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這本小書,是我近一年來,意外的收穫。
原是由鄧美玲女士為我先設定題目,再逐條採訪,筆錄成稿,發表於《自由時報》副刊為我開闢的專欄「人行道」。因為她自己就是一位作家,為我錄寫的文字,也相當清麗流暢。
這個專欄,刊出二十八篇之後,便停止了。倒不是因為不受讀者歡迎,乃由於鄧女士接下了一家日報副刊的主編,工作繁忙,無法兼顧了。
法鼓文化出版部門的編輯小組,覺得它的總字數太少,尚不夠印出一本書來,如果不集成書,時間一久,恐怕就此散失了,也很可惜。所以著手從《人生》月刊中找到我為企業界人士演講及問答的幾篇記錄稿,分段抽出,改寫成十三個短篇,加起來便完成了出版本書的計畫。
本書的文字分量雖輕,它的價值還是有的。它為現代環境中的現代人,從日常生活的個人、家庭、婚姻、事業、工作、疾病,乃至政治、宗教、以及人際關係等所面臨的問題,提出了四十一個知性與感性並呈的答案,供給你做困惑時的參考。
這本小書中,沒有用艱深難懂的佛學名詞,向你傳播宗教信仰,但它確是將佛法的智慧和慈悲,化作大家都能接受的朋友了。一九九八年十一月十八日聖嚴自序於美國紐約東初襌寺
第一篇 起心動念皆修行
覺察自己的偏執
人生在世,總有許多煩惱。佛法的根本精神就是要教人斷除煩惱,怎麼做呢?方法很多。當我們追究煩惱的根源時,會發現有一種煩惱,是來自於自己主觀的立場,不能得到外在環境或周圍的人認同。每一個人都希望得到別人接納,甚至能控制別人;卻很少有人會心甘情願接受別人的意見,更甭提受到別人的控制了。如此,人與人、人與環境之間的衝突、矛盾就來了。
有一對恩愛夫妻,在結婚多年以後,還是離婚了。辦離婚手續時,兩個人都很難過,連他們自己都想不通:明明兩個人感情很好,怎麼可能走到這一步呢?原來這位太太弱不禁風,大熱天裡也受不了一點點風,不能吹冷氣、不能吹電扇,連窗戶都不能開;偏偏這位先生最怕熱,沒有冷氣睡不著。所以,這對雖然恩愛卻無法相處的夫妻,最後只好分道揚鑣。這是人生的悲劇,不過,這也是人生的常態。
佛陀在楞嚴會上對大眾說法時,曾經舉起自己的手來問阿難說:「阿難!你看我的手是正的還是倒的?」阿難自恃多聞,被佛陀連番訓斥幾次之後,再也不敢逞強,只得含糊應答說:「世間一般人都認為手指向下就是倒;我也不知道究竟如何為正?如何為倒?」佛陀就說了:「手臂就是手臂,那有一定的正或倒?只是世間的人一定要執著上豎為正,下垂為倒,這是執迷不悟的看法。」
所以,以佛的眼光來看,世間所見的許多價值標準,都是人的執著妄想,是非善惡,本來沒有絕對的標準。一個人從某個角度看是大壞蛋,可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可能是個大好人。這些標準都是人定出來的,未必放諸四海而皆準。我們如果不能覺察自己的偏執,就會被自己的好惡所蒙蔽,也就會理直氣壯的拿著自己所執著的價值標準,去衡量外在環境。合乎自己的標準,就起了貪愛心,不合標準,就起了厭惡心,這個分別心,就是煩惱的根源。其實,外在的境界根本是一樣的,就像佛陀的手臂,非正非倒;可是,不同的人來看,就有不同的評價和反應。我們若能時時反省自己的偏執,在待人處事上,就會比較圓融了。
有一個媽媽告訴我,她的孩子在學校跟人家打架了,結果老師重重的處罰她的孩子,另一個打群架的同學因為功課好,逃過了處罰。老師不問青紅皂白,就責怪她的孩子把人家好學生給帶壞了,其實真正帶頭打架的是那個成績好的學生。大家看!明明同樣犯錯,成績好就沒事,成績差就該罰,老師把成績好壞當作衡量品德的標準,在我們看來是很明顯的錯誤,可是那位老師卻渾然不覺。事實上,很多時候我們就是這樣,對自己的錯誤渾然不知。
因此,佛法教導我們時時觀察自己微細的念頭,不要被自己蒙蔽,不論外在的境界如何變化,情緒都不會受到牽動,那麼,就可以斷除煩惱了。
煩惱如霧起雲生
我們所處的世界,都是自己所體驗到的世界,未必別人也有相同的體驗。所以,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如果各執己見,誰也不肯退讓,那就永遠相持不下了。許多衝突、糾紛,就是這麼來的。我們必須明瞭,自我主觀的喜好,就是一種分別心,有了分別心,就有執著,煩惱就跟著來了。仔細推想,這些煩惱都不是從環境而來,完全是自己招來惹來的。就像雲霧雨露都從地面生起,而雲層之上的藍天,不受地面氣候變化所干擾,恆常是湛藍的;我們的清淨智慧慈悲心,就跟藍天一樣,而我們對外在環境現象所產生的分別心、瞋恨心,就像地面生起的雲霧一樣,蒙蔽了我們本有的清淨智慧心。
從一般人的常識來看,好像所有煩惱、不順利,都是別人造成的。就好像有一個人走在路上,好端端的就被人家開車撞傷了,真倒楣!是不是?可是,大家有沒有想過?被撞倒了,身體已經受傷了,倘若還怨天尤人,惹了一堆煩惱來折磨自己,這下連心理都受傷了,那不是更倒楣了嗎?所以,佛法教我們斷除煩惱的方法,就是教我們不要受環境變化所影響。無緣無故被撞傷了,趕快去看醫生,還要趕快去報警。報警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報復,是基於慈悲心;那個人犯了錯,應當受法律制裁,不能讓他逃走,免得他知錯不改,下次還去撞別人,而且他自己早晚也一定會受到傷害。如此處置,雖然身體受傷了,但是心中沒有仇恨怨懟,心理沒有受傷,煩惱不起,這個無妄之災就微不足道了。
很多人都說,我是好人,為什麼我還要遭受這麼多的苦難?我們要知道,有物質之身就有果報、就有障礙,如同有大地山川,就有風雨雲霧。大修行者也要受果報的,佛陀曾遭大石塊擊傷,也曾罹患重病。但是果報和障礙未必會招來煩惱,大修行者跟凡夫的差異就在於此。很多人跟我抱怨,說自己吃素念佛、熱心助人,家裡還是照樣發生不幸的事故,於是就認為吃素、念佛、做善事都沒有用。凡夫被自身的遭遇所苦,信心就會退轉;大修行者可以放下自我,不被煩惱所障。我們學佛,就是要學習佛的智慧,清楚辨知煩惱的緣起,面對它、接受它、處理它、放下它。佛法很容易,說來說去都是這些道理,只要老老實實去做就行了。
永恆的福德智慧
雖然從佛法的智慧來看,世間的一切,包括妻子舍宅,都是暫時的擁有、虛幻的依靠;但是,作為凡夫,我們還是不得不有所追求、有所依託。暫時的依託,總比一無所託來得好,而且,世俗生活的平凡希望,可以刺激人們心甘情願努力向上,否則生活之中便失去了誘因和動力。
這就好比一個即將沈溺的人,在茫茫大海上,遠遠望見一根浮草,在波光反照之下,彷彿是一艘船,奮力上前之後,才發現事實真相。即便如此,求生的希望激發你不斷地努力,還是有無限生機;如果一開始就放棄希望,就只能坐以待斃了。
所以,對一般凡人而言,希望是一個美麗的幻影。人們努力追求,到手之後,才發現那只是夢幻泡影;有些人就此醒悟,有人還是繼續追求下面一個泡影。人的一生,就在追求、幻滅與醒悟之間,探尋宗教的意義。因此,佛法並不反對人們追求各種成就。只是,從古到今,人們不論是留下輝煌燦爛的創造發明,或是坎坷悽慘的遭遇,都只是一段人生的記錄,並沒有絕對的「好」或「不好」的差別。
佛法的智慧在於提醒人們,世俗的成就只是入世、化世的媒介或橋樑,如果執幻為真,不顧一切拼命向前,只有落到力竭身亡而一無所獲的地步。所以,「隨順一切相而離一切相」,努力建設人生而不沈溺於成就之中,不必患得患失,更不用因此而害人害己。社會上有這層體會的人多了,世間的爭執傾軋諸多煩惱,就可以減少許多;我們也才能調整努力的方向,用虛幻的人生,藉假修真,為大眾多謀福祉,為自己創造遠景,這才是真實而永恆的福德智慧。
隨相而離相
我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在每一天的作息之中,一定會跟身邊的人事物發生互動關係。有了互動,就免不了生出各種喜怒哀樂的情緒;得意的時候,沾沾自喜;失意的時候,就消沈頹喪,這是一般人的反應。可是,如果我們有智慧,可以洞燭這些喜怒哀樂的來源,不過是一種粗糙的、表面的心理反應,我們的情緒,就不容易被這些外在的現象所牽動。
佛法的智慧告訴我們,當在處理生活上各種大大小小的事件時,只要自問已盡力排除個人的好惡偏見,並且也已經盡一切努力,做最適當的選擇,就可以心安理得了。至於選擇之後的成敗得失,不必耿耿於懷,這就是所謂的「隨相而離相」。
我之所以特別強調「盡力排除個人的好惡偏見」,是因為一般人很容易以自己的立場、好惡,來對某件事下判斷;因此,不免在取捨、應對之間,引起許多煩惱。依自己的偏好和習性做判斷,往往是一股衝動,缺乏反觀自省的工夫,通常也顧不了是不是有後遺症,當然就後患無窮了。
因此,做事之前,先要求「盡人事」,就是隨相,也就是隨緣,已經盡了力,成敗在天,勝不驕,敗不餒;也不爭功諉過,那就是「離相」。船過水無痕、鳥飛不留影,成敗得失都不會引起心情的波動,那就是自在解脫的大智慧。所以,隨相需要智慧,離相,也需要智慧。
不過,這個修養的境界,不是短時間之內可以達到的;一般平常的人,多半還是隨著外在的環境而悲喜交加。倘若能把隨相離相當作修養的目標,就可以時時拿來提醒自己。那麼,不論悲或喜,都不會太過沈溺,縱使跌倒了,也會趕快爬起來,不至於一蹶不振。
多聞與所知障
凡人多半眼高手低,能說不能做。聰明人和知識分子尤其是這樣。這些人讀書讀得多,有機會認識很多人的思想見解,加上天生聰明,能舉一反三,可以說得比別人更好。但是,檢查他們的行為,往往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他們雖然很肯定宗教對社會人心的教化意義,但是他們自己並不信教。他們覺得宗教是一種社會現象,也只是一種心理現象。
但是對社會各階層的大部分人來說,宗教可以撫慰人心、安定社會,所以是很好的教化工具。而他們認為自己有一套足以安身立命的道德標準,不需要宗教的引導與支持。這種現象可說就是「所知障」或「知見障」。
「所知障」是被自己原來的知識學問蒙蔽,產生先入為主的觀念,然後,以這個觀念的框架來批評、否定宗教,妨礙了宗教信仰的道德實踐和內心的體驗。他們自認為是站在純客觀立場,其實,局內人可能不客觀,而局外人不明就裡的評論,也未必就能客觀。怕就怕所知不多而自以為無所不知。不但對他自己形成了障礙,也可能誤導他人而成為信仰宗教的障礙。
一般來說,學文科的中國知識分子,比較傾向於無宗教的立場,似乎接受人文主義思想的人,就容易認為宗教信仰與現實人生並不契合,尤其對於佛教會有若干偏見。比較起來,學理工科學的除了堅持唯物史觀的人,反而容易接受宗教;所以,也不可說學問好的人就有所知障,就像許多博覽群書的人,依舊會選擇一種宗教來做終身的依歸。近年來,像這樣的風氣,不論在國內或國外,知識分子信佛學佛,已經越來越多了。
《楞嚴經》裡面有一段阿難尊者的自述之詞:「雖有多聞,若不修行,與不聞等;如人說食,終不能飽。」阿難是眾多弟子當中學問最好的一位,但是他發覺自己對佛法只停留在「瞭解」的層面,還不能從實際的生活中,真正體驗到佛法的妙用。佛陀時常讚美阿難是多聞第一,所以,多聞也是值得嘉獎的。
但是,多聞還要實踐,要經驗所知的內容,可是一般的人只停留在「知」與「解」的層次,就像考古學者考察古代文物,但不會成為古人。所以,要享受佛法的好處,還是得確確實實照著佛的遺教,去做實修實證的工夫。做一分,就有一分體驗;不然,在修行的成就上,佛學博士還未必比得上目不識丁的人呢!
