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字藥丸
很早以前,我到出雲一個叫平田的地方講話。講話結束後一位老者問道:“佛教的經典浩繁,像我們這些忙忙碌碌的在家人,哪輩子能讀得完啊。難道沒有像基督教聖經那樣能隨手揣進衣袋裏的佛經嗎?”
於是,我如此作答:“如果您到大學或市圖書館,能對人家說‘書太多了根本讀不完。請減到我們能承受得起的量’嗎?書多說明文化成就斐然,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然而如您所說,到底該看哪一本確實讓人犯難。為此,古時的師祖好心替我們反複誦讀佛祖的一切經,從浩瀚的經典中,弘法大師引導我們只要讀淨土三部經,必然往生極樂。各個宗派自成體系,所以無須讀全部經典,只要虔心閱讀您所信奉的那一宗派經典足矣。”
“日蓮聖人甚至認為連這些也不必讀,主張唱頌‘南無妙法蓮華經’這七字題目,便與讀了《法華經》有同樣功德;而法然上人垂大慈悲,強調即使不讀三部經,只唱頌‘南無阿彌陀佛’六字名號亦往生無疑。只這六七個字就能得到救贖,比聖經簡要得多,何等可貴?”
“禪宗連六七個字也嫌多,只要懂一個‘無’字足矣,所以是再簡約不過的教誨。‘無’一字好比維生素綜合劑(PANVITAN),集萬般營養素於一粒中,只要每天堅持服用,自然心神怡然,開悟無疑。世上還有比佛教更可貴的宗教嗎?”
老者若有所悟。第二年再去平田,我講完那位老人又過來了,興沖沖地告訴我:“去年您的見教實在高明。‘無’這劑丸藥真管用!”
禪宗講究“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不需要太多的經典。只要參透祖師開示——如趙州的“無”、雲門的“關”或“日日是好日”,就能見性成佛,是最直接的教誨。
以祖師所示言行範例為公案,對它集中精神沒入祖師的境界及明悟是禪宗的原則,然而這似乎並非中國禪宗的發明,也見於原始佛教教團。原始佛教的比丘們每得佛陀一言,都要經行吟誦該句,坐禪對它深入思考,直至理解為止。
“打攪了”——師傅的話造就了釋宗演
大正時代花園大學的校長裏,有一位了不起的和尚叫釋宗演。近代名僧,曾出任鐮倉圓覺寺住持。此人少小離家,從家鄉若狹到京都建仁寺的兩足院,跟隨學者僧俊崖修行。其間遇一事。
一天師傅出去了,在客廳做清掃的宗演小和尚也許累了,在簷廊上四仰八叉地睡著了。當他一下驚醒時,聽到簷廊那邊傳來咯吱咯吱的腳步聲。師傅回來了!他發現為時已晚,現在起來怪難為情的,所以幹脆一動不動地裝睡。然而,師傅生怕驚動他,輕手輕腳從他身邊繞開回到自己的房間。這時還抬起一只手,貓腰道一聲“打攪了”才進裏屋。按照常規,被罵“你這個懶貨”給上一腳也不奇怪,而師傅卻躡手躡腳生怕驚醒他,還像從對等或長者枕邊走過一樣,貓腰道一聲“打攪了”。
“師傅沒罵我!把我當同等人看待了!師傅承認了我的人格啊!”他銘感至深,發誓潛心修道,不學出個樣兒來愧對吾師。從此他刻苦鑽研,不久完成禪修,年僅34歲就當上了鐮倉圓覺寺的住持。我想,尊重人的教育必得如此。
這個齒輪不能少
最近,組織新員工培訓成風,我們的妙心寺大本營從4月到7月也都排滿了日程。培訓住一宿,每天200人左右,分別來自各類公司。每次新員工一來,都安排我出來講話。我常對他們這樣說:你們都從好學校畢業,又進了大公司,可喜可賀。想不到不少人還是對自己的人生陷入悲觀,覺得自己在這個龐大組織中人微言輕,可有可無,毫無價值。
這些人認為人生是一個齒輪,自己只是龐大組織中渺小的一份子。自己的價值不被任何人承認。所有人都是一個套路,剛工作的薪水多少,幾年以後能長到多少,到了55或60歲退休走人,猶如流水作業,匆匆而過,實在太沒勁,看不到人生價值。聽說這樣的人生觀在當下社會比較普遍。如此詆毀自我價值,稀裏糊塗的活法,實在令人惋惜。
誠然,自己也許只是齒輪中的一個,在大組織中雖然微不足道,然而沒有它,整個機器就運轉不靈。齒輪很重要,一個也不能少,正是它使整個機器運轉不停。何不樹立這樣堅執的自信心呢?
我們手裏拿的佛珠,它上面串著108顆珠子,每顆珠子都一樣。單拿出其中的某一顆,沒有人看重它的存在價值,似乎可有可無。但是,無論撥動其中任何一顆,其他珠子不是都會跟過來嗎?連這顆大個兒的母珠也不例外。
反正公司是別人的公司!這樣貪鄙的念頭千萬要不得。你首先要想,這是我的公司。這個公司有這些資產、這些個員工,以這樣的效益生產這種產品為社會做貢獻。你不正是認同它才進來的嗎?所以這是你的公司。社長也是你聘的。他的工資略高一些,不過人家有經驗也得認了。依我看,如果每個人不拿出點“高管也是我雇的” 勁頭,以經營者心態幹工作,人生價值就成了空談。
消除分別是彼岸
近來,新聞周啦、愛鳥周啦,這個周、那個周的名堂不少,其實日本早在一千幾百年前就有這東西了。“彼岸會”相當於宗教周。相傳聖德太子在春分、秋分的日子,登上大阪四天王寺西門樓,面對西斜的太陽合掌禮拜。春分秋分這天,即彼岸周七天的中間那一天,日落正西。這天向日落方向朝頂,是正對著極樂淨土禮拜。
彼岸的一周期間,連平時顧不上去寺院的人也要抽空到寺院聽說教,祭祖掃墓,燒香供水。喜歡殺生的人因為是彼岸而戒殺生;平時好吵架的兩口子因為這周是彼岸而宣布休戰;平常做壞事的人在彼岸這一周總要發菩提心積功德。做壽司、甜餅供奉先祖神佛,互相分享,分送左鄰右舍,在今世造出一片淨土,讓今世變成彼岸、變成極樂,哪怕就一周。這就是彼岸會。
彼岸即對面的岸。對面的岸,相當於理想世界。日本沒有大河,對岸與此岸區別不大,諸如澱川無所謂彼岸此岸之分;而像長江、恒河的對岸一望無邊。印度這個國家炙熱無比,到了河對岸,也許有個涼快的國度。那裏河水清涼,蓮花綻放,清風拂面。若有這般寶地就是淨土了——這,就是彼岸。
到了彼岸,一定有個歌舞升平的國家吧;此岸橫征暴斂,到了彼岸一定是個輕徭薄賦的國家吧;此岸的國家有強盜、小偷,三災八難,沒什么好事,對岸則是個沒有惡人、沒有火災地震的和平國家吧。
對岸,即理想的世界。然而,那是這塊土地上根本不存在的世界。
聽說紀州半島的人從小看著太平洋長大,以為到了對岸是怎樣的福地,所以移民美國的人甚多。到美國賺了錢大功告成,日本又成了對岸。因思念對岸又回來了。對岸雖然是理想境地,然而這塊土地上本不存在理想世界。因為人是以自己為中心分別彼此,看問題是相對的。
互相消除我,忘記自己,消除對立的想法,一定是彼岸。你有分別,有得失,有愛憎,有輸贏,區別自己與他人期間,無論走到哪裏都沒有淨土。消除自己和他人的分別,消除好壞的分別,消除愛憎的歧視,消除生死,一定是彼岸。若問何方者,般若智慧是也。惟有原始之清淨心。即“幸運的人,擁有清淨心,必見神”之謂。
人生預案
我在前不久的一次學校畢業典禮上對同學們講,你們從學校畢業,今後要走向社會,人生即將啟程了。究竟對人生作何打算?自己的人生預案必須自己書寫。而且,你是既當明星表演,又當導演讓自己表現不俗。你們究竟打算如何書寫自己的人生?打算設計成悲劇還是喜劇?或者西部劇、鬧劇類的打鬥劇?自己一生的設計,從今天開始必須由你們自己來完成。
觀察當今世間風潮,似乎人們對人生全然沒有預案,好像人生就是享受,撞大運,尋歡作樂,這種不計後果的人生觀大行其道。人生就是享受,這是何等讓人鄙薄的人生觀!一錢不值,行同狗彘。享受生活,毫無目的,人生就是抓住更多的幸福,而幸福只是官能的幸福,只是享受現成的生活而已。人們都擁有這樣的人生觀,那些能夠享受生活的人尚可,不能享受的人該當如何?
他們會說:享受生活的權力人人有份,所以我們也得享樂,享樂即人生,沒錢,去偷也必須享樂,甚至殺人越貨,也必須享樂。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天是蹲大牢還是被槍斃,明天的事隨它去。
這種享樂的瞬間主義,即當今世人的想法,沒有比這再讓人瞧不起的人生觀了。這是動物觀、生物觀。依我看,這種人生觀毫無意義。確實,饑腸轆轆之時吃了飯很滿意,很高興,很幸福,吃得越好越覺得生活美好,也許認為享受了這樣的生活,對人生有所補益。然而這樣的補益,無非是肚子餓了必須吃飯,即使拿別人的也必須吃,是以這樣的不益換來滿足的補益,所以用數學公式表示,即正加負(補益+不益)等於零。毫無意義,只是把坑填滿而已。
僅僅滿足於填平欲望這個坑,全無意義。肚子餓時吃了飯,感覺滿意、精力充沛,用這樣充沛的精力接下來做什么呢?用這樣充沛的精力我在人生道路上要幹一番什么呢?人生得由此開始。享受生活算不得人生。必須互相有自己的願望:人生要做什么、幹一番什么、留下什么。
“照一隅,此則國寶也。”傳教大師也說,即使不說為國家、為世界和平的大話,只要能以小小的燈火照亮社會一角,即國寶。
無願心為菩薩之魔事也
話說從前伏見到大阪要渡船走澱川的時代,有三個年輕和尚不期而然乘上同一條河船。三人者,曹洞宗的卍山和尚、奈良東大寺的公慶上人、黃檗山的鐵眼禪師也。同乘一條船也是一種緣分,大夥一路閑聊去往大阪。話頭提起《般若經》中一句話,叫“無願心為菩薩之魔事也”。如果自己這輩子沒有一個必須完成的願望,就會墮落,難成大業。於是決定各自發個願。
東大寺的公慶上人說:“自打大佛殿毀於戰亂以來,大佛成天遭受日曬雨淋,所以我這輩子要設法給大佛建座大佛殿。這是我的願望。”
曹洞宗的卍山和尚說:“當今曹洞宗法脈紊亂,自己從道元禪師算起該是第幾代子孫,連這么重要的事都說不清。我要正本清源,讓曹洞宗僧侶都清楚自己寺院的開山是誰,從開祖道元禪師數下來是第幾代。不弄清這件事,禪修終難成就。我的一輩子要完成這件事。”
黃檗山的鐵眼禪師說:“佛教傳入日本已逾千年,可是我國還沒有出版一部完整的大藏經。至今借用中國的宋版、明版經典,或朝鮮的經典,要么就是以寫經敷衍,我想在日本出版整部大藏經。這是一項艱難而龐大的事業,但是我一定要做。”
三人各樹雄心,立誓言。果然,公慶上人在全國廣化善緣二十年,終於建成那座當今世界最大規模木結構建築的大佛殿,並於寶永六年(1709)成功舉辦了開光慶典法會;而卍山和尚經過多方奔走,最後甚至調動了幕府,於元祿十六年(1703)完成了對法系嗣承勘正的夙願;鐵眼禪師於延寶六年(1678)實現了大藏經剞劂的宏願。三人都無怨無悔,遂其所願。
特別是鐵眼禪師,出版大藏經需要雕刻數萬張版木來印刷,開支巨大,好容易籌齊錢款時趕上天寶年間饑饉,他把為自己的事業辛辛苦苦籌到的錢款悉數捐出賑濟災民,從頭化緣。第二次也是在籌款即將成就之時,又因鬧水災和饑荒再次傾囊相助,捐出全部錢款;他集資三次,終於在第三次達到了目的。
聽說鐵眼禪師籌款第一天來到三條大橋腳下,遇到一位武士,便向前籌款。“我正在為此目的籌款,請捐一文吧。”武士說“不給!”“給吧。”“不給!”如此反複不覺過了逢阪山,直追到大津的紺屋關——為渡到對岸矢橋設的渡口,武士對他的軟磨硬泡忍無可忍,將船費的零頭扔過來“拿去!”鐵眼捧著這文錢,感恩戴德:“謝天謝地,這下我的大願一定能成就了!”他飽嘗艱辛,終於完成了出版6956卷《黃檗版大藏經》傳承至今的偉業。
“無願心為菩薩之魔事也。”人生,絕不是來單純地享受一回生活那么輕巧。也絕不能是獲得更多幸福之類無聊的東西。不能覺悟自己來到人世間的真實意義,留下些許足跡,豈不枉為人一場嗎?
