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法所在,必為第一
僧信弟子經常問我:「如何才能將接引眾生的工作做得有聲有色?」我都回答他們說:「佛法所在,必為第一。」每次和弟子座談接心,我也一再強調「有佛法,就有辦法」,因為這不但是兩千六百年來從佛陀到高僧大德弘法度眾的鐵律,也是我數十年來修持生活的經驗。
所謂佛法,就是慈悲、忍耐、結緣、精進、慚愧、感恩、樂觀等,說之簡單,行之則有大威力啊!
記得童年略懂人事時,目睹鄉里鄰人,窮者憂悲苦惱,富者也未必快樂,幼小的心靈裡一直思索著:什麼才是世間第一呢?直到出家以後,恭誦《金剛經》,裡面說到:「若是經典所在之處,即為有佛,若尊重弟子。」我若有所悟:擁有佛法,才是世間第一。一九四九年,渡海來臺,隨著世事磨鍊,眼耳見聞,感觸良深,遂在日記上寫著:「佛法所在,必為第一。」
那時世局不安,人心惶惶,為使大家能從佛法中覓得解脫憂苦之道,我拾起塵封已久的筆墨,在報章上撰寫文章,沒想到竟然獲得廣大讀者的回響,我知道這並不是因為我的文采優美,而是「佛法」的宇宙觀擴大了我的想像空間,「佛法」的因緣觀加深了我的思惟觸角,所以能言人所樂聞之法,於是我更加努力在佛學上精進用功。相繼完成的一些作品,像《無聲息的歌唱》、《玉琳國師》、《釋迦牟尼佛傳》、《普門品講話》、《十大弟子傳》、《八大人覺經十講》等,不但在當年風行一時,即使在今天,仍然是佛光出版社的暢銷書,而佛光山的一些殿堂更是有賴這些書籍的出版所得作為建設經費。
近十年來,我又將自己在各地的演講開示結集成書,坊間也都爭相轉載,像希代出版公司的《琉璃系列》、圓神出版社的《開示錄》、皇冠出版社的《雲水隨緣》、《剎那不離》、《提起放下》、《真心不昧》、《遠見雜誌》連載的「星雲百語」等等,甚至連中國大陸的出版公司都爭取替我出書,聽說《星雲禪話》在當地發行時,讀者為免向隅,一大早就在書店門前大排長龍,等待購買。如今歐美耶教國家,像英、美、德、法、荷蘭、西班牙、巴西,甚至蘇俄、印度、日本、韓國各地都相繼將拙作譯成各種語言的書籍、卡帶、錄影帶發行問市,我更加堅定「佛法所在,必為第一」的信念。
過去幾年來,我每日在三家電視臺主持的弘法節目繼續不斷,徒眾都笑我是曝光率最高的主持人;天下文化出版社為我寫的傳記,在金石堂連鎖書店的暢銷排行榜上連續將近一年高居首位;以拙作禪話故事為藍本的廣播劇播出之後,同步設立的「無德禪師」諮詢電話成為佛光山的熱線;拙作改編電視八點檔的連續劇「再世情緣」下檔之後,電視公司應觀眾的請求,立刻重播。凡此都令我感到欣喜,因為這表示人們已逐漸從物慾的泥沼中覺醒,了解到生活裡有了「佛法」,才是「第一」可貴之事。
三、四十年前,臺灣民風保守,但正信「佛法」的魅力卻是銳不可當。我在宜蘭各地鄉鎮佈教,青年們一擁而上,總有談不完的話題,有人說,我好像一塊糖,大家都喜歡黏著我,其實是「佛法」如同糖一般,能滋潤心田,人們自然喜歡親近;在溪州講經,臺糖總公司派鐵路汽油專車接送,看到大家對「佛法」渴望的神情,我發願要精進弘法,永不休息;一九五五年,到彰化田中開示,全鎮的人都出來歡迎,甚至抬神轎,舉出「迴避」、「肅靜」等木牌遊行,大街小巷好像在慶祝節日似的,充滿著歡欣鼓舞的氣氛。我知道他們是欣喜「佛法」甘露的降臨,因此更賣力地敷演妙諦;每月在高雄例行講座更是熱鬧非凡,沿途信徒的住家紛紛放長串鞭炮,並且請樂隊一路奏樂接送。後來,我毅然南下建寺,希望南部的人們也都能飽餐「法」味。
直至今日,佛教普及全臺,有「佛法」的地方,群眾依然趨之若鶩。我一年一度在國父紀念館主持的佛學講座,總是場內場外人滿為患,後到的觀眾沒有位子,甚至甘願席地而坐,貼牆而立;每次在北、中、南三區舉行的禪淨密三修法會也都是人山人海,來賓獻花、禮拜,那種熱情直叫你感耳動心,難以忘懷;每年在國家音樂廳舉辦的梵唄音樂會,法音宣流,滌盡塵慮,往往座無虛席,一票難求;平日我為機關剪綵開光,信眾匍匐跪拜,恭敬供養,那種虔誠也是令人情緒澎湃,久久盈懷。工商業社會競爭激烈,分秒必爭,賺錢十分不易,我明白他們的付出是為了恭敬「佛法」的緣故,因此,我更加以「佛法」的言辭、「佛法」的音聲、「佛法」的威儀、「佛法」的祝福來回饋大眾。
所謂「一襲僧裝無價寶」,誠乃不虛之言,它使我在海內外各地雲遊弘法,經歷許多意想不到的方便。像年節期間搭火車通常是一票難求,但我總能無往不利;警察在交通阻塞的高速公路和我的車子相遇,得知我趕著去講經,不但優先通行,有時還派前導車為我開道;知道我要前往弘法,東京佛光協會的西原佑一會長、巴黎第十八佛光分會的陳夢膺會長分別買車為我接送;計畫到歐洲佈教,中華航空公司獲悉消息,頻頻來電,希望我能坐他們的飛機,加持大家吉祥如意;赴日本講演,亞細亞航空公司總經理親自接送;搭機去荷蘭視察,機長特地邀我到駕駛艙,坐在他的位子上參觀電腦設備,欣賞藍天白雲;我的白皮書過期,無法入境,香港當局居然破例讓我不必簽證就能入境;途經夏威夷島,我與弟子多人來到一處民俗表演的地方,經理一看到我們,立刻請門外站了長排的人龍挪位,讓我們優先進去;在日本搭錯公車,司機特意下車,帶我們走到正確的站牌,才回到駕駛位上,全車的乘客一致鼓掌嘉許司機的善行;在桃園辦理登機手續時,櫃檯人員發現我沒有預訂素食,為了準備素料,班機竟延遲四十分鐘,讓我愧不敢當;近幾年來,我因跌斷腿骨,曾兩度住院開刀,承蒙各界關心探訪,榮民總醫院還特地召集各科醫師為我會診,令我慚愧不已,一具臭皮囊竟勞煩這麼多人擔心,心臟科王主任的夫人卻告訴我:「您即使不在榮民總醫院開刀,到三軍總醫院、臺大醫院,他們也會十分禮遇您的。」直至今日,慰問的信函、電話依然不斷,他們都異口同聲地說:「大師!您要為法珍重啊!」我一直覺得:佛法榮耀了我,我也要以榮耀佛法來報答三寶的厚恩,所以我建寺安僧,弘佛妙旨;我設立佛學院,培育僧才;我四海行腳,淨化人心;我席不暇暖,雲遊度眾。