無念不是斷念
許多人自以為懂得佛法,就拿著一知半解的常識,任意理解佛法。我最近就聽到一種很奇怪的說法,說:「佛法教人『斷念』,遇到煩惱的時候,丟開它,不去想,煩惱就沒有了。」其實佛法裡根本沒有「斷念」這個名詞,我只聽說「心行處滅,言語道斷」的名句,此在佛法裡說的是「無念」。所謂「無念」,是沒有妄念,沒有煩惱心,也就是「心無所住」。看到了只是看到,聽到了只是聽到,而不產生好惡。因為心裡有了好惡的分別,就會有執著,喜愛的就想佔有,討厭的就會排斥,患得患失,煩惱就來了。
所以,用「斷念」來對付煩惱,那是什麼都不想,讓腦筋暫時休息一下,對想得很累的人來說大概有效,但絕非解決煩惱的根本之道。真要斷煩惱,是要面對它、接受它、處理它、放下它,而不是逃避它。
有一位詩人說:「如果生命只是一杯清水,我寧可它是一杯苦酒。」這種想法以佛法的立場來看,是相當消極悲觀的。很多人以為佛法是一種遁世的思想,跟魏晉時期竹林七賢的隱遁思想混為一談。其實,那種思想不是真正的佛法。當然,現在也有些佛教徒以為長時間打坐、讓心安靜下來,就是修行,如果是這樣想,就很容易產生厭世思想,也很容易出家。但是,佛法其實是最積極入世的。《六祖壇經》說:「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維摩經》裡也說:「譬如高原陸地,不生蓮華;卑濕淤泥,乃生此華。」即蓮花是出於污泥而不出於高山,在眾生煩惱之間做因緣觀想,清清楚楚的瞭解世間一切現象都是幻化,當下即空,所以,不會起煩惱。
不過,這些道理很多人都明白,但是不會用。佛法難聞,佛法難行,倒不是佛法深奧難懂,而是一般人即使聽到了,也當它只是能說不能行的理論。其實佛法很簡單,說來說去只有幾句話,貴在能確實的做。我從小就覺得佛法很好用,所以一心弘法,信心堅定。
何謂修行?
很多人以為吃素念經、禮佛拜懺、做慈善工作,甚至修神通、修到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或是把身上的氣脈打通了,就叫作修行。其實,所謂修行,簡單的說,就是修正自己身體、語言、行為的偏差,通過任何方法而達成這個目的,就是修行。所以,上述如誦經拜懺、吃素禮佛,這些作法的確可以讓我們得到身心的平靜安定,因此,它也是修行的方法之一,但不是修行的目的,這要弄清楚才行。至於修神通,佛教主張因緣果報,一切的一切皆緣於過去生中的業力牽引,而有現前的受報,未來的出路,也要靠著各自本身的努力才會慢慢好轉,單憑神通是無濟於事的。
很多人梵唄唱得很好,誦經持咒都很熟練,這樣固然很好,但這只是修行的入門工夫。所謂:「誦經不如解經,解經不如行經。」經典教導我們修行的方法,知道方法、熟悉方法,還要一步一步確實的去做,才能得到修行的利益;如果在日常生活、工作之間,還是跟以前一樣,動不動就怨天尤人、牢騷滿腹,那表示吃素誦經只做了表面工夫,對於修正自己的習氣、行為和觀念都沒有絲毫的益處。
我們要轉變行為和觀念,就是把貪、瞋、癡、慢、疑這些毛病改正過來。與人相處的時候,除了要用慈悲心、包容、寬恕別人的錯誤;同時,還要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將成果奉獻給眾人,隨時隨地能運用理性和智慧,解決各種煩惱。所以,一個修行深厚的人,非但對自己有利益,他的行為舉止也一定能嘉惠他人。
曾經有一位太太來向我求助,她的先生吃喝嫖賭樣樣來,一回家就把家裡搞得雞飛狗跳,連小孩子都怕看到爸爸回來。我問她想不想離婚?她說她希望還有機會挽回婚姻和家庭。我建議她至心誠懇的念二十萬遍〈準提咒〉,可能會有轉機。結果,她的先生還是和往常一樣,一點也沒變,反倒是她改變了。她說,誦二十萬遍〈準提咒〉之後,讓她的心安定下來,心一安定,慈悲心和智慧心就像泉水一樣湧出來了。她不再整天埋怨先生,也不怨嘆自己命運不好、遇人不淑;她全心全意撫養三個孩子,還教導孩子要同情爸爸的不知悔改、愚癡可憐。因此,她的先生每次喝得醉醺醺回來,她跟孩子不再躲得遠遠的,也不吵架,他們噓寒問暖、發自心底的關心他。漸漸的,她的先生回來也不好意思吵鬧了,家裡的氣氛也就慢慢改善了。
所以,修行就是徹底改變自己的習氣,讓自己做一個有理性、有智慧的人。改變自己面對環境的心態,那麼,再惡劣的環境都可以泰然處之;這樣不但可以讓自己身心安樂,也可以幫助身邊的人開發內在智慧,得到身心安樂。這就是修行。
你的身體不是你的嗎?
有一次我們在舉辦禪七,有一位比丘在經行時,大家都在慢慢地走,就是他一動也不動,樣子還很滑稽,像個木雕偶像似的。我走過去看他,他的眼睛在動;我看他,他也看我。我問他:「你入定了嗎?」他說:「我不能講話。」這不是有點奇怪嗎?明明在講話還說不能講話,我說:「你這不是在說話嗎?」他說:「我不能動。」我說:「你的嘴巴不是在動嗎?」他說:「身體不能動了,我覺得它不是我,我不是身體。我現在是個自由人,身體管不了我,我也不管身體了。」
這是一個錯覺,不是身體不受他管,是他的心故意不管他自己的身體。他以為身體和心分開了,其實他的身、心並沒有分離。很多人即使不在修行活動中,也有這樣的經驗,好像身體不受心的指揮,不聽心的使喚,似乎身、心脫節,各行其是。如果你有這樣的幻覺,就表示你的修行工夫中有了錯覺。因為修行的功能,就是要使身心合一,隨時隨地提得起、放得下。身體有病痛的時候,心還是自在的,病痛不會成為困擾。這不叫作身心分離,是身體接受心的影響和指揮、身心一致,心要身體怎麼樣,它就怎麼樣。所以,有些大修行人,能夠自由自在的使身體產生各種功能變化,那就是身隨心用。
我沒有神通,我的修行工夫也不好,但是,我常常在身體非常疲倦、非常虛弱乃至有病的時候,照樣能夠說法開示或接待訪客。等到講經結束、客人離去,我就需要馬上躺下來,身體好像沒了骨頭似的。等到下一樁事情來了,又能立刻起來。這個力量是什麼?是心的力量!這種力量,每一個人都可以透過修行練習起來,我沒有多大的功力而能夠做到,相信每一個普通人,只要練習,也可練起來的。
我想大家都能相信貌由心生,相依心變的道理,一個人可以從內在氣質的提昇,改變外在的體態和相貌;因此,一個清心寡欲、持戒嚴謹、有慈悲心的修行人,他的體態和相貌,便跟著氣質的淨化而變化,讓人一見到他時,就心生歡喜。
所以,當你發覺到你的身體不聽心的話,而有心不由己的情況時,不管無法駕馭或不受指揮,那不是真自在,若不是放任,便是錯覺,應該小心分辨。
個人業報個人消
我常常想,現在這個社會真是不可思議,什麼事都講究快速,連修行也不例外。很多人都以為找到一位大師,有一套祕方,就可以立即成佛。那有這麼便宜的事呢?當然,也不能怪大家有這樣的想法,我們在《楞嚴經》裡面,也看到佛陀的大弟子阿難,在佛前懺悔說,他以為跟在佛陀身邊,佛陀就會在一個最恰當的時機,賜給他解脫生死的智慧。結果到頭來,佛陀還是得苦口婆心、循循善誘,指點他解脫之道,讓他自己找到清淨的智慧心,靠自己的覺悟來了脫生死。
所謂「個人生死個人了,個人業報個人消」。就是說每一個人的生死煩惱,都要靠自己從修行中獲得解脫,即使親如父母兄弟,也不能代替;就像吃飯一樣,自己吃,自己飽,誰也不能幫誰吃飯。不過,大家也許要質疑了,我們常說做功德迴向給自己的親戚朋友,豈不矛盾?其實不矛盾,比方說家屬過世了,我們幫他助念,那是因為亡者的神識還在,我們念佛,他聽見了,也跟著我們一起念佛,所以對他有幫助。
也有人因為親友遭到困厄,希望幫他消業,就去拜懺,這有用嗎?當然有用。不過要當事人願意相信,功效才大,否則,效力是很小很小的。當然,拜懺之所以有效,並不是說我們懺悔了,自己的果報、罪業,就可以推給佛菩薩而一筆勾銷。佛菩薩是無法代人受報的,只能幫我們做擔保,保證我們積欠的債務將來會慢慢償還,讓我們先暫時渡過難關,眼前不那麼痛苦。
我們還聽過「一子出家,九族超生」的說法。其實,還是指出家之後,可以用種種方式超度祖先,請他們一起來聽聞佛法,參加共修活動,因而得到佛法的利益。就像釋迦牟尼佛成道後,到忉利天為母親的亡靈說法,也回到王宮為父親說法,使他們得到解脫。像釋迦牟尼佛這樣神通廣大,尚且不能代父母消除業障,只能引導父母修行,何況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呢?