愛你所到之處
今天的日本憲法,宣稱主權在民。國家統治的權力掌握在國民手中,這是幸事。若每個國民不靠天皇就能把日本建成統治得法、不斷發展的主權在民的國家,當然無可挑剔。然而如果解釋為既然主權在民,我們就有權力有自由,可以隨心所欲,則大謬不然了。
臨濟禪師說“隨處作主,立處皆真”。不管走到哪裏都能作主,不喪失主體性,做個主人翁,這樣他的行動就不會有失。他說得很清楚,然而如果解釋成不管到哪裏都可以為所欲為,便是大錯特錯了。
“隨處作主”,既不是讓人傲氣,也不是隨心所欲。而是要有愛心,就是說無論走到哪裏,都要珍愛所到之處。
例如乘電車,把它看成自己的電車,一定連個紙屑也不會丟;把公園看成自己的公園,就連一枝花也舍不得折了;把京都看成自己的家園,就不能不由衷地熱愛它;如果能把各個城市都當成自己的家鄉,就會對那片土地產生眷愛。把日本當成我的國家,就不能不呵護珍惜它。臨濟禪師所言極是,把世間的事物都當成自己,報以愛心,就不會做錯事了。
另外,今天常聽到公仆一詞,如果認為知事是公仆,市長也是公仆,議員是公仆,機關的幹部、員工都是公仆,而我是主人公而自命不凡,也不能不說是大錯特錯。知事和市長固然是公仆,但他們都是在為我們工作呀。他們替我們為市民、為政府而工作,所以我們也必須是公仆。如果說我們的代表是市長、知事、國家的政治家的話,每一個國民也必須為社會、為人類服務。這才是主權在民。臨濟禪師的隨處作主的思想,也務須這樣去解釋。
無思無慮的本質心
從前有個笑話,說一個到京城做學問的孩子要回來了,母親興高采烈地到客棧去接兒子。本想和兒子並排往家走,兒子卻不肯與母平行,說:“母親大人先請。我受之教曰‘退避三步,不踏師影’,因父母影與師影無異,所以您要離開一點走。”
回到家,母親用心做得晚飯,他卻愣眼盯著飯菜不動筷子,說:“我所學曰‘割不正不食’,這個胡蘿卜、大蘿卜切口不整齊,所以我不吃。”
這種繩趨尺步、墨守成規的道德,讓人鄙薄。顯然,道德時而變成了被禁錮的僵屍。
我認為,藥絕不是一成不變的東西。根據患者的體質、身體狀況,藥量必須不同。毒藥、烈性藥時而能發揮藥效,而良藥如果分量弄錯,也會變成毒藥,引起副作用。
這個臨機應變能力從何而出呢,即從無思無慮中自然得來。不失去一念不起的本質心最要緊,這就是“信心”。
記憶可憎
德川時代的名僧盤珪禪師教導:“常聽人說媳婦不是東西啦,婆婆心眼長歪啦。其實既不是媳婦的不是,也不是婆婆的不是,都是記憶可憎。只要大家忘掉記憶,媳婦不可憎,婆婆也不可憎了。”
此話有理。沒聽說誰家媳婦嫁人的時候,憋著勁兒今後過了門非跟婆婆作對的,也沒有哪家做婆婆的想,這下媳婦來了我得好好整治她。“我還不懂事,請您多指點。”“家裏人都隨便慣了,凡事請你多包涵啊。”只要雙方初次見面時誠意猶在,婆媳都不會是可憎的。
什么那回媳婦幹的好事,這回說話不中聽呀,什么這回婆婆夠損的,那回說話夠歹毒的呀,都是記憶可憎。所以只要大家忘掉記憶,管保婆媳不會勃溪相向。
讓陳年記憶一直沉澱在心裏,豈不是太醃臢了嗎?過去的事一直耿耿於懷,那不是成了心裏的積塵?今天、前天的事,情有可原,什么三年前如何說的,十年前怎么說的,我絕對咽不下這口氣,死也不能忘!這樣罪孽太深了吧。
什麼都要心存感激
我還在天龍寺僧堂的時代,東福寺曾舉辦開山祖650周年遠忌佛事,我與眾雲水僧都去參加。兩周大法會結束,我想坐火車回嵯峨,徒步來到京都車站。在候車室候車時,我把雲水僧戴的圓形大鬥笠摘下來放在地上,為了不礙事把東西摞在上面。
這時不知從哪裏來了一位山伏(在野修行者),偶然立到我眼前。他頭戴兜巾,手持錫杖,裝束怪異。
“你把禦笠放到地上,不是糟踐了嗎?”他說。似乎山伏都特別珍惜鬥笠和手杖。
“不糟踐。”我平靜地回答。
“禪宗究竟對什么感激?”他又問道。
“什么都要感激。”我只能這樣回答。見他一臉茫然,似乎不知所雲,便又說:“下雨之時,感激雨傘;外出之時,感激木屐。”說罷,只見他一揖,便蹤影消失。看來,這位山伏知道對鬥笠和手杖要感激,卻不知道對地面和木屐也要感激。
“不能說米,要說禦米。不能說淘米,要說為米效勞。”永平寺開山道元禪師這樣教導我們。他教育人們不能直呼為米,要稱禦米;不能用淘米這樣隨便的說法,要說為米效勞。
對所有的東西冠以敬辭,恭敬相稱是佛法的教誨,也是日本民族長期以來的傳統。但這絕不是因為萬物都有像人一樣的靈魂才應尊敬,而是自己的感恩之心使然,情不自禁地去做。
傳說蓮如上人畢恭畢敬地揀起掉在簷廊上的一張手紙,說“佛之生命也”。無論什么東西,雖然沒有靈魂但是有生命。每一件東西都有其功用,所以必須珍視它的生命,珍視它的功用。而且,一張手紙也包含著無法衡量的人的勞力。對付出的勞力必須珍視。尊重東西即尊重人的勞動。
人受萬物滋養,同時人擁有滋養萬物之心。滋養萬物的終極關懷,稱為佛心。我們必須在對萬物感恩的同時,發一大佛心施愛於萬物。過去有句話叫“養兒方知父母恩”,引發滋養萬物的終極關懷,就能深切領悟所有生命的來之不易。必將為自己被撫育滋養而感恩不盡。
似乎馬上有人在那裏等著叫板:若無靈魂,祭祀故亡的父母、祖先,豈非多此一舉!那不叫迷信嗎?然而這並非有靈則祭,無靈則不祭的問題,因為無論有沒有靈魂,人都會情不自禁地要祭。對父親、母親以及關照過自己的人不感恩,對已不在的心愛的人不思念,世上有這等人嗎?正是感恩的心,善良的愛心驅使我們“祭如在焉”,情不自禁地對故人合十祭拜。
連接自己和世界的線
從前有一個劍道場決定舉辦例行的新年宴會,規定門徒每人帶一升酒來。等到大夥把粗瓷酒罐裝來的酒全部倒進大鍋裏溫熱了一喝,嗨,居然全部是白水!
“這么多人還差我一個?裝水也不會露餡,一大鍋裏摻一升水,口味淡不到哪去。”大夥都想這樣蒙混過去,結果全部是水,傳為笑料。如今都說民主是建立在個人覺悟基礎上的,但是如果沒有每個人的自覺,民主國家也難以維系。
試想如果認為“這么多人也不差我一個,棄權無所謂”,大夥都在選舉中棄權,議會政治從何談起呢?我深感個性的尊嚴、一個人的自覺,沒有比今天更重要的了。
諸如“政治家墮落”啦,“國會的黑霧”啦,討伐聲沸沸揚揚,興師問罪不絕於耳。然而必須反思的是,這些從惡的政治家難道不正是我們國民把他們選送進國會的嗎?如果每個國民不能真正覺悟,對祖國對人民報以赤誠和熱愛,必要時不惜獻出生命,日本的將來豈不堪憂?難保不像新年宴會以水代酒那樣,到頭來落得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每個人自覺自己的尊嚴,自覺自己的自主性,懂得自己與世界、自己與人類息息相關,明白必須為人類建設更美好的世界,才是真實的自覺。要明確地覺悟“創造性的自我”,由此感悟生的意義和工作的喜悅。
一個人牽動全局就像108顆珠子穿起來的佛珠,為什么只撥動其中一顆便會牽動全體呢?因為裏面藏著一根看不見的線。只有我們的心中穿著一根將自己與世界連起來的愛心之線,全局才會被牽動。
“真實的自我”是不可視的大愛。
超越煩惱
我的師傅峨翁老師有一位信徒叫野原櫻州。他是畫家,人高馬大,還是劍道的高手。然而,人都有說不清的怪癖,這位堂堂大漢就怕打雷。一打雷,他就嚇得鑽進蚊帳裏一個勁兒發抖。
一個夏天,碰巧他到天龍寺來玩,聽說愛宕山通了纜車,大夥正商量“今天通纜車,咱們坐纜車上愛宕山看看?”
“好哇!”大夥都同意,於是問野原去不去。
“我已經決定夏天不上山了。這個時節上山,那家夥准來!我可受夠了。”
“別盡說喪氣話,走吧走吧!坐著纜車嗖地就上去了,路上總不會碰上吧。”大夥一齊忽悠,把他連拉帶拽一起乘纜車上了愛宕山。
在山上的茶座水口屋休息時,果然天空烏雲密布,雷聲隆隆。這下不得了,櫻州先生真的開始瑟瑟發抖了:“所以我說不來,你們偏把我弄上來。這不,那家夥說來就來了。”說著他向窗外巡睃。所幸人在山頂,雲從山腰湧起。咕隆咕隆的轟鳴也是從下面發出來的,閃電也在下面劃著弧光。他從上面張望了一會兒,不禁拊掌大笑:“雷再好事,也不會往上躥吧。這雷還真有意思!”
因為呆在雷底下,所以怕打雷,總是心驚肉跳,但是跳到雷頂上也就不可怕了,打雷反而成了再有趣不過的西洋景了。
因為被煩惱壓在底下,所以總是掙紮想擺脫它,還要難為自己“枯木倚寒岩,三冬無暖氣”;但是如果超越了煩惱,煩惱也會變得再有趣不過了。《般若心經》有“無無明,亦無無明盡”,即此之謂。無明絕非實在,也並非截然不在。煩惱無所謂有,也無所謂無,這種無滯礙的心境,叫做般若的智慧。
達摩大師開示:“於自性靈妙無著法中,不生愛著之見,名不淫欲。”古歌也有一首:“月非映水亦無念,水非映月廣澤池。”正像月亮沒有照映之念,也沒有映在水上之念一樣,即使陷入煩惱也不為煩惱所困的心境,才是靈明自性的本質。不為煩惱,也不為菩提所礙的生活,即第三戒稱為“不邪淫戒”。
不飲酒戒
在一偏僻小鎮,朋友家的小孩兒在唱“不喝酒,不喝酒”,我以為此地也進來了基督教,這家的孩子也上了他們經營的幼兒園,不免一番感慨;可是聽著聽著,歌詞漸漸變味了,最後居然唱起“拿酒來”,又嚇了一跳。也許我太不通人間香火,感覺從前是出家人唱“不喝酒,不喝酒”,而末法的今天卻唱起“拿酒來,拿酒來”,甚至讓人懷疑佛教教團本身陷入了童蒙般無反思的境地。
不當入者破山門
奈何寂寞石生苔
想來我年輕時就曾為此感傷過。我並非不通事理,自己不喝就對好飲者說三道四,嘮叨個沒完。我打心眼裏想讓善飲者喝個痛快。時而語無倫次的醉趣,不是很有人情味、很可樂嗎?
但是應該銘記:佛祖教誨中最嚴格禁止的事,而且即為佛教信徒,無論能否遵守,五戒之一的不飲酒戒都是必須接受的。
在某經典中,有這樣的故事。某地有一悉心用功的修行者,他潛心課作。一次好友從遠方來訪,住在他家裏。一天,好友出門辦事不在家,他好奇朋友的東西中有一個奇妙的壺,旋即打開栓,頓時醇香撲鼻。耐不住誘惑,嘗了一口。特別甘甜。結果他嘗起來沒完,完全飄飄然了,眼看著渾身是膽,長出不可抗拒的力量。
就在此時,鄰居家的雞越過籬笆牆進來了。修行者不慌不忙站起身,扭住了雞脖子。過一會兒,鄰居家的姑娘慌裏慌張地來找雞,他把她誘至家中奸汙了她。姑娘的父母告官,他被抓進去受審,可是修行者不肯招供,一口咬定“不知道”。
至此,這個修行者終於觸犯了所有五戒。第一不飲酒戒,第二不偷盜戒,第三不殺生戒,第四不邪淫戒,第五不妄語戒。
這個故事是確有其事,還是巧妙的比喻不得而知,然而一個規矩的修行者,之所以犯下如此重重大罪,完全是喝酒惹的禍。經典一再中肯告誡,酒對個人以及對社會有害無益。
日日是好日
從前,中國的雲門大師一次對弟子說:“‘十五日以前不問汝,十五日以後道將一句來。’——以前的事我不問。你們說說,從明天起決心怎樣生活?”然後一一巡視每個人的臉。也就是說,學校畢業以前的事一概不論,從學校出來,假如今天開始走向社會,你們打算以怎樣的決心去工作?結婚之前的事不問,如果舉行了婚禮結為夫妻的話,那么你們從明天開始打算怎樣過日子?互相說說看吧。
眾人聽了,個個像只悶葫蘆一聲不吭。結果,雲門大師按捺不住,終於替大家說出這種場合覺悟的一句話:“日日是好日”。
這句話今天已經家喻戶曉,想必大家都知道。通俗地解釋這句話,即“每一天都懷著感恩的心情,度過感激的一天。”然而如果這么單純的話,何必麻煩雲門大師呢?
