浩劫始,塔復遭毀,並掘塔底零點五米處,有漢白玉石函,其中灰色瓷缸,有鎏金小塔並甕,內安金屬圓筒,據載舍利多粒,其甕掠走,舍利散失,而甕幾經輾轉,後收藏於江西省博物館。去歲蒙靖安縣黨政之邀,重瞻寶峰,誠為塔廢,深感悲傷,發願重修。今幸政通人和,因緣殊勝,並承十方檀越、四眾襄助,即採漢白玉,擬原式精雕,方玉成壯舉,現塔相莊嚴,祖德重光,人天共欣!然余已朽,更企後賢,繼往開來,竭誠護持,切切斯意,是為銘故。
  
  銘曰
  
  欽懷祖德出世大雄磨磚成鏡證悟心宗踏殺天下機鋒峭峻雲集說法廣度圓融大機大用一喝耳聾象鳴獅吼天神護從嗣後百幾禪振家風敕建開元歸於石門幻質荼毗舍利耀聳瞻而慕之讚莫能窮
  
  公元一九九三年
  
  佛曆三
  
  歲次癸酉清和月佛誕日寶峰寺住持沙門一誠敬識
  
  靖安縣長郭明字禹光敬書

、雲居山的真如禪寺
  
  我們在寶峰山用過午齋之後,略事參觀,下午一時多就登車向永修縣雲居山出發。經過二小時的車程,抵達了真如禪寺,它是在永修縣的西北,距離南昌市約七十公里。這個地方有點像百丈山的環境,上了山頂,又被群峰圍繞,中間是一塊平整如鏡的農田,有園林、有湖泊,好像是天然的一座大城,又像一朵盛開的蓮花,所以又有人稱它為蓮花城。在平地四周的山坡上,是一望無際連綿不斷的竹林,這座真如禪寺,就在蓮花城的山腳下。現任住持也是一誠長老,他到寶峰寺開始修復工程之前,就住在真如寺,因為我們上午已去了寶峰寺,所以下午他就沒有再到真如寺迎接我們了。
  
  我們通過山頂盆地,便見到一片已呈現金黃色的稻田,之後就到了真如寺的三門,他們的首座是六十多歲的正智法師,代表方丈以大禮迎接。另有僧眾一百多人,都穿著海青、搭了衣,把我迎到大殿,鳴鐘擊鼓,上香禮佛,在那裡互相交換禮物。他們送我們的是虛雲老和尚的一個半身塑像,同時也讓我們大家拜見了虛雲老和尚的一大顆白色舍利,以及參觀了虛雲老和尚紀念堂。在紀念堂中的展示櫃,陳列著當年虛老的各種衣物用品,都是破的、舊的,補了又補的百衲僧服、僧鞋、帽子。牆壁上除了有張大千畫的虛雲老和尚畫像,還有一個大幅的看板,張貼著虛雲老和尚的生平事略。  

虛老和真如禪寺的淵源是在雲門事變之後,他於一九五三年來到此地,便進行大規模的維修和重建,可惜文革期間又遭到嚴重的破壞。到了一九八年代,才由政府出資,進行修復,現在全寺的建築面積已有八千多平方公尺。它是由天王殿、大雄寶殿、藏經樓和廂房等建構而成,在它的寺旁也有幾十座歷代住持的墓塔,算是該寺的古蹟了。
  
  當年虛雲老和尚到達雲居山時,已是一百一十四歲(一九五三年)高齡。那年他先到上海玉佛寺主持禪七,七月初五就到了江西的雲居山。當時的雲居山已經非常荒涼,老和尚便住在蔓草支離的牛棚裡。後來聞風而至的人愈來愈多,他親自為大殿製造鐵瓦和千僧鍋等,又把一百多位僧眾分成兩個部門,有能從事土木工程的,有善於開墾種植農田的,同心協力,一起來修復祖庭。到了一百一十七歲(一九五六年)時,雲居山已經成為一座很有規模的叢林,恢復了唐宋時代的舊觀。一百二十歲(一九五九年)十月十四日,虛雲老和尚便安詳捨報於該寺,前後在此一共住了六年。他老人家的德望在短短六年之內,能把真如寺興建恢復,也可以說是為老和尚此生畫下最精彩圓滿的句點。

 

我們這一次有幸前來拜塔禮祖,目的就是要體驗當年的虛雲老和尚,為什麼在這麼艱苦窮困的境況下,還要完成恢復興建祖師道場的心願?這無非是為了住持佛法,培養人才,安眾攝眾。那我為什麼也要帶著這些僧俗四眾弟子來拜塔禮祖,參訪古道場的遺蹟呢?因為我的年事已高,不可能永遠繼續活下去。建設道場,培養人才,就是希望後繼有人,讓年輕的一代也能體會一下祖師的內心世界。雖說佛法是在眾生心中,但是沒有道場,沒有人才,就沒有佛教了。我不擔心我自己能不能解脫?何時成佛?倒是擔心佛法能不能繼續住世,否則我們這一批人,就變成釋迦牟尼佛的末代子孫了,不僅辜負三寶,也對不起後代無數的眾生。
  