佛光緣美術館的設備無法和世界一流的美術館媲美,但是因為它的書畫文物具有「佛法」的內涵,因此推出以來,佳評不斷;佛光山百人碑的規模不及西安碑林壯麗,但是由於它的詩偈辭句富含「佛法」的意義,發人深省,所以吸引無數信徒香客佇足欣賞;佛光大學才剛起步,但是因為它本著「佛法」的理念辦學,所以受到各界擁護支持;佛光衛星電視臺初擬計畫,但是由於它的節目具有「佛法」的精神,所以大家殷切期待,關懷備至。
「佛法」感召眾生的力量可說是無與倫比!我組團至共產國家中國大陸弘法探親,所到之處,萬人空巷;我前往極權政體俄羅斯主持莫斯科佛光協會成立大會,國立東方博物館米達莎館長致辭時,慷慨激昂地說道:「目前俄羅斯人心正是空虛的時候,佛光正好普照而來,這真是全俄羅斯人的福氣!」我到回教國家馬來西亞主持講座,八萬觀眾虔誠聞法,三千義工殷勤護法;一九九二年,我抵達美國時,正逢洛杉磯黑人暴動期間,舉國譁然,大家膽顫心驚,下班以後不敢出門,但晚上我在紐約主持的佛學講座依然座無虛席;數天後,於洛城音樂中心舉辦的國際佛光會世界總會成立大會,居然也有四千餘人親自前來參加,盛況空前。
港人以賭馬、麻將為娛樂,對佛教素無好感,因為他們認為出門遇見出家人光頭會影響財運,一切都會輸得光光的。但近幾年來積極弘法的結果,位在當地的佛香講堂的信徒日有所增;計程車司機不但載出家人免費,有的還奉上一筆油香錢;香港貿易發展局也主動邀請佛光書局在港九成立分社。有一次,我在紅磡體育館弘法時,說道:「出家人是財神爺,能帶給眾生精神和物質上的財富。」臺下兩萬名聽眾一致鼓掌不斷,因為大家瞭解「佛法」是舉世無雙的真理,能帶來正確的理念;有了正確的理念,就能擁有更多的財富。
澳洲臥龍崗市市長習禪多年,深知佛法的妙用,因此將一處風景優美的坡地獻給佛光山興建南天寺。一九九五年,道場落成,轟動全球;過去遠從臺灣到澳洲探望兒女的父母往往還沒住上半個月,就吵著要走,但是自從中天寺的菩提班開設之後,來此親近佛法的老人們常常簽證都要過期了,還捨不得回去;英國國家電視臺教育部門經理萊斯先生親自到倫敦佛光寺拍攝教學節目,當地醫院教育學部的董事、監獄輔導長也經常前來請法,學校的負責人甚至希望寺方依益和永有協助,將佛法教材編入課程之中;西來寺在美國落成之後,當地房價高漲,許多父母特地遷居此地,並將子女送往西來學校就讀,看中的就是其他學校所沒有的佛法課程。大陸四大女記者之一──戈揚,曾在此小住,臨別時曾說:在西來寺所感受到的溫暖,就好像回到中國人自己的家中。聞名於世的經濟學者千家駒,一生信奉唯物理論,但到了八十高齡時,卻在西來寺皈依了佛教。凡此都說明了:眾生皆有佛性,只有回歸佛陀座下,沐浴在「佛」光「法」水之中,才能得到真正的安穩。
中國佛教協會會長趙樸初老居士曾告訴我,有一回他到雲南視察災變情況,當地居民說:「住家倒了,我們都沒有哭;但是寺廟塌了,我們一個個淚流滿面。」儘管中國人「家」的觀念牢不可破,但內心深處還有一個至高無上的位置留給了寺院道場,因為它是住持「佛法」的慧命根本。
我的徒眾之中,也有許多人將「佛法」看得比什麼都來得重要。像陳潮派本來是一貫道的點傳師,自從皈依三寶之後,奉行一師一道,護法衛僧不落人後,每當知道有人詆毀佛法時,他總是一馬當先,不惜軀命,前往抗議;企業家張勝凱捨宅為寺,在耶教國家巴西大力推行佛教;東元機械代理商游次郎不但在春節前夕上佛光山捲起袖子吊掛花燈,當佛光大學嘉義校區開工後,還發心監督工程,每天早出晚歸,廢寢忘食;藥材行老闆陳永和每天率領家人及佛學班的同學,前往西來大學擔任義工,燒煮美味的素菜供應大眾;此外,每值大型法會活動期間,更有不計其數的信徒,或出錢出力,或分擔寺務,甚至甘願席地為床,以寺為家。
我不過是平淡無奇的山僧,但道士命兒女跟我學佛,神父前來隨我出家,牧師轉投三寶座下,回教徒要求我為他們皈依;我不過是個年屆七十的老翁,但官場政要、異能人士,甚至中國小姐、籃球國手都來向我請法;我不過是個才疏學淺的凡夫,但泰國國王、王子跪拜頂禮,皇宮貴冑遠來隨我學習大乘佛法;我不過是個農家出身的子弟,連一張小學文憑都沒有,但博士、碩士拜我為師,請我指導論文……。總之,雖然我一無所有,但幸賴「佛法」以為舟航,讓我在在處處謬享尊榮。
前年,全印度佛教大會頒發「佛寶獎」給我,在場觀禮者有印度福利部部長克斯利先生及當地信眾五十餘萬人,獎牌上寫著:「全印度佛教大會所有會員於一九九五年二月十五日,在印度馬哈拉士達省那格普郡,特頒佛寶獎給國際佛光會世界總會會長星雲大師,以表揚尊座實現佛陀友愛與慈悲的理念,及建立世界和平的貢獻。」我一生得獎無數,自覺都是虛名,並不放在心上,但獨獨為此感到欣喜,因為它代表佛教的祖國對一名中國比丘在「佛法」實踐上的肯定。
古德說:「佛法在人人尊,在處處貴。」你看!平凡的木頭雕成了佛像,就有人頂禮膜拜;廉價的紙張印成了經書,就被人以香花供養;剃頭匠優波離、淫女蓮華色之所以被後人敬仰,也是由於他們出家證果之後,具足佛法,堪為人天模範。歷史上著名的阿育王南征北討,所戰皆捷,雖然四方誠服,稱臣朝貢,但所到之處,百姓的目光都充滿了仇恨;後來他皈依三寶,政風丕變,改以佛法化民,因而德風遠播,人民愛戴。至此,他才明白:力的戰勝,不是真正勝利;「法」的信伏,才是真正勝利。