從前,南禪寺門前有個出了名的哭婆,她不管天晴還是下雨,一年到頭都在哭。南禪寺的方丈心裏納悶,有一次問道:“老婆婆,我每次從這裏過都看見你在哭,究竟是什么事讓你這么傷心落淚?”
老婆婆拭著淚說:“老方丈,您聽我說。我呀,有兩個兒子,一個在三條賣傘,一個在五條賣竹皮屐。下雨天,一想五條的竹皮屐今天賣不出去了,兒子怪可憐的,我就想哭。可是晴天,一想三條的傘沒人要了,這又太可憐,也止不住想哭。”
方丈聽了,開導她說:“老婆婆,那是你的心態有問題。下雨天,想著三條的傘賣瘋了,忙得團團轉,該高興啊。晴天時,一想五條的竹皮屐像長了翅膀一樣賣出去,這也要感激才是啊。你不能凡事老往壞處想呀。”老婆婆聽罷恍然大悟,從此以後每天都高高興興地過日子了。
雖然可以解釋為世間萬事只要心態端正,就能“日日是好日”,高高興興地過日子,但是就這點道理,何須勞雲門大師去說?
台風把房頂刮跑,水漫過地板,孩子被大水沖走了,丈夫外出未歸,電燈好幾天不亮,沒有米沒有水,難道即使這樣還“日日是好日”嗎?能感恩、感激嗎?心態端正能解決問題嗎?像雲門大師這樣的高僧大德當然會預料到此類極端、萬一的不幸才說出“日日是好日”的。
良寬所說“遭遇災難時隨遇而安,死亡降臨時視死如歸”的境界,正是這種心境。無論發生什么災難都能泰然處之,即使得了大病也能鎮定自若,即使面對屠刀也能含笑合十。若不能達到這樣的境界,就不配侈談什么“日日是好日”。
只有心變成絕對無,才有可能做到。明曆曆,露堂堂,縱貫三世,橫通十方的絕對無之心,稱“摩訶”。即“摩訶般若”的“摩訶”。翻譯過來,謂“大”。
斬斷所有觀念
東西僧人在南泉和尚那裏搶奪一只貓。這個說“是我揀回來的”;那個說“是我多喂食給它的”。南泉聽後,抓起貓脖子對眾人說:“如果誰能拿出所有權的確鑿證據,貓就給他,如果沒有,我就把貓砍了,怎么樣?”結果誰都答不上來。南泉終於把貓給砍了。
究竟世界上有什么東西能說是自己的所有呢?與其說南泉砍了貓,不如說是斬斷了人們根深蒂固的所有觀念。
晚上,高徒趙州從外面回來。南泉立即對他說起這件事,來考驗他。
“如果你在場,會怎么回答?”
趙州聽了,脫下自己的草鞋頂在頭上,扭頭就離開了房間。南泉萬分遺憾:“要是你在現場,何必殺貓呢。”
世上屬於自己的東西,連一根兔子毛的份兒都沒有。如果懂得一切都要感恩的道理,連一直踩在腳下的泥鞋,也能舉過頭頂。
有了自己本來無一物的睿智與最底層的勞動可以舉過頭頂的謙虛,就可以和平地對話了。鬥爭,不應該是文化人所為。
坐禪盡在一個“調”字
“外於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名為坐;內見自性不動,名為禪”,這是六祖大師給坐禪下的定義。簡潔,明快,說得好。我常說“坐禪盡在一個‘調’字”。何謂“調”?細說即調身、調息、調心。若再加上一個調世界,則更圓滿了。
調身者,即首先調順身體。根據《坐禪儀》規定的詳細規范,伸直脊梁,結跏趺坐,令腰、脊、頭、頸骨節相拄,如建五重塔一樣安穩坐定。這是最令心神安定的坐姿,也是最健康的姿勢。
其次調息,即調順呼吸。不要讓氣息卡在喉嚨裏咕嚕作響,不要讓節奏快慢不勻導致紊亂,不要讓口鼻噝噝發聲,需綿纏地、若有若無地、平靜地呼吸。調順呼吸,對於健康和心神安定都是重要的條件。
其次調心,即調其心。釋尊說:“我今普見一切眾生,具有如來智慧德相,但以妄想執著,而不證得。”妄想與執著,即心病。這種病態作用一除,心即康健而自生如來的智慧和德相。斬斷妄想執著的病源,即調心。也就是心念不起,心不止於一處,如潺潺流水,流暢無礙。至道無難禪師說“無思慮,佛之功”,是也。
若使身體調順,呼吸調順,精神調順,本分的佛性由此自然生輝,可以說基本達到了坐禪的目的。但是我認為,心真正得到調順,必然使自然、周圍事物得到調順,居室被調順,家庭被調順,不久天下國家被調順,而呈現大和諧的世界。
禪寺的玄關,常見在木牌上貼著“照顧腳下”。那是說,腳下留神。禪僧上玄關時,都是背朝裏把鞋擺放整齊後再進去,既為了自己的鞋不需要別人給擺放,也為了光線再暗自己也能穿上。玄關的鞋規規矩矩地擺放整齊,叫“照顧腳下”。
常言道,玄關的鞋排列整齊的人家小偷也不來,玄關的鞋調順,即這家人的心調順,而鞋不整齊,即這家人的心不整齊的證據。所以,心被調順自然腳下調順,腳下調順則不久心可調順。
因為自己的心不正
心中完全沒有成見,像嬰兒的心一樣無心,看一切東西都一樣。嬰兒沒有憎的人也沒有愛的人,沒有喜歡的人也沒有不喜歡的人。嬰兒見誰都無心、平等看待。所以,若變成嬰兒般無心的心,無論看誰都會是平等的。
人們彼此之間也一樣,自己平等待人,對方的心也自然敞開,坦誠待己。自己以宿見於人,對方亦報以同樣的宿見相向,由此產生人生之萬般苦惱和爭鬥。
沒有人恨嬰兒,也沒有人想欺騙嬰兒,更沒有人想糊弄嬰兒。所以,只要自己始終保持嬰兒般純真的心,世上就不會有敵人,所有人都會呵護你。
如果自己的心沒有成見和分別,沒有對立的意識,而是像鏡子一樣無心,那么看事物都會平等了。
鏡子無論照老人還是孩子,一律平等;無論對有錢人還是窮人,也是一律平等。鏡子不區別有錢人和窮人,不會說“這個人腰纏萬貫,給他照得好看些,鼻子低,給他照高點”。對殺人犯一樣凶悍的人,鏡子也理所當然地照。鏡子既不被善左右,也不被惡所支配。
如果人們彼此變成鏡子般的心境,看世上一切事物都是平等、一如、面貌相同。這樣的心,即佛心。
“如來視諸眾生,一如子羅睺羅”,釋迦佛祖看一切眾生,就像看親兒子羅睺羅尊者一樣,把眾人當成自己真正的孩子。
孩子必須一律平等。聰明的孩子與不聰明的孩子平等,長得好看的孩子和相貌平平的孩子平等,老實的孩子和調皮的孩子平等,既然是自己的孩子,都是平等的。必須明白這種平等的智慧是互相的本心,如果對本該平等的事物產生歧視,是因為自己的心不正,因為自己的心有某種異質的東西存在。
一切有情皆父母兄弟
日本的佛教,自聖德太子以來,皇室率先垂范,倍加尊崇,日本各宗名刹寺院,幾乎都是皇室的敕願所建。然而明治以後,當時的為政者將皇室和佛教分割開來,令皇室無宗教化。皇室只對先祖祭祀,所以無論政治家、學者、實業家,還是明治以來所有的日本領導人,都誤以為只要祭祀先祖,就是很像樣的宗教儀式了,舉國蛻變成無宗教國家。
寺院也以只舉辦葬禮和法事為足,漸漸地願意出家的人越來越少,寺院連喪葬、法事也忙不過來了。這就是日本佛教的現狀吧。但是喪葬和法事不是佛教。佛祖釋尊從來也沒做過葬禮。
釋尊臨去世前,阿難問:“您的遺骸如何處置?”佛說:“死後遺骸,由在家人處理,你們只管修行、行法。”釋尊連自己的喪葬都不許弟子做。當然,他從來也沒有給別人做過葬禮。葬禮和法事是佛教到了中國以後才興起的,那是儒教思想,是日本民族崇拜先祖心的袒露,根本不是佛教。
親鸞聖人的《歎異抄》中記道:“親鸞從不因為孝養父母而念佛,至今如是。”
親鸞從來沒有為了父母,為了亡故父母的回向念佛。乍聽起來,如今的年輕人也許會說:“跟親鸞這老頭說得來,他不喜歡孝敬父母,這不和我們一樣嘛。”但是勸君莫急,你且聽完他後面的話。
“因為,一切有情皆為世世生生之父母兄弟也。所有所有的人,依次生為佛,需相扶相佑。”
在親鸞眼裏,這個社會的所有人都是父母,無論是誰都在不知不覺中成為父母,成為子女,無一例外。必須盡快成佛,拯救大家。所以無暇顧及為去世的雙親念佛。這是釋尊佛教的正道。不管社會上飽受疾苦的民眾,哪裏有覺悟?哪裏有安心可言?
這並非親鸞聖人發明的話,《心地觀經》告訴我們:“輪轉五道,經百千劫,於多生中互為父母。以互為父母故,一切男子即是慈父,一切女人即是悲母。”將社會的男性都視為父親,女性都視為母親,人們在輪回轉生的過程中不知不覺成為父母、子女,無一例外。這裏彰顯了佛教的人間愛、人類愛、人道主義。
聽山鳥啁啾聲聲
忽念吾父乎母乎
對動物也能懷著親子親情是釋尊的教誨。然而只對自家祖先尊崇備至,對現實社會漠不關心,這正是近世日本佛教的重大缺陷。
看腳下
天龍寺的峨山和尚時,不巧書童不在,鐵舟居士自己從廚房提著茶壺出來了。居士讀畢介紹信,說“進來”,沒提茶壺徑自進屋了。峨山和尚提著那個茶壺跟進去,把茶壺放在屋裏的火缽上,然後做了自我介紹。
鐵舟居士從此對峨山和尚極口稱贊,說“峨山那才是夠格的禪僧”。茶壺不應該放在玄關,而應該放在火盆上。物致其用,即調,即禪。
最近我幾乎每天往返於神戶和京都之間,每次上下車都感到難堪:“這——可怎么得了!”國民諸君的腳下簡直亂做一團。為什么不按規矩站成兩排,井然有序地乘車?車裏空蕩蕩的,即使順序上車也有空位,何苦如此爭先恐後,迫不及待?為什么推開別人加塞兒往裏鑽?兩人兩人按順序上,綽綽有餘,為什么偏要一幫人一齊往上擠?車門被堵住,不是更耽誤時間嗎?為什么不能挺胸昂頭,大大方方地上車?大家你推我搡,像球一樣絞成一團,不堵住車門才怪呢!