  根據南宋張大猷所撰的《雲居開山緣起記》的記載,雲居山真如禪寺始建於唐憲宗元和三年(八八年),當時有一位道容禪師住在雲居山南麓的瑤田寺,因司馬頭陀過訪,二人同登山頂,見其地平如掌,湖澄如鏡,巒岫環列如屏障,遂治基建寺。到了唐僖宗中和三年(八八三年),道膺禪師應鍾王之請來到此山,皇帝敕額為「龍昌禪院」。到了北宋大中祥符年間(一○○八-一一六年),真宗敕名「真如禪寺」,相沿至今。
  
  道膺禪師出生於山東,幼年出家,二十五歲受戒,先學小乘的律儀,發覺大丈夫不應該被這些律儀的枝節縛綁,因此到翠微山跟無學禪師學禪三年,聽聞禪門法要。後來有人告訴他洞山良价的禪法殊勝,便去認他為老師,在那邊也契悟了禪門宗旨,並且受到良价禪師的印可,而成為洞山門下的一方領袖。
  
  他先住於山門庵,後來才到雲居山接引僧俗四眾,大開洞山的法筵,因此後人稱他為雲居道膺禪師。他前後弘法三十年,常隨徒眾不下千餘人。他的生平不詳,圓寂的時候至少也是六十至七十歲間的人了。他的門下也是龍象輩出,嗣法弟子有雲住、佛日、澹權、廣濟、豐化、道簡、懷惲、慧海、德山、大梵、懷岳、山西南台、真禪師、同安道丕禪師、謙禪師、昌禪師、章禪師等。宋朝的宏智正覺禪師所開出的默照禪,就是從這個系統下來的。現在將此系統抄錄如下:
  
  洞山良价-雲居道膺-同安道丕-同安觀志-梁山緣觀-
  
  大陽警玄-投子義青-芙蓉道楷-丹霞子淳-宏智正覺
  
  有關道膺禪師的禪法,只能從《高僧傳》及《傳燈錄》中零星的看到,並沒有人把他的語錄輯集成冊。
  
  在道膺禪師之後,住持該寺法席的,從五代至宋初,有道簡、道昌、懷岳、懷滿、德緣、智深等,相繼續唱曹洞宗風。此後又有清錫、道齊、義能、慧震、以及契環等,在該寺弘揚法眼一派禪風。到了北宋中葉,就有佛印了元禪師(一三二-一九八年)來此主持法席,住僧五百餘人,可見此時又是一個盛世。佛印十九歲就得法於廬山開先寺的暹禪師,後來擔任九江承天寺住持,及江蘇鎮江金山寺住持。他和蘇東坡交往的故事膾炙人口,很少人曉得他也曾經擔任過江西雲居山真如寺的住持。
  
  後來住持該寺的,主要是臨濟宗人,例如克勤圜悟禪師、高庵善悟禪師、法如禪師等人。但到明末時候,紫柏達觀真可禪師來遊此處時,已是凋零不堪。他在慨歎之餘,做了一首詩,玆錄如下:千尺盤桓到上方,雲居蕭索實堪傷。趙州關外秋風冷,佛印橋頭夜月涼。唐宋碑題文字古,蘇黃翰墨蘚苔蒼。最憐清淨金仙地,還作豪門放牧場。
  
  當時北京萬佛堂的住持,即四十三歲的諸緣洪斷和尚,他從紫柏大師那兒得悉臨濟祖庭已為放牧之場,便毅然南下,意圖復興。事為明神宗之母慈聖太后所悉,便於萬曆二十四年(一五九六年)遣使來山,賜紫衣等法物,以及施捨內帑,鑄造盧舍那佛銅像,更頒《大藏經》全部六百七十八函。後又於萬曆三十七年(一六九年)從江蘇寶華山,恭請慧云古心律師來到雲居山,弘演毗尼,傳戒講律。
  
  洪斷和尚中興雲居近二十年,期間經過六次大難,他曾以一首詩,記載了他的艱難困苦,茲錄如下:誅茆劈棘構禪棲,首尾相將十載餘。病骨扶笻程萬里,柔腸結屋幾千回。披雲躡磴穿峰頂,破浪中流墮石磯。三自輕生生不泯,殷勤留與後賢知。
  
  明崇禎十年(一六三七年),洪斷離開雲居,禮請顓愚觀衡禪師來此住持七年,後又請到晦山戒顯願雲禪師住持雲居。戒顯禪師是江蘇太倉人,俗名王瀚,自稱是明末遺民。陳垣《中國佛教史籍概論》卷六收有他的資料,其中有一首詩,名為〈詠雲居〉,玆錄如下:
  
