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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這樣的活佛之三
盛噶仁波切

第三章、西行歲月

很多人都懷著不同的夢想渴望出國,正是這些不同的夢想才組成了多姿多彩的人生。人們大都喜歡到一些比較發達的國家去追尋自己的夢想,這當然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但作為一個轉世活佛,我只是渴望能夠擴大佛學視野,去雪域高原之外的世界獲得佛陀至善圓滿的教育。於是我選擇了相對於其他發達國家還有一定差距的印度。印度是藏傳佛教的根源,2500年前,釋迦牟尼就是在那裡創立的佛教。

  當時我想,我將在印度學到更深奧的佛學知識,身臨其境地去感受它那濃濃的佛教氛圍,更進一步領會佛教思想的精華。我準備三年後學成回國,把我所學到的東西傳授給我的喇嘛和那些需要我的人,然後繼續潛心修行,並指導那些在歧路上徘徊的人得到辨別真偽、正邪、是非和擺脫煩惱的方法。佛教要求人們破除迷信的觀念,我想我有責任這樣去做。

  另外,我也和其他年輕人一樣,對異國情調十分好奇,想往著那些名勝古跡、奇特建築、風土人情……

  後來證明,我做出的選擇是正確的。

  一、告別高原

  我是在七月份告別家鄉的。

  那天,家裡人一大早就起來了,他們先是為我忙這忙那,等一切東西都打點妥當,父母兄弟們便圍在我身邊。空氣有些凝重,都好像有很多話要說,可又不知說什麼、怎麼說才好。自從我被認證為活佛,這種全家團聚的機會已經很少了,即使我住在家裡,也不可能像以往那樣隨隨便便參與家裡的大事小情了,因為我不只是那個家庭中不可缺少的一員了。我當時身後跟著隨從的喇嘛,肩上擔著活佛的責任,心中想著一個活佛所必須想著的更多信仰我的人所遇到的困難和疑惑。而家裡人對我的理解已超乎我的想像:我想不到他們能夠承受住我由一個與他們朝夕相守、談笑風生的人,變成了一個與他們近在咫尺卻失去了往日孩子般天真活潑的活佛;我想像不到姥姥和媽媽為了不打擾我而把苦苦的思念埋在心底的那種情景;我更想像不到父親是如何把對我的殷切希望埋在沉默中的……這些都是我在日後慢慢地品味出來的,當時我只知道自己內心中有一種無法表達的情感,我只想對他們說:「我是個活佛,但我也有普通人的情感啊!」但我沒有說,不知為什麼,我將這句話換成了另一句無關痛癢的話:「都準備好了,你們歇著吧。」

  大家仍舊坐在我周圍沉默著。我看了看媽媽,她的眼圈一紅,急忙站起身去了廚房。過了好一會兒,在我向弟弟們交待幾句什麼話時,媽媽才出來,將一包點心塞進我的背囊裡。那些點心是她天還沒亮就起來做的,放在鍋裡,等著我臨出發前再拿出來,現在還一絲絲地冒著熱氣兒。父親忽然起身,一言不發地走到窗前,朝外面望著。我也站起身來,看看這兒,看看那兒,屋裡屋外地來回走著。一切都是那麼親切,桌子、椅子、牆上的高原水景畫、父親沉默的臉、媽媽奔忙的身影、姥姥手握轉經筒的樣子……我走到姥姥面前,一邊彎腰為她捶背,一邊伏在她耳邊說:「過幾年我就回來了,姥姥,別老惦記我,放心吧!」

  姥姥笑著不停地點頭,偶爾用手背抹一下眼睛。我緊挨著姥姥坐下,想起了很多往事……不知什麼時候,朋友們、同學們都來了,大家圍著我嘻嘻哈哈地說個不停,我在他們中間一下子又恢復了當初的我,眉飛色舞地和他們說起以往的趣事。

  這時,隨行的喇嘛走了過來,提醒我差不多到時間了。他這一說,昔日的夥伴們馬上停止了說笑,一個個沉著臉和我一一握手,我們互相拍著肩膀,還像從前那樣,用這種動作為對方鼓勁。

  媽媽第一個扒開人群衝到我的面前,緊緊地抿著嘴,眼裡含著淚水,戀戀不捨地看著我。我和媽媽互相注視著,四周靜悄悄的,連媽媽的心跳聲似乎都能聽得到。一夜之間,媽媽臉上竟然增加了那麼多的皺紋,她的神態變得那麼複雜:驕傲、不捨、希望、牽掛、擔憂……這些全都寫在了媽媽的臉上。那份令天下所有人為之動容的母子之愛呀!