所以,我們無法代任何人受報,也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我們受報。我們得靠自己一步一腳印,點點滴滴的努力,在生活中修行,才最可靠,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很多人求速成,以為修行也可以走捷徑,難怪越來越多自封為老師的人,自稱能幫人家開悟,在很短的時間內幫人家達到成佛的目的。如果以正信的佛法來說,那準是自欺欺人,可別上當啊!
守戒律與不執著
一休和尚喝酒吃肉,濟公和尚也是這樣一位富有傳奇色彩的出家人。這兩個故事,讓很多人以為,既然佛法教人無所執著、心中無所罣礙,那麼,真正悟道的高僧,即便是不拘小節、放浪形骸,也不影響他的修行成就。事實上把這兩人的經歷當作故事來看,的確精彩動人,可是作為一位高僧來看,則不足為訓。要知道佛是大覺悟、大解脫者,可是他嚴守戒律,並未放逸。在釋迦牟尼佛時,只有六群比丘在證得阿羅漢果之前,因為狂放不羈,佛就訂下了一條又一條的戒律來約束他們的行為。
從印度、中國、西藏到日本,高僧都是守紀律的,像一休、濟公這樣的和尚是絕無僅有的特例。有智慧並不一定等於行為不檢。我知道現在在臺灣就有些門派,公開喝酒吃肉,男女關係也很隨便,還自認是已經證了三果四果的聖人,像這種行為,我們傳統佛教是無法認可的。但是,社會上一般人很容易被他們吸引,傳統佛教就被認為是綁手綁腳的守舊派。
其實,綁手綁腳的嚴守戒律還是比較安全的。大概在八○年代左右,美國有許多自認為解脫自在的禪師及上師,亂搞男女關係及同性戀,剛開始還受若干美國青年歡迎,可是後來這些宗教師都因為耽溺於醇酒美人,或是因為金錢、同性戀的關係搞不清楚,出現層出不窮的問題,一個一個都被逐出道場,從此一蹶不振。結果那一陣子,美國佛教界的元氣大傷,連印度教與西藏系統的佛教,都受到波及。
一休和濟公其實也沒有像那些禪師這樣放蕩。濟公喝酒但絕對沒吃狗肉,更何況他也不沾女色。社會上很多人執佛法一端,而妄加揣測,就以為那是佛法的真精神,所以大家要小心辨別。佛教是入世化世而淨化社會,積極參與社會的高級宗教之一,世間所有的名利財色,我們宗教徒不但不能沾染,還要積極奉獻社會,這才是佛教的真面貌。
何謂菩薩行?
要瞭解什麼是「菩薩行」,就得先弄清楚什麼是「菩薩」?我們看到經典的記載,菩薩沒有一定的身分;釋迦牟尼佛成道之前,曾為出家比丘、國王、王子、居士乃至鹿、牛、象、鵝等動物,都被稱為成佛的因行,也就是修行菩薩道的階段;觀世音菩薩與地藏王菩薩等諸大菩薩也是如此,他們以種種身分和形相,在世間救苦救難,當眾生需要什麼樣的菩薩,他們就以那種形相,出現在他們四周和中間。
因此,菩薩不是高高在上的「神」,而是常以凡夫的形相,在世間隨緣化眾的修行者。所以,「菩薩」主要是發了菩提心的眾生,而不拘於特定的形相,凡能已發「願斷一切惡,願修一切善,願度一切眾生」的菩提心者,便會誓願學習慈悲與智慧的菩薩行。以此可知,人人都可以成為現在的菩薩、未來的佛。
把「止惡、修善、度眾生」的菩薩行,具體落實在生活裡,就是一套與他人、與自己相處的方法。也就是說,在與別人相處的時候,常起尊重、感恩、讚歎、奉獻的慈悲心;與自己相處時,則常生起慚愧、懺悔的精進心和清淨心,你就是修學菩薩行的初發心菩薩。
特別要強調的是,慚愧不等於自卑,懺悔不等於後悔。我們在檢視自己的心念和行為時,如果對當做而沒有做的事感到慚愧,就會激勵出下次努力去做的決心;對於不當犯而犯、甚至一犯再犯的錯誤,若能心生懺悔,一方面可以懸崖勒馬,及時改過,一方面也可以勇於承擔後果,不會狡辯諉過、推卸責任。因此,慚愧的心、懺悔的心,是積極的自勉自省的行為,跟自慚形穢、自以為處處不如人,或是不斷犯錯又不斷後悔,是絕對不相同的。
還有一點要強調的是,我們這些發了菩薩願的凡夫,是初發心的「嬰兒菩薩」。嬰兒,本來就是要在跌跌撞撞,倒了再起,起了再倒之間,慢慢學習、漸漸成長。所以,不要怕犯錯,更不要怕能力不夠;只要方向確立,心意已定,一日比一日更進步,就一定有成就圓滿的一天。要知道,初發心難,維繫住不變不退的長遠心更難,一曝十寒的人太多太多了,能夠持之以恆,才能實踐菩薩精神。
信心不退轉
很多人在參加法會的時候,一唱到發願文或懺悔偈,就忍不住落下淚來。這是因為在共修的場合,大眾修行所產生的氣氛、情境,或是發願文的內容,讓人受到感動。這是感動自己有幸能發這麼大的願,也是因為感受到佛菩薩的慈悲偉大而感動。這種情緒並沒有經過理性的思考,有些人淚流滿面,心中卻很平靜,隨著學佛的時日久了,或是經過冷靜思考過後,這種情況便會消失。
也不只是發願文或懺悔偈有這樣的感發力量,有些人在共修活動中,只要聽到梵唄的韻律,就會受到感動。這種現象,外表看是流眼淚,但那是平和、喜悅的感受,而不是悲傷。會有這種反應,大致來說,都算是有善根的人。在剛開始學佛的時候,幾個月、甚至幾年之間,會有這種反應是好現象。有時候自己在家修行也會如此,這是很正常的,不必太在乎它。
在佛菩薩面前,覺得自己渺小而脆弱,這是很自然的現象,有了這種慚愧之心,才可以激勵自己不斷努力。明知道自己渺小,做不到那麼大的善行,但還是要不斷的發大弘願,一時間做不到是很正常的,能夠不斷的發願,就有一個努力的目標和方向,可以砥礪自己再接再厲。
凡夫的根性容易怠惰,我們都是凡夫,但是有向佛及菩薩學習的心,就要時時勉勵自己,懈怠了就要急起直追。有些人發願發多了,可是都做不到,最後連發願都不願意了,那就是自暴自棄,很可惜。
佛菩薩做擔保人
懺悔有兩種功能:一個是覺察自己的錯誤,改過遷善,不再重蹈覆轍;一個是好漢做事好漢當,心平氣和,勇敢承擔一切責任。
人心很粗,善忘多忘,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尤其是錯誤的、醜陋的、不檢點的事,忘得特別快。所以,我們佛教徒要提醒大家時時懺悔,懺悔什麼呢?懺悔那些已經忘記的、還未忘記的、已經覺察到的、還未覺察到的過錯。縱使經過了千秋萬世長時間累積下來的過失,我們也要一併懺悔,歡喜承擔應負的責任。
很多人會大言不慚的說:「我的行事作為坦蕩蕩,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沒有什麼好懺悔的。」世間固然有許多行事正當、舉止磊落的君子;但是,拋開不可考的過去世不談,就在眼前當下起心動念間,我們不也經常在不知不覺間,犯下許多錯誤?因為,我們的習性裡潛伏著貪、瞋、癡、慢、疑等等病根,一不留心,就會表現在言語行為上,不僅傷害了身邊的人,也傷害了自己。
就像很多父母,自以為所作所為都是愛孩子,結果往往愛之適足以害之而不自知。歷史上也有許多擇「善」固執的例子,固執於自以為是的「善行」上,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施暴而以為行善。所以,懺悔的意義,是要我們在悔過的同時,也要不斷提醒自己拋開成見,站在不同的角度,檢討自己的言行,多多為別人著想。承認自己從過去以至今日,在不知不覺間犯了許多過錯,就能勇敢承擔眼前的種種遭遇。一般人在遇到困厄挫折的時候,總是怨天尤人,責怪老天爺不長眼睛、善惡不分、清濁莫辨;結果,不是灰心喪志,就是憤世嫉俗。肯懺悔,就能心平氣和的承擔災難,並且藉著災難,鍛鍊更恭敬、更謙遜的心態,即使經過再多的打擊,也還能保持對人性的信心和慈悲。
也有人說,所謂:「業報至時,非空非海中,非入山石間,無有地方所,脫之不受報,唯有懺悔力,乃能得除滅。」照這麼說,懺悔可使重罪輕受,只要天天拜佛懺悔,就可以消除業障、免除不受果報的責任義務,豈不是太方便了?拜佛懺悔,對消除業障的確有幫助;但是,它的作用是因為佛菩薩看你真有改過遷善的決心及誠心,出面替你擔保,讓你暫時不要受報;或者像分期付款一樣,逐次攤還。就像一個欠債累累的人,躲債躲到一個大富翁家裡,這個大富翁出面向債主擔保,請求大家給這個人一些時間,保證他一定會慢慢還債,請債主不要催逼太急。道理是一樣的,佛菩薩只是做我們的擔保人,並不幫我們還債,所有債務,還是得由我們自己一分一毫慢慢的還。
真有地獄嗎?