  遙望崇山萬疊尊,誰知上有避秦源。加開世外青牛塢,共住雲中白鷺村。長夏翠帷封梵寺,高秋珠穗繞湖門。一犁此日吾真足,好把宗風百丈論。
  
  他在雲居山住了十年,不但對寺院進行整修與擴建,並且著手編撰《雲居山志》。嗣後由於杭州靈隱寺的弘禮具德禪師要退任了,才授命他前往接任住持。繼任雲居住持的是元鵬禪師,繼續發揚臨濟宗風,同時也完成了戒顯尚未完成的建築物,恢復到唐宋時代的舊觀,同時也接手完成了《雲居山志》的編纂工作。
  
  戒顯禪師有兩部有名的著作流傳下來,書名分別為《禪門鍛鍊說》和《現果隨錄》。他是弘禮禪師的法嗣,而弘禮是三峰山漢月法藏的弟子,漢月法藏則是密雲圓悟的弟子,算起來戒顯禪師應是南嶽懷讓之下第三十六世,但是屬於他的傳記資料不多。而他的《禪門鍛鍊說》一書,是用《孫子兵法》練兵的原理,參考著歷代禪宗祖師鍊眾的方法和準則而成,主要是主張「奇正相因」四字。在我編的《禪門修證指要》之中,也收錄了該書的重要部分。
  
  從他此書跋語的末尾九字來看,所謂他曾經「書於黃梅四祖方丈」,表示擔任過「四祖寺」的方丈。因此戒顯禪師在明末清初時,至少擔任過廬山「歸宗寺」、黃梅「四祖寺」、杭州「靈隱寺」,以及雲居「真如寺」等四個名山古剎的住持。
  

真如寺在中國禪宗史上有它相當重要的地位,目前該寺的建築已有相當的規模,包括二十多座殿堂,一百四十二間房舍,已超越了唐代鼎盛時期的舊觀,在今天江西省境內的大道場,除了寶峰寺之外,恐怕就要數真如禪寺了!目前該寺的主要建築物,有大三門的牌坊,高七公尺,寬十一公尺,上有「趙州關」三個大字;三門高五五公尺,有趙樸初居士手寫的紅底金字的匾額「真如禪寺」四個大字;穿過天王殿,便是大雄寶殿,高十六公尺,寬二十七二公尺,進深二十一七公尺,建築面積五百九十平方公尺;還有藏經樓、方丈室、禪堂、祖堂、影堂、客堂、功德堂、齋堂、伽藍殿等。因為虛雲老和尚紀念塔距離真如寺滿遠的,步行往還,有相當長一段路,對我們的行程而言,時間已經不夠,所以非常遺憾也沒有去成。
  
  由於寶峰寺住持一誠長老,曾在雲居山住了四十多年,他根據虛老的各項儀規,再參考金山寺、高旻寺的規約,編輯了一冊《雲居儀規》。所以現在凡是和一誠長老有關的江西各寺院,都極重視寺院儀規。

二一、九江市區的能仁寺
  
  十月十一日,星期五。
  
  昨晚我們住在九江市內的賓館,今晨六時起床,六時三十分早餐,七時三十分登車出發,前往位於九江市區的能仁寺。經過半個多小時的車程,即抵達該寺三門,現年六十六歲的方丈輝悟法師已在三門外,集合了僧俗四眾弟子,用香案列隊迎接。
  
  該寺的牌樓是宮殿式的,門額上豎著一塊匾額,刻有「能仁禪寺」四個字,是紅底金字鏤金的邊框。進入三門殿,門楣上方有「能仁寺」三個金字;穿過三門殿後,接著就是一條拱橋,橋下是放生池;然後是天王殿,最後則是大雄寶殿。這是一座規模相當大的寺院。在上香禮佛之後,就請輝悟法師為我們開示,而我也給大家做了幾句介紹,然後就到客堂用茶。
  
  有關這座寺院的歷史資料不多,據說它是一座六朝的古剎,初建於梁武帝時代,原名「承天院」;到了明朝的弘治二年(一四八九年),始改為「能仁寺」。它曾經是九江三大叢林之一,鼎盛時期的禪堂,可容五百眾,而現在只有三十多位比丘。文革之後,這座寺院被徵用為一個中學的校舍,聽說因為風水很好,所以高中畢業的學生之中,考取大學的比例很高。
  
  輝悟法師是由於一誠長老的鼓勵和邀請,在一九九四年才前來擔任住持。不僅使寺院恢復了昔日的舊觀,也把寺內一座雙簷的七級大勝古塔,重新修復,不論從遠處看、近處看,都是非常的莊嚴壯觀。現將輝悟法師所建的〈維修大勝寶塔碑記〉的碑文,抄錄如下:
  