  媽媽終於忍不住摟住我的脖子,哽咽著囑咐我:「兒子呀,媽媽不在你身邊……你得學會照顧自己呀……好好學佛法,佛保佑你……平平安安……

  我別過臉去,淚流滿面。

  父親也走近了我,什麼也沒說,只是朝我點了點頭。但他的眼睛分明在告訴我:「去吧,我相信你!」

  我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挺了挺胸,向四周望了望。不遠處,我的鄉親們正在用自己的方式為我送行,有的揮手、有的點頭,其中有些年長的大娘正對著西方為我敬拜祈福。

  這時我聽到了姥姥喊我,我便擠出人群,跑過去扶著她:

  「姥姥,您可要注意身體呀……

  姥姥甩開我的手,把我拉到她的對面,一臉嚴肅地對我說:

  「孩子,走到哪兒都別忘了一個活佛是幹什麼的!」

  我知道姥姥這句話的份量。

  喇嘛再次輕聲提醒我:「到時間了。」

  青藏高原的七月,正是生機勃發的季節,隨著溫度的漸漸升高,所有的植被都在一片翠綠中鮮活地成長著。

  我把16年的歲月留在了這養育了我的高原,帶走的,是高原所給予我的一切——信仰、愛、為千千萬萬需要我的眾生而領悟佛法的決心。

  二、我來自中國

  去印度之前,我們先在尼泊爾停留了一段時間。

  我和隨行喇嘛們都是第一次出國,又都是第一次坐飛機,我們都很興奮。飛機一起飛,喇嘛們就急著問那個帶我們去的人:

  「尼泊爾什麼樣啊?」

  「多大呀?」

  那個人想了想說:「挺好的,也挺大的。」

  我們就更興奮了,一路上不停地猜想著尼泊爾美麗的都市風情和異域景觀。可一到尼泊爾,發現和我們的想像完全不一樣。

  沒有想像中寬闊的街道,沒有時尚的都市男女,除低矮的房屋以外,其他建築物也殘舊暗淡,連樓房都很稀少。在叫賣聲中,到處都是身著古樸服裝的尼泊爾人。我們以為這一定是尼泊爾鄉下,心裡雖然發悶,可總還有那麼一點希望。我們希望將要去的地方會是另一種天地,最起碼是有點現代化氣息的城市。等我們坐上大巴一路顛簸地到達目的地,我們才發現,這兒根本不是現代化的城市,最高的樓房也只有五層。

  我最大的不適是水土不服。整天昏沉沉的,吃什麼都沒胃口,再不就反胃,沒住上幾天,腸胃就出了毛病。七月的尼泊爾十分炎熱,我們都不敢出屋,偶爾出去一下,身上就會被陽光曬出疙瘩和紅斑。我們頭半夜熱得根本無法睡覺,到了後半夜困得不行了,蚊叮蟲咬,還是很難入睡。我想,我作為一個轉世活佛,連這點苦都吃不了嗎?心中就不那麼煩躁了。

 

  身在他鄉

  我那時只有16歲,雖然心理比同齡人要成熟得多,並且已經脫去了同齡人那份天真稚氣,可我畢竟是第一次遠離祖國、家鄉。不可能因為我是一個轉世活佛就能夠抵擋住那種思念之情。