如今的車站就是國家的大門。日本國的大門,每天混亂不堪,有目共睹。國民的腳下亂糟糟,正好給賊創造了下手的機會。
如果有人喊出重新武裝,人們准會不問青紅皂白一窩蜂地跟著跑;如果有人說要暴力革命,又有一半人也准會一窩蜂地跟著跑。日本重蹈覆轍遭列強踐踏,明如觀火;要么就是連國家囫圇個兒被盜了也渾然不知。向今天的國民諸君請求的並非崇高的理想或道義,而是“看腳下”。請君把腳牢牢地踏在大地上,再靜心思考一下日本民族向何處去。
相撲選手走上賽台,原則是腳不離地展開競技。據說能樂是用腳蹭著舞台走路。戒驕戒躁,腳踏實地,才是日本民族的本色。無論在任何場合都不迷失,充分調順之心,名之曰“禪定波羅蜜”。
無一物的境界
如果懂得法身的世界,即本來無一物。絕對的境界,即主觀與客觀合一的世界。是天地混沌以前,是耶荷華神創世紀之前。這個法身的世界本來無一物。 “無……”的三昧境界,即於法身當中。而與“無……”合一,即本我的天真佛,與出自人工雕琢建造的佛不同。不是念佛而成的佛。不是坐禪而成的佛。不是修行三大阿僧袛劫而成的佛。而是徹底“無……”,即成佛,即法身佛。
這是要一以貫之的。懂得其自性,叫做見性,即懂得真我。連真實的自己都不懂就闖入社會,不是虧了賺了,就是喜哀苦樂,亦恨亦愛,又是進步又是鬥爭,胡鬧一通有何益處?連真正的自己都不知道,被眼前的現實牽著鼻子走,喧豗也徒勞。
“聽不到只手之聲,幹什么都是虛的;能夠聽到只手之聲了,幹什么都是真實的。”白隱禪師如是說。不知道真正的自己的人,不管幹出多么了不起的社會事業,也如畫脂鏤冰。畫可能畫得不錯,卻無痕可尋。不懂得真正的自己的家夥,無論怎樣滿腹經綸,無論怎樣強詞奪理,也只不過是雲氣霧靄,只不過是描繪在虛空之中而已。人們都忘記了這個重要的自己,眼睛只盯著外面的世界。
能夠貫徹真我,則“歌者舞者皆法音”。即使唱“煙囪啊那么老高,都把月亮給嗆著啦”也是念佛。哪怕跳起“拿酒來”,他還是天真佛。這就是坐禪也無法達到、修行也無法達到的、本來彼此的本心。要自覺這一點,只要“無……”進入無一物的境界,在那裏自當了然。
心是明鏡——盤珪禪師的教導
盤珪禪師是德川時代的名僧,也是用極通俗的語言為大眾指點禪之真髓的尊者。這位盤珪和尚常說:“名之自性清淨心的人的本性,就像一面鏡子。”
鏡子裏,本來沒有東西。因為沒有,所以什么都可以照出來。物到它的前面便映出,物去便消失。而且消失後不留痕跡。姑娘早晨起來照鏡子,一看怎么今天白發一下這么多了?結果是先照鏡子的奶奶的臉還留在裏面——是絕對不可能的。
鏡子照到物,於鏡子並無變化。照了而已。物消失,鏡子沒有絲毫減損。這叫不生不滅。不生不滅的心,是我們的本性。好看的花映上了,鏡子不會變得好看。臭狗屎映上了,鏡子不會變髒。這叫做不淨不垢。
其他善也不重要,緣無勝似念佛之善。
也無需懼惡,緣無勝似阻礙彌陀本願之惡。
親鸞聖人說過,佛性的尊嚴是任何惡也無法玷汙的,任何善亦無補益。遠遠超越善惡的尊嚴,即我們的本性。
盤珪禪師說:“並非鏡子映著物,鏡子的分量就增加。並非物消失了,鏡子的分量就減少。這叫不增不減。”《般若心經》中“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即表現人的這種本性、即絕對本質的吧。
說人心像鏡子,馬上會聯想到心裏有個圓而發亮的東西,而鏡子只是做個比喻,完全沒有那種東西。所以,這叫空或無。六祖大師說“本來無一物”;而至道無難禪師歌中說“確實知道它活著,且哭且笑無一物”也是表達這個心。
我們活著,所以有哭有笑。但是,這個又哭又笑的主人“雖有其聲不見其影兒,它是荒野的蟈蟈兒”難捉摸。說它難捉摸什么也沒有吧,卻又並非如此,它覺得有趣會笑,傷心了還要哭。
因討厭鹹菜的緣分建了寺院
據說天龍寺開山祖夢窗國師討厭鹹菜。於是每逢10月30日的忌日,既使今日,全山的規矩仍是從前一天起不吃鹹菜。這是因為愛戴、尊重開山國師的為人吧。雖然齋飯的菜單古來一成不變,但鹹菜則在切成圓片的柚子上放一撮涼拌蘿卜英以替代。
大正時期,嵐山的河畔有幢別墅,是神戶川崎家的。第一代正藏翁一來別墅,時任天龍寺的住持台嶽和尚時常被邀去對弈。一般都是用膳歸來,但是餐桌從來不上鹹菜。於是一次他催促“川崎先生,給我來點鹹菜吧?”正藏翁卻說:“鹹菜免了吧,我最討厭鹹菜,連聞那個味兒都受不了。”
於是住持說:“這很少見。我們的開山就討厭鹹菜,所以寺裏規定,開山忌日不上鹹菜。”川崎翁深受感動:“這太感人了。我一直以來覺得這是個丟人的毛病,內心很自卑。聽說有七代帝師之尊的夢窗國師這么了不起的人物討厭鹹菜,我放心了。從今天起,我做夢窗國師的信徒了。”
他一下子迷上夢窗國師,成為天龍寺的信徒,並決定在神戶建一座天龍寺派的寺院,即以台嶽和尚的師傅龍淵老師為開山的布引的德光院。因討厭鹹菜的緣分,天龍寺派增添了一個實力雄厚的末寺。如此說來,偏食也不能一概而論,竟有建一座寺院的功德。
所以,我們的社會生活中若缺失了偏好,人生豈不乏味?沒有好惡的分別,豈不危險?然而溺於偏好,又是最棘手的。偏食不可一概否定,不溺於其中,好惡不可拘泥,務正好惡之界,其間更有至道之實。那么,你們偏食還是不偏食?堅執好惡還是不呢?不妨認真地反思一下。
不能留礙
聽說這是建仁寺默雷和尚經常講給人聽的故事。
從前,丹波國有個鬼屋,誰進去了都會被咬死。一個浪人說“我非治治它不可!”於是,他信心十足地來到鬼屋。
他在鬼屋住下,焦急地等待。夜裏,女傭慌張跑來:“先生,先生!大事不好了!”
“何事驚慌?”浪人問。
“茶壺在說話。”
“什么!茶壺說話。這有什么大驚小怪?茶壺也有嘴啊。”
說完,當夜無話。
第二天晚上,女傭又驚慌失措地跑來:“先生,先生!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
“鍋在滿地走。”
“什么!鍋在滿地走。這有什么大驚小怪?鍋也有腳啊。”
如此一說,當夜也是平靜無事。
第三天夜裏,女傭又神色驚慌跑來:“先生,先生!大事不好了。爐子裏生出來個大松茸。”
“什么!爐子裏生出來個大松茸?”
他琢磨片刻,一時語塞。當晚,浪人就被鬼給咬死了。
“如果是衲僧,這時該如何作答?”聽說默雷和尚經常看著眾人,這樣問。
對答如流則平安無事,而稍一猶豫就被咬死,耐人尋味。被對方的言辭和態度牽著鼻子走,必死無疑。因此,無論出來什么魔障,出現什么魔境,都要不予理睬,不相幹預,正念相續,即“一切不相留礙”。
默雷和尚好心勸告:拜讀《楞嚴經》、天台《止觀》、圭峰《修證儀》等著述,其中就魔事有好心的忠告,有後顧之憂者,不妨先讀為妙。
電氣與禪機
大阪的電氣俱樂部邀我來講話,並要求事前提交演講題目。可是提交演講題目讓人很為難。於是幽默了一把,起出了“電氣和禪機”這個題目。就像電影的名字,題目吸引人,上座率就高。
我以“電氣和禪機”為題做了演講,我說,禪是心的名字,而心是活的,就像電流一樣吧。
建設水庫,築壩截流,將蓄水引向遠方從高處落下,於是產生水力發電。我們的意識也一樣。雖然像水一樣不知流向何方,但是用坐禪這個水庫大壩將意識截流,然後在一點突然釋放的話,便會開悟,生發禪機。人們看到的往往是水庫蓄水的寂靜,由此產生誤解,以為只要坐著不動,就是禪!然而,坐禪本身沒有直接的目的,與不發電的水庫毫無意義同理。
看到用隧道一直把水引來,不求甚解的人如果貿然認為這是禪,在黑咕隆咚的地方默默打坐是禪,那無非是古來稱謂的“野狐禪”,即在狐狸窩一樣漆黑的地方自以為覺悟的愚人。連大燈國師
也作歌道:“三十餘我亦住狐穴,如今的愚人也覺悟。”他感懷在這樣黑咕隆咚心不動的世界,我已經沉寂三十餘年,這是何等的謬誤啊。
禪是活力充沛的,所以必須活動。蓄於水庫、穿過引水管涵的流水猛地落下來,產生巨大無比能夠迸出火花的能量。那叫做電流吧。禪也必須如此。將這個電流般的意識用線裹住,保護它,不使它無謂地放電、漏電,即悟後修行。
婆子燒庵
中國有樁“婆子燒庵”的公案。講的是:昔日有個怪癖的老太婆供養著一個年輕的和尚,安頓他在自家廂房的茅庵裏住,一日三餐供他修行。大概過了二十年,她想我家的和尚修行得也差不多了吧,到底覺悟幾何?於是想檢驗他一下,便令每日服侍和尚的年輕女子,今天中午收拾盤盞之時要緊緊抱住和尚,問他“正恁么時如何——現在感覺如何?”女子照辦,緊緊摟著和尚問:“正恁么時如何?”和尚滿不在乎,答曰:“枯木依寒岩,三冬無暖氣。——如枯木立在寒岩上,沒感覺。”
我覺得這位和尚很了不起。一般的修行很難說出這樣的話。“枯木依寒岩,三冬無暖氣。”然而,婆子卻暴跳如雷,說我二十年只養了一個俗漢!於是趕走和尚,燒了茅庵。
究竟如何回答才能讓婆子滿意,是這個公案的用意。
被女子摟住的時候,是迫不及待地把她攬進懷裏嗎?現代人恐怕覺得這樣更有人情味,但是倘若真這樣做的話,婆子恐怕不是把和尚趕走,而是非殺了他不可。
“枯木依寒岩,三冬無暖氣。”聽起來境界很高,但是用電氣比喻,就是停電。不通電流。意識被異化。幹脆把女子摟在懷裏吧,就成了漏電。禪,不能是枯木寒岩似的停電禪,而人情味過剩的漏電禪亦不可取。
像被包裹嚴實的電流一樣的健全意識,猶如一打開開關,或變成電燈大放光明;或變成動力機器得以運轉;或變成電風扇清風送爽;或變成電熱溫暖社會;或變成電車渡驢渡馬一樣,不能千變萬化、妙應無方地濟度眾生,就不成其為禪。
禪必須具有這樣生機勃勃的意識,它不固定,不奔流,亦不逆流,每天源源不斷,滾滾流淌,產生創造性的生活。
和阿彌陀佛同庚
從隱元禪師。京都有一位叫圓恕的念佛者,聽說雖然黃檗宗是禪宗卻又念佛又讀三部經,於是有一天到獨湛和尚那裏去拜訪。
其時,獨湛和尚問道:“你的老家是哪裏呀?”
“噢,老家是山城國(現在日本京都府南部)。”
“你是哪個宗派的?”
“是一向宗。”
“貴庚?”
“我與阿彌陀佛同庚。”
呵,他可真敢說!“阿彌陀佛是多大年紀?”
“和我同齡。”
這話可是說得越來越大了。於是又問:“阿彌陀佛在哪裏?”
他舉起右手,以左手相托,做了個阿彌陀佛的姿勢。獨湛和尚大驚:“日本居然有如此覺悟的念佛者?”
禪和念佛,歸根結底是生死解脫,所以必須一致。那裏有於生死中超越生死之外的永恒的自我。沒有生死、超然於時空的永恒的這個自我還必須是自己與他人融為一體的大愛。永遠的生命即愛本身。這正是——神即愛,佛即大慈悲心。
撞腦門——關山慧玄的說法
妙心寺的開山是關山國師,他在師傅大燈國師門下參禪修行後,隱遁於美濃國(現在歧阜縣南部)伊深山村,邊為農民做幫工,邊進行悟後修行,即在覺悟的基礎上,在實際生活中實證修行。
然而,不久大燈國師遷化,應花園法皇的旨意,隨敕使被接到京都。那些村野百姓聞訊大驚失色,盡管不知情,多年來居然把如此尊貴的人當作幫工使喚,成何體統!所以一個勁兒地賠禮道歉,依依不舍地送了一程又一程。
即將分手時刻,平素交往甚密的老夫婦戀戀不舍地來到國師面前做今生今世最後的請求:“請您最後給我們施恩說法,讓我等老頭老婆終生不忘吧。”
“好啊,好啊!”關山國師說著招呼:“老爺子,過來一下。老婆婆,您也過來一下。”把二人叫到眼前,讓他們相對而坐,然後抓住兩個人的發髻,把二人的腦門撞到一起。
“哎呀,好痛!”二人不約而同地捂著腦門。
“記住,就是它,就是它。不要忘記它。”這就是關山國師畢生的說法。
這個說法大家聽明白了嗎?腦門和腦門撞在一起,知道喊“痛!”既不是跟父母學的,也不是跟老師學的,也不是從書本上學來的。它是不折不扣自己內心明白的事。他們事先毫無防備,不知道腦門要挨撞。沒有分別,沒有想好到時候說什么。
從這個發出“痛!”的什么也沒有的心,沒有分別地表現的智慧,懂得這個純粹的意識本身,叫做覺悟。
“大哉,心也”——榮西禪師的宇宙觀
第一個將禪宗傳入日本的是建仁寺開山之祖榮西禪師,他從年輕時就一直修學於睿山,並曾渡海入宋修習禪法。
本來睿山是八宗兼學的道場,最早由開山傳教大師最澄弘傳禪法,而榮西禪師則兩度入宋習禪,是將禪作為一宗傳到日本的第一人。為了讓人們理解禪的重要性,他撰寫了《興禪護國論》。即興禪昌國的理論。
《興禪護國論》的序言中有這樣一段話:
大哉,心也。天之高,不可極也,而心出於天上。地之厚,不可測也,而心出於地下。日月之光,不可逾也,而心出於日月光明之表。大千沙界,不可窮也,而心出於大千沙界之外。其大虛乎,其元氣乎,心則包大虛,孕元氣者也。天地待我而覆載,日月待我而運行,四時待我而變化,萬物待我而發生。大哉,心也!