從基本佛法來看,地獄天堂皆出於自心。所謂地獄、天堂,在精神上的感受是有的,從果報來說,地獄的存在也是有的,但地獄並不一定有實際的方位、區域。至於刀山、油鍋、奈何橋、十殿閻王,這些都是出於民間信仰的傳說。在《地藏經》、《長阿含經》和描寫目犍連救母的經典,雖然都有描寫地獄的情形,但大部分的印象都是在中國,慢慢演化出來的。
不過地獄的思想在很多民族的宗教文化中都有,在釋迦牟尼佛之前,印度就有地獄之說,中國人說「九泉之下」,基督教死後不上天堂便入地獄的說法,都認為實際上有地獄的存在。其實,地獄只是感受的境界,這就像我們在做噩夢的時候,好像到了一個很可怕的地方;而做美夢的時候,又彷佛置身天堂。做夢的時候意識尚有如此感受,更何況死後的神識?所以,在精神上恐懼、不自由的狀態,就是地獄。人還活著的時候,這些恐怖的感受是從腦神經的反應而來,人死了之後,腦神經的活動停止了,但是精神的狀態還在,同樣也會有這些體驗。
其實,在我們每一天的生活當中,隨時可能在頃刻間墮入地獄。每一個念頭生起,只要起了煩惱執著,覺得憂傷恐懼、痛不欲生,就等於已在地獄中受折磨。起了嚴重的貪念,就是墮入餓鬼道;有了極度的恐懼心,就是墮入人間地獄;在工作前途方面,覺得自己四面楚歌、窮途末路,那也是到了地獄的邊緣。所以,天堂地獄不在任何一個方位區域,就在我們內心的方寸之間。只要覺悟了,不被世間的煩惱恐懼纏擾,那就是遠離地獄了。
心魔與外魔
所謂「心魔」,是指由內心升起恐懼、慌亂、邪惡的念頭;如果你不能駕御它,就會被它牽制,做出許多非理性、甚至傷天害理的事。「外魔」則是由外而來,有不知其所以然的力量,干擾或侵犯身心的安定。其實,心魔與外魔常常是相互呼應的。當一個人內心脆弱的時候,外魔就很容易趁虛而入;反之,倘若心中安定,不憂不懼,外魔的力量再強大,也對你莫可奈何。這就好比在路上遇到一隻追著你狂吠不止的惡犬,要是你害怕牠,想撿石子打牠,牠就吠得越加兇猛;要是你保持鎮定,不去回應牠,牠咆哮了一會兒,自己覺得沒趣,就會悄悄地走開。
佛陀在世的時候,也曾受到外魔干擾,但佛陀不為所動,最後反而感化了外魔。一般人沒有佛陀那樣的修持工夫,碰到不知其所以然的外力侵犯時,倘若心理醫生也找不出病灶,我建議大家多念觀世音菩薩聖號或念阿彌陀佛聖號。念佛菩薩聖號的用意,不是藉菩薩的力量來降魔鎮壓,而是讓自己的心有著落,心有著落,自然能夠從容安定,即使外魔現身,亦無所懼。
此外,倘若能藉著修行的練習,觀想一切乃因緣所生,亦即所謂的「五蘊皆空」,不論心魔、外魔,都是出乎生命主體的感受,也就是從心裡的不安和執著而來,其實並無永恆不變的實體,如此便無可執著的東西了。心無執著,外魔就會不攻自破。
當然,這種觀想的工夫,需要長時間的練習;初學者只要專心念佛,也有相同的功效。不過,有時候也會出現幻聽、幻覺等現象的干擾,讓你念不下去。所以,念佛要經常念、時時念,讓佛號深入念頭的潛意識之中。此外,發願、布施、供養、懺悔,也有一定的效力。藉著懺悔力,可以洗盡往昔生中的業障,讓冤孽解除。不過,觀想和念佛比較難但力量比較大;懺悔發願比較容易,相對地力量自然也比較小。但不論如何,都應該在平時持續不斷的努力,有難臨身時,才使得上力。
請說忍辱
一個人會用什麼樣的心態,面對自己所處的環境?這就要看他「忍辱」的工夫做得夠不夠。聽說在監牢裡一關十幾二十年的囚犯,很多是帶著滿腔恨意出獄的;所以,出獄以後往往變本加厲,犯下更大的罪案。
在佛經裡,「忍辱」的意涵是很豐富的;挫折、打擊固然要忍,成功與歡樂也要忍;逆來受,順來也要受。但是,所謂「受」,並不是被動的接受認可,而是以積極主動的態度,把境遇轉化超越,讓自己從中得到學習成長的機會。一般人受到冤屈挫折,心理上總是忿忿不平;然而,正因為忿恨難消,痛苦煎熬也如影隨形、揮之不去。如果藉著面對打擊來鍛鍊自己的心性品格,甚至把打擊你的人看成來度化你的菩薩,謝謝他給你試煉自己、提昇自己的機會,心裡沒有怨恨,自然不會感到痛苦。
有幾位智障兒的家長告訴我,經過漫長的歲月,他們已經能在照顧孩子的艱苦和磨難當中,慢慢體會到自己的心量都被打開來了。他們能用接受考驗的心情歡喜承受,所以,即使外人看來,他們的處境是苦不堪言,他們卻甘之如飴。
在逆境中忍辱負重、蹣跚前行,這個道理大家能接受;在事事順利、飛黃騰達的時候也要修「忍辱」行,恐怕就不容易理解了。其實,人生的各種境遇,都是我們學習的功課;有人能處逆境,卻未必能處順境。「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許多人在失意的時候還能刻苦自勵,一旦春風得意,就放蕩起來了,得意忘形,言行舉止失了分寸,災難禍害很快就隨之而至。所以要居安思危,成功要忍,歡樂也要忍。
我常說,參禪打坐應如在十字街口,在那種車來人往、紛亂嘈雜的環境裡,能不能控制自己,絲毫不受干擾?如果外在環境有一點點風吹草動,都會影響你的思想行為,難保煩惱不會跟著來。況且,外在境遇是順是逆,一切唯心造,那是凡夫俗子主觀認定,客觀事實未必如此。因此,讓自己保持客觀化,以免心被外境攪得團團轉,才能斷煩惱、生智慧。
因緣與一廂情願
近年來,宗教對國內社會的影響力越來越大,生活、工作中常有人談起應以「因緣觀」面對周遭的一切,或以「因緣觀」解釋個人的想法或起心動念。但是很多人也在問,「因緣觀」到底與所謂的「一廂情願」有什麼不同?
要瞭解「因緣」其實非常簡單,我們所接觸到的一切事物都在因緣之中,任何事情只要因緣成熟,便能完成,如果「萬事具備只欠東風」,那就是因緣不成熟。因緣只要有一點點差錯或變化,結果馬上就會改變;所以,人沒有辦法完全掌控自己的命運,也沒有辦法掌控自己的環境,任何的現象都是不斷隨著因緣的變化而變化;今天的局面如此,明天不一定會一樣。不過有些因緣是在我們所能預料的範圍之中,例如要織布生產,通常在計畫之後照著實踐就能實現,但若遇到環境的巨大轉變,個人的小目標還是會改變的。
至於一廂情願則是很天真的,自己想當然爾,完全憑空想像,這與經過縝密的企畫、計畫不同,計畫必須有一些事實的依據。但是經過計畫的事物也不一定完全可靠,也會發生意料之外的情況,這時候就應該要接受它,然後想辦法處理它,因為,因緣就是如此。
所以,如果期待計畫好的事在過程中發生問題,不必傷心也不必失望,應該繼續努力,促成因緣,還是有成功的機會;如果經過詳細的考慮,判斷因緣不可能促成,那也只好放下它,這和未經努力就放棄是截然不同的。
動靜不二皆是禪
現在的社會追求效率,造成每個人越來越匆忙,競爭越來越厲害。因此便有人希望透過禪修來幫助他們,以尋求內心的安定。但是,另一方面他們又認為禪修只是暫時把自己關在安寧的環境中,盤起雙腿,一念不生,一旦走出禪堂,面對變動無常的現實世界,似乎又覺得方法使不上力。我相信,很多想進入禪修之門的人,都會有這樣的疑惑。
事實上動、靜是不二的。禪的方法,如果僅僅用在靜中,而動中沒有用,這工夫就不算徹底;或僅僅用在動中而自己的心根本不能靜下來,這也不叫作禪。
早期的禪宗祖師並沒有主張一直打坐,甚至說「打坐不能成佛」,「開悟不在打坐」。如果只是關起門來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裡,就叫作修行的話,那麼石頭、木頭也都算在修行了。所以靜未必就是禪,動也未必就不能學禪。
但是禪修還是先要有靜的基礎,否則要心隨時安靜下來,可能性並不大。所以一開始先要在靜中練習打坐,慢慢地才能把禪法隨時隨地用到日常生活裡,最後做到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把自己的心安定下來,這才是真工夫。我們一般人沒有時間天天練習,所以寺院有禪七、禪三等共修活動。但是想靠打坐七天或三天,就把心安定下來,可能性也不大;七天之中只是教你知道你的心在動,瞭解到心是如何地不安定。就是因為知道自己的心是不安定的,知道心不安定到什麼程度,這時候反而能夠安定下來了,能達到這樣的狀況已經算是不錯了。
這是非常有意思的事,當不知道自己的心不安定時,你的心是真的非常不安定;當知道自己的心不安,也希望它可以安定下來,就會開始用方法來調整不安定的心。方法很多,可以念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也可以注意自己的呼吸,注意呼吸出入的感覺;或者反覆念一句話,看自己的念頭為什麼受影響,為什麼在動?動的是什麼?此外,有人跟我學打坐,如果心始終安定不下來,有時候我會教他把妄念分類編號,妄念就會逐漸消失,浮動的心也會安定下來,這也是一種方法。以上是靜中的方法,至於動中的方法,就是在環境中面對一切事,清清楚楚知道它是什麼。別人讚歎我時,不必歡喜,罵我時也不必難過,因為這是他的立場,跟我沒有關係,我只要知道有這回事就好了;至於他所罵的人是不是我,這是另一個問題。如果罵得對,我應該歡喜,如果罵得不對,他罵的人根本不是我,所以不必受他影響。也就是說,當環境使我們產生浮動不安時,要面對它,但不要把它當成跟自己有關係,如此在動中就會很安定。
宗教界也有金光黨