  在午夜過後吹來的絲絲清風中,我慶幸在我這個房間竟能遙望星空。我目不轉睛地看著,看著……我看到媽媽為我講述我出生的那條道路、那座寺廟、那條彩虹;我看到姥姥背著我轉神山時扭頭遞給我的微笑;我看見我童年的那只烏鴉以及它翅膀上的雪和血;我看見父親沉默中的一腔男性之血正澆灌著我剛剛發芽的稟性,使我過早地領略了一個男子漢的內在熱力;我看到我的那些頑皮夥伴、與我心心相印的同學、我的鄉親、我的弟子、我的仍留在寺廟中為我祈禱的喇嘛們;他們尋找我的艱辛、發現我時的喜悅;坐床、誦經……而我不忍提及又常常站在我眼前的,是我的師父和師母。開啟我心智的師父,此時一定用他那無限的雙眼望著我……師父依然坐在那把大椅子上喝酒,慢悠悠地點撥著我、督導著我、召示著我。山頂上的桑煙仍在為我裊裊升騰嗎?師母為我熬肉湯的茶缸還在嗎?那條山路、那座小院、那些與師父師母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尼泊爾的星空忽然變得一片銀白,絲絲縷縷,飄飄蕩蕩,那是師父的白髮正悄悄地覆蓋著我的視野……

  一定會有人問我:你作為一個活佛,怎麼會有這種凡夫俗子的思念之情呢?難道你不想控制嗎?

  我會明確地回答:我不想控制,想控制也控制不了,因為我具有普通人的一切感受。

  在尼泊爾的旅遊季節,也會有少量的華人出現。如果那時正好是陰天,如果那時正好能碰上這些華人同胞,我就會不由自主地恢復我的少年心態,追著他們打聽國內的事情。他們也像親人一樣快樂地向我講述近來國內發生的新變化,有的其實我在國內時就已經知道了,但還是喜歡聽,不論是什麼口音,只要講的是漢語,我都喜歡聽。儘管我是一個藏族活佛,但那是中國最普遍的交流方式呀!有時,哪怕見到一個類似華人的人匆匆走過我的身邊,就是來不及交談,我也會想到祖國,想到親人……

  在尼泊爾短短的停留期間,我生平第一次品嚐了思念祖國、思念家鄉的滋味。我想,這種滋味是每一個剛剛跨出國門的人都嘗過的吧?

  為我的國家自豪

  只要趕上天氣不太熱,我就出去逛逛。

  尼泊爾雖然不大,卻吸引著世界各地不同國別的人群。這些人說著不同的語言,穿戴著不同風格的服飾,大部分都通過不同的標誌來證明自己的國籍。我從踏上這片國土的那天起,心裡就只裝著一句話,總想衝他們喊出那句話:「我來自青藏高原!」

  也許出國的人都有這種感受,那就是不管你生長在祖國的任何地方,不管你曾經有過多少痛苦和快樂、失敗與成功,甚至愛與恨,一旦你身在異國他鄉,你總會想到自己的根,以及你深深紮下根來的那片故土。

  「我是中國人。」這句話現在寫在紙上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的情感內涵,但在某個特殊的場合,在某種特殊的氣氛中,這句話真是令自己自豪啊!腦子裡一出現「中國」二字,渾身的肌肉就像一下子全部繃緊了似的,莊嚴、肅穆,令人想到一種綿綿不絕、生生不息的東西在四周蔓延。

  我明白,那是一種誰也割捨不掉的偉大傳統,這個傳統所以偉大,正是因為它所具備的那種無所不包的巨大容量:幾千年的歷史、文化、風俗,各不相同的宗教、民族、價值觀念,多姿多彩的自然和人文景觀,以及諸多的苦難、戰爭、血與火、仇恨與深情……

  我是中國人——我想告訴人們,請你們去我的祖國看一看吧,她正在蒸蒸日上的良性發展中訴說著她的繁華與文明,她過去和現實的輝煌正交織著一個更為宏偉壯麗的場景,令全世界矚目……

  一想到這些,我在這炎熱的季節裡便會忽然振奮起來。

  走在街上,曾有不少人問過我:「你從哪兒來呀?」

  每到這時,我總是自豪地告訴他們:「我從中國來,我是中國人。」

  有些人便會點頭或挑起大拇指表示讚歎,但也有人會露出很淡漠的表情。遇到這種人,我就會連說帶比劃地跟他們解釋:「龍,你知道嗎?神聖的龍,中國就是一條巨龍!」

  置身於國外,才能夠更深地體會出一個中國人的自豪感和自己那份對祖國的熱愛。由此我不斷地思考著一個問題:我該用什麼方式來報效我的祖國呢?