九江古城,舊稱德化,地處吳頭楚尾,實為贛北門戶。南倚匡山,北濱潯水,京九鐵路貫穿,長江巨輪絡繹,交通便捷,得天獨厚也。
  
  一九九四年歲在甲戍仲春之月,悟受任住持能仁寺,自慚德薄,知難而進,本著愛國愛教之精神,勤修三學,恪守六和,革除陋習,整頓清規。本寺為千年古剎,維修大勝寶塔,感謝中央撥款拾萬元,九江市和潯陽區,兩級宗教工作部門,市文化局文管處諸君支持,兩序四眾同心協力,各位居士護法檀越隨喜功德。仰荷
  
  江西省佛協會長,上一下誠大法師,慈悲訓示,竭力籌畫,以實現先方丈雲公遺願,將大勝寶塔葺而新之。但為安全計,原始塔梯,由塔柱內外各繞半層,盤旋而上,現改為塔門登梯而上,不再冒塔外攀登之險。餘則保存古老風貌,以期歸真反璞矣。
  
  而今七級浮圖,直插霄漢,莊嚴國土,利樂有情,凡我佛子,諸山長老大德,拜掃登臨,當大發菩提之心,以身作則,履行出家人之本願力,戒貪瞋,自度度他,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則國泰民安,世界和平。
  
  海內外遊客登臨眺望,甘棠煙水盡收眼底,四面雲山一覽無遺,心曠神怡流連忘返矣。嗟夫物換星移,滄桑變化,斯塔興廢。清同治十一年,白景福重修大勝寶塔碑記,已有言之,故不贅述也。
  
  佛曆三二二年
  
  公曆一九九五年仲夏穀旦
  
  能仁寺住持輝悟謹識
  
  設計單位九江市文化局文管處古建所
  
  承建單位九江華儀建築公司
  
  這座塔初建於唐代宗大曆年間(七六六-七七九年),到了清朝的同治九年(一八七年)曾一度修復,最近一次則是在一九九五年。塔的底層,長和寬各二丈六尺,塔高十二丈六九尺,石鑿鬥拱,磚砌牙檐,頂為六角,攢尖上立銅剎,沿塔內旋梯而上,江川樓閣盡收眼底。
  
  現在寺中的建築物,則有大雄寶殿、金剛殿、鐵佛殿、西方三聖殿、地藏殿、觀音殿、祖師殿、藏經樓、禪堂、法堂、方丈樓、客堂、左右齋堂等,建築面積約三千平方公尺,寺院的總面積則為一萬三千三百餘平方公尺。寺院原來的圍相當廣大,現在大部已被地方政府徵收,在寺院貼鄰,建了大批的眷舍,所以環境還算安靜和安全。這座寺院的殿堂規範以及各項規約,都跟一誠長老主持過的雲居山和寶峰寺相近,因此各殿堂的對聯也相當有內容。現在抄錄幾例如下:
  
  法堂:
  
  不住實相,不得法相,不生空相,入正法眼藏;無過去心,無現在心,無未來心,還本來面目。
  
  三聖殿:
  
  主伴莊嚴,接引眾生歸淨土;願行成就,超登上品動慈尊。
  
  丈室:
  
  抬頭看夜月,九宵高處照禪心;撫掌笑春風,丈室間中空世界。

二二、江西廬山的大林寺
  
  離開九江市區的能仁寺時,已是上午十時,繼續驅車前往廬山。經半小時車程,便抵達廬山山頂風景區的牯嶺鎮,歷史上的大林寺就在該處。廬山是在九江市以南,最高海拔一四七四公尺,平均海拔高度九百公尺至一千公尺,總面積三百平方公里。據說峰嶺綿延、巍峨雄壯,時而瑰麗、時而深幽、時而險峭、時而靈秀。論其景色,四季殊異,春山如夢幻,夏山如油滴,秋山如醺醉,冬山如玉琢,四季景色,美不勝收。夏季的氣溫,和山下相差有七、八度,所以也是名聞中外的避暑勝地。
  
  二千年前,司馬遷登廬山,即將廬山載入史冊,從此,天子名儒、達官貴人、高僧奇士、文人墨客,紛至沓來。或尋芳探幽,或隱居修道講學,留下了數不完的文物古蹟和詩詞歌賦,好像給廬山頻添了層層神奇的彩霞,使得尚未去過的人,夢寢嚮往;使得已到廬山的人,留連忘返。
  
  我所知道的大林寺,是由東晉慧遠大師時代的一位曇詵所開創的,亦有一說是智鍇創建的,他還有「守志大林,二十餘載,足不下山」的傳說。然後在六一年,四祖道信也曾住過大林寺。
  
  對中國佛教徒們來說,大家都知道在廬山建立蓮社的淨土宗慧遠大師,不過他建的不是大林寺,而是東林寺。
  
  對近代的中國佛教而言,廬山這個地方也是非常重要,主要是跟太虛大師有關。從民國十三年開始,太虛大師先後上廬山的次數,就有五次以上,其中最重要的一次,是在民國十三年(一九二四年)。當年他才三十六歲,就和武漢的緇素大德在廬山大林寺召開世界佛教聯合會,此會也就是現在世界佛教友誼會議的濫觴。當時出席的中國代表,有湖北了塵、湖南性修、江蘇常惺、安徽竺庵、江西李政綱、四川王肅方等十餘人;日本代表則有法相宗長佐伯定胤、東京帝大教授木村泰賢,史維煥為傳譯;其它還有英、德、芬、法等國自承為佛教徒者數人,會期是從七月十三至七月十五日的三天。
  