憨山大師曾作一偈:
寒梅帶雪嶺頭開,冉冉天花落講臺,
好遣上方香積國,為予一缽盡擎來。
「佛法」是充塞在宇宙自然中的真理,也是眾生本自具有的性能,只要我們依循佛法行事,一切因緣不請自來;否則,縱使富甲一方,權傾天下,也終歸失敗。現代社會之所以亂象頻仍,乃是因為許多人為了求得福祿榮利而不擇手段,倒行逆施,結果大眾失去了幸福,自己也終遭禍害。所以,我們尤應發揚「佛法所在,必為第一」的理念,讓所有的人類都能永享和平安樂的日子。
(佛光卅一年-一九九七年十月)
做什麼要像什麼
「人生如戲」,隨著時空舞臺的變換,隨緣任運,自能肩挑一切重任。
童年出家後,常聽師長們訓誡大家:「做和尚就要像個和尚,你們不要畫地自限,要做什麼像什麼才好啊!」我聽了以後,謹記在心。後來這句「做和尚就要像個和尚」、「做什麼要像什麼」後來在我一生當中,發揮了很大的功用。
記得當時正逢抗日戰爭期間,民生匱乏,寺院經濟更是捉襟見肘,常常水已經煮滾了,還不見有米下鍋。我那時只是一個小沙彌,看到常住這麼困難,就經常利用課餘時間,上山採無花果(可以染布),一面增加常住的收入,一面可以幫常住巡邏看守山林,以防宵小偷竊木材。數年後,我奉師命到焦山定慧寺就讀佛學院,但每值假期,我一定趕快回到棲霞山。暑假時,無花果纍纍結實,我依然每天早出晚歸,將它們摘下來獻給常住;乾旱期間,看到寺眾飲水盥洗不便,我也自動到江邊挑水,每次來回總要花上一、兩個小時的腳程。寒假時,農曆新年將至,我又拿起抹布、掃帚清理環境,單單從早到晚,擦玻璃就費時一個月;春節期間,我又忙著幫常住接待香客。雖然一天下來,往往疲累不堪,但我常想:自己在棲霞山出家,棲霞山就是我的,我要「像一個棲霞山的出家弟子」。
青少年時,我在叢林十載生活,其中我做了六年行堂,兩年司水,一年半的香燈,還兼任圖書館管理員、自治會的會長。每至冬天,行堂最是辛苦,雙手浸泡在冰凍的水裡洗幾百雙碗筷,手掌、手背的皮膚一處處都皸裂了,連裡面紅色的肉都看得一清二楚,那時不懂得包紮塗油,第二天還是照常工作,好像從來不覺得傷口的痛楚,只知道「做一個苦行僧,就應該要像一個苦行僧的樣子」,任勞任怨,謙虛學習。
童年時因家境貧寒,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所以很珍惜有書可讀的機會,為了「做好一個學生的樣子」,我自動自發,自我學習。由於白天忙於出坡,讀書的時間很少,我利用在圖書館整理書籍剩餘的零碎時間溫習功課,並且翻閱一些課外讀物。此外,我還每月督促自己編一本《我的園地》,裡面有論文、講座、新詩、散文、心得報告、生活感想等等,雖然只有我自己一個人看,但是從那時一點一滴的打下基礎,讓我日後在編輯雜誌、寫作撰文,乃至弘法佈教、接引眾生時,都能得心應手,實在是始料未及之事。經云:「一一塵出一切法,旋轉無礙遍莊嚴。」又說:「釋迦牟尼佛名毗盧遮那,遍一切處。」我由躬身實踐中更加相信:一切諸法都是佛法,只要肯發最上心,時時想到自己「做什麼要像什麼」,其所帶來的利益實在是無量無邊。
那時晚上沒有電燈,常住也不准我們用花生油點燈,因為平日食用的油水已經不敷使用,遑論有餘存的油讓寺眾點燈看書。我每晚都藉著禮佛禪坐來度過漫漫長夜,每當心性懈怠的時候自我觀照,想到高僧傳中古德艱苦奮發的精神,不禁自慚形穢。為了讓自己更「像一個佛門的行者」,我在萬籟俱寂的黑夜,就著佛前微弱的燈光刺血寫經,蘸著一滴滴的鮮血,培養我對佛法的信心道念。此外,我也自持禁語戒,並嘗試過午不食的修持。除了平日坐禪拜佛以外,凡是聽聞舉辦禪修、佛七,我也都極力爭取參加,其中曾有過忘我的悟境。多少年來,我無論是主持禪七、佛七,或是指導徒眾修持,都能得心應手,不禁感謝老師那句「做什麼要像什麼」,讓我得以從事自利利他的工作。
佛教僧侶必備的三刀六槌,四十八單中的苦修,我都是在早晚課誦、勞動作務中揣摩薰習;佛法妙諦則是在平日行住坐臥,一點一滴的實踐當中有所體悟。在忙碌的參學生活中,我一心一意要求自己「做得像一個出家人」,所以平常對於常住的一切安排,我都歡喜隨眾,餘暇則兼行密行,就這樣,我的思想慢慢淨化,出家人的樣子自然而然地就顯現出來了。直至今日,我常教誡徒眾「不私收徒眾,不私蓄金錢,不私建道場,不私交信者,不私自募緣,不私自請託,不私置產業,不私造飲食」的理念,其實都是源自於早年我在佛門裡學習「做得像一個出家人」所體驗到的法則。
過去叢林的教育十分嚴厲,行進時眼睛要看前方七尺處,不可左顧右盼,不可仰視、低頭、跑步、急行;站要有站相,兩手下垂,操手當胸,要知道自己站的位置。坐下時,椅子只能坐半座,背脊自然挺直,肩膀要平,下巴要收縮。安眠時,要右脅吉祥臥。外出時,衣著要整齊,出房門一定要著長衫,出山門要穿海青,不可戴圍巾、帽子。如果威儀稍有差錯,言行些微不如法,就會遭到師長的棒打、怒喝,而冤枉、委屈更是常有的事情。但我從來不曾挫折、灰心,也未嘗頂撞、懷恨,因為我始終覺得這是老師的慈悲教導,做一個晚輩後學,就應當「像一個晚輩後學的樣子」,以恭敬的身形,以感恩的心意來接受一切教導訓誨。正因為如此,老師們很樂意教我,原本不聰明的我,在千錘百煉之下居然進步迅速。
回想當初之所以在童稚之齡祝髮出家,是因為從小在家鄉看到大和尚威儀庠序的法相,所以暗自發願有一天也要穿上僧袍,讓別人說我像一個莊嚴的大和尚,後來果真願不虛發。我剃度之後,一直牢記這個誓言,並且常以玄奘大師的「言絕虛浮,行絕名利」作為自己的座右銘。