  世外桃源

  在尼泊爾住上一段日子,選擇合適的天氣,多走走,多看看,對它漸漸熟悉了,你才能感受到這個領土不大的國家還是別有一番韻味的。

  乍一看,它與這個日新月異的時代已經脫節,在現代人的眼中,很多地方都呈現著古舊和衰落的景象,所有的古式建築只能顯示著它曾經的輝煌和繁榮。然而,當你細心留意或者從另一個角度來觀察,你就會得出這樣的結論:這些古老的建築依然在承載著悠久的文明,並散發著濃厚的宗教文化氣息。這些建築能夠保留至今,足以印證尼泊爾人民獨特的審美情趣和堅定不移的宗教信仰。這不能不令我肅然起敬。尼泊爾的經濟雖不發達,但人們仍然在古堡一般封閉的環境中創造著自己的快樂,享受著獨特的世外桃源的生活。他們那種恬淡的生活方式與那些古式建築構成了一種非常和諧的關係,充滿詩意。今天,這種古樸的和諧之美已經難得一見了。

  我那時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探究這個國家的民族心理結構,更沒有機會長期地深入民間去發現種種令人無法解釋的奇跡,但我從普通尼泊爾人的精神面貌中仍能感受到那種超然的境界,他們的臉上絲毫沒有因經濟落後而露出的苦澀和隱痛的痕跡。尼泊爾人使我明白了這樣一個道理:在任何生存環境中,能一直保持平和的心態也是一種美。

  這些建築、寺廟、廣場等在我眼裡隱含著一個古國的磅礡之氣,在這種氣勢中,人們的心態卻是那麼超然,似乎根本沒有對繁華的奢望,也沒有過分的物質追求,我想這一定與尼泊爾那濃厚的宗教文化有直接的關係吧。

  宗教在尼泊爾人民的生活中佔有重要的位置。尼泊爾的國土面積不大,卻完全籠罩在宗教氛圍中。佛教、天主教和種種不知名的民間教派都很活躍,每一種宗教都擁有一定數量的信眾。每天黎明,那些信仰佛教或印度教的男女老少便攜帶著獻給眾神的供品到寺廟中去。他們選用鋼或其他金屬特製的小盤盛放貢品,那些盤子上雕刻著一些神秘的圖案,有的圖案代表著「梵」,有的圖案是一些奔跑的神獸,這些都是象徵著吉祥的圖案。盤子裡盛著最好的大米、紅粉和小黃花之類的貢品。他們把盤子擺在神像前虔誠地祭獻,祭獻之後再把貢品與泥土攪拌在一塊,在前額中間搽上一點,這樣做表示神已存在於自己的心中,在人世間保佑自己。每個人在儀式中都保持著莊嚴敬畏的心態和神情,這種儀式具有很高的法力,所以每天都要舉行。他們認為,奉獻貢品能夠與神交流和溝通。宗教是尼泊爾人民的精神支柱,從遠古神話一直傳承至今。

  有信仰的人,不論身在何處,都會獲得內心的安詳。我發現,對於那些有著堅定信仰的人來說,貧富無法左右他們的心態。而比較起來,尼泊爾人在這一方面表現得更加明顯。

  我在尼泊爾住的時間不是很長,但它的宗教文化、中世紀式的建築和人們的精神境界卻給我留下了美好的回憶,而我記憶最深的是尼泊爾的夜空,那種美是我在其他地方從未經歷過的。