太精彩了。人心,實在是廣大無邊。宇宙洪荒只不過在我心中運行。心中有天覆地載,心中有春夏秋冬,心中發生森羅萬象。“大哉,心也!”天之高,地之厚,無以丈量,但是心卻可以上天入地。太陽只照亮白天,月亮只照亮夜晚,但是心卻照亮日月莫及的地方。大千世界之外我們去不了,但是心卻出於大千世界之外。“大哉,心也!”
為什么如此之大?因為心中是“無”。
心常被比喻成鏡子。鏡子,即使是裝在女士坤包中的小鏡子,也可以裝下從山上到山下的整個京都市區,可以裝下無論大津還是琵琶湖,能裝下富士山,也能裝下太平洋。為什么可以裝下?因為鏡子中是無。我們的瞳孔盡管比黃豆還小,但是這小小的瞳孔卻可以裝下整個京都市區,可以裝進去太陽、月亮和成千上萬的星星。為什么可以裝下?因為瞳孔中是無。
整個世界都可以裝入自己心中,不感覺擁擠。心是可以包容整個宇宙仍綽綽有餘的地方。覺知自己的心如此偉大,叫做“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法在釋尊在
按照我們禪門的解釋,法即釋尊的覺悟。將釋尊的覺悟原原本本、世世代代傳承下去,有這個覺悟的地方,釋尊就能永生。
打比方說,“燈燈無盡”一語見於《維摩經》,如果將一支蠟燭的火移到下一支蠟燭,即使原來的蠟燭融化了,它所燃起的火仍是與原來別無二致的火,輾轉連續不斷地點燃下面的蠟燭,這支蠟燭本身盡管燃盡,但火卻永遠生輝。所以,在覺悟的燈火點燃的地方,釋尊至今仍儼然活著。這樣的解釋是禪門的解釋,大乘佛教全部做這樣的解釋。
法然上人在臨終之時,有人商議上人的遺骸如何處置?上人說:“不用給我造墓,哪裏有佛號,哪裏就是我的墓。在這個世上,哪怕在窮鄉僻壤,只要還有人念‘南無阿彌陀佛’,法然就活在那裏。”
思誦南無阿彌陀佛
我亦惟駐六字中
有法在的地方,祖師就活著。釋尊也活著。所以嚴格護法,使它薪火永傳,是我們的重大職責。
如此一想不能不發人深省:今天的日本,今天的日本佛教界,究竟還有法嗎?
“不飲酒是佛”——不被酒飲的坦山和尚
從前,第一個開設東京大學佛學講座的原坦山和尚應邀到某家共進午餐。雲照律師是赫赫有名的戒律家,滴酒不沾,而坦山和尚卻是鬥酒不辭的酒中豪傑,這一對偏偏碰到一起。
雲照律師平素對信徒嚴格說教,見坦山和尚毫不客氣開懷暢飲,終於忍無可忍,便點了坦山和尚幾句。可坦山和尚卻滿不在乎,還大言不慚“不喝酒的家夥,不是人。”
“不是人,是什么?”雲照不依。
“是佛啊。”坦山若無其事,弄得雲照律師也有口難辯,只好忍氣吞聲。樂飲者中,自古不乏英雄豪傑、偉人、大藝術家,甚至名僧知識,所以不見得飲酒都是壞事。問題是酒無罪,而被酒亂智就成問題了。對我等並非英雄偉人的凡人因酒失去理智,貽害家庭、社會竟至身敗名裂,如來深感痛心,因之嚴戒,曰“勿飲酒”。
至於被飲,就不僅限於酒了。我們實際上在被各種東西飲之,醉態百出,而旁觀者的眼光也變得令人費解的盲目,麻木不仁。被色欲、財欲、空想飲之,為名譽心、文學、哲學、思想,甚至神佛陶醉,喪失一切自主性,進而喪失正確的理性和判斷。大乘佛教在廣義上將這些沉醉者統稱為犯不飲酒戒者。
達摩大師宣示:“自性靈妙,名之於本來清淨之法,不生無明之見,為不飲酒戒。”“無明之見”,即無批判的,盲目的見解。以自性以外的東西為依據,暫時性的想法,都是無明的見解。連囿於神佛、甚至拘泥於法或真理,古人亦示之曰:“有佛處不得住,無佛處急走過。”一休禪師歌雲:“想成佛,挖空心思也枉然;看石佛,石頭疙瘩立路邊。”
對什么都不眷戀,就像淙淙流水一樣,自由無礙的心,叫做不飲酒心。名之曰“靈妙的自性清淨心”。
做面善的人
忍辱是菩薩淨土。菩薩成佛時,三十二相莊嚴眾生來生其國。(《維摩經》佛國品第一)
“忍辱”,即戒嗔恚。即使有惹人生氣的事,也要互相忍耐、謙讓、懺悔,這就是菩薩淨土。心中忍耐、謙讓、懺悔之心完成時,許多面相仁慈者即聚攏而來。“三十二相”即佛所具備的具足的相貌。
前不久,在妙心寺舉辦了某電機公司新職工培訓會,其時我對這些年輕人講道,有這樣一首歌詞,“哭著墜地情來養,更待開花結果時。”我們都是呱呱墜地,沒有一個人是笑著出生的。嬰兒離開溫暖的母體,塵世的風如利刃砭骨吧。即使被包裹在松軟的繈褓裏,也會感到如坐針氈般的疼痛。雖然人們都把自己生下來時的事忘得一幹二淨,但是誰都是哭著來的。也就是說,人並不是有了將來的幸福保障才生下來的。赤裸裸、毫無計劃,而且懵懵懂懂就來到人世,這也太顢頇了吧。
這個赤裸裸、懵懵懂懂就來到世上的我們,在父母、周圍人以及天地的恩賜下,健康成長,上了高中,現在大學都畢業了。這就是“情來養”。你們已經長大,今後要自己做計劃,以自己的意志走向社會。如果是花草,就到了獨立抽蕊開花的時期。今後要開出適合每個人自己的花朵。花有色有香。即有良好的教養和練達的人格,培養良好的情趣,做個面善的人。
花中有蜜,它就是奉獻社會之心、盡其所能之心。只要開花,自然有收獲。幸福不是去索取,而是被給予。有句西諺:“求得的只是快樂,不求而被給予的是幸福。”我們就是要做這樣的人,即使不索取,也被自然地賦予幸福。
我向這些年輕人講了這番話。正像草木來到世上是為了開出媚人的花朵,人生於世的目的,即錘煉一副像佛一樣慈祥的相貌。在有生之年,起碼要做到面善。
我是什麼?
前不久,我在京都車站等車,一位青年站到我的面前,說“您是澤木興道先生嗎?”可能有人知道這位澤木先生,他是曹洞宗一位大名鼎鼎的和尚,是位做永平寺貫首、總持寺座主也綽綽有餘的名僧。但是他“不願意有這么大的寺院。既不要寺院,也不成家”,而是一年到頭雲遊四方,在日本各地教授坐禪。他連寺院和家都不要,可想而知常常是衣衫襤褸地四處雲遊。
見到個不修邊幅的和尚,他就以為是澤木了吧。我的朋友從旁代我答道:“澤木先生前幾年已經過世。這位是無文和尚。”
“那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哦?”
“我應該做什么呢?”
“做‘我’喜歡的事吧。”
“正因為我弄不懂這個‘我’,所以從東京來到這裏。‘我’是什么?”
他很認真。我認為,這是當代最誠實的學生發自靈魂深處的呐喊。不,也許是今天整個日本人的問題。
如果解決“我是什么”的是禪,恐怕現在那個誠實的學生,不,整個日本人,不、不,整個世界都要來尋求禪了。
“你是哪個學校的學生?”
“國學院大學。”
“是啊,老話說‘你要知道你自己’,別看自己離得最近,卻是最難懂的。我沒有時間,只說結論吧。如果懂得了自己為誰、為什么做出奉獻,感到愉悅,感到幸福,那就真正找到了‘我’自己。不過,現在我要到播州的西脅去講演,沒有時間和你談了。”
“那我跟你一起去。”說完,他買上車票跟來了。
我們一起到了神戶,乘上從西脅前來迎接的車去會場。我求人家:“今天跟來一個怪人,麻煩你們管他一頓晚飯吧。”我講了將近兩個小時,回到寺院已經是晚上十點。
既然不懂“我”,要弄懂怎么也得兩三年功夫,只好收留他吧。我做好精神准備下了車,他卻說“再見,我回去了。”夜裏十點,人走了,也不知去了哪裏,真讓人琢磨不透。但是“我是什么?”“我應該做什么?”這是人類最純粹、發自靈魂深處的呐喊,如果真正懂得“我”的是禪,今天歐美人不厭其煩地喊著“禪、禪”,其迫切的需求似乎可以理解。
“世上最快樂最值得稱道的事莫過於有獻身終生的工作。”若在工作中能感悟“我”的使命,明確“我”的目的,並為之不懈地努力,這個人毫無疑問就是幸福的人,值得稱道的人。如果不懂這個人生目的,大學畢業之前就要深入認真地思考。不要忘記,盡管職業際遇各有不同,然而建設和平、公正、光明的世界就是人生彼岸。
天地間獨此一份
從前,中國有位首山和尚,他把棒喝修行僧用的竹篦條放在眾人面前,說:“汝等諸人,若喚作竹篦則觸。若不喚作竹篦則背。汝諸人且道,喚作什么——把它叫做竹篦條,只是常識,學別人的叫法而已,誰不知道這是竹篦條呢?說它不叫竹篦條,那是違背常識,明明這是竹篦條嘛。這究竟叫什么,說說看。”說著放在眾人面前。怎么樣,這是什么?
這把扇子,叫做扇子是常識,不叫做扇子,違背常識,那么這是什么?如果說,這是大扇子,那是與小相對而言;如果說小,是與大相對而言。說髒,是與幹淨比較;說幹淨,是與髒比較。說重,是與輕比較;說輕,是與重比較。如果天地間獨此一份,應該怎么說?
許多在常識范圍的東西比較容易判斷。如果放棄常識,放棄經驗,放棄知識,以赤子般純真的本我之心,只看這一個,該怎么說?肯定沒法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東西本身也叫不可知。人也一樣。說我的身體太單薄,我沒什么學問,我窮得一無所有,我有不好的毛病之類,如此以常識或比較來看自己,大可不必。
懂得天底下只有一個自己,即“天上天下惟我獨尊”。放棄相互心中的分別,放棄所謂的照顧,以純粹清淨無垢的眼睛直觀事物,一切皆為本真的實在。沒有非佛之物。都要拜成佛。
看什麼都美
今年正月初五,因為讀賣電視台策劃了我與東本願寺的新門先生的對談節目,我去了東本願寺的大殿。對談題目是圍繞“人生價值”對話。因為是正月,對方拿出紙板、筆硯,要求我們“新春試筆”。因為是電視,所以需要各種包裝吧。
我寫了“美”字。主持人問:“什么意思?”我回答:“‘人生價值’,即指活著的生命的價值觀。然而生命的價格也有等級。既有動物般的生命,也有堪稱人類的生命,還有永恒的生命。懂得了永恒的生命,得到佛之智慧,看什么都美,聽什么都美。就會懂得所見所聞一切皆為美,這個世上本身就是淨土,大家都是菩薩。明白這一點,是人生價值的最高境界,所以我寫下‘美’字。”對談進行了45分鍾。
當今世上,感悟人生價值的人大多數說“家庭幸福是人生價值”,說得也不無道理。身處如此複雜怪異、千變萬化的時代,起碼小家庭想過上溫馨、安靜的幸福日子,這是唯一的人生價值,其心情可以理解。最近的年輕人常說“小家”,卿卿我我的小兩口,不要婆婆,建起屬於自己的安樂窩,有一台車,就是人生的理想,人生的價值。何等狹隘的理想啊,這也就是養雞場裏老母雞的理想吧。
雞架上的老母雞有個渺茫的理想:這一輩子哪怕只有一次能夠下到地上,在那片美麗的草坪上跟在公雞身邊,建一個屬於自己的窩。
也許起碼的“家庭圓滿”是現代的人生價值,然而無論建立了怎樣歡樂的小家,如果心上的“她”先走了,人生價值就此結束;如果大靠山的“他”有了第三者,人生價值就此告終。
感覺孩子才是人生價值,為了升學找家教上私塾,好不容易上了大學,兒子卻戴著鋼盔扛著大棒回來,和父親理論一個晚上,說“我與老爸說不來,再也不回這個家了”,從此一去不返,人生價值就此中斷。
指望著什么的人生價值,必有破滅之日。遇到這種時候,從前的人明白“人生無常,沒有任何東西是可靠的”,求助於宗教,而今天的人不登寺院或教堂的門,隨隨便便就自殺了。而且自己一個人死了不說,動輒還帶著孩子投河、吸煤氣自殺。從最近的報道可知,更惡劣的家夥竟帶著一面之交的藝伎開車狂奔,與迎面的車正面相撞自殺。自己要自殺,卻連累毫不相幹的三個人損命。
這樣險惡的世道就是當今社會,哪裏也找不到人生價值。因為當今社會沒有宗教。這也是我們宗教家的怠慢,必須做深刻的反思。
即使在這樣的社會,若能借佛之智慧,打開心眼,看什么都美,聽什么都快活,覺悟“當處即蓮華國,此身即佛也”,就能於此發現真實的人生價值。
使心清淨的妙用
天龍寺的開山祖是夢窗國師。國師年輕之時參拜伊勢逸事,見於國師《夢中問答》一書。
“神主帶領他從內宮到外宮做了詳細說明,說這裏的神是日本的祖神,最靈驗的神。祖神喜清淨,最不喜汙穢。到這裏來參拜,請不要像在別處那樣,在神前撒錢。錢這個東西,對於人類也許是寶,但是神看來就是不潔。”
“如果有志供奉神,在宇治橋外有家‘禦師’,兼做旅館,多少不限,就交給他們好了。他們會准備新鮮菜蔬、魚來供奉,所以請不要在神前撒錢;同時也不要在神前祈願、禱告。”
“禱告什么‘祈求祛病除災,買賣興隆,兒子出人頭地,女兒找到快婿,闔家安康,子孫長久’等等,聽上去貪欲過重。給一文錢,祈願發財百兩千兩銀子,那是欲望,是心的汙垢。汙垢是神最不喜的。對人類不可缺少的是什么,無所不知的‘神’無需催促。真正詣神,是在五十鈴川淨手淨口,靜靜地從參道走來,淨心,立神前,擊掌謝恩:‘感謝您保佑,今天也平安無事!’”