六十年來,我不曾散著褲管,身著短衫外出,我不曾穿著大袍跑步,不曾上咖啡廳與人聊天,不曾在傾盆大雨時手執雨傘,甚至地震搖撼時,落石崩於前,也都能鎮靜念佛,不驚不懼……,這些舉止均非矯飾,而是經年累月持續當年的一念初心──「做得像一個和尚的樣子」所養成的習慣。一九八八年,西來寺剛落成時,徒眾基於好奇,一窩蜂地開車到披薩屋去吃素食披薩,我聞言禁止,並不是披薩不可以吃,而是身為一個出家人應該像一個出家人,在公共場所走動總非所宜。
如今有許多人誇讚我威儀具足,無論何時何地都能行止如法,我聽到這些話,除了感念當年佛門嚴峻的道風之外,更要謝謝老師賜給我的一句金玉良言──「做什麼要像什麼」。
從佛學院出來之後,常住派我到宜興祖庭白塔寺附近的一所國民小學擔任校長,這對於從來沒有社會經驗的我而言,是一項嶄新的經驗,為了要「做得像一個校長」,我收集了許多教育及行政方面的書籍,反覆研究。鄉下地方經費不夠,師資缺乏,我還得兼任好幾班的老師。為了做得像一個國小老師,讓學童們都能得到良好的教育,我事先深思計畫,竟然可以達到一人同時教授好幾班的課程,而小孩子們也都能安靜上課,不吵不鬧,這番歷練讓原本羞澀內向的我增加不少信心。經云:「一切善法,欲為其本。」「做什麼就要像什麼」的意願在無形中成為一股強大的動力,將我步步往前推進。
後來我和同學智勇法師等人來到南京接管華藏寺,試圖一展革新佛教的抱負。當時嫉恨者固然有之,但暗中歡喜者也為數不少,他們稱我們是一群有為的僧青年,我一聽此話,立刻告訴自己要做得「像一個僧青年的榜樣」。因此儘管舊勢力經常想要置吾等於死地,我們還是保持樂觀進取,為教犧牲在所不惜的態度,勇往直前,雖然革新一舉因國勢混亂,渡海來臺而功敗垂成,但這些體驗無形中長養了我的膽量與見識,使我日後得以臨危不亂,履險如夷。
一九四九年,我在臺灣基隆下船,又輾轉來到中壢、新竹,後來在宜蘭雷音寺駐錫講經,為了想要「做得像一個佈教師的樣子」,我開始思惟如何以事顯理,以理說事;我時時揣摩音調的高低急緩、態度的祥和適中;我經常檢討自己的舉手投足、風度儀表是否慈悲莊重。如今我四處演講,可謂信手拈來,駕輕就熟,想來都要歸功於多年來的辛勤努力。
當稍有餘力時,我開始實踐早年培才安僧的心願,於一九六五年,在高雄建立壽山寺,並且開辦佛學院,未久,以學生日多,校舍不敷使用,又另覓大樹鄉一塊麻竹林地,創建佛光山,將佛學院遷址於此。我一人身兼住持、監工、院長、老師、師父等多重身分,為了將每一個角色扮演好,我可說是煞費苦心,尤其學生從萬丈紅塵來到清淨道場,必然會有很多身心上調適的問題。因此在推土挑石,運磚搬瓦之餘,我自擬教育手冊,訂定教學方針暨生活規約;我責成教務處充實教材,聘請名師,帶動學生和老師交流;我要求輔導處以鼓勵代替責罰,以疏導代替禁止;而我自己也經常居中勸誘、協調,好讓大家都能在修道中有歡喜,在生活中有法樂。後來隨我出家的弟子迭有所增,凡是會讀書的,我讓他繼續深造;會辦事的,我讓他一展辦事長才;會教化的,我教導他如何弘法施教;會修持的,我製造機緣,讓他專心修持。看到徒眾們都能各得其所,安心辦道,可說是我一生最大的安慰。
隨著朝山團的成立,佛光山的名聲遠播,信徒香客日漸增多。經常一聽到弟子通報客人來訪,我馬上踏過崎嶇不平的山路,從工地快步走到客堂,如此一天數回,光是會客就已經汗流浹背,衣服來不及換,只有任它濕了又乾,乾了又濕。為了「做得像一個稱職的住持兼知客」,我利用走路的時間,腦海裡事先對每一個地方、每一個時段、每一個單元、每一個過程和環節都有一番通盤的計劃;到了見面的時候,我也多方揣摩來者的心理,順應他們的需要,期使大家都能有賓至如歸,滿載法喜的感受。
幾十年來,我未曾刻意學過佈教、工程、知客、典座……,但我都抱著「做什麼要像什麼」的態度邊做邊學,從錯誤中調整腳步,從眼耳見聞中吸取正確的方法。悠悠歲月,春去冬來,我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越加豐盈自在。
四十年的尋覓,我總算與母親聯絡上消息。我不但為她在南京雨花臺買了一棟精舍給她安居,並且請了四個老太太陪她聊天打牌。凡是對母親好的人,我多少都在物質上、金錢上給予回饋。後來,我請母親到日本、美國、香港、臺灣等地,和徒眾們見面結緣,甚至在佛光山,我請她在信徒大會上講話,她對一萬多名信眾說:「我送給你們大家的禮物,就是我的兒子。」但在私底下,我每次向她晨昏定省時,她總是對我說:「你在臺上面對千萬個人講話,但在臺下要聽我一個人的話。」的確,直到她捨報往生,不管我年紀多大,我總得努力「做得像個兒子」。
一九八八年,當海峽兩岸為了運動會上代表國的名稱爭執不下時,我正好在西來寺主辦第十六屆世界佛教徒友誼會,為了做得像一個地主國,讓大家皆大歡喜,我日夜思量,為兩岸佛教會巧妙定名:「中國北京,北京中國」,使得雙方的佛教團體破記錄地坐在同一個會議廳裡。來自三十多個國家的八十幾個團體代表一致稱道:「這比奧運模式還要更具意義。」因為這次的善緣,中國佛教協會趙樸初居士邀請我到中國大陸訪問,使兩岸交流又跨出了一大步。
近十年來,我雲遊訪問世界各地弘法利生,為了要「做得更像一個擁抱世界的地球人」,我入境隨俗,每到一地,總是探問民情風俗,並且學習一些當地語言,走在路上,一聲「How are you?」總能博得對方的友善微笑;站在臺上,一句「こんにちは」往往獲得聽眾的歡喜鼓掌。
《金剛經》說,人要放下執著,去除四相。惟有無相,才能如虛空一般無所不相,達到真空生妙有的境地。古德亦云:「君子不器。」惟其不器,所以能隨緣任運,肩挑一切重任。