  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我便獨自仰望星空。四周很靜,只有蚊子偶爾發出嗡嗡聲。當我凝視那閃爍的星光時,漸漸地就只有另一種聲音了——那是家鄉的聲音,親人的聲音,高原上林木呼嘯的聲音……嗡嗡的蚊子聲被我遙遠的懷念之聲淹沒了。夜空下,懷念之情與漫空的星群一起閃動,不覺間又惹動我無盡的少年夢幻。真是如夢如幻的感覺呀——交相飛馳的流星穿過星群,奔赴一場約會一樣急速地奔向遙遠的目標,它們留下的孤線、曲線、直線瞬息間便消失在星海之中,急不可待,不顧一切,耗盡最後的光芒也在所不惜。怪不得有那麼多浪漫的愛情與流星一同演繹著古今的傳奇,怪不得親人之間總是在流星劃過的一剎那祈禱著彼此的平安。原來,當流星未出發之前,只是星群中的一顆普通的星星,或者還不如一顆普通星星那麼明亮,那麼引人注目,只是它因種種緣由,忽然掠空而過,不在了,離群了,一下子消失在宇宙的深處。然而,如果是一顆耀眼的明星從自己的方位上一躍而出,衝向自己命定的地方,那麼它給茫茫夜空帶來的是一種變化的欣喜呢,還是某種無法彌補的缺失?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能將自己的思念托付給流星,讓它在我的祖國、我的故鄉上空劃過時順便拋下,哪怕是拋在一個我從未見過的陌生人的眼前,或者是我從未去過的某個地方,我也會將這顆流星作為我的福星永遠遙拜。

  我仰望尼泊爾的夜空,神思悠悠,把自己16年的情感全部傳遞給那些一閃一閃的星星。我便感到自己的身子已經空了,我只剩下一副年輕的軀殼,而我的靈魂正接受群星的檢閱。很久以後,當我在一絲清風中打了一個冷顫,我感到我的靈魂又回到了我的身上,我便低下頭來陷入更為遙遠的冥想……

  我常常徹夜不眠,群星總是被我看得漸漸失去光芒。

  尼泊爾的星空在別人眼裡可能不會與別處的星空有什麼差異,但在我的心中,它卻具有一種永恆之美——那種美,我再也體驗不到了。

  我在尼泊爾停留的時間不長,但對我的心靈之旅而言卻是必不可少的一次過渡,從那時起,我知道自己將要承受更多的東西。

  不久,我便去了印度。

  三、即身成佛

  我終於被安排去印度的佛學院學習了。這是我邁向更高境界的一個新台階,我一定要走好每一步。

  我以往對印度的印象都是從電影和音樂中獲得的,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些年輕人隨時隨地跳舞唱歌的場面,還有它的風光和建築,這些都很迷人。但現在最使我著迷的是它的佛教文化。所以,我一踏上印度的國土,看到那些豪華氣派的建築物,果然和尼泊爾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我就想,我是來學習的,不是來觀光旅行的,日後會有很多機會來欣賞這個神秘的國家的。於是我們就抓緊時間趕往佛學院。

  我進入了北印度的強就林佛學院。

  強就林佛學院坐落在一片萬綠叢中,周圍草木蓊鬱,青山環抱,汩汩湧動的溪流將這裡襯托得格外幽靜。初雪一過,又是另一番景象,銀白的峰巒和林濤,紛披的枝條舒展成一幅幅歲寒奇景:有的垂首如探路的老人,有的張揚如醉酒的狂士,有的隨風搖擺如印度傳統的舞姿……不論季節如何變幻,每個從我身邊經過的人都是安靜的、祥和的,他們帶著佛家的氣息和發自心底的微笑感染著我,我不知不覺地便融入了這種美妙的氣氛中……

  美妙的時光

  我在印度的佛學生涯開始了。

  我和我的隨身喇嘛住進了學院為活佛安排的單人宿舍。我變得更加自律,早上天一亮,我便在一個固定的時間內自己醒來,睡意正濃時也像有人叫我似的一咬牙就坐了起來,洗漱一番後馬上走出宿舍來到大廳。我的同學們也陸陸續續地來了,大家互相打過招呼就開始了早晨的誦經課程。吃過早餐,又開始學習其他課程。我很喜歡學院偶爾舉行的關於某個特定主題的討論會,大家互相交流佛學心得,有時也互相辯論,卻從不傷和氣。