“在五十鈴川淨手淨口,從參道靜靜走來,淨心,立於神前,就像西行法師‘雖不知有何好事降臨,早已感恩涕泗’,即使離開家門時還心靈汙垢不堪的人也會得到徹底清淨,以清爽的心境回家,有此妙用。賺錢不是妙用,使心清淨才是妙用。”
聽罷這番解說,國師悟出原來日本神道的教誨與佛法的教誨是相通的。心清淨,是日本神道的教誨,是佛教的教誨,是基督教的教誨,也是孔子的教誨。其間有涵蓋基督教的東方之道。人類,任何人都可以平等地變成清淨心。換言之,即成佛。
為親鸞一人
親鸞聖人說:“能案彌陀五劫思惟之願,盡為親鸞一人。”就是說如來佛行五劫思惟之苦,盡為拯救親鸞一人而為,其實並無此等不合理的事理。如來佛行五劫之苦,是為了無一遺漏地拯救全人類,而不是只拯救親鸞一人那么小氣的願望。他甚至發誓:哪怕有一人未得到拯救,我都不成佛。將佛祖廣大無邊的本願,說成 “為拯救親鸞一人而為”,一人來承受之處,可以窺見親鸞聖人的宗教經驗高深莫測。
去拯救這個像親鸞一樣罪孽深重、煩惱無盡、三世諸佛都不要的惡徒,如來費盡苦心是為了拯救這家夥一人,這是發自肺腑泣血的感恩。自己一人來承受佛的大慈大悲。而且,就像他在身後護著全人類,發出狂熱的高喊:我親鸞都得到拯救,你們何不跟上。
將親鸞聖人的話推而廣之,即陽光也是為了我一人,月夜皎潔也是為了我一人,百姓辛苦種稻為了給我一人吃,紡織女工織布到深夜為了給我一人穿。菜市、魚店為了我一人有得吃開店,電車、巴士為了拉我一人在跑。全世界、全人類,都是為了我一人在動,通過聚焦我一人,由此自覺一人的絕對性即宗教。換言之,我即全宇宙、全人類、全存在所養之我,有這樣的“大恩”才有我,這感恩無盡之情由此必然泉湧。
基督是“上帝的獨生子”,我們每個人都必須是上帝的獨生子。釋尊喊出“惟我獨尊”,人類每一個人都必須清醒地覺悟“惟我獨尊”。
說 “太陽是為我一個人發光”,此話為過嗎?也許你會說“太陽為什么只為你一個人發光?人類有33億。明明照著所有的人嘛。”然而,我從太陽那裏得到的不是 33億分之1的熱量,太陽毫不吝嗇地把全部的光和熱給了我一人。33億人每個人都可以認為,太陽是為我一個人發光。“天上天下,惟我獨尊。”這個我,在廣袤的世界獨此一人。無論過去和未來,絕無僅有。覺悟這一人的絕對尊嚴,是人生第一義的
寂寂古池旁——芭蕉覺悟之句
傳說芭蕉參禪,恐怕確有其事。
佛頂和尚一次訪問在深川的芭蕉庵。芭蕉滿面悅色,跑出來迎迓和尚。一般看人臉色,便能大體察覺人的心理。見芭蕉喜形於色,和尚問道:“近日何所有——最近有什么好事嗎?”結果芭蕉指著院子裏的青苔回答:“雨過青苔濕。”雨過天晴,青苔多美呀!怎么樣。人們常說的“像禪問答”,問的是“你有什么好事嗎?”回答“雨過青苔濕”簡直就是“禪問答”。雨後青苔多美啊,您覺得如何?這時的芭蕉已經無我。那苔、那苔的綠色,對於芭蕉來說是唯一的實存。
然而,和尚不會這么輕易地放過他,又深入一步:“青苔未生,春雨未來時,如何——苔蘚生長之前怎樣?青苔啦、雨後啦,這樣的意識產生之前怎樣?”所謂父母未生以前怎樣,這樣逼問。弄不好,這時很想表現一下“本來無一物!”口誦“無……”然而,芭蕉不說這些。偶有青蛙撲通一聲跳入水池。芭蕉立即答曰:“寂寂古池旁,青蛙跳入水中央,撲通一聲響。”實在太默契了。
佛頂和尚叫“好,就是它!”說著入庵中,書覺悟印可狀,並將自己手中的如意送芭蕉留念。
當晚,杉風或嵐雪等大約有兩三弟子聚來,和尚說:“今天,我有十七字的俳句,但我只把後面十二字拿出來‘青蛙跳入水中央,撲通一聲響’,你等誰能把前面五字對出來。”
弟子們七嘴八舌提出各自的對句。
有的說“對‘五月時雨落’怎樣?”
“‘五月時雨落,青蛙跳入水中央,撲通一聲響’?總覺得別扭!”
“那‘棣棠花開時’如何?”
“‘棣棠花開時,青蛙跳入水中央,撲通一聲響’?怎么像在做說明。”
“‘闃靜天地間’總可以吧?‘闃靜天地間,青蛙跳入水中央,撲通一聲響’。”
最後,還是佛頂和尚告訴了他們芭蕉的詞句:“寂寂古池旁,青蛙跳入水中央,撲通一聲響。”都說這是芭蕉覺悟之句,假如這件事不是史實,則最能說明芭蕉達到的境界之深直可通禪。
博多的仙厓禪師畫了一幅青蛙入水圖,並題贊:“寂寂古池旁,芭蕉跳入水中央,撲通一聲響。”
不愧為仙厓禪師,對芭蕉的境界心領神會。撲通!這就是芭蕉。青蛙與芭蕉之間沒有半點隔隙。將森羅萬象一切視同自己,必欲表現出來。這樣的境界,驅使芭蕉的長年行旅,化為俳句之路。
清澄透明,猶如相機鏡頭一樣的心,觸物觸事而生成感動,凝結為俳句。俳句的世界盡現其中,比之和歌,它更近禪。
父母與孩子皆國之珍寶
在中國,產後兩個月,母親就要重返工作崗位。所以無論哪裏,工廠都有完善的托兒所,早晨把孩子送完托兒所後去上班,可以按時喂奶,晚上再接回家,也有一周接送一次的全托幼兒園,星期一早晨送去,星期六晚上接回家。
在我們日本人看來,這樣是不是會造成母子之間的感情隔膜呢?可是他們說根本不會。星期天全家人一起逛公園,痛痛快快地玩一天。偶爾見一次,反而感情更深。
在中國,孩子是國家的,是大家的。所以,國家管起來,實行從幼兒園到大學的免費義務教育,培養為人民服務的優秀人才。為人民服務的人才,當然不必擔心對父母照顧不周。
在日本,孩子被看成父母的私有財產。所以,嫌礙事了就毫不介意地遺棄、殘害,也許是最醜陋的私有欲的表現。
現在老人問題引起社會廣泛關注。社會上經常指責對老人福利補貼力度不夠,這也是因為日本不取父母從屬於子女,子女應承擔全責的觀念吧。
正如孩子是國之珍寶一樣,老人也是為國家辛辛苦苦一輩子的有功之臣,所以國家理應為他們老後提供可靠的生活保障吧。
人人自覺這樣的廣泛社會性,建設有愛心的社會,難道不是小家庭制的日本今後需要樹立的新道德嗎?
連起心中的線
前天,熟識的老友家舉辦婚禮,在婚宴上他們讓我致賀辭。如果說些世俗套話覺得沒勁,聽說新郎新娘在婚宴後要去夏威夷新婚旅行,便做了如下一番致辭。
“新郎新娘新婚旅行要去夏威夷。都說地球變小了,這是幸事。到了夏威夷,那裏的人們會給你們的脖子套上叫作‘蕾伊’的花環,用南國的花朵串成的五顏六色的花環戴在胸前,新娘新郎必定炫目生輝,美麗燦爛。”
“然而人們看到的往往是花的豔麗,是否忘記了那裏還有更重要的東西呢?那就是把花兒串起來的線。線,從外面看不見,作為東西也不值分文。但正是因為有了這條看不見的線,才使那個花環絢麗多彩。”
“不能忘記人生有看不見的重要東西。在印度把這條線叫做‘法’。翻譯成‘貫線’。把經叫做‘法’,即法在不可視現象的深層起著使一切更加美好的線的作用。”
“新郎是要繼承紡織公司家業,將來肩負社長重任的人物。新郎新娘今後將編織出美麗的人生圖案,而要編織美麗的圖案,裏面如果沒有看不見的經線,無論什么圖案都無法保持。要牢牢地保持美麗的圖案,就要毫不外露,只做幕後英雄的經線,中國稱為‘經’。就是那個四書五經的‘經’。用老話說,即‘通之古今而不謬,施之中外而不悖’,沒有這個永恒的真理,織物就不能成立。”
“現在,實現表面的進步、和諧的社會,靠的是不可視的人們心靈深處的線。用老話說,是‘禪’或是‘佛’或是‘愛’,這些不可視的線,實現了社會的進步與和諧。”
“新郎新娘,希望你們不要割斷二人之間的線。在家庭中,不要割斷與父母兄弟之間的線,不要割斷與親朋好友的線,不要割斷與公司一線員工的線,通過與客戶,包括與社會大眾連通的心中這根線,維系雙方的社會生活。”
“然而我們看到,今天的社會現實是這條線正在被割斷。割斷即破壞。人性的深處,湧動的是人人相通的共性的電流。我釋放愛情的電流,所有人的接收器都能接收到,連動物也能接收到。以愛心之線,與人類,與森羅萬象世間萬物相連在一起,這是人生最可寶貴的。”
“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一體,森羅萬象都是從同一個宇宙原理生發而來,人類都是來自同一個宇宙,為一體,並非異物。那裏穿著不可視的溫馨的佛性之線,世間萬物穿著佛心之線,是人類至高無上的幸福。在新郎新娘大喜的日子裏,我把人生的成功秘芨傳授給你們,以此作為我對你們的賀辭。”
見誰都拜
《六方禮經》是短篇經文,即拜東西南北上下六方的經。
有一天一早,釋尊托缽出門,來到一家人家跟前,見一青年洗臉後恭敬地向東一拜,再向南、向西、向北恭敬一拜,然後向上拜,向下拜,便近前問道:“你每天都這樣拜嗎?”
“是的,每天如此。”
“向東拜誰?向南呢?向西、向北,還有上下,都在拜誰?”