  到了民國二十二年(一九三三年)的七月,太虛大師到廬山的大林寺講《佛說孛經》;民國二十四年(一九三五年),與日本的來訪友人參觀廬山,並談起由太虛大師出面邀請日本的鈴木大佐到廬山的大林寺演講之事;民國二十五年(一九三六年)七月三日,太虛大師又到廬山,因為當年七月七日發生了盧溝橋事變,在悲忿填膺之下,寫了一首詩,叫做〈廬山住茆即事〉的詩,現照錄如下:
  
  心海騰宿浪,風雨逼孤燈。卅載知憂世,廿年勵救僧。終看魔有勇,忍說佛無能!擲筆三興歎,仰天一撫膺。
  
  太虛大師並且在那裡發了兩通電報,第一是告全日本佛教徒眾;第二是告全國佛教徒。他是為了確保人類和平,準備奮勇護國,練習後防工作。這種護國、護教、愛世界的精神,溢於言表。接著七月十七日,就在大林寺講出《解深密經.成所作事品》,當時聽經的人有戴季陶、朱慶瀾、饒鳳璜、周百朋、張善孖、許止淨等,法會非常殊勝。可見當年的大林寺,在近代中國佛教史上是很重要的,它不僅是佛教的道場,也是政府領袖們工作、開會和訓練的場所。
  
  我不知道現在大林寺的狀況如何,所以聽說要到廬山的避暑勝地,心想大概可以拜訪到當年太虛大師在這裡召開國際會議和講經的道場,心中滿高興的。在上山的沿途中,都有摩崖石刻,漆了紅色的佛菩薩聖號,看起來還是新的,包括:南無釋迦牟尼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消災延壽藥師佛、南無觀世音菩薩,以及文殊、普賢、地藏王菩薩等。幾乎每往山上爬升一段距離,就有一處這樣的石刻,似乎廬山依舊是個佛教興盛的名山。
  
  到了山頂,的確見到了幾位比丘、比丘尼法師,正在恭候我們,除了我已認識的覺海比丘尼之外,我還以為其他數人就是大林寺的出家眾哩!結果有一位比丘告訴我,大林寺已經下了湖,他是「諾那塔院」的住持,希望我能去看看他的道場。可惜我的時間太緊,未能如願,感到遺憾。但是這兩位比丘還是陪著我,在當地的景點「花徑」走了半圈,一直到了廬山賓館,他們才離開。
  
  整個廬山的山頂,叫做牯嶺鎮,據說現在的總人口還不到一萬。那兒有一位當地的領導出來接待我們,他同時也找了一位老先生,拿著兩張已經泛黃了的大林寺舊照片給我看,還告訴我說:原來的大林寺在文革期間已被破壞了,後來為了修築山頂的儲水庫,由於水位升高,大林寺的舊址便被淹沒在水中了,就是現在被稱為「如琴湖」水庫的一部分。他指出大概的位置給我看。那是在一個山峰下面的平台,現在只看到有一棟白牆紅頂的建築物,座落在接近水面的山腳下,原來的大林寺,就在這棟建築物下面的一點點。不過也有一個好消息,因為大林寺在中國史上相當有名,所以正在準備於如琴湖的另一側,靠近花徑景點的一片空地上,重建大林寺。為什麼那個地方叫做「花徑」呢?因為這條路位在通向大林寺的路上,原來是遍植桃花的,唐朝詩人白居易就留有一首名為大林寺桃花〉的詩。

 

二三、蓮宗初祖的東林寺
  
  我們在廬山賓館用過午餐,就向後山方向前進,一路都是下坡,最後到了平地。我正在納悶,不是還要去東林寺和西林寺嗎?怎麼就離開廬山了呢?結果到了三時左右,突然在山腳下看到兩座寺院,那就是東林寺和西林寺了。它們彼此之間距離不到五百公尺。我們首先要去拜訪的是東林寺,那是廬山慧遠大師的道場。
  
  這兩座寺院正對著廬山的北香爐峰,香爐峰的山勢有一支向東延伸,然後由北向南,周圍合攏,而與四周隔絕,就如一座城廓,把兩座寺院包圍在中間。根據歷史記載,東晉孝武帝太元年初(三七六年),釋道安的門人慧永來到廬山,當時潯陽剌史陶範,就開始為慧永禪師建了西林寺。太元六年,又有一說是九年(三八一年或者是三八四年),同為道安的門人慧遠,也來到山中,建了龍泉寺。十一年(三八六年)時,江州剌史桓伊,也開始為慧遠造東林寺。因此東林、西林兩寺,並稱為廬山二林;如果加上大林,應該是三林了。
  