  記得剛開學不久,大家對一種現象進行了一番討論:當你在某一時刻,內心中有一種無形的東西忽然出現,令你也說不出原因地激動起來,進入某種難以言喻的奇妙境界,請問,這是一種幻覺呢,還是另有他因?這時,除了極少數正在陷入沉思狀態的人以外,大家都認為另有他因。那又是什麼原因呢?如何認識這種原因呢?由此進行了激烈的爭論,直到歸結到「金剛乘」的那種「即身成佛」的境界。

  類似的討論對我們大家增進共識是很有幫助的。

  即便是對於我們這些活佛,學院也本著循序漸進的方式為我們開設了很多課程。我們首先從字詞、閱讀法本入手,然後背誦法本、吹奏法器;學習佛堂擺設、製作供品(食子),掌握各種戒律,訓練領誦經文、打手印、基本禪修等等,為將來進一步閉關修行做充分的準備。對於在家眾的訓練,則偏重於禪修,廟中的法器學習和供品製作並不重要,他們能夠完成四加行、修行本尊法及那洛六法就可以了。住在廟中而沒有出家的人,他們所學的內容與眾僧相同。

  至於對本尊的選擇,出家眾依照自己廟中的規定,在家眾依照老師的傳承。

  在家眾也可以進行三年閉關和其他長期閉關,出關後多數都成為一生只追求佛法修行的瑜伽士;在寺廟中也有時間較短的閉關修行,如16天的千手千眼的觀音法修行。

  最常見的閉關為三年三個月一期的閉關進修。在這個期間內有皈依、拜佛、發菩提心來累積功德;有持咒、懺悔來消除過去生業力所造成的障礙;有以心念的力量來觀想、用無數珍寶供奉諸佛菩薩及過去的大成就者等來累積福德;有祈求諸佛菩薩及過去的大成就者加持,希望他們能如慈父慈母般的照顧及帶領自己到達成熟的彼岸;有持咒觀想的用功,讓修行者趨向到自心本然、不來不去的佛性禪修;還有以觀想氣脈明點的運作來協助修行者的辦法等等。在閉關的時候,一開頭就先修普巴金剛來消除閉關的障礙,而先修四加行,將來修本尊法就會容易許多。關房中一律不倒單(即坐而不臥),晚上只在一個小房間的小箱子內盤坐休息或睡眠。房中只有一個小箱子、一個讀經用的小桌子、一個小佛壇和足夠拜佛的空間,指導上師在閉關中會給予學生們「旺」(即灌頂)、「嚨」(即口傳)、「賜」(即口訣、講解)的教授,這些平常在廟中並不一定需要。對一般大眾有時只是結緣灌頂,不過中間的差別是學生的心態而非傳法上師或法本有所不同。

  同學們還要輪流擔任多傑洛本、翁傑、確本和法器吹奏的工作;所以在家眾如果想要隨出家眾一起閉關,要先到寺廟中學習三四年的時間。

  藏傳佛教非常重視佛學院的教育,最重要的是,你不論修哪一個法門,一定要先依附一個師父、上師。要先聽聞,然後根據你所聽聞的再去思考其中的意思,然後根據你所思考的再去修。要修行,這三者是離不開的。西藏早就有一句格言:「若無喇嘛上師,何以近佛?」

  因此,在西藏佛教的傳統裡,上師是至高無上的,如同佛陀在世。事實上,佛陀早有預言,在未來末法時代,佛陀將化身為上師相示現給需要他保護和指引的眾生。對於修行佛法的我來說,上師的恩德是巨大的。後來不知在何處看到一句話:「上師是非常珍貴的。沒有上師的話,就算所有的佛都對我們微笑,我們也是看不到他們的。」我深有感悟。在我遭遇困難、經歷轉折時,總是有無上的上師引發我的佛性,幫助我消除疑惑。