最近連續聽到幾對夫妻離婚的消息,說是因為太太信仰佛教,棄家庭於不顧,弄得先生受不了了,只好離婚。還有太太趁先生出差時,把家產捐給寺廟,帶著年幼的孩子一同出家。發生這種事情,難免讓人誤會是佛教出了問題;其實,這是個人的信仰偏差,或者,是他所親近的宗教團體根本不是正信的佛教,並不是佛教的信仰有問題。
佛教是非常注重家庭倫理的,並不認為每一個人都應該、或適合出家;所以,佛教徒絕大多數是在家居士。如果夫妻都是佛教徒,那當然很理想,是最好的「同修伴侶」,可以互相尊重、彼此勉勵;而正確的佛教信仰,也的的確確可以使家庭生活減少很多煩惱。不過,如果由於所信仰的宗教不同,去參與宗教活動又不能取得配偶諒解,我建議還是以家庭為重,暫時停止宗教活動,設法跟家人溝通。至於趁配偶不在,將家產捐出,帶著孩子去出家,這種作法,非但國家的法律不容,佛教的戒律也是不許可。
不過,宗教的戒律雖然比法律要嚴格得多,但是,宗教戒律並沒有「執法」的力量;即使在僧團之中,犯戒者不聽勸告、不知悔改,也頂多將之逐出師門而已,並沒有具體的約束力量與辦法。所以,現在有許多披著佛教僧尼的外衣,對佛法的認知似是而非,甚至藉用迷信手法騙財騙色的宗教人物及宗教團體,讓佛教蒙受很大的傷害。
我很期待有一天政府和宗教界都能想出妥善的辦法,來處理這些問題。目前,我們只能提醒民眾睜大眼睛,凡是以神通迷信蠱惑群眾,或有男女之事,或是動輒要求奉獻財物的,都要特別小心。當然,一個正統的宗教團體,也需要信徒的回饋奉獻,但對信徒的照顧,則是永無止境的無條件付出。至於,願不願回饋奉獻,則由信徒自己決定,不得用神異靈驗的手段脅迫信徒奉獻;就憑這幾點,相信民眾就可以明白分辨了。
祝福大家皆能得度
每當有重大災難發生,大家都會在媒體上看到佛教界為亡靈舉行超度法會的相關報導。久而久之,大家都以為,「超度」是跟死亡祭典有關的儀式。其實,從字面上來看,超度的意思很簡單,就是超越與度過的意思;也就是說,在遭遇苦難的時候,尋求撫慰和勉勵,在絕望之中找出希望來。
任何災難發生,不管死傷多麼慘重,能夠真正感知悲傷的,還是活著的人。因此,華航空難發生以後,我們佛教界立刻想到要出面撫慰家屬悲痛、不安的情緒。所以,包括法鼓山在內的許多佛教團體,在接獲消息之後,馬上自動趕到現場及板橋殯儀館為罹難的亡者助念,希望亡者的神識,能在安定的念佛聲中,放下恐怖驚懼,安詳到達佛國淨土。
根據我們關懷人員當天在現場的觀察,佛號的撫慰力量是很大的;他們在那裡持續念佛,家屬的情緒比剛開始的時候安定許多。家屬若能放下悲苦,亡者也比較容易放下對親情的執著,在諸佛菩薩的護持之下,早日往生佛國淨土。因此,舉行超度儀式,撫慰生者的意義,更大於對亡者的功能。所以,我們其實是一邊超度亡者,一邊也在超度生者;同時,我們也在超度在此一事件中受到震撼的社會大眾。
這次空難事件,除了家屬受到極大的創傷之外,社會大眾在電視機前親眼目睹血淋淋的畫面,心裡也一定受到很大的驚嚇。生死本無常,有宗教信仰的人,平時就有這些認知了;沒有宗教信仰的人,可能會因此而覺得焦慮不安,不知道災難什麼時候會降臨。其實,宗教可以幫助大眾認識生命的意義與價值;這些認識,就可以超越生死無常的恐懼和焦慮了。因此,我們的超度儀式,就不只是針對亡者和家屬而已了。
不過,超度的內容,絕對不只是儀式而已,儀式只是一個媒介,好讓大家瞭解超度是件重要的事。最有效的超度,不在於做了什麼法會、念了多少經,而在於把佛法的精神內涵,在日常生活中實踐出來。若能放下瞋恨、恐懼、不平,用廣大的慈悲心來看待這場災難,亡者便可以放下對世間的種種執著,心開意解往生佛國;家屬也可以早日走出悲傷的陰影;而社會大眾,更可以超越生死無常的威脅,把握有限的生命,追求更積極、更有意義的人生。
第二篇 十字街頭好參禪
煩惱是助道的因緣
我們會覺得有煩惱、有苦難,是因為不明狀況,不瞭解原因;倘若瞭解煩惱和苦難生起的源頭,我們就會明白,煩惱是庸人自擾,而再大再多的苦難,都是可以接受的。可是一般人處在安樂之中,多半不太會想到追究煩惱和苦難的根源;非得經過一番椎心瀝血的痛苦折磨,才會想去尋找答案;或者激發前所未有的潛能,以求突破困境。因此,苦難的磨鍊往往造成柳暗花明的人生轉機。所謂「憂以啟聖」、「文窮而後工」,就是這個道理。
第二次大戰期間,猶太少女安妮在德軍佔領區下,過著非常人所能忍受的囚禁生活,但是她用完全不同於別人的觀點,以豐富的感情,看待自身的苦難,並展現苦難中的人性之美。她的日記書流傳後世,感動千千萬萬的人;她的觀點,不但讓自己得以離苦、也讓眾生分享了人性的光華。這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另外,有一位西藏喇嘛,在獄中三十幾年,受過無數苦刑。他怎麼熬過來的呢?他說,眼看熬不住時,只要轉念一想,這正是修忍辱行的好機會,也正好趁此機會為眾生受苦、為自己消除往昔業障。當然,他也並非就此打消求生的意志,最後他還是不辭辛苦,輾轉逃到西方世界。
所以為自己的苦難找到意義,什麼苦都可以熬得住。當我們面對苦難的時候,能拿出方法脫離苦難,固然很好;倘若盱衡局勢,無法改變現狀,那就用最健康的心態來面對它,不怨恨、不絕望,也不是逆來順受。那才真正能從苦難中,吸收超越與成長的養分。
雖說煩惱是助道的因緣,但這不意味著我們要「自討苦吃」,親身感受痛苦的滋味,那太愚蠢了!釋迦牟尼佛成道之前,並沒有親身受過生老病死之苦,但是,他從別人的體驗中,覺察到生老病死之苦,是無人可以免除不受的,因而走上悟道之路。所以,我們若能以感同身受的慈悲心,體察別人所受的苦,也可以成為自己悟道的因緣。
謝謝癌菩薩
法鼓山有一位信眾,肚子裡長了一個惡性腫瘤,後來又擴散到腿部、背部及至全身。受盡苦楚折磨之後,她的心結反而打開了,很樂觀的告訴我說:「要不是這場病,讓我受了這些疼痛,我還不知道我居然可以承受這麼劇烈的痛!現在,恐怕再也沒有什麼是我不能承受的了。」她還幽默的把身上的癌細胞稱作「癌菩薩」。她說:「我得謝謝這些癌菩薩,它們是專門來成就我的。」
所謂「比丘常帶三分病,是助道因緣」。在修行人看來,病苦是幫助道心增長的逆增上緣,重病更可能是悟道的因緣。因為在親身經歷病痛的折磨之後,才能體會到救苦救難的菩薩精神;人在病中,正可以觀照生命的脆弱與無常,接受病痛折磨,唯有以坦然的心情面對因緣果報。
一般人大多恐懼病痛,千方百計逃之避之;以佛教的觀點來看,當群醫束手、藥石罔效時,恐懼害怕,只有苦上加苦,無濟於事;不如從容面對,心甘情願地接受它;一旦面對,即可放下。這就好比手上接到了一個滾燙的山芋,想丟卻丟不掉,怎麼辦?只好咬著牙想法子接下來;接下之後,漸漸地你的手就會習慣,也不覺得山芋燙手,放不放下都無所謂了。
癌症末期通常都很痛苦,化學治療也是苦不堪言;但是,我也遇到許多像那位女居士一樣,積極勇敢的面對癌症,他們在病痛中學會坦然接受病痛的折磨,也學會把握有限的生命,積極服務奉獻,直到生命的最後一秒鐘為止。他們告訴我說:痛到最後,只要心裡無怨無恨,痛只是痛而已,並不苦;苦與不苦,完全是心理作用。能體會到這一層,也就能夠體會到何為菩薩精神了。所以說,「病苦是悟道的助緣」,一點也沒錯。
流浪的人生
人從出生以來,從出外求學、工作、結婚,那一個時候不是在流浪呢?特別是現代社會,流動性那麼強,大家都在流浪。所以,流浪是人生的本質,沒什麼好擔心害怕的。我從出家以來,一直都是在流浪,從長江北岸的狼山到上海,再流浪到臺灣;從前我在國外生活的時候,大約有半年的時間過著居無定所的流浪漢生活,背著睡袋,到處借宿,借不到就睡在街頭。但是,這種生活是主動的流浪,我有很清楚的目標和方向,生命很充實,不以流浪為苦。
孔子周遊列國,栖栖惶惶、席不暇煖,不也是流浪嗎?行商四處做生意,也是到處流浪。出家人出家無家,更是以流浪為生。釋迦牟尼佛離開皇宮,就開始過著流浪的生活,常常沒有固定的生活居所,沒有固定的工作,也沒有固定的服務對象,卻有積極服務的人生觀,這就是不為己、不藏私的流浪漢精神。
然而,現在很多流浪漢都是被迫的。找不到工作,沒有住的地方,自己也覺得沒有前途了,只好流落街頭,過一天算一天,甚至開始吸毒、酗酒。其實,人生在世,有很多不測的變化,果真境遇坎坷,變成流浪漢了,也還不是絕路。我在美國有一位在家弟子就是流浪漢。他四處為家,到處吃、到處睡,無家無累,海闊天空,生活很充實,是個街頭哲學家。主要是因為他有明確的方向。他說他把生活所需降到最低,生病了到醫院去就診,就老實告訴醫師說他沒有保險,醫院多半不會置之不理。平時如果需要錢,憑體力做工,也可以賺到錢,其餘大部分的時間,他就到處弘法。
不過,一般人還是需要正常的家庭、工作與生活。所以,我也不鼓勵大家都做流浪漢。只是社會多變,很多人雖然受過很好的教育,能力也不錯,工作卻不一定順利。尤其現在經濟不景氣,中年失業的人好像越來越多,大家都隱隱約約感到不安。其實,人生無常,本來就沒有什麼是永久不變的。自己不能掌控的事情發生了,還是能用積極的態度面對它,把不安全感放下來,並告訴自己,人生的過程,就是流浪的事實,如果正面接受它,就不會有生存的恐懼感了。
提得起.放得下
最近幾年來,國內宗教界風波不斷,使得社會大眾對宗教,特別是佛教有更多的誤解。這是因為許多佛教徒自以為信了佛教,自以為是在修行,其實是對佛法認識不清,瞭解不夠正確,更沒有照著正確的佛法去實踐。所以,我們信佛學佛,最重要的是到底信的是什麼?學的是什麼?