走訪世界各地,非佛教徒總喜歡問我如何能得到感應,我覺得:「做什麼,像什麼」,就是一種感應。《阿含經》裡記載:佛陀在忉利天講經三月,回到娑婆世界時,優填王造的紫檀佛像竟然自行離座,向前迎接佛陀,這是因為佛像是以虔誠心恭造得維妙維肖,「像佛陀的樣子和精神」,所以能有如此難得的感應。會演戲的人,無論是好人、壞人、忠臣、奸臣……,都能扮演得入木三分,像儀銘、金超群演包公,都因為演得「像」,所以贏得觀眾熱烈的回響,這不也是一種殊勝的感應嗎?有人說:「人生如戲。」果真如此,我們也要隨著時空舞臺的變換,而「做什麼像什麼」,切勿因為自己的不盡責,壞了一場戲的氣氛,讓自他懊惱遺憾。
(佛光卅一年-一九九七年十二月)
肌肉是要活的
有一次,我到日本去巡視道場,幾天下來,看到一個徒眾無論何時何地都是面無表情,暮氣沉沉。最後一天,我終於忍不住,把他叫來,說道:「你幾乎像個死了的人,可能你的心意是好的,但是我感覺不到你是活脫脫的生命,你要將你的肌肉活起來啊!」過後,才發覺自己七十年的歲月中,雖然受盡酸甜苦辣,卻從來沒有被人罵過是「死人」,覺得這一生過得很有意義。
因為,「活」,就是美。花兒吐露芬芳,我們覺得賞心悅目,因為它是「活」的。樹梢隨風輕搖,我們覺得生意盎然,因為它是「活」的。鳥兒枝頭鳴叫,我們覺得動聽悅耳,因為它是「活」的。雲朵舒卷自如,我們覺得自在舒暢,因為它是「活」的。溪水淙淙流動,我們覺得滌盡塵慮,因為它是「活」的。同樣地,人的肌肉也要是「活」的,才能散發出生命的喜悅與希望。
五十年前,我在江蘇金山寺的禪堂參學時,老師說:「要眼觀鼻,鼻觀心。」「眼睛要收起來。」起初我老是做不好,經常挨罰,因為從小母親就教我們:「當別人講話時,你要看著他,才有禮貌。」後來才知道禪堂的老師是在訓練我們靜下心來觀無相之相,在日常生活中,我們還是要注意向對方注目、瞻仰,表示尊重他,也表示自己是一個活生生,有反應的「活」人。
數十年來,我看盡人間悲歡離合,目睹世事滄桑盛衰,一件事情到我手上,我能夠看出它大概的前因後果;一個人來了,我能夠看出他心理的喜怒哀樂;一篇文章,我能夠很快地讀出它的內容重點;到任何地方去,我能夠一眼判斷我站立的地理位置。
徒眾常問我:「您怎麼能看出這麼多巧妙來?」我告訴他:「因為我的眼睛是『活』的。」
「活」的眼睛才能稱為是靈魂之窗,活的眼睛才能稱為是辨別之神。
有人問我:「為什麼和別人交談時,你總要在對方說完一段話之後,重覆敘述其中的兩三句?」這是因為我要讓對方知道我的聽覺神經是「活」的,我很重視他的問題,我要馬上解決。
像有些弟子聽完我的話之後,唯唯諾諾,但是做出來的卻不是那麼回事,因為有的時候,他只聽了一半,所以做得不周全,引生很多麻煩;有的時候,也會錯意思,結果自己聽出許多煩惱,也把煩惱傳給了別人。所以僅僅聽話是不夠的,我們還要全聽、會聽,才能不負所託,把事情做得神似「活」現。
現今是一個有色彩、有聲音的時代,我們不但要用「活」的眼睛、「活」的耳朵接收宇宙萬物的聲音、色彩,也要用「活」的嘴巴製造美麗的色彩,發出動人的聲音。
記得過去有一位同道雖然學養很好,但是因為面無表情,讓人見了索然無味,所以大家在背地裡稱他為「活僵屍」。我當時覺得:人還沒死,先讓肌肉死了,真是太可惜了!所以以此為惕,經常笑臉迎人,因此結了許多善緣。後來我收徒納眾,也一再告誡大家,要做一個「臉上無瞋是供養」的活人。
有一天,一個在殿堂作香燈的弟子向我訴苦:「您老是要我們笑,您可知道,笑久了,嘴角會酸啊!」我回答他:「可見你平常沒有養成笑的習慣,嘴角的肌肉已經死了!」
讓嘴角的「肌肉活過來」,要先從微笑開始!
記得幾年前的一個清晨,我走到半路,一位信徒快步走來,希望能和我合照,只見他一直向樹叢裡的太太招手,高喊「快來和大師合照啊!」「卡緊啊!(台語)」「卡緊啊!」但是太太卻一股勁兒地搖手。我回過頭來,朝著這位太太打趣地說道:「大家都喜歡和我拍照,妳為什麼躲起來呢?」這位太太才面帶羞澀地走出來,回答說:「不好意思啦!我今天沒化妝啊!」我告訴她:「妳對著鏡頭笑就是最好的化妝了!」幾天後,我收到這對夫婦和我合照的相片,我覺得這位太太笑的樣子,好像豔陽下綻放的花朵,真美!
笑,不但是最美的表情,也是最好的溝通橋樑。多年前,我到一間泰國寺院,那裡的小朋友和我語言不通,但他們燦然的笑容將彼此之間的距離拉得好近,彷彿我們是舊識相逢。直到離去,我還覺得依依不捨。西哲說:「如果你笑,世界就會跟著你笑。」如果我們想要擁抱世界,就要學著去做一個會笑的「活」人。
信徒經常找我去排難解紛,我常聽做丈夫的對我說:「太太不愛我了!怎麼辦呢?」我告訴他:「你必定在家裡常常板起面孔,沒有幽默的表情,所以太太不喜歡你。」
也曾聽做太太的和我說:「先生移情別戀了,我好傷心喲!」我勸她:「妳必定在家裡像個木頭人,沒有反應,當然丈夫不能接受。」
世間上有很多人不漂亮,但是很耐看,很有人緣,那是因為他的「肌肉是活的」,四周環境也因他而顯得亮麗耀眼;也有很多人很漂亮,但是不耐看,沒有人緣,那是因為他冷若冰霜,讓人敬而遠之,當然也就失去了美感。所以奉勸天下的師長父母們,教導後輩子弟不要光著重於知識的堆砌,最要緊的,是讓他們先「把肌肉訓練得活起來」。
二十幾年前,佛光山初闢草萊,一切因陋就簡,吃、住的條件都不好,但奇怪得很,許多信徒都喜歡前來朝山拜佛。有一天,我終於發現其中的原因了。一個炎熱的午后,台灣省省議會組團來訪,臨別時,其中一位議員對我說:「謝謝你們的招待,在這裡覺得很親切,很有朝氣,和到別的地方不一樣。」另一位議員馬上接著說:「因為這裡的法師比較有表情。」
人,有了表情,就像甘霖遍灑大地,一切都會「活」過來!