“拜誰我不清楚,只是按照父母的教導這么做的。”
“是嗎?你做的是好事卻不知其意,豈不可惜。我告訴你它的意思吧。向東拜,是對生你養你的父母感恩道謝;向南拜,是對教你識文斷字、教你裁縫烹飪、教你本領的所有老師謝恩;向西拜,是對妻子兒女感恩道謝;向北拜,是對孩提時代的夥伴、同事朋友、左鄰右舍的朋友感恩道謝;向上拜,是對引導你正確的神佛之道的師長們致謝;向下拜,是對傭人感恩道謝。這叫拜六方。”釋尊這樣教導說。
如此徹底尊重人的教誨,世上還有第二家嗎?拜父母、先生是常見的教誨,而這裏佛說要拜妻子兒女,因為對方是青年男子,如果是女子就會說丈夫兒女了。拜妻子:“感謝你與我這粗人相伴終生”;拜兒女:“雖不知你前世是何方人士,感謝你生為我的孩子。因為你的降臨,我才能為人父母”。無論多么幼小,孩子也有與大人同等的人格。感謝吧,一個個不同人格的人,因為因緣結為親子。以這樣的情感培養的孩子,才能健康成長。
再者,盡管釋尊身處奴隸制度森嚴的時代,而且出身顯貴,卻要人們敬拜家裏的傭人,拜社會最底層含辛茹苦的所有勞動者。釋尊教導要拜傭人,拜朋友,拜社會所有的人,這才是有佛心的人之本心,才是正道。
心裏有氣,就不會拜。那家夥一身臭毛病,這家夥沒事愛找茬兒,那人欠我的錢老不還,如果腦袋裏總糾纏這些事,不可能去拜誰。過去的、了斷的事情就徹底忘掉吧,對所有人都能平等地拜其佛心,這樣的心即調順之心。將所有的人和物,甚至監獄裏服刑的人,都作為佛來拜,懂得這一點的虔誠心態,即調順之心。
孩子拜父母,父母拜孩子,學生拜老師,老師拜學生,丈夫拜妻子,妻子拜丈夫,廠長拜員工,員工拜廠長,朋友之間、社會上所有人之間互敬相愛。這裏將呈現一個完全和諧的世界。
刹那抓住真實 創造真實
我認為這個世上,沒有比插花藝術再當下性的藝術了。大凡藝術總要留下形。做俳句,做和歌,繪畫雕刻,藝術不滅,長存於世。然而插花不留痕跡。花的生命短暫,無論插技多么高超,頂多一天的薄命。把這個生命須臾的花插出光彩,即插花藝術。
拍成照片可以留下,但是鮮花不在。歌手唱的歌也是當下的,錄下來可以留下。只有插花,是對活在現在、花期不過夜的花注入生命,最大限度地發掘她的美的藝術,我認為沒有比這再真摯的藝術了。
人生亦然。前後際斷,以飽滿的精神面對今天。讓假借之相、變動的、不久將消亡的現實的我,在今天當下的時間最大限度地發光發熱,在那裏抓住真實,這樣的生活就是禪。照顧腳下,沒有一絲隔隙,抓住每個刹那的真實,創造真實的生活,才是禪的生活。
同時,以純粹的本我、清淨無垢、鏡子般的眼睛看一切,那裏“一色一香,無非中道”,即抓住了每個事物的真實相。在很多情況下,我們是憑經驗,憑常識,用自己的感情在看,對事物的看法變得不純。放棄自己的這些經驗、知識和感情,使心騰空再看事物本身,否則看不到真實。
自覺不動之心
《金剛經》中有須菩提詢問之處:“眾生的心經常動搖,總也不能安定。就像從縫隙鑽進塵埃,就像落葉隨風翻卷,總不得安寧,這個心怎樣才能調順?”
這樣的提問由何而來?心動搖不定讓人困擾,這個心由何而來?
因為人的內部有不動搖的東西,所以知道動搖的心。知道了不動搖的東西,不是很好嗎?自己的心動搖不定讓人困惑,而懂得這一點,說明這個心是不動的。
最近有學校舉行攝心活動時,來訪的學生這樣訴說:“我為罪惡感備受折磨。人在不斷地制造罪惡。人類真的不可救藥。”也許這是他讀基督教的書或是在教堂聽來的吧。
知道這個自己不好的,是誰呢?懂得自己是罪惡深重的人,這個心你自己不是也有嗎?制造罪惡的心不可靠,不久就會死滅。而懂得罪惡的自己不可寬宥的心,是通向無形天地之心,通神佛之心。它就是佛。這不是真正的自我嗎?發現真正的自己,就是禪。說“我的心很亂,讓人困惑”的這個心,不是完全不亂嗎?
它本身即佛——明惠上人的感激
栂尾的明惠上人走在路上,不知發現了什么,合掌禮拜,不久淚流滿面。
弟子好奇,問:“上人您看到了什么?又是什么讓您傷心落淚?”
“那裏開著一枝花,招人喜愛。你仔細看看,是誰讓她開的?這么可愛的造型出自誰手?美麗的顏色是誰染的?為什么偏偏開在這裏?這么一莖草花,不可思議,不可說,不可稱量。這一枝花,用人的智慧無可估量,它本身即佛。這難道不是如來的化身嗎?難得,實在難得!”說著已是熱淚滾滾。如此感激必然泉湧。
芭蕉也詠道:“仔細看,薺菜花開籬笆外。”
別人不屑一顧的籬笆牆下,薺菜花開,多可愛啊。這個其貌不揚、單薄的小花在自己頑強地開放著。幹得多漂亮啊!能細心觀察到可愛的小花,芭蕉的眼光不也難能可貴嗎?
蓮如上人揀起掉在簷廊上的紙頭,畢恭畢敬地奉為“佛之生命也”。從一張紙頭也能發現佛之生命的上人的眼力之高,是我們必須學習的。
“柳染觀音微妙相,松吹說法度生音。”看到什么都能作為佛的形象拜;聽到什么,都能作為佛的聲音聽;見到誰都能拜為佛,看到什么人都能拜為觀音,開啟這樣的眼光,即“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是“無思慮,佛之功”。從無思無慮看事物,即可得“一色一香,無非中道”。
什麼在畫——獨山和尚出家的因緣
京都相國寺有一位字畫兼長的著名住持叫獨山和尚的弟子學習繪畫,想成為畫家。一次,東山高台寺舉行筆會,展覽眾人的畫,並在客人面前即席作畫。
這時大德寺的住持牧宗和尚過來,站在他面前看了問道:“後生,你畫得相當不錯,究竟是什么在畫?”
被牧宗和尚這么一問,他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當然不能說筆在畫,也不能說手在畫,也不能說身體在畫。是心在畫。那么,這個心是什么?是別人要你畫才畫的心呢?還是想賣畫賺錢的心呢?是想成為著名畫家的名譽心呢?還是僅僅畫畫心切呢?到底是什么在畫?只是因為畫畫心切而畫,太盲目了吧?究竟是什么在畫,以什么自覺去畫?這一問,讓他啞口無言。
畫了半天,連什么在畫都說不清楚,沒意義。回家後,他對鐵齋先生講了這件事。
“今天有個怪和尚,問‘後生什么在畫?’我沒回答上來。究竟是什么在畫呢?畫畫的家夥,究竟是什么?”
於是,鐵齋先生說:“這個,你得向禪宗的和尚請教。”
“禪宗的和尚,請教哪一位呢?”
“你去問問天龍寺的峨山和尚吧。”
這樣,他拜訪了峨山和尚。
“這種事不是我說了你就能懂,必須你自己懂才行。”峨山和尚說。
“怎樣才能懂?”
“必須坐禪。”
一來二去,為了弄清什么在畫,他終於丟下繪畫入了佛門,在天龍寺坐禪十年。終於做到了住持。他本來喜歡繪畫,所以做了住持後畫了許多好畫。
出家後的獨山和尚還留下這樣的軼事。一次,他陪同峨山和尚訪問東京的一戶人家,壁龕上掛著漂亮的掛軸。因為自己好此道,他也不管師傅當面,不客氣地湊上去脫口而出:“這畫畫得不錯,只是筆畫顯得多了一些。”
“筆畫不多,是你的話多!”峨山和尚厲聲申斥。這句話很見峨山和尚其人,意味深長。
自覺生命的尊嚴
中國唐代的名僧中,有一位百丈禪師。
一次,某僧向百丈禪師請益:“如何是奇特事”。
“奇特事”即特別來之不易的,稀世難求,或驚世駭俗的事件,獨家新聞之類的意思。
“獨坐大雄峰。”百丈禪師答曰。“大雄峰”是百丈禪師所在的山名。大意是,我一人坐於此,這就是奇特事,是來之不易的,是驚世駭俗的。這個回答意味著,還有比自己活著坐在這裏的事實更寶貴的嗎?我們需要充分自覺現在活著的這個自己的不可思議,來之不易,難能可貴。
換句話說,即生命的尊嚴,自己活在世上的生命的尊嚴。據說那位史懷哲博士在赤道下面的一條河上航行,一邊思考著各種人生問題,一邊不辭辛苦地溯水而上,第三天還是什么時候,當夕陽落到地平線突然看到野生河馬群時,神秘地直觀到“對生命的敬畏”,這種對生命的驚異、尊敬,即自己現在活在世上這個事實的尊嚴,這是我們必須首先深刻體會的。懂得自己生命的寶貴,自然理解必須尊重所有的生命,由衷地領悟“勿殺”的佛戒。
一次釋尊走在路上,從地上捏起一撮土放在指甲上,回頭問隨從的阿難:“阿難,你說指甲上的土和大地的土哪個多?”這是連幼兒園的孩子都能馬上回答出來的問題。阿難答道:“如來佛,這當然是地上的多,指甲上的只有一點啊。”佛開導他:“對啊,這個世界上,以生命的形態而生者如地上的土之多,然而獲得人的生命而生的,卻只有指甲上的土這么少。必須珍愛生命。珍惜自己的生命,也必須珍惜別人的生命。”
佛教常說無常,但不是說人反正免不了一死就得過且過。正因為是必有一死的生命,才要愛惜。眼下一些年輕人的作為完全背道,既然是有限的生命,不如短而粗,醉生夢死,破罐子破摔。正因為是難以預料生死的生命,所以要愛惜,品咂生命的意義,活出最有意義的人生。
細按,我一人今天在世,有父母之恩,祖先之恩,社會大眾之恩,大自然的造化之恩,其恩重如山。可以認為,這一切都是為我一人而存在。
“一即一切,一切即一”。覺悟了我一人生命之難能可貴,必然視世上萬般生命如自己生命,倍加愛惜,並願為這些生命去奉獻。
热时热杀你
彼岸周這個宗教性習慣,在日本是從何時開始的呢?曆史上並不明確。但是,據傳聖德太子在春分、秋分當天傍晚太陽西沉時,從四天王寺門樓上向西方禮佛。這個彼岸周的中日,古來有“寒暑不過彼岸”的說法,是一年中不熱不冷,而且晝夜時間完全相同,太陽從正東升起落在正西的日子。這一天向日落的方向合掌禮拜,即可以正對著西方極樂淨土禮拜。
相對於彼岸的是此岸,即我們現實每天生活所在的這個世界。這裏有痛苦,有苦惱,有爭鬥,有生有死,有勝有負,有喜歡的人,有討厭的人,現實實在複雜。那麼彼岸如何呢?既沒有喜歡也沒有討厭,沒有善亦沒有惡,沒有勝也沒有負,沒有生也沒有死,一切超越現實的世界,佛教稱之為“彼岸”。
從前,中國的唐代有個叫洞山的名僧,名良價,是曹洞宗的開山之祖。一次一僧問:“寒暑到來,如何回避?”洞山和尚答曰:“何不向無寒暑處去——你找個不冷不熱的去處,不就行了嗎?”這個不熱不冷的地方,就是彼岸。僧追問:“如何是無寒暑處——不冷不熱的去處在哪裏?”於是,洞山答道:“寒時寒殺闍黎,熱時熱殺闍黎”。這是有名的問答。
熱時說“熱!”,熱殺你,冷時說“冷!”,凍殺你,說法相當不客氣。熱時忘記自己適應熱,冷時忘記自己適應冷,那就是不暑不寒之處吧。
彼岸是不暑不寒之地,沒有善惡,沒有喜厭,沒有勝負,沒有生死的對方,這樣的世界在哪裏呢?實際是必須在現實的此岸去發現。
除去了此岸,哪裏也沒有彼岸。用似是而非的空想和觀念,我們不能得到滿足。要在現實的、身在痛苦中發現沒有痛苦的世界,身在生死中超越生死,身處寒暑中克服寒暑,那裏一定有佛教的彼岸。
居苦樂中而離苦樂
正岡子規臨終前做了一首辭世的俳句。
絲瓜花開時,痰塞苦成佛。
“絲瓜花開時”是夏天的季題,而“痰塞苦成佛”是子規詠自己。子規瀕臨死亡,痰卡在喉嚨咕嚕作響,一口痰卡住,子規就會命歸黃泉。如果拘泥於死亡邊緣的自己,必定做痛苦的掙紮;而暫時離開現實的自己,能夠客觀冷靜地進行觀察做俳句,這樣的心境不能不說完全是另一個世界。
這種心境,我們稱之為彼岸。置身現實生活之中,居苦樂中而離開苦樂,居生死中而忘記生死,這樣的心境,名之曰彼岸。
基督教有這樣的說法:“不變成赤子心,就進不了天堂。”赤子心是什么心呢?有學者解釋曰:“赤子,即十六個月時懂得一,三十二個月時懂得二。”並說懂得二,即懂得自己與別人的區別。懂得自己與別人的區別,即懂得好惡,懂得虧盈,懂得勝負,懂得善惡,懂得美醜,懂得生死。即意識的對立性分裂。“不變成赤子心,就進不了天堂。”即懂得二以前的、純真的、本我的心,自覺自我意識以前的純潔無瑕的心。
如其教誨“你要像愛自己一樣,愛你的鄰居”那樣,摒棄自己與別人的區別,摒棄善惡、虧盈差異的心境,所以“降雨給義人,也給不義的人”。那裏不就是彼岸嗎。
親鸞聖人所說“彌陀本願不擇老少善惡”,是說在如來面前,老人、年輕人、善人、惡人一律平等,而達到老少善惡無區別的心境,即“到彼岸”,抵達彼之岸。
禪僧們所傳達的
據說是鐮倉時代的榮西禪師帶來了對今天的日本民族來說一天也離不開的綠茶種子。
傳授了醬油制法的是鐮倉末期的法燈國師,醬油產地播州龍野市每年要祭祀元祖法燈國師。國師也是傳承了今天堪稱純日式樂器尺八的普化宗開祖。
建長汁起源於建長寺,納豆是大德寺的傳家菜,隱元豆與普茶料理是黃檗宗隱元禪師的將來之物。而金山寺醬傳名至今,表明中國的禪寺在燒菜上各有千秋。要養活五百七百上千之眾的雲水僧,當然全部糧食非自給自足,則無法滿足需要。
常言道“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勞動是禪寺的必須條件,全體參加種稻、麥、茶、大豆的勞動,再用大豆做醬、醬油、豆腐、豆腐泡,從而產生了各不相侔的口味吧。
經過勞動即禪的道場修煉的僧眾,鐮倉時代以後相繼來到日本,也傳授了這些生活必需品的制造方法。日本民族與禪僧之間,有著難解難分的因緣。
最近據媒體報道,我的愛徒、五年前旅墨西哥的高田慧穰,向當地土著印第安人傳授大豆栽培法,還教他們制作豆渣、豆漿,深受歡迎,政府也表示感謝,還為此下撥相當幾億日元的款項。
讀了這段報道,我很開心。“真是好樣的!”今年三月,我也要應對方禪協邀請去墨西哥訪問,那么我去傳授什么呢?