  但選擇上師或被上師接納是一件極其不容易的事情。例如,藏傳佛教史上噶舉派的一個重要人物米拉日巴,在1077年他38歲時拜瑪爾巴為上師。起初,為了消除米拉日巴從前的「惡業」,瑪爾巴只讓他種田、蓋屋,從事種種繁重的體力勞動,並不教他佛法。為了檢驗弟子的意志力,瑪爾巴命令米拉日巴獨自建一座房屋,當房屋馬上要完工的時候,瑪爾巴卻命令他拆毀,將土石從哪兒搬運來的再重新放回原處,然後再重新開工建屋。這樣反覆了三次,當米拉日巴已經筋疲力盡的時候,瑪爾巴竟對他又進行了一頓痛打,並命令他接著再建造另一些房屋。

  米拉日巴雖然有幾次險些失去意志力,但最終還是堅持住了,毫無怨言地完成了種種難以忍受的苦役,獲得了瑪爾巴的信任,瑪爾巴便把自己的全部密法傳授給他。

  我越來越喜歡這種很有規律的學校生活,雖然每天的課程安排得都很滿,但我一點也不覺得吃力。我和幾個活佛同學有時也會露出少年的天真性情,一旦害起饞來,也會不辭勞累地跑很遠的路去一飽口腹。

  當時商品市場離學校很遠,我們白天又沒有時間,下午的課程一直到黃昏才結束,我們幾個活佛為了買一些進口的新鮮食物,常常要跑好幾里的路。奔跑時我便把身上的袈裟脫去,有的甚至光著膀子跑。要是不抓緊時間,等我們回到學院恐怕要到晚上了,那樣我們就會被學院的住持訓話。好在我們早已掌握了來回所需的時間,很少被住持發現。

  那時我們最愛吃的是一種叫「丹多瑞雞根」的食物,那是一種印度特有的小吃,鮮嫩的雞肉,裹上薄薄的麵粉,在燒熱的油裡一炸,立刻變得金黃誘人,令人忍不住要咬上一口。我們這些活佛在印度人的商店前形成了一道很特別的風景線,時間長了,路邊擺攤的當地印度人就會開著玩笑說:「佛學院的活佛們又開始趕集了。」

  我們聽了都很不好意思,但我們因為年齡的關係吧,一個個都很饞,我們便每去一趟都要買一大堆回來吃。但隨著我們對「饞」欲的認識,在逐步的自省中,這樣的事情也就不再發生了。

  我在印度佛學院學習的三年中,有將近一年的時間是在北印度的強就林佛學院度過的,另外的兩年時間我在南印度的美蘇佛學院進一步地深造。不論是在北印度還是在南印度,我都從那種濃厚的佛教文化中吸取了一個活佛必不可少的養分,這些養分使我在日後的弘法道路上充滿了自信和底氣,同時也使我對人生的感悟和生命的境界進行了較為系統的考慮。有時我也想,我的年齡與我的精神世界之間為什麼會產生這麼大的距離?尤其是在我對佛法的領悟漸漸加深之時,我總是覺得自己正在向無限跨越。這種感覺是剛剛步入青春期的狂傲嗎?是當年種種預兆的延續嗎?或者是師父在冥冥中的神啟?對於這些,我只能自問,卻無法自答。最後我只能歸結到一個答案:用心。

  我這裡所說的用心,有兩層意思,一個是用心保持一種境界,一個是專心致志的那種用心。

  有一次我們去南印度的班加羅爾玩,那裡有一座很有名的玫瑰花園,我們進去後,就被參天的古樹、芳香的花草引入了遠離凡塵的意境。我們找了一塊空地坐下來,開始打坐唸經。結束後,一個活佛坐在那兒自語:「要是能天天在這樣人間仙境修行,真是沒白活一世呀!」

  我轉過頭去隨口說:「你把這個仙境放在心上,你在哪兒修行還不都是一樣?佛法中的『空』字你又怎麼解釋?」

  那個活佛半閉著雙眼,想了想,點點頭,用微笑答覆我。

  先是用心保持一種美好的境界,然後放開心去擁有那種被稱為「空」的境界,這是「擁有」後的「捨」呢,還是「捨」後的「擁有」呢?