過去在大陸,師長出門作客,我隨侍在旁,都會一邊恭聽,一邊面露微笑,幫忙點頭示意。因為我要讓他們知道:雖然我是一個不起眼的後學,但是,我是一個「活」人,我有靈敏的覺知,我有快速的反應。或許因為如此,師長們都喜歡帶我出去。及至來台,慈航法師、妙果老和尚、智光法師、東初法師等前輩大德也很喜歡找我講話聊天,我想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我和他們一樣,有哀喜的神情,有豐富的應對,彼此一來一往,所以話題源源不絕,氣氛「活」潑生動。
我很感謝從小父母就教導我「童子應對」,記得第一課是:長輩問話時,晚輩要立即回答。這種訓練養成我主動和人講話、招呼的習慣。有時候連徒孫來了,我都先問他:「吃過飯了嗎?」旁邊的人聽了,往往不以為然地說:「他是後輩,你不要管他!」我總是說:「我嘴巴是『活』的,不能不說話。」
俗語說:「有話不開口,神仙難下手。」孔子也說自己像一口鐘,小叩小響,大叩大響。其實每一個人都有鐘的潛力,但是我們要做一口「活」力充沛的洪鐘,千萬不要做一口死氣沉沉的啞鐘。過去,我有一名弟子,性情溫和,最大的唯一缺點就是不喜歡講話。有一次,他來看我,靜靜地坐在角落裡,半天不說一句話,大家幾乎都忘了他的存在。在他起身即將告退時,我故意用「激將法」告訴他:「你來了不跟我講話,我以後也不要同你講話了。」他一急,囁嚅地答道:「我不知道要講什麼。」我教他先附和響應長老大德的意見,然後再慢慢學習表達自己的意見。他努力地照著我的話去做,幾年之後,變得侃侃而談,整個人也顯得神氣「活」現。
我在上課寫板書時,有時字寫在東邊,有時字寫在西邊;有時字寫得大一點,有時字寫得小一點;有時字寫在上面一點,有時字寫在下面一點;有時字寫橫的,有時字寫直的……,因為我總想到自己是個「活」人,所以要充分地「活」用黑板上各部分的空間。我在講經說法時,經常透過手勢、動作、表情、語氣,來表達圓融的妙諦,因為我感覺到自己是一個「活」人,所以要積極地「活」用身體上各部分的肌肉,將佛法展現出來。
慈惠跟著我到各處弘法,幫我翻譯了四十年的台語。她經常對我說:「我很佩服師父,因為您不論在何時何地,威儀都這麼好。」我不知道是否真是如此,但對於佛門的教育,我由衷感恩敬佩。記得十二歲出家時,常住首先教我佛門行儀,從行住坐臥、吃飯穿衣當中,活靈「活」現地將佛法落實在生「活」當中。後來我經常奉老師之命,去放蒙山施食,我遵守師長的教誨,努力將步伐放得沉穩,將手勢表現得柔軟,我默默地告訴自己:要從「活」的肌肉裡,無聲地表達虔誠的心意、生命的真諦。
每次有焰口法會,我也經常被開牌做老和尚的侍者,雖然在儀式進行中,雙腳不可以移動,眼睛不可以亂視,但是我用耳朵傾聽梵唄音聲,用心來感覺周遭的變化,用手來為老和尚翻經書……,因為我的六根是「活」的,我要「活」絡地運用它們。
平時,我非常喜歡出坡作務、打球跑步,因為我要將肌肉訓練成「活」的,讓自己身強體健;我也樂於為人服務,幫忙跑腿,因為我要將「活」力散發出去,讓大家同感愉悅。我性喜淡泊寧靜,但是在團體人群當中,我一定隨喜隨眾,讓大家感覺到我是一個真正的「活」人,而不是一個「活死人」。惟其如此,師長才肯用我做事,同儕才喜歡和我合作,我才能有更多的機會為佛教、為大眾奉獻心力。
直至今日,我年逾七十,仍南北奔走,洲際弘法,徒眾都勸我要多休息,但我覺得:「活」躍的人生應該是飛揚的,前進的。人,如果不能動,不是身體違和,就是捨報往生。要休息,將來到棺材裡去,就可以永遠休息,何必在「活」著的時候,虛擲光陰呢?
童年時,正值抗戰期間,為了躲日本兵,我經常躺在死屍堆裡裝死,身體一動也不敢動,呼吸也暫時停止。此後這種印象一直鮮明地印在腦海裡,因為裝死讓我深切地感受到「活」著的可貴,因此倍加珍惜生命。一九九五年,我因為冠狀動脈阻塞入院開刀,在恢復室裡醒來,第一眼看到牆上的時鐘「滴答!滴答!」地走著,一種「活著」的幸福感覺油然生起,因為它是動態的,不是死寂的。人生存在世間,也必須將自己動起來。世界上沒有比人能夠「活」動更美好的事情了!
佛陀著衣持缽,乞食經行,走入大眾,真理才得以弘揚開來;觀世音菩薩三十三應身尋聲救苦,眾生才有得度的契機;地藏菩薩「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地獄才有光明的希望;玄奘大師千辛萬苦跋涉八百里流沙,西天取經,中國佛教才能夠盛傳不輟……。我們想要「活」出人生的意義來,應該以古聖先賢為榜樣,動眼觀察眾生疾苦,動耳聽聞佛法,動口講說好話,動手多做善事,動腳邁向佛道,動心將方寸裡的寶藏挖掘出來。
出家半世紀以來,從香燈到司水,從知客到佈教,從學生到老師,從幕僚到主管……,我無不戮力以赴;從黑板到電台,從幻燈機到投影機,從電視到電影,從音樂到舞蹈……,都是我佈教的工具;從學校到監獄,從工廠到機關,從農村到都市,從海邊到山頂……,皆有我弘法的足跡;從老人到兒童,從青年到壯年,從婦女到男士,從難民到顯貴……,全是我接引的對象。我覺得人生好充實,好精采!中國人常說:「話不要說盡,要留一點轉圜的空間。」其實,舉凡應世接物均是如此,我們惟有去除我執的框框,不為自他預設立場,能飽能餓,能尊能卑,能進能退,能早能晚……,才能把握當下,「活」用周遭的資源,發揮生命的光與熱。
「活」,不但是精神力、生命力的表現,也是慈悲力、忍耐力的詮釋。所謂「哀莫大於心死」,人有沒有辦法,不但要看你的肌肉是不是「活」的,也要看你的心是不是「活」的!
我一生歷經挫折、打擊,但我從不灰心失意,因為我始終堅信只要自己不死,一定可以「活」出希望來!我擁有千餘名智愚、賢鈍不同的入室弟子,事實證明,只要能啟發眾生本自具有的佛性,敗卒殘兵也都可以訓練成為「活」的!
「活」字印刷的發明、「活」頁簿本的應用,可以將文字隨意排版、裝訂,為人類帶來多少方便;梵剎的飛簷斗栱、教堂的浮雕壁畫,展現宇宙「活」潑的生機,讓人們多麼遐思神往!可見即使小至一沙一石,只要我們具有慧思巧手,也能使它「活」出尊嚴,再創生機。
三十年前,佛光山東側本是一片狹窄的斷崖,我填土整治,植花種樹,氣勢雄偉的「大佛城」於焉成立,承蒙前高雄縣縣長余陳月瑛女士讚美,說它是全縣的地標。兩年前,嘉義大林鎮一處閒置的工地恍如廢墟,我接收過來,重新擘劃,以精緻著稱的「南華管理學院」迅速成辦,打破全國大學教育史的多項記錄。所以,我們不要以一成不變的眼光、墨守成規的態度來看待萬事萬物,會做事的人將事情做「活」了,所以能越做越大;會下棋的人將棋下「活」了,所以能全盤皆贏;會寫文章的人將文字寫「活」了,所以能感動人心;會講演的人將道理講「活」了,所以能引起共鳴。甚至會玩球的選手扭轉劣勢,讓球局從敗部復「活」,所以我們為他喝采叫好;會醫病的大夫妙手回春,讓瀕死病人復「活」,所以我們對他禮敬崇戴。
因此,「活」,非僅指肉體的存活,我們要用慈悲的行為、善巧的語言、靈敏的心意,讓人產生信心,讓人增加歡喜,讓人湧現希望,讓人得到方便,進而立功、立德、立言,讓我們的善行懿舉能永遠活在人們的心裡,讓我們的國家社會能永遠活在安和樂利之中。這一切的一切,都必須先從基本動作──將我們個人的肌肉培養成為「活」的做起!