日本的和尚不識本來之袈裟
佛傳記載:“釋尊將金襴袈裟賜迦葉”。然而,它是今天在日本所見的金襴袈裟嗎?那種東西,釋尊會穿嗎?
釋尊指示,揀來人們扔掉的碎布,縫制起來穿。他認為,出家人不勞動,所以不配吃穿與常人一樣的東西。
問這些碎布縫制成什么樣子,釋尊指示在寬布條之間,夾窄布條,割截縫成田畝稻畦之相。這叫福田衣,意味著出家人必須做創造社會福祉的田畝稻畦。
印度人穿白布,所以把它漂洗幹淨,用自然的植物顏料染成黃色穿在身上,即袈裟,而且是棉布。
是中國式誇大其詞的形容,使它搖身一躍變成金襴袈裟了吧。“金襴袈裟”,正是日本古往今來不僅忠實地按字面解,還讓西陣織出華麗名貴的金襴織物,又把它細細剪碎,再縫制起來穿的袈裟。無論到印度還是泰國,抑或緬甸、柬埔寨、中國,世界上任何地方都看不到一個穿那種袈裟的佛弟子。
恐怕那是為了迎合封建時代的大名、闊老所好,擺闊的和尚首開先河,讓人不能不對其藝伎般俗鄙的精神起憐憫之心。而今強調民主的時代,僧侶中仍有等級,不乏所謂名僧知識以此等裝束招搖過市,對其時代錯誤之甚,頗覺可哂,不能不懷疑其宗教良知何在。如此,何異於名妓走花街耶?
忘掉自己當下就能解脫
親鸞聖人曰:“煩惱具足之凡夫,火宅無常之世界,萬事虛假,無有真實,唯有念佛是真。”
煩惱具足的凡夫,貪得無厭,或嗔或暴,從早到晚牢騷滿腹,此種凡夫所思所為,全部是謊言。這個世上,商界、政界、社會生活每天都在變。身處激烈動蕩的世道,預卜明天何其難。如此世間沒有什么是靠得住的,沒有可信的。然而“唯有念佛是真”,忘掉自己,忘掉世事,忘掉一切,以赤子之心誦“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只有這是真實的。這裏無憎無愛,無虧無盈,無生無死,忘掉一切,唯有念佛:“南無阿彌陀佛,感謝佛祖保佑!”
親鸞說這是真實的,要理解這一點絕非易事。明治天皇曾賜親鸞聖人以“見真大師”即見到真實的號,發現心中的真實,絕非容易。可要說它真的怎么艱深,也不盡然,有一大批叫做“妙好人”、得到信心的人,都是沒學問也沒修行過的普通商販、黎民百姓。
石見有一個叫淺原才市的人,他從十五歲開始喜歡聽法,哪裏有說法的就是趕個幾十裏路也要跑去聽。過了五十歲,他終於開悟了。他是開木屐店的,每天削制木屐時,詩句如泉湧。他用鉛筆先記在刨花上,晚上睡覺前再抄到孩子用的練習本上。這樣的本冊積了三本。檀那寺的院主見到,問:“這是什么?給我看看。寫得不錯啊。寫得好,借我用用。”便拿到東京四處給人傳看。人人稱贊“了不起!不輸當年的妙好人,妙好人今更勝昔”。後來,經過鈴木大拙博士整理出版了厚厚的一大本《妙好人淺原才市集》。歌中有:
“不是我成阿彌陀,而是阿彌陀成我。南無阿彌陀佛。”
——我虔誠念佛號,結果我沒了,世界也沒了,只有念佛。忽然一定神,我坐在這裏,我是佛呢?佛是我呢?
“我的臨終,交給了彌陀佛。臨終畢,葬禮完,喜滋滋,樂陶陶,南無阿彌陀佛。”
——我念佛時,忘記了死,我的臨終是阿彌陀佛主持,我竟忘掉了生死。我已經死了,在念佛中我才市死了。死了的人不會再死,也不要喪葬。在念佛中,如來佛已經為我超度。我每天都過著淨土的日子,遠離生死。一個沒有學問的人,只是勤於聽說法便得到了信心。
日本以前可出了不少這樣的人。心中的一個轉機,心中的轉變,一定是信心,是開悟。這是大乘佛教。即使不修行,不做學問,只要真正忘掉自己,當下就能解脫。
賜給的生命
我年輕時得了肺病,醫生也束手無策,呆在老家孤零零一個人躺著。看樣子我是被世人拋棄了,感覺人們都在等我死,孤獨無助。記得初夏時節,我爬到簷廊上乘涼,一陣涼爽的風吹來。這時我忽然想:“風究竟是什么?風,就是空氣運動變成了風呀。空氣,有這東西啊!”瞬間,猶如背上重重地挨了一悶棍。
從呱呱墜地到二十出頭,從早到晚,從晚到早,我都被空氣養著。分秒不停,是空氣把我養大的呀。而我被賜予如此宏恩,卻把空氣忘在一邊。說是空氣也好,或叫大自然,叫神佛也未可知,原來我不是孤單一人啊。我並不孤獨!一個巨大的力量,片刻不離,和我同在,鼓勵我快快成長,早日康複。當時,我做了一首稚嫩的歌:
造化無窮盡
殷殷育我身
今朝風送爽
驚醒夢中人
從呱呱落地,不求自來就呼吸到空氣,而且是白來的。那陽光的溫暖和明亮,不知道有幾百瓦,假如沒有它就沒有蘿卜、稻米收獲。無論誰,一天也活不下去,而那光和熱卻是白來的。卻原來,人不求也被賜予。只是賜予。
也許要遭人嗤笑:“最近物價噌噌地長,都引起民憤了,和尚還站著說話不嫌腰疼。”人的社會生活也許需要錢,比如祭日做的青花魚壽司,這個青花魚一條多少錢?一條就算一千日元,誰拿到這一千日元了呢?五百日元是漁夫的工錢。二百日元是從海濱運到京都的運費,三百日元是魚店的零售利潤。一千日元也許不便宜,但那是付給漁夫的工錢、運費和魚店的利潤,所以青花魚是白來的。沒聽說漁夫把錢扔到大海裏向青花魚“付賬”。只不過需要彼此的工錢,東西本身白來。不求也能被賜予而白來。這樣看,世人沒有必要起貪欲。
妙心寺的生活信條提倡:“讓我們感謝自己被賜予,積德報恩吧。”人不是自來的生命,是賜給的生命。有父母之恩,國家之恩,自然之恩,社會大眾的勞動之恩,沾沐其恩而有生,所以要積德報恩。為社會、為世人積德行善。即使不欲不求,不是已經被賜予得太多了嗎?這樣思想,每天感恩,每天歡喜度日,是人生最幸福的。“當處即蓮華國,此身即佛也”,若對世上無所求,沒有欲望,則當下圓滿。感謝無盡。這個當下,即淨土。
臨濟禪師曰:“有求皆苦。”臨濟禪師講得明白,心中所求者,皆為苦種,所以完全不必要有所求。耶穌說:“鳥兒不耕不種,不撒不收,然而上帝賜給他們。”自然界的禽獸,不求、不勞動,都被賜予。我們即使不欲不求,也可以被賜予而自然生存。有所求所以阻滯,無所求則可得到順利、無滯礙的成長。希望大家每天感恩,歡喜度日。
利己利人的觀音力
或值怨賊繞
各執刀加害
念彼觀音力
鹹即起慈心
即使遇到被賊人包圍,以刀相威逼“不交出錢來就要你的命”的恐怖事態,也能不慌不忙,雙手合十,口念“南無觀世音菩薩”,對方就能起慈悲之心——此說見諸《觀音經》。
警方常說:“最近的強盜都是些生手,實際上小偷心理特別害怕,所以一出聲他就下死手。慣偷並不隨便殺人,最近盡是生手,往往草菅人命,很棘手。大家在遇到小偷時,不要驚慌,一定要沉住氣。”
如果歹徒持刀圍上來,其實你慌他也慌。若你能沉住氣,雙手合十,口誦“南無觀世音菩薩”,對方該拿的拿了也就乖乖走人了。沒什么可拿的,對方會起憐憫心。
有個大和的清九郎,是真宗的妙好人。一次,鄰村一個認識的人來偷東西,扛了兩袋米出來的時候,讓清九郎碰見了。清九郎說:“喂,你想要這東西?一次拿得了嗎?這么著吧,今天拿一袋。明天晚上,我把這一袋賣了錢放著,明天晚上你再來拿吧。”第二天小偷去了,果然清九郎已經賣了錢,等著把錢交給他了。鄰村這個人從此再也沒臉偷,洗手不幹了。故事見於清九郎傳,說明能用信仰的力量,正確的態度善待小偷,小偷也能改邪歸正。
雲居國師昄依的著名禪僧,他去東海道剛好到美濃國的青野原時,遇上五個強人。青野原是遠近聞名的強盜窩。強盜說:“和尚,把你身上的衣服都留下,免你一死。”雲居和尚席地坐禪,說:“我是和尚。不能不穿衣服走路,我不能把身上的衣服給你們。實在想要,就取下我的頭,然後把你們想要的拿去。不過,我告訴你們,即使你們砍下我的頭,我也有在爾等刀下不死的東西。來殺吧!”說著,坐禪,瞋視五個強人。五人大駭:“迄今為止制伏了多少過客,從未見過如此豪膽可怖的和尚。”他們哆裏哆嗦,說:“太對不起了。原諒我們吧。收我們做弟子吧。”五個人剃度成了佛門弟子。
如果遇上小偷,沒有信仰心的人一慌,對方也亂了方寸,往往死於非命,而如果有宗教心的人能做到遇事不慌,雙手合十,口誦“南無觀世音菩薩”,對方或許就能改邪歸正,起憐憫心,發佛心呢。利己利人即宗教,即觀音的信仰。
進步與和諧
據說四年後將在大阪府舉辦首次在亞洲舉辦的世博會,主題為“人類的進步與和諧”。這兩個命題,本來是自相矛盾。進步太快,容易破壞和諧,反之和諧徹底,容易忘記進步。
在不斷進步的同時,還要完全保持和諧,恐怕是人類的理想,而日本的世博也想大肆彰顯這個人類的理想吧。
進步,即單腳向前邁出,想邁出去一只腳,另一只腳就要牢牢地抓住大地。當抬起的腳落下來時,另一只腳向前進。如果抬腳叫進步,那么抓住大地的腳就叫和諧。然而,認為和諧重要而雙腳立定,就沒有進步;反之認為進步重要,兩只腳都抬起來,只能摔跟頭。一只腳向前,同時另一只腳牢牢抓住大地,才能看到人類穩健的進步與和諧。
臨濟禪師示教:“有一人,雖在途中不離家舍。”常說科學無止境,人類的進步恐怕也沒有止境。所以,人類永遠是在中途。就像參加沒有終點的馬拉松,永遠無法滿足。如果沒有既在中途,又感覺知足的安心感,人類便得不到救贖。
無止境的進取與對現狀知足的滿足感必須兼而有之。這就是宗教吧。抬起一只腳如果是科學,那么可以說站定的一只腳就是宗教。如果不斷開拓新領域是科學,那么安於現狀、對現狀知足知恩即宗教。科學永遠在中途,而宗教則總是在家舍。“家舍”即我家,沒有任何地方比我家更令人安心,不用客氣的地方了。
據說贊岐(現在香川)的妙好人莊松到某寺去參拜時,也許是累了,在如來佛前一橫,睡起午覺來。和他一起來的人看見了,說:“我說莊松,你怎敢在老祖面前放肆?放規矩點吧。”莊松卻說:“正是因為在老祖面前,所以我才不外道,躺下歇歇乏。你們在老祖面前都不敢打盹,准是後娘養的。”此言頗見佳妙。對於莊松來說,恐怕世上走到哪兒,沒有不是我家的地方。
將一切付托於如來佛,這種安定感和開眼的法悅感,會使煩惱具足、罪惡深重、一身毛病的人得到救贖,這就是宗教的功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