佛是指人格的完成者,也就是智慧和慈悲都圓滿的人。我們學佛,就是要效法佛的智慧和慈悲。慈悲是對眾生而言的,慈悲的人,絕對不會因為自己的行為失檢,而傷害他人;慈悲的人,可以使跟我共同生活、跟我一起工作的人,都能恰到好處的得到利益,在適當的時機,給別人懇切的規勸或施以援手。這樣學佛,才能贏得別人的尊敬與愛戴。
所謂智慧,就是少一點煩惱、少一點跟自己掙扎的艱難;在面臨理智與私欲時,能夠清清楚楚做出正確的選擇。人之所以會傷害他人,都是因為自私;一般的人,在理智上明明知道某些事情不應該去做,可是在私心上,希望自己多得利益、貪欲之心蒙蔽了智慧心,於是,不能控制欲望,反被欲望牽制,種種煩惱,種種傷害別人的行為就出現了。因此,我們要學佛的智慧,就是要學習做自己的主人,學習如何把自己管好,行善止惡,為家庭、為社會盡本分。
我在美國的時候,有一位太太哭哭啼啼的來找我。她說她的先生失踪半年後又突然出現了;原來他不告而別,是跟別的女子同居。這位太太說,本來以為他死了,心情還能漸漸平靜,沒想到是這麼一回事,簡直快氣瘋了,恨不得把他給殺了。我就問她:「殺了他,妳怎麼辦?孩子怎麼辦?」她說:「我不管,我帶孩子去自殺算了!」我說:「是妳先生犯錯,妳跟孩子都是無辜的呀!」她說:「師父,你可不可以把我先生教好?」我說:「妳先生沒來,我無法教他,即使妳把他抓來了,他不相信我,我也幫不了他的忙,不過我倒是可以教妳怎麼處置這件事。」
我告訴她,佛的智慧教人要「提得起,放得下」,所以,她應該放下對先生的瞋恨心,勇敢承擔起此後獨力照顧孩子的責任;而且,運用慈悲心,原諒她的先生和那位第三者。聽了我的話她還是不甘心,她說:「這不公平!我不甘心!孩子姓他的姓,我為什麼幫他照顧孩子?」我說:「難道孩子不是妳的嗎?他不盡父親的本分,妳可不能不盡母親的本分。況且,天底下不公平、不合理的事太多了,有的可以改善,有的無法可想,我們管不了;如果每一個人管好自己,每一個人都盡了本分,不公平的事件就會減少了。」
「提得起,放得下」,我們信佛、學佛,就是要學智慧和慈悲,讓自己在紛亂的現實世界中,認清事實、止息煩惱。佛的智慧從修行而來,沒有修行,智慧是不夠的。修行的方法、修行的生活,說穿了就是老老實實的去做,很簡單,沒什麼炫人眼目的花招。
婚姻的基石
近年來,臺灣離婚率越來越高,探討如何降低離婚率或防止離婚的發生,已經成為社會大眾熱烈談論的話題。
離婚率偏高的原因是社會風氣及時代潮流造成的,因為現代家庭的結構功能與過去不同,夫妻間相互需求、支援、依賴的感覺越來越少。
過去女孩子結婚是為了找長期飯票,人生旅途有個依靠,但現在夫妻賺錢的機會均等,女子獨立謀生的能力越來越強,這種想法早就落伍了;再加上夫妻雙方所接觸的環境不同,想法不同,造成同床異夢,精神、理念、信仰、習慣共通的越來越少,比比皆是。
沒有共同的理念、信仰、方向,所以不能生死與共,不能夫唱婦隨。甚至許多人尚未結婚就有這樣的念頭:「找一個人結婚,將來不合,大不了離婚。」
唯有人生的方向、生存的理念相同,才能保障幸福婚姻的穩定性。
未來的世界
二十一世紀會變成怎樣的世界,很多人都在推測,眾說紛紜。我不是預言家,但是根據各方的說法,未來世界的物質文明是會越來越發達,但自然環境卻越變越糟;不過從佛法的觀點來說,這是必然的,是成、住、壞、空的過程。只不過科技發達,物質享受的提昇雖然帶給人類很大的方便,但也讓人們的心靈感到空虛,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因此凡有世界觀念的人,對未來抱持樂觀態度的人似乎不多。可是科技真的這樣可惡嗎?卻也未必,只是我們要認清科技,雖為人類帶來許多福利,但福利的背後很可能就是對天然資源的破壞,這就如同口渴時吸自己的血,是非常可怕的事。但是我們沒有辦法阻止科技不要進步,只有從人們的心靈淨化、觀念的教育著手。
首先,我們對未來不要那麼悲觀,但要有心理準備。所以,我們要不斷對所有的人教育、宣導,告訴他們未來世界的物質享受越富裕,生活環境就越糟糕,心靈也會越空虛;有了這樣的心理準備,就能夠面對事實,而且既然已經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發生之後就不要痛苦、緊張、害怕,要面對它。
另一方面,也要加強「惜福」的觀念,能不用的就不用,能少用的就少用,能循環使用的就一直用到不能用為止,減少對自然資源的消耗,減少垃圾對自然環境的破壞,便可使自然環境維持得更久,不會破壞得那麼快,因為地球上任何一項自然資源,沒有真正可以永久循環使用的。所以,如果我們希望二十一世紀的人能生活得舒服一點,還能看得到青山綠水的話,從現在開始就應當珍惜資源,應當惜福。
為善要讓天下皆知
有些佛教徒問我說,把佛法用在工作場合中,是不是就要凡事退讓忍耐、不與人爭;而且要默默努力付出,別問成果如何;更不應該常常跑到老闆面前報告自己做了什麼好事。這跟現實社會的成功術似乎剛好相反,是不是佛教的道理太不切實際了?
所謂「默默努力」,在我看來,這種做事的態度和想法表面上看,好像很好,其實未必。為什麼呢?在一個工作團體裡,做任何事情都要配合團體的需求,默默努力,意味著這個人根本不跟別人切磋協商,只是悶著頭做自己的事。老實說,這種人大家都怕,他在做什麼別人不清楚,他做的事到底做對了還是做錯了?恐怕連他自己也不清楚。想想看,那一個老闆會喜歡這種人呢?
有一回,一位信徒帶花到寺院裡來,也不問人,就自作主張把花擺在佛像前。後來,有人看到佛像前莫名其妙多了一盆花,就把它拿下來放在一旁。過一會兒,供花的人回來了,發現花不見了,又把花擺回去,結果,還是被人給撤下來了。這回他生氣了,跑來向我告狀。我問他:「如果我不問你的意見,就幫你在臉上化起妝來,你願不願意?」他回答:「當然不願意!」我說:「這就是了!我們的佛前供花有專人負責。你下次帶花來,就交給負責的人,讓他幫你處理,這不就皆大歡喜了嗎?」所以,人常常自以為做的是好事,卻一廂情願,不管人家是否需要,好心也就會成為別人的負擔。
所以,懂得運用智慧的佛教徒,絕對不會悶著頭傻做,也不會老覺得自己懷才不遇、落落寡歡、怨天尤人。有智慧的人,知道怎麼用和婉的態度跟旁人溝通協調,上情下達、下情上達,做人群中的潤滑劑,巧妙解決人與人的紛爭;然後,發揮自己的影響力,讓自己的理念,得到別人的認同,集聚眾人的力量,來完成一個理想的志業。這樣,不但成就了理想,也成就了眾人。
常常有人說:「為善不欲人知」,這句話從某些角度來看,也不盡然正確,不妨說:「為善要讓天下皆知」,讓天下人都知道你在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是為了拋磚引玉,起帶頭的作用,激發大眾的善心善念,讓大家爭相跟隨仿效。這不是為了自己的名聞利養著想,這是為大眾著想,是當仁不讓的。
把慈悲用在生活之中
《大智度論》卷二七云:「大慈與一切眾生樂,大悲拔一切眾生苦。」簡單的說,所謂大慈悲心,就是要讓眾生離苦得樂。大慈悲心不是佛陀和那些大菩薩們才有,我們凡夫俗子,人人本來都有一顆大慈悲心。這跟孟子以梁惠王「不忍見其觳觫」、一般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說明人人心中都有「仁」的根苗,想法是一樣的。只不過凡夫的慈悲心容易受到自我蒙蔽,一不小心就落在自私自利的圈套裡;所以,我們要時常從起心動念處檢討自己的行為。
比方說,我們看到地上有一根針,心裡會想:「啊!幸好被我看見了!」為什麼幸好被你看見?你是擔心自己踩到呢?還是擔心別人踩到?擔心自己,就是自私心;擔心別人,就是利他的慈悲心了。所以,同樣是把針撿起來的動作,念頭不一樣,慈悲與否是當下分明的。
慈悲心是可以在日常生活中隨時湧現的。看到一個水果,想到其中有多少辛苦耕耘的血汗,因而產生愛物惜福的感恩之心,那就是慈悲;看到別人遭遇不幸,心生憐憫,固然是慈悲;看到別人春風得意,心中默禱但願他好生處之,不要得意忘形,以免樂極生悲,這也是慈悲。
也有人問,在野外看到會致人於死的虎頭蜂,要怎麼做才算是慈悲?最圓滿的作法當然是警告別人切勿靠近,一方面保護人的安全,同時也保全了虎頭蜂的生存權;但是如果有人受到虎頭蜂的攻擊,危在旦夕,當然以保護人身安全為先。
所謂「物傷其類」,慈悲心的立基點,還是從人開始的。不過,看見蟲子在吃你辛苦栽種的玫瑰花,你該不該殺蟲子以保全玫瑰呢?我想,最根本的辦法,是杜絕蟲子孳生的機會,因為制止生命狀態的發生,並不算是殺生。如果蟲害的範圍很小,不過吃掉幾片葉子,不致影響玫瑰花的生長,這是自然生態本有的現象,應該是可以接受的;如果再怎麼努力都無法控制蟲害,表示這個環境根本就不適合栽培玫瑰,我看還是改種其他的花卉吧!
慈悲的智慧
有許多人跟我談到,他們旅行到貧窮國家時,經常看見滿街的乞丐和遊童,雖然心中悲憫,卻又為了自己的愛莫能助而備感煎熬。總不能從此閉上眼睛,不看這些人間的苦難,他們問我,究竟該怎麼做才是有智慧?
其實,在地球上有人類生存的地方,就有各種令人心生悲憫的人物和現象;所以,人世間是最能令人發菩提心的所在。看見各種人間疾苦而起了慈悲心,我們就可以說是有「善根」的人;如果看見受苦受難的眾生而無動於衷,那就是麻木不仁了。
不過,即便是誓願普救眾生的佛菩薩,也不可能在同一時間或一生之中救遍天下所有的人,就像地藏王菩薩即使發了「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大願,也因為不斷會有眾生進出地獄而永遠不能成佛,佛菩薩尚且來不及救度一切眾生離苦得樂,更何況是凡夫如我們呢?