(佛光卅二年-一九九八年五月)
我是佛
禪門裡有這麼一段故事:
有一天,信徒問禪師:「什麼是佛?」
禪師十分為難地望著信徒,說道:「這,不可以告訴你,因為告訴你,你也不會相信!」
信徒說:「師父!您的話我怎敢不信!我是很誠懇地來向你問道的。」
禪師點點頭,說道:「好吧!你既然肯相信,我告訴你:你就是佛啊!」
信徒驚疑地大叫:「我是佛,我怎麼不知道呢?」
禪師說:「因為你不敢承擔啊!」
古往今來很多人不敢承認自己是「佛」,像法融禪師不敢坐在寫著「佛」的石頭上,道信禪師因而笑著說:「你還有『這個』在嗎?」慧忠國師有一次喊著:「佛啊!佛啊!」侍者四處張望之後,滿臉狐疑地望著國師,說:「這裡沒有佛,您在叫誰啊?」國師回答:「我就是在叫你啊!你為什麼不敢承擔呢?」
有一次,信徒向我索取一幅字,想要掛在客廳裡作為提醒自己的座右銘,我立刻濡墨展紙,寫著「我是佛」送給他,信徒立刻說:「我怎麼敢當?師父!這一張墨寶我可不敢要!」其實每一個人本來就是「佛」,佛陀在菩提樹下金剛座上悟道的那一刻,就說道:「奇哉!奇哉!大地眾生皆有佛性,只因顛倒妄想不能證得。」顛倒妄想其實也是幻化無自性的,只要我們向上提起「佛」的一念,如霜露般的顛倒妄想自會消融。
回想我這一生受益於「我是佛」這三個字的地方非常之多。記得我初入佛門的時候,想到自己應該做好一個佛教徒的樣子,所以我認真課誦,嚴守淨戒;後來想想這樣還不夠,我應該還要擔當佛陀的使者、佛教的法師,將真理的法音傳播給別人,所以認真研究經教,隨喜說法結緣;後來再過一些時候,我覺得做法師也是不夠的,我應該進一步做菩薩,發菩提心,行菩薩道,所以我要努力行人之所不能行,忍人之所不能忍。有一天,我突然想:「我豈止想做菩薩,為什麼不直下承擔我是佛呢?我應該行佛所行,為佛所為才對啊!」這樣一想,忽然間,心裡就豁然開朗了。
記得四十多年前剛來臺灣的時候,耶教當道,佛教地位低落,佛教徒無論是佈教、出國都備受限制,從大陸播遷來臺的佛教僧侶三天兩頭被人盤查詢問,在這種無奈的情況下,許多同道另謀他路,一些信徒為了尋職的方便及身家的安全,也紛紛轉信他教,我告訴自己:「即使佛陀和我說大家都信耶教了,你也去信耶教吧!但我仍然要說:我是佛,怎麼可以去信耶教呢?」就這樣一句「我是佛」,在當年那種複雜的環境下,我憑著一股「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決心,冒著被抓坐牢的危險,四處弘法,將正信佛教拓展開來。
不久,香港的大本法師捎了一封信給我,表示想到臺灣弘法,希望我能幫他的忙。那時要拿到一張從香港到臺灣的入境證簡直難如登天,而我一無各種人事關係,二無經濟來源,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下落,怎麼答應他的要求呢?但是想到他曾做過我的老師,而「我是佛」,理應恆順眾生,怎能拒絕別人?於是想盡一切方法,終於滿其所願。從此,我更相信「我是佛」這句話的力量實在是廣大無比。
經云:「是心作佛,是心是佛。」誠乃不虛之言也!佛陀的法力無邊,只要你願意學佛所行,就會產生力量,何況能真正發心成佛作祖呢?所以,我每次主持皈依典禮時,總是問大家:「你們是什麼?」台下的人都不敢作答。我告訴他們:「你們跟著我說:我是佛。」大家起初都很小聲地說:「我是佛。」我說:「太小聲了,不夠力量,你們再大聲一點,說:我是佛。」第二次,大家的聲音果然變得宏亮了。我接著說:「好,既然大家都已經承認自己是佛,那麼你們皈依典禮完畢回家的時候,夫妻就不能吵架,因為佛陀不會吵架;你們以後也不能吸煙,你們有看過佛祖叼著煙斗嗎?……」大家聽了,都會心地笑了起來。因為承認「我是佛」,人人都做得到,然而大家萬萬沒想到,這麼簡單的方法,就可以產生這麼大的力量。
記得我年少時,喜歡蹦跳玩樂,有時候還藉著幾分自以為是的義氣,打架鬧事,但一出家之後,想到「我是佛」,行止怎麼能不莊重呢?所以每當走路的時候,我總是想到佛陀行化時候的威儀,自然目不邪視,肩不擺動;每當站立的時候,我總是想到佛陀頂天立地的聖容,自然收斂下巴,脊骨挺直;每當端坐的時候,我也總是想到佛陀各種端正的坐姿,自然就會正襟危坐;每當睡覺的時候,我總是想到佛陀吉祥臥的樣子,自然就會安詳入眠。許多人說我無論何時何地威儀都很好。我在心中暗暗想著:「我是佛,威儀怎能不好呢?」
不但行住坐臥如此,我的日常生活也因為「我是佛」這句話而有很大的轉變。每當沉思的時候,我想到是佛在沉思,一切的邪念妄想就會一排而空;每當自處的時候,我想到是佛在自處,所有的語默動靜都會導向正道。儒家所謂「不欺暗室」的工夫,用一念「我是佛」的想法就能夠辦得到。日常的穿衣吃飯也莫不如此,一旦想到是「佛」在穿衣服,無論在人前人後,我都能夠保持威儀庠序;一旦想到是「佛」在吃飯,每一頓飯我都可以吃得安心,吃得自在。古德說:「五觀若明金易化,三心未了水難消。」過去在叢林裡,吃得都是沾滿鳥糞的豆腐渣、爬滿蛆蟲的蘿蔔乾,但是我卻從來沒有生過病,我想這是因為我是用佛心來吃飯的緣故吧!
心中常存「我是佛」三個字,在待人處事上也可以產生很大的提示作用。每當和別人說話的時候,我想到是佛在說話,所以我要講慈悲的愛語,要講方便的智語;每當向大眾開示的時候,我想到是佛在開示,所以我要觀機逗教,處眾無畏;每當教誨頑劣的徒眾時,我想到是佛在教誨,所以我要循循善誘,耐煩開導;每當面對怯弱的眾生時,我想到是佛在面對他們,所以我要易地而處,給他們信心,給他們希望,雖然我還是一個凡夫,與「佛」的境界距離很遠,但因為心心念念都是「佛」,我彷彿蒙獲佛陀的加被,也彷彿得到了佛陀的力用。《法華經》云:「一稱南無佛,皆共成佛道。」誠信然也。
古德說:「取法乎上,不中,亦不遠矣!」小時候的作文課,老師要我們寫「我的志願」;及至長大,每一個人都有每一個人的職業。但,不管你是士、農、工、商也好,不管你是教、科、文、醫也罷,我們的自性是「佛」。如何激發我們自性佛的潛能來提昇工作的品質,造福社會呢?如何善用我們自性佛的功用來發揮一己的力量,奉獻人群呢?我們必須要在心中建立一個觀念:「我是佛!」數年前,榮民總醫院的張燕大夫為我作完心臟動脈繞道手術之後,常常到病房來和我討論佛理。有一天,他和我說:「大師!其實是您在為我『開心』,過去我每天只能做一個病人的手術,現在我每天可以做二個病人的手術。」因為張醫師開發了自己的「佛」心,所以能早能晚,能忙能閑,因此我們只要時時肯定自己──「我是佛」,當然可以無所不能。
記得我初發慈悲心的時候,只想到盡量地為別人著想,卻經常感覺力有未逮,但是後來心中存有一念「我是佛」之後,即使一隻小螞蟻,我不但不敢踏死,還要想辦法將牠送到安全的地方,因為我覺得這是「佛」應該有的行為。一隻蚊子來咬我的時候,我不再像過去一樣舉起手往癢的地方拍去,因為我想到:「我是佛。我這一點點犧牲,不能用牠珍貴的生命來補償。佛陀在因地修行時,尚且割肉餵鷹,捨身飼虎,我何人也?我也是『佛』啊!難道連這一點點修養都沒有嗎?」就這樣,我的慈悲心才感覺到一點一點地有了進步。
我在修忍耐的時候,最早忍饑、忍寒、忍熱、忍苦、忍痛……,都還算容易,但是忍氣就很困難,常常因為忍不住一口氣,和別人發生衝突,事後懊悔不已,但是後來心中起了一念:「我是佛,我能起瞋心嗎?我能起無明火嗎?」忍耐的力量油然而生。漸漸地,我體會到「面上無瞋是供養,口中無瞋出妙香,心中無瞋無價寶,不斷不滅是真常」這句話的妙意實在是無窮無盡。
一生之中,曾經好幾次遇到蠻不講理的人口出惡言,存心尋釁;也曾經遇到幾次有人欲加害於我,我念佛靜坐,安之若素,不知消弭了多少紛爭,事後有人說我默然擯置、閉目端坐的樣子,讓大家不得不敬而畏之。其實,這是因為我心中常念「我是佛」,是佛的威德加被,光照四方有以致之啊!