  太元十六年(三九一年),也有說是晉安帝元興元年(四二年),慧遠在山中另建般若台精舍,安置彌陀三聖像,成為念佛道場。在精舍之前開掘一方水池,種植白蓮,而和慧永、慧持、劉遺民、雷次宗等一百二十三位僧俗同修結盟,願生西方淨土,那就是所謂「廬山白蓮社」了。這座般若台精舍,跟東林寺是一是二,我就不太清楚了,也許就是東林寺的別院吧!因為也有記載,白蓮社就是在東林精舍,所以到現在為止,大家把東林寺當做中國蓮宗的發祥地,而把慧遠稱為蓮宗初祖。
  
  其實,慧遠大師不僅重視念佛法門,也非常重視戒律和禪,他曾經派遣弟子法淨等,前往西天竺尋求經論,就是因為當時已經譯出來的經典中,缺少禪法和戒律。因此,太元十六年(三九一年)就請到了僧伽提婆來到潯陽(郡名,今在江西省九江市,即廬山所在地),譯出了《阿毗曇心》及《三法度》兩部論。同時他也和鳩摩羅什三藏通了好多次信,問答了許多問題,之後集成了一本書,名為《問大乘宗深義十八科》。姚秦弘始七年(四五年),曇摩流支到達中原,他就派弟子曇邕去協助他,譯出了《十誦律》。後來因為佛陀跋陀羅來到廬山,慧遠又請他譯出了《達摩多羅禪經》。因此從西域來的僧人,都稱慧遠為「漢地大乘道士」,可見慧遠大師並不一定僅僅是專門弘揚彌陀淨土的。慧遠的思想非常開闊而又有包容性,特別在他的《沙門不敬王者論》五篇中,提出儒、釋二家「雖曰道殊,所歸一也」,二家是可以並行不悖的,充分表達了儒、佛融合的思想傾向。所以他也是最早把印度佛教轉化為漢傳佛教的主要關鍵人物之一。  

另外,在文人雅士之間,常常談到的一幅「虎溪三笑圖」,其中慧遠大師就是主角之一,這是因為《高僧傳》卷六〈慧遠傳〉中有「遠卜居廬埠,三十餘年,影不出山,迹不入俗,每送客遊履,常以虎溪為界焉」的一段記載。所以後人傳說︰有一天陶淵明和陸修靜來訪,因為談得非常歡喜,送客時邊談邊走,信步過了虎溪橋,忽然間聽到虎嘯的聲音,三人因此相視大笑,留下了一則非常動人的故事。因為他們之中,慧遠是佛教的高僧,陶淵明是儒家的名士,陸修靜是道教的道士,所以三個人談得那麼投契的畫面,是非常逗趣的。這個畫面的故事,從唐朝的李龍眠開始,到了宋朝的蘇東坡、黃山谷,都曾談論。陶淵明在四五年時,曾任江西省彭澤縣縣令,跟慧遠在廬山的時代是相近的;可是當慧遠大師(三三四-四一六年)圓寂那年,陸修靜才十來歲,怎有可能參加三笑這一盛事呢?所以這故事不太可信。不過東林寺門前迄今還有一座虎溪橋,並且豎立了一方石碑,我也在碑前和該寺的監院慧日法師留下一張合影的照片,但已見不到虎溪在哪裡了。不過《續高僧傳》卷十七〈智鍇傳〉中,也有二十餘載足不下山的記載,那三十餘年不出廬山,自有可信之處;至於傳說故事,堪供雅賞而已。

 

現任東林寺的方丈,是北京中國佛學院院長傳印法師,大概他很少來到廬山,因此是由首座本通以及監院慧日兩位法師代表接待。但是傳印法師特別以電話交代說,聖嚴法師是他的朋友,要好好招待。
  
  現在的東林寺,規模算是不小,在文革前後,曾被用作製造農藥的廠房,後來才撥還給佛教協會,並請果一老和尚來此恢復祖庭。目前寺院的殿堂已經非常完整,在十年之間,除了把寺後的二百二十畝荒山,開墾造林,種植西瓜;再加上國家的撥款和信眾的捐獻,前後修復了神運寶殿、影堂、念佛堂、護法堂、三笑堂、遠公塔院、大雄寶殿、五百羅漢堂、四角七級寶塔等建築物,總計五千五百多平方公尺,佛菩薩像的雕塑有五百三十五尊。
  
  寺內尚有兩棵大到需幾個人合抱的羅漢松,在樹旁的石碑上則刻有明朝閔孝慶所書的「六朝松」,相傳是慧遠大師親手所栽;另外在庭院中還有一棵「九頭樟」,枝葉茂密,據說也有八百年的樹齡了。
  
  因為當天時間已晚,我必須要去參拜慧遠大師塔,還得參觀西林寺,所以在寺內只是轉了一圈,並沒有詳細參觀。然後就由本通及慧日二師陪同,前往位於東、西林二寺中間的遠公塔院禮祖。