瞭解到這一點,我們布施做慈善工作,就只能依自己的智力、財力與時間,選擇跟自己志趣最接近的對象,做重點性的服務。比方說,我們要照顧智障兒童,只能選擇某一所相關機構,參與其中一部分工作,這樣才有可能長遠而持續;不然,用力過猛,一下子把自己的力氣都耗光了,不但做不完全部的慈善工作,反而可能把自己都拖垮了,這並不是有智慧的作法。所以要量力而為,細水長流。除此之外,也要設法厚植救濟眾生的能力,讓自己有能力承擔更多責任,好為更多的人服務。
另外,我也認為,為了拋磚引玉,「為善要讓天下知」。一個人的能力有限,以有限服務無限,絕對不可能,所以要激發大眾的慈悲心,呼籲更多人參與慈善工作,以無限來服務有限,力量無窮。而且,能開發別人的菩提心,讓他們也有布施的機會,也是一件大功德。
護生的智慧
放生是佛教自古以來所主張的,其目的是為了慈悲、為了關懷生命,佛教認為凡是有生命的動物均應受到保護,除了對人的關懷外,對其他動物亦要平等關懷。
中國放生的風氣盛行已久,如今對自然生態稍有常識的人,都不禁會想:現今放生的目的和意義,是否真正達到了護生的目的?比如有些人將淡水魚放生到海水中,將海水魚放生到淡水中,如此的放生是否恰當?事實上魚、鳥都有適合其生存的環境條件,若任意移動其生存環境就會變成殺生而非放生。
而且原本放生的意義是對已被捕,或即將遭殺害的生物伸出援手,但現在很多人是為了賺放生者的錢而去抓生物,使無辜的生物因為放生而喪生。所以,近年來正信的佛教已不再提倡放生,希望進一步轉化放生的意義,改做保育護生的工作。
尤其在臺灣,捕殺稀有動物做藥材或雕刻品,或是人吃老虎肉,到現在還時有所聞,我們也因此備受國際間的矚目與指責。站在佛教徒的立場來看,犧牲動物來滿足自己所需是可恥的,特別是人吃虎肉更是虛榮心的表現。
因此我們要呼籲全民不再用珍禽異獸來滿足一己的私欲,中藥界也要有共識,不要犧牲動物來作為藥材,應該採用其他的替代品。
另外流浪狗的問題,也同樣牽涉到環境保護的觀念與立場。事實上,野狗、流浪犬之所以會形成問題,都是人所造成的,所以應當在法律上訂定辦法,規定養狗的人該如何。
其次,已在街頭流浪的狗,捕殺或不殺都不能解決問題,倒是可以考慮實施結紮,使其不再繁殖。同時也可以運用傳播媒體,加強呼籲養狗的人,不要棄狗,若真有不得已的原因無法繼續飼養,則應通知衛生環保單位或棄狗收養中心,使有心人士能協助養狗。
希望透過這種種的努力,能夠減緩人類文明對自然環境與生態的破壞。
不受無謂的損害
我在美國的東初禪寺曾經遇到一個案例,一位離婚獨居的美國牙醫到中國大陸旅行時,遇到一位計程車司機,那位司機很希望自己十四、五歲的女兒能到國外受教育,自己又負擔不起,牙醫於是答應認養那名女孩;女孩跟牙醫到了美國,的確如願得到很好的教育機會,可是沒過多久,她跑到東初禪寺求救,因為養父對她性騷擾已長達半年。東初禪寺雖然也是一個社會團體的組織,但我們卻不能隨便收容逃家的青少年,還是得依照法律的規定,處理這種狀況,聯絡美國的青少年服務機構,讓機構的人出面保護她;之後,還對她做定期的追踪關心和輔導。
我常常提醒大家,要援助別人,不能僅僅靠著滿腔熱血往前衝,很多事情還是得考慮清楚。尤其在法治社會裡,沒有經過一定的法律程序,個人或團體都不得隨意收容兒童,否則就觸犯法律了。我們一般人能為這些受害兒童做什麼呢?第一,資助類似服務機構,讓每一個需要保護的兒童都有避難所;第二,呼籲大家關切這個問題。
所以,除了考慮自己的能力和適法性,自己的安全也該考慮。過去,曾有一位熱心的女性義工,把家裡的住址和電話告訴一個男性案主,結果卻遭到對方強暴。捨己助人的精神固然可敬,可是並不是明智的作法。
也有人問,過馬路的時候,看到一個步履蹣跚、又臭又髒的流浪漢,該不該上前扶他一把?如果你是一位女士,可能要三思。
還有一種情況是,你撐著一把傘走在滂沱大雨中,看到一個路人被雨淋得全身濕透了,要不要請他跟你一起遮雨?如果對方是一個壯漢,而你是一個妙齡小姐,你的舉動很可能會讓他誤會;如果對方是老弱婦孺,那倒無妨。不過,如果你的傘很小,自己撐著都不足以擋住大雨,又如何能助人呢?所以,為自己考慮,倒不見得是出於私心,而是衡量情勢,不受無謂的損害。
恆順眾生
「恆順眾生」是普賢菩薩十大願之一。要做到這一層,說難,的確很難,但是說容易,其實也很容易。怎麼說呢?所謂「眾生」,泛指所有人類,甚至宇宙之內的一切眾生,我們平常人,如何能「恆順一切眾生」?萬丈高樓平地起,在我們身邊的親人、朋友、同事、長官、部屬……等等人際關係當中,若能時時設身處地,為他們真正的需要做打算,那也就是「恆順眾生」了。
從字面上來看,很多人會誤把「隨波逐流」當作「恆順眾生」。有一位本來十分用功的居士,有一陣子突然消失不見,後來我遇見他,他告訴我,為了接引幾位朋友來學佛,先要讓對方解除對學佛者的刻板印象,認為佛弟子都是道貌岸然的老古板,所以他得刻意跟他們在一起花天酒地、吃喝玩樂;我問他:「這麼久了,他們開始學佛了嗎?」他說:「還沒有,不過,我相信快了!」結果過了很久,不但沒見到他的朋友出現,連他也不見了。
所以,恆順眾生,不是順應對方的「想要」,而是基於當前的處境,做未雨綢繆的考量,順應對方真正的「需要」。比如說,一個有寫作天分的孩子,我們應該培養他、鼓勵他、提拔他,為他聚集更多資源,促成他的成功,而不是在他偷懶倦怠的時候,跟他一起偷懶倦怠。不過,這也絕對不是一廂情願的以愛心為名,行傷害、強制別人之實,就像很多父母、或自以為是的人士所做的那樣。
因此,一個有智慧的人,可以做出正確的判斷,在過與不及之間,恰到好處。這樣,不論是雪中送炭,助人度過困厄,或是錦上添花,鼓勵人發起願心,在成功的基礎上再接再勵,更進一步,都是日常生活中,舉手之勞就可以做得到的。
現代人的修養工夫
佛法認為心靜可以產生智慧,可是當生活不順利,不論是事業、家庭、學業、感情……,需要運用智慧來處理問題時,才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將心安定下來,更遑論發揮智慧了!
通常人在非常忙碌的情況下,連心裡也是非常忙碌,心很難安定下來,這時候便需要一些修養的工夫。如果沒有一點修養的工夫,在平常沒有困擾時,也許還能夠保持安定,一旦面臨個人或事業上棘手的問題時,難保不會心生煩惱、矛盾、痛苦。
所以,不要以為自己太忙,不需要學習一些修養的方法,反而是因為忙,所以更需要修養的工夫。
修養的工夫是什麼?第一就是宗教的信仰,有宗教的信仰至少會有信心,相信自己所做的是為社會、為大眾,是在付出,問心無愧,如果暫時有困擾,只要心平氣和,很快就可以度過,而且相信佛菩薩也會護佑,這就是宗教的信心。
第二就是持誦佛、菩薩聖號,以及打坐。打坐對身心的安定很有幫助,每天只要半個小時至一個小時,訓練自己隨時隨地把心收回來,如果學會在波動的情況中,也能將心安定下來,那麼處理事情一定不會慌亂,身體也會健康起來。
像我的身體一向不是很好,可是我每天的工作時間很長,處理的事情很多,但我仍然能夠爬山、坐長程的飛機。我之所以能這樣,是因為我經常保持平靜的心,不受外在的情況干擾;雖然不受干擾,但我對外在的情況卻非常清楚,是罵、是讚、是褒、是貶,我皆瞭如指掌。
或許很多人以為出家人一派清閒,沒什麼逆境,其實以我來說,平常衝擊我的問題相當多,但我因為能保持心裡的平和,所以體力消耗不多,只不過經常保持心平氣和說起來容易,做起來是很難的。
現代人都很忙,但就是因為忙,所以更需要時間閒下來,切勿以為利用時間去打坐、念佛是浪費時間,相反的,它可以提高工作效率與判斷力,對事情都會用客觀的立場;否則,一受外界的刺激就失去客觀立場,處理事情的過程將會錯誤百出而不自知。希望大家有機會來參加禪修,接受禪修的方法與訓練。如果我們經常付出一點時間、一點代價,換得安心、定心的工夫,絕對是值得的。
教育淨人心
曾經有一位師範學院的資深教授告訴我,隨著社會風氣的轉變,現在學校的教育環境,讓很多從事教育工作的人感到灰心,所以也影響師範學校畢業生教學的意願。他很憂心現正就讀師範學院的學生,未來是否能堅守教學崗位,發揮專長?並且該如何讓這些未來的老師都瞭解以教育淨化人心的作法?
教育家看世界總是悲天憫人,處在理想與現實、客觀與主見、自我與環境相對的世間裡,每個人的價值觀、生活背景、成長過程均有所不同,其作法、看法也就不盡相同。所以要讓這批未來的教育工作者明白,他們將會面對形形色色的家長與學生,不能強求全班都是上品的優等生,因為那是不可能的事。
做一名教育家應本著可以做到、能做到、該做到的,盡心去做,做不到的事不必強求;盡心盡力呼籲大家認同,可是當他人不認同時亦應無所怨尤。宗教師亦是如此。
釋迦牟尼佛成佛後廣度眾生,地藏菩薩說「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但眾生那麼多,眾生的煩惱也似乎越來越多,可是身為宗教家是永遠不會失望的,只會永無休止地盡其在我。教育學生也應如此,事先要有面對艱難的心,本著理念和理想,能奉獻多少就奉獻多少,能救幾人便救幾人。
有人認為,不乖的小孩由我摸摸頭,祝福一下就能改善。若真的有用,我又何必如此忙碌到處弘法,奔波勞累?只要坐著專門摸頭即可。也有人問說:「社會風氣不是很好,是否可由高階層的政治領袖們帶頭改良風氣?」我說:「是的,所謂『上行下效』是有可能的,但也不是絕對有用。」因為有許多事,不是少數高階層人士所能夠解決的。
佛法說「共業」,即是要結合大家共同的力量,希望社會大眾養成共識,但是共識的養成也不能一廂情願,不見得人人都會來響應。也有人說,大家來信佛就會國泰民安、世界和平,事實並非如此單純。畢竟人類的問題,並非完全是客觀的,尚有個人主觀的因素存在。因此,用教育的確可以達到某種程度的改變,但是要想完全達到理想的教育目的則是奢求。所以,能救多少算多少,反而是更積極務實的作法。
教育與禪修
社會變遷下,青少年涉及暴力的事件越來越多,犯罪率也日益增加,有許多老師或教育人員,在處理暴力事件的過程中,常常有很深的挫折感與無奈感。
法鼓山有許多從事教職的信眾,他們也常常問我說:「師父,怎麼辦啊!有沒有什麼立竿見影的辦法,可以改善這種情況?」他們都希望將禪坐推廣到校園,用以導正學生的某些偏差行為,甚至把佛法應用到教學上,協助學校教育發揮最大的功效。
我有二句話:「用慈悲關懷別人,用智慧照顧自己」,用慈悲處理人、對待人;用智慧處理事、對待事。世上沒有壞人,只是會做壞事,站在教育的立場,我們應有此胸襟才對;用慈悲與智慧來面對今日的社會現象,就不會感到那麼絕望和無奈。而且整個社會是多元化的,社會風氣形成的原因也是錯綜複雜,非學校單方面所能掌控,亦非一個學校或一個地區可改善。所以更積極的作法應該是:改善社會風氣,創新社會風氣,帶動社會風氣。
首先,從人心、人性來改善,由點漸漸推至全面,由暫時到永久。並且由宗教界及教育工作者本身做起,再帶動家人、工作環境乃至整個社會,漸次擴大。若僅僅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只能治標不能治本。
就我所知,現在臺北有幾所高中教學生禪修打坐,效果不錯。但是在推動時,應該先使他在價值觀念上有所體認和釐清,才會有真正的成效,否則只是做做表面工夫,內在心靈上沒有感受,一旦出了校門,所學得的禪修觀念勢必蕩然無存,原有的問題還是會再發生。
教育是一個全面性的工作,需要大家長期來共同推動,很難有立竿見影的效果,倒要有百年樹人的心理準備,想要推動禪修也不是只有在禪修時,或親近師父時才做,否則風氣過後又沒有了,終究還是應該靠大家長時間共同的努力。
佛法的政治觀
每當選舉時節來臨之際,許多候選人、助選人都很希望獲得佛教團體的認同或推薦,而關心政治的民眾,往往也爭相瞭解佛教團體的想法與作法。
事實上,不要說佛教徒,凡是人都不能離開政治,政治又可分廣、狹兩義。廣義的政治是指管理眾人之事,即使是管理家務也是政治,凡是有人的地方,均要管理,均有政治,在此前提下,佛教徒當然也需要政治。
狹義的政治是指擔任政府的公職、民意代表等的工作。佛教徒若不參與政治就沒有立足之地,也就沒有表達自己意願的機會,那麼,將會被社會遺忘。所以,我贊成個人參與政治活動的。
但就團體而言,若其性質、宗旨及工作項目,不是以政治為目的而設立的,參加政治運動便很可能會忘了團體設立的原意。就如同我所領導的團體,是以推動「提昇人的品質,建設人間淨土」為理念,方向一旦偏差,團體便將面臨危機。
因此,我個人非常珍視政治選舉時的投票權,卻不以我的力量及團體的名義來影響或左右別人。總而言之,我支持個人參與政治,但不希望以我們團體的名義投入政治運動。
禪法的運用
在多次的公開座談會中,常有一些任職於政府機關的貴賓問我,禪法如何能解決社會亂象?政府部門又該如何應用禪的觀念根除社會病態?