從出家到弘法,一甲子以上的歲月中,不知受過多少傷害、多少冤枉。起初,我心中也會不平:「我是如此地為人著想,如此地潔身自愛,為什麼會得到受傷害的後果?」但是後來想到「我是佛」,佛陀不也曾受過多少誣蔑,像戰遮女的惡計、提婆達多的陷害、善覺王的問難,以及許多人隨他出家造成的誤解謠言等等,但是這所有的一切,反而更彰顯佛陀光風霽月般的品格。於是我學習佛陀坦然的態度,面對一波又一波的譏毀,走過人生的風風雨雨,多少年後,終於如曉日般破雲而出。
既然「我是佛」,十方諸佛都成為我的典範,所以我追隨佛陀行化人間的腳步,將佛教的種子散播到世界五大洲;我學習藥師琉璃光如來療治眾生疾病的精神,設立雲水醫院等設施,將愛心擴及醫療,帶到全省各個偏遠的角落,讓佛陀的慈悲遍滿人間;我效法阿彌陀佛接引眾生的方便,在全球各地建設美輪美奐的道場、美術館、茶坊、書坊……,讓佛陀的光明普照大地;我發揚當來下生彌勒佛給人歡喜的理念,設立養老育幼、文化教育種種設施,讓佛陀的歡喜長存於世。
我不但自己得到「佛」的受用,我也鼓勵弟子們直下承擔,從寺院中走出來,從佛殿中走出來,到大街小巷,到高樓大廈,到機關行號,到山巔海濱,到工廠學校度化眾生,甚至我在世界各地組織佛光會,讓在家信眾從弟子做到講師,讓佛陀的法音得以處處宣流,讓生佛平等的思想得以落實人間。
所以,當有人問我:信仰佛教會不會得到佛陀的感應時,我總是告訴他們:「人間到處都有感應,例如:喝水可以止渴,吃飯可以飽腹,按下電鈕開關,電就來了……,這些都是日常生活的感應,你能夠肯定自己是佛,依照佛陀的教法去做,怎麼不會得到佛陀的感應呢?」如果你懂得其中的道理,學習佛的歡喜,你不但擁有了佛陀的歡喜,而且也成為一個「歡喜佛」;你學習佛陀的自在,你不但擁有了佛陀的自在,而且也成為一個「自在佛」;甚至你一整天都在實踐佛陀的慈悲喜捨,你當下就是「慈悲喜捨佛」了。如果你每天都在奉行佛陀的真理,你還怕得不到佛陀的消息嗎?
過去,一個學者問真觀禪師:「佛經裡面說:『情與無情,同圓種智。』這意思就是花草樹木都能成佛。請問禪師:花草樹木真的都能成佛嗎?」
真觀禪師回答道:「你掛念花草樹木能不能成佛,對你有什麼益處?你為什麼不關心自己能不能成佛呢?」
大地山河都是從我們自性中流露出來,一旦承認自己是佛了,花草樹木怎能不成佛呢?蘇東坡的一首詩偈說得很明白:「溪聲盡是廣長舌,山色無非清淨身,夜來八萬四千偈,他日如何舉似人?」世界周遭無不是佛陀示現說法,我們趕緊去領悟、傳播都來不及了,那裡有時間去煩惱無明、閉關自了呢?
佛光山從早期大悲殿裡面的幾千尊佛像,到大雄寶殿的一萬四千八百尊佛像,甚至到大佛城接引大佛周遭四百八十尊與人等高的阿彌陀佛像……,目的無非是希望大家在瞻仰佛陀的聖容時,激發心中本自具有的佛性,但愚人不明個中原因,反而稱怪,還批評說:「佛光山的佛像都是水泥做的,是水泥文化。」我聽了十分訝異,為什麼我們多年來都只看到佛,沒有看到水泥;而他千里迢迢遠道而來,只看到水泥,沒有看到佛呢?這基本的關鍵在於心中有沒有「佛」的關係。
也有人問:佛光山為什麼不請藝術家雕刻佛像?我回答他:「我要用『佛心』雕刻的佛像。」記得過去一個藝術家拿了一尊佛像來,美則美矣,但斷臂缺手,令人一見不無遺憾之感,他告訴我:「這就是藝術。」我覺得藝術家或能容許殘缺之美,但信仰是圓滿的、莊嚴的,尤其佛陀的三十二相八十種好,在我心目中已經成為一種神聖的象徵,完美的典範,是怎樣也不能動搖的!古時候的人要雕刻一尊佛像,或者要畫一幅佛像的時候,都有所謂「一刀三禮」、「一筆三禮」的儀式,經云:「佛道在恭敬中求。」心中有佛,才能塑造出圓滿莊嚴的佛像。
過去棲霞山的「千佛嶺」,傳說是由父、子、孫三代相繼雕刻而成,第三代的雕刻師雕到最後,再怎麼數都是九百九十九尊佛像。再雕,再數,也是九百九十九尊佛像。如是數次之後,他心中動了一念:「我就是佛啊!」於是把自己嵌在石壁上,成為第一千尊佛。姑且不論這個故事的虛實,但它觸動了我的心靈深處,讓我感動,久久不已。
「我是佛」,多麼美的境界啊!
記得有一次我應邀在電視上受訪,主持人李濤先生在節目最後幾分鐘,要我用一句話來告訴電視機前面的觀眾如何改善社會亂象,我說道:「心中有佛。」事後,許多人告訴我:「這句話言簡義賅,太好了!」
的確,如果一個人「心中有佛」,眼裡看到的必定都是佛的世界,耳朵聽到的必定都是佛的音聲,鼻中嗅到的必定都是佛的氣息,口裡所說的必定都是佛的語言,身體所做的事必定都是佛的事情,如果人人如此,這就是一個佛的世界,家庭怎能不幸福安樂呢?治安怎能不安全良好呢?國家怎能不富強康樂呢?
所以,讓我們每一個人從今天開始,都自我期許「我是佛」吧!
(佛光卅三年-一九九九年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