二四、慧遠塔院西林寺
  
  遠公塔院,位於二十公尺高的山坡上,原來只有一座紀念塔,而且經過歷代的風霜,早已破爛不堪,後來果一長老在修復東林寺的同時,也把塔院重新增修,才有目前的面貌,而現有兩位比丘守塔念佛,也算是東林寺的一部分。
  
  我僅帶著少數幾位弟子,來到馬蹄鐵型的塔院,正殿是遠公塔,右廂是果一長老的紀念塔,左廂則是護塔的僧寮。遠公塔院正面的門楣上,寫著「遠公塔院」四個大字,左右兩側的門柱有一幅對聯寫著:「慧炬照百千劫,三根普被;遠程隔十萬億,一念橫超。」還有一方新建的「遠公塔」碑文,抄錄如下:
  
  遠公塔
  
  慧遠法師(三三四-四一六),乃東林開山祖及創淨土宗者,山西雁門籍,幼習儒、道,兼通莊玄。二十歲,聞道安公講《般若經》即悟,遂出家。公元三八一年來廬山寓西林。嗣由刺史桓伊,於公元三八四年建東林寺。後集僧俗一二三人結蓮社,修淨業,外遣弟子往西域求佛經及請梵僧來華翻譯;內肅正法門,嚴持戒律,弘三藏,倡禪觀。自證念佛三昧,住東林三十餘載,至八十三歲圓寂。歷受諡辯覺、正覺、圓悟大師尊號。

 

 我在塔院丹墀的石階上禮拜之後,進入塔殿塔。塔身下面是由巨石砌成,上面則舖以卵石,整體看來就像是一個覆缽的造型。塔有二人高,在塔的正面有一幅遠公素描畫像,我繞塔三匝,體驗他的悲願。
  
  同時我也想到一個問題︰若以通俗的中國佛教而言,大部分人都知道慧遠大師是中國蓮宗的初祖,但是傳去日本的淨土宗,初祖卻是善導大師。如果從歷史的資料來看,慧遠大師是重視禪、律,以及《大智度論》所講空的義理,他是把佛法和中國文化融合創新的思想家及實踐家。至於他弘揚淨土的相關著作,則並不明顯,甚至廬山蓮社的十八高賢所組成的團體,代表撰寫誓願文的也是謝靈運,而非慧遠大師。由此可見,慧遠大師贊成禪修和淨土法門的說法,應該是可信的;至於說他是專門提倡西方淨土法門,則未必見得。因為在中國歷代的善知識之中,留下相關西方淨土名作的,並沒有見到慧遠大師。
  
  我來禮拜慧遠大師的紀念塔,不是因為他是蓮宗的初祖,而是感念他對漢傳佛教的影響。他的心量廣大,不但接納從西域來的多位大德高僧,甚至向他們輸誠求法,並派弟子協助他們。雖然傳說他足不出廬山虎溪三十多年,但他不僅在當時名仰天下,直到現在,還是能與羅什三藏南北齊名,他真是一位震古鑠今的大善知識。如果沒有慧遠大師為漢化佛教樹立榜樣,中國佛教的形成,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

 

 桓玄曾以「震主之威」,逼召他出山做官,他不為所動;晉安帝自江陵旋于京師,勸他侯覲,他仍「稱疾不行」;他於八十三歲臨終之前病篤體弱,有人勸他「請飲豉酒,不許。又請飲米汁,不許;又請以蜜和水為漿,乃命律師披卷文,得飲與不?卷未半而終,春秋八十三矣。」自持自律,如此嚴謹,佛教史上實不多見。
  
  離開遠公塔院之後,接著就到了西林寺。這所寺院創建的年代和東林寺相近,開山的是慧永法師,其後資料不詳。但是有一位在台灣出家的覺海比丘尼,回到大陸的廬山,親近東林寺的住持果一法師,在那裡一住就是兩年。他受到果一長老身教、言教的感動,特別是復興東林寺祖庭的苦心,所以襄助東林寺重建的籌款工作。後來九江市統戰部的組長及宗教科科長特別前來向他致謝,同時和他商量重建西林寺的構想,並且要求他留在大陸長住下去。就這樣,這位覺海法師在一九八九年四月離開東林寺,發願重建西林寺。同時回到台灣勸說他俗家時代的丈夫傅朝樞先生,變賣在台灣和香港的家產,並動員他俗家的子女資助,因此聚集了一筆可觀的金錢,資助重建西林寺的工程。

 