事實上這兩個問題就是說,如何用禪的觀點或方法,主動協助社會達成心靈淨化的目的;同時,政府該如何運用禪的方法,落實於民眾的日常生活。
縱觀臺灣各地的教育單位,都曾經與幾個佛教寺院合作舉辦過教師禪修營、青少年禪修營,或是建立中途之家,或是由寺院提供場地來作為修養中心等,輔導問題兒童、學生。可見佛教界以及政府若干有心人士,都已朝這個方向在努力。
不過,目前佛教界正處於青黃不接的階段,人力十分缺乏,要求我們提供服務的地方相當多,可是我們能夠提供的人力服務很有限,老師、人員的訓練都還來不及。因為禪的修行,一定要自己有所體認,內心上覺得真實受用,才能真正幫助別人。否則,現買現賣非常不可靠,力量也很有限。所以我們是一步一步很實在地在訓練出家人或在家居士,希望有更多人來指導一般禪修的方法或觀念。
但是未來是不確定的,社會風氣的走向也很難說。例如美國在一九七○年代,高中學校都設有靜坐課,可是到了九○年代,這種現象已經沒有了,原因是當時美國社會經濟繁榮、生活安定,人們就想追求精神生活;但當經濟蕭條,失業人口增加,對精神生活的追求相對也就褪色了。另外,新加坡在十多年前由政府訓練了很多教授宗教課程的老師,在中學裡提供宗教常識,包括靜坐的方法和觀念,可是也只有實施了四、五年就停止了。
所以,我雖對政府與民間合作推動禪修或淨化心靈,寄予厚望,但是對將來的政策及風氣會如何卻毫無把握,只希望全國有識之士共同努力。
企業中的佛法
在一次與企業家座談的會議上,有一位知名的企業主問我三個問題:1.如何在不違背慈悲的立場下,企業之間仍能保有公平的競爭?2.老闆所賺的錢如何對員工與社會做合理的回饋?3.借貸上運用不順,如何調整心態來面對問題?
這些問題並不難解。我常說:「在商言商,競爭是平常的事」,如果佛教徒說慈悲就是不競爭,那是你自己不成長,相對地別人也不會真正受益;有競爭,社會才能更進步、更繁榮,有對手才會做得更好。
譬如我辦研究所,一個人覺得很孤單,因為沒有對象讓我知道如何改善才能做得更好、更完美,後來有另外一個研究所成立,雖然感覺到相當大的壓力,但是我卻很高興,因為孤掌難鳴,兩隻手鼓掌就會發出聲音,才更有力量,所以競爭是必要的;但必須是良性的競爭,那對自己、對社會都會有很好的利益,大家都會進步。如果競爭失敗,表示能力不夠、智慧不夠、專業不夠,應該力求改進。
至於第二個問題,我的回答是,佛教在《善生經》中提到居士的收入,可以分作四份,除了生活所需及儲蓄之外,也有屬於營業及投資用的資本。時至今日,也應該在這當中,酌量取出作為對社會的回饋,包括對三寶的護持與供養,對貧窮人的救濟,及對社會的奉獻。
企業經營如果沒有再投資的資本,事業就不能發展,而且做生意可能會有盈虧,為了調節盈虧,一定要儲蓄,以備盈虧之所需。身為企業經營者除了本身要有這樣的觀念,也應該告訴員工們,將一部分的錢存下來是為了公司發展,公司發展越穩定,成長越好,相對的員工福利也會增加,員工的職業也越穩定。
而當借貸有問題時,可能就會產生倒帳、倒閉情形,有信譽的商人都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不過經濟情勢瞬息萬變,很難預測,最穩當的作法還是「投資不要投機」。
投機就是自己沒有資本,買空賣空,一旦出了問題,就倒人家的錢,倒銀行的錢,而銀行的錢就是政府的,或是社會共有的錢,這個罪過很大。所以一名企業家應該要考慮清楚,如果沒有足夠的資本,最好把聰明才智借給別人用,把企畫獻給需要的人,自己不要冒險經營,那是不妥當的。
得失心與平常心
很多人看了佛經、佛書之後,多少都知道放下得失心的道理,可是,身處企業界,面臨業績及競爭的壓力,便會不知如何調適。
事實上,得失心人人都有,業績不好直接影響收益及老闆的臉色,回到家可能也容易和太太吵架。想要有好的業績,除了體力之外還要加上腦力,而且還要有福德力,也就是一般所說的好運、歹運;運氣是無法操之在我的,而且是無法解釋的,或許是過去世帶來的吧。
所以,面對事業的不如意,不如這樣想:走路走久了需要休息,登山時有上坡也有下坡,只要盡了力就好。業績上升固然好,業績下降也不必難過,難過也無濟於事,不如放下得失心,否則一遇到挫折就失去信心,失去往前走的勇氣,未來的路只會越來越辛苦。
如果能夠收放自如,得失自在,好壞不擺在心上,只求自己不斷努力,這樣別人會覺得我們可靠,自己也不會失去信心,無論對個人、家庭、社會都是健康的、正面的。
除了業績得失放不下,利益得失也經常叫人難以釋懷。曾經就有一位企業家告訴我,他經常花了原本不願花的錢,弄得心裡很不痛快。
不願花錢而花得不甘心、花得難過,這只能夠以因果不可思議來說明;另外站在佛教的立場,不妨以「結緣」的心態來面對。有人專門佔別人便宜,有的人是專門付出的,社會中這樣的情形很多,甚至家庭中也是;如果再進一步想,就是因為社會需要奉獻,我還能夠奉獻,表示我還是有福報的,而且自己的悲心慈心,便也會因此歷練、成長了。
我有一位皈依弟子也提過類似的問題,我說:「很好啊,就是有錢才能花錢。」他說他是因為沒錢還得花,才覺得窩囊,我問他既已如此,打算怎麼辦,他回答道:「只好盡力想辦法了!」
我告訴他,能夠想辦法的人,實際上雖然沒有得到任何東西,但在努力、經驗、成長上已經受到訓練,這便是最大、最值得的收穫了。
管理中的慈悲
現代人講究自由浪漫,經常一不高興就請假,公司幹部拜託、告誡好像沒什麼效果,即使老闆親自出馬也不見得有用,所以很多企業主就跑來請教我,在人際關係與公司管理兩者之間,該如何拿捏與處理?
這樣的問題連在我們寺院裡也會發生,古代叢林有這麼一句話:「慈悲出禍害,香板出祖師」,香板是用來打人的,師父若不使用香板,都以慈悲對待的話,那麼弟子非但不能夠成器成才,還有可能成為壞人;因此在寺裡,很多人可能只看到菩薩面孔的慈悲,而未看到金剛的怒目。
在管理時,方法及動機是要分開的,管理方法必須制度化,在商言商、在公言公,對員工的管理,要求就是要求,不能夠馬馬虎虎,自以為是慈悲,其實是濫慈悲、爛好人。真正的慈悲是使對方好,使對方得到利益;為了讓對方能得利,平常不會出紕漏,那麼嚴加管理就是需要的。
或許剛開始有人認為老闆很兇、很壞,但老闆的動機是為他們好,為他們創造更多的利益,大家應該可以感受到。同時身為領導人也要懂得教育員工,使他們能得到更大的成長及利益。
關懷加教育就是慈悲,在這個大原則下,可以表現出各種不同的方法。例如我罵弟子是為了教育他,但也不能隨便罵,要罵得有道理,讓他感受到關懷。
另外,凡所成就者,都必須結合眾人之力;一個公司要有前途,還是得靠員工的同心合力,單憑老闆個人是無法做到的。所以身為管理者,更應該以全體參與者的利益為利益,需求為需求,如此大家方能有向心力。一個公司如果能為了共同的理念而上下全體一起努力,事業必定蒸蒸日上。
因此我認為,只要有人就有希望,有人就要關懷、就要教育,這才是慈悲的管理。
七分努力三分福報
世間的人之所以貪財,因為財富是安全的保障,是身分、地位的陪襯。古人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可見拜金主義也非自今日才開始。
財富的確可以帶來許多方便,尤其現在這個社會,一出門就要用錢,沒錢還真是行不通。錢財要緊,人人都很想發財,可是有句話說:「錢找人容易,人找錢難。」又說:「錢四腳,人兩腳,怎麼追都追不上。」要發財,有方法、有腦筋,還不一定能求得到;明明採用同樣的經營方式,有人賺錢,有人就倒楣賠錢,這種現象在每一個行業都時常看得到,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其實,賺不賺錢,有一半要看經營者努不努力,方向對不對;另一半,就靠福報了。
我有一位皈依弟子,在一家大公司當顧問,專門替人家賺錢,老闆靠他賺進大把鈔票。後來他想,幫人家賺錢,不如自己開公司,替自己賺錢。結果,一樣這麼做,不但沒賺,還賠得一塌糊塗。後來想想,還是回去幫人家做事吧。說也奇怪,回到本行又是財源滾滾。過幾年,他又不甘心了,再度自組公司,結局還是一樣。最後,他只好認了,乖乖領人家的薪水,出力幫人家賺大錢。
在臺灣,這種人特別多。大家都想當董事長,當「某某大王」,不願意屈居在人家公司底下做事領薪水,看別人好像也沒什麼能耐,就能輕輕鬆鬆做老闆,賺很多錢;事實上,一個成功的經營者,通常都有一套用人之術,還有準確判斷的決策力、堅定的毅力、覺察市場變化的敏銳度等等。當然,更要有福報才行,有聰明智慧而沒有福報,頂多只能小賺一筆。
我這樣說,也並不是把賺不賺錢,消極的歸因於有沒有福報,以此來反對年輕人自己創業。其實,我很鼓勵雄心萬丈的年輕人出來開創事業,但前提是要在可能的範圍內蒐集資料,做好準備;若有五成以上的把握,那就去衝吧!失敗了也心服口服。如果事前沒下工夫蒐集資訊,前因後果都沒有盤算清楚,連一點把握都沒有,空口白話說了一大堆,糊裡糊塗地自尋苦惱,那就怨不得天,也怪不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