根據一份〈廬山西林寺覺海法師略傳〉可知,覺海法師首先購買由政府撥出的兩萬平方公尺農地,用石材砌了三公尺高的圍牆,在一九八九年至一九九二年的第一期工程期間,修復了千佛塔,興建了大雄寶殿、左右寮房、接待室、齋堂、三門,另外也增購了土地十畝。一九九二年十二月到一九九六年十二月的第二期工程期間,完成了天王殿、彌陀殿、地藏殿、觀音殿、玉佛殿、伽藍殿、藏經樓、大客堂,大齋堂,以及用石材砌了兩口池塘,同時裝塑佛像四十八尊,供於各殿,為千佛塔塑像一千零八尊。全部工程歷經七年,投入人民幣一千餘萬元。

 

現在的西林寺,規模不亞於東林寺,它的三門正向就是廬山。我相信有很多人對蘇東坡一首名為〈題西林壁〉的詩非常熟悉: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這首詩我從小就會背,所以我在前往大林寺的路上,就順著盤旋而上的山勢,體驗著前兩句詩的畫面。至於後兩句的畫面,我一向以為是在盧山的山裡或是在山峰環繞的某一處山拗裡才能體會,在平地或山麓是體驗不到的。想不到身歷其境之後,才發現站在西林寺仰面朝著廬山頂的牯嶺鎮的方向端視,就可以看到群峰和巒嶺,起起伏伏,剎那間也感覺到自己彷彿就是身處在山中。
  
  這首詩讓我嚮往廬山好久了,詩人筆下的意境,已經躍然紙上,真是一首絕妙的好詩。我也常常用「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這兩句詩,來比喻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一般人對自己的身心狀態知道得不多,觀察別人的時候,好像都很清楚。不過由於這首詩是宋朝的蘇東坡所題,也可以證明那個時代的西林寺,還是相當完整而且是有規模的道場,至於以後怎麼會沒落的,我就不太清楚了。現在覺海法師有當地政府的支持,發心把西林寺重建起來,這是值得讚歎的事。  

 目前的巍峨殿宇,陪襯著廬山的自然景色,看起來相當莊嚴秀麗。前面曾提到覺海法師修復了該寺的千佛塔,表示那是一座古塔,一九八九年之前雖然寺宇已經不復見了,但還留有一座名為「磚浮屠」的千佛塔。據說此塔是在唐玄宗開元年間敕建的,原是石塔,北宋慶曆元年(一四一年),一位名為管仲文的人士,耗時九年,將石塔改建為七層六面樓閣式的磚塔,高四十六公尺,周長三十二四公尺。基層是南北兩面開門,第二層是東西兩面開門,也可以沿梯直登七層的塔頂覽勝。到了明末的崇禎五年(一六三二年),有一位照真法師曾對這座磚塔進行了大規模的整修,每層內外均有佛龕,供奉佛像,每尊泥塑的佛像高一尺餘,有的裝金,有的粉彩。到覺海法師重修的時候,原有佛像只剩數十尊,而且塔基裂縫,塔身傾斜,塔頂無存,到一九八九年才全面修復,成為現在的千佛塔。同時也從緬甸請來玉佛一尊,供於頂層,這可以說是西林寺唯一的古蹟了。
  
  這位重建西林寺的覺海法師,和我認識至少已經三、四十年了。他是白聖長老的剃度弟子,我是白聖長老的學生,所以也有同門之誼。但是他很客氣,見面的時候都稱我為師父。同時,多年來由於他的關係,他俗家的兒子傅雅堂夫婦,義務在紐約為我們印刷每月一期在北美發行的《法鼓》雜誌,不僅不收工資,連紙張都是送的,所以就想趁這一次機會向他當面致謝。想不到我們才到九江的能仁寺,就見到了他和他的弟子,我還以為他正在能仁寺作客,其實他是從西林寺專程前來迎接我們的,然後一路把我們送上了廬山牯嶺的大林寺,才提前回去準備下午接待我們。
  
  目前在西林寺,覺海法師已經剃度了二十多位比丘尼弟子,由於我們的來到,讓他們全寺忙了好幾天,準備了許多的菜包、粽子、餅乾、水果、礦泉水等。水果相當新鮮,有些是買的,有些是在該寺的果園摘的。我看到一大盤香噴噴的菜包,忍不住接連吃了兩個,以致當天的晚餐都吃不下了。同時他又送了我們剛從樹上摘下的許多橘子,我們就像是一批餓慘了的乞丐過境,又吃又帶,幾乎一掃而光。不僅如此,當我們回到九江賓館的時候,又看到覺海法師和他的弟子,帶著大批景德鎮瓷盤,盤面印有各種不同的菩薩像,在旅館門口分送給我們的團員,每人一只。最後又剩下幾箱,說是準備給我帶回台灣的。但是因為瓷器在旅途中容易破碎,不太好帶,所以只有婉謝他的盛意了。像這樣的盛意,讓西林寺成為我們此次行程中最令人難忘的一個寺院。正因為他的願大、心大、量大,才能夠成全這樣大的道場。有人問起我曾經幫過他什麼忙沒有?說來慚愧,我這一輩子只有人家幫我的忙。如果要問什麼原因,我想除了覺海法師對我們法鼓山的慈悲,就是我們五百位團員的福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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