  我剛剛說過的專心致志的那種用心,是專指修習佛法時的用心程度。有個故事對我的啟發很大。

  曾經有兩個一起學習佛法的人,他們在去另一個國家的路上發現了大象的腳印。其中一個說:「這隻母象懷著一隻小象,這隻母象的一隻眼睛是瞎的,像背上還坐著一個婦人,這婦人懷著一個女兒。」

  另一個人問:「你怎麼知道的?」

  那個人說:「我想就是這麼回事,你要不信,追到前面去看看。」

  兩人來到象的跟前,和那人說的一模一樣,大象和那個婦人都在。

  另一個人暗自想,我們倆都師從一人,我為什麼沒發現這些呢?回國後,他便對師父說:「我和他走路,他見到象的腳印就能辨別出很多實情,而我卻什麼也發現不了,請老師重新講講以前講過的知識,我這回要全部掌握。

  師父便把那人喊過來問:「為什麼會這樣呢?」

  那人說:「這都是師父您平時教的呀。我看見大象留在地上的尿跡,就知道它肯定是母象;看見大象右腳踩地很深,就知道它肯定懷著一隻小象;看見路邊右面的草沒被吃過,就知道它的右眼是瞎的;看見大象停下腳印的地方有尿跡,就知道騎象的人肯定是個女人;看見她右腳踩地較深,就知道她肯定懷著一個女孩兒。我這都是從細微之處判斷出來的。」

  師父便深有感觸地說:「學習,就得用心去思考,只有細密才能通達呀。那些粗心大意的人是無法通達的,這不是師父的過失呀!」

  我從這個故事中不僅明白了學習佛法要細緻入微,更重要的還得觸類旁通,勤於思考。

  佛學院那三年的學習生活是我人生的重要階段,經過一段學習後,特別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漸漸感覺到佛學的博大精深。它絕不像我一開始所認為的那樣,是在一定時間內就能掌握和理解的。我越學越覺得自己的不足,越學越認識到只有讓佛學浸透自己的整個生命才有希望達到一個高深的境界。我便逐步改掉了我以往少年人那種不切實際的想法,變得勤奮起來。直到今天,我依然延續著那時養成的習慣——早起早睡,吐納打坐。人們都說,學佛有利於健康,這話一點都不假。

  學習的過程正是認識的開始,我先是對《入菩薩行論》悉心體會,才對自己、對他人、對前世今生的生死輪迴有了比從前更深一層的認識,然後我開始思索「人生無常」的問題,如人身的無常、情感的無常、成敗的無常、貧賤榮辱的無常等等。當我在佛學的領域不斷地探詢、求證,陸續研讀了眾多的經典後,我對「人」的價值產生了強烈的認同感。佛經中有一段記載很生動:

  一次,佛陀從地上抓起一把泥土,問弟子:「你們比較一下,是我手中的泥土多呢,還是地上的泥土多?」

  弟子們回答:「地上的泥土多。」

  佛陀感歎了一聲說:「世上的人雖然很多,但他們能夠成形為人,和我手中的泥土一樣又少又不容易呀!」

  生命是在輪迴中由種種善因而來,它的價值與尊嚴是不該被漠視的。但生命是不完滿的,是有這樣或那樣的缺陷的,世界也因此才會出現那麼多醜惡的現象。針對這一問題,佛在《維摩詰經》中說出了那句著名的話:「若是菩薩想得到淨土,就該淨化他自己的心;他的心淨化了,佛土也會隨之淨化。」緊接著提到了眾生:「這是眾生罪惡的緣故,看不見如來國的嚴淨,這不是如來的過錯。」

  後來,由於我在原有的基礎上對密宗進一步深入,更加具體地領悟到佛法的奧妙。

  密宗,也稱「密教」、「瑜伽秘教」、「金剛乘」、「大乘」、「真言乘」等。藏語稱密宗為「桑俄」,是秘密真言的意思。密宗能夠使人透過身、口、意達到妙不可言的佛境,也就是「即身成佛」。修習密宗,入密宗金剛乘門,是為了完全擺脫生死輪迴之苦,在涅寂靜中,達到自身解脫和眾生解脫。

  我想,密宗修持雖然很不容易,但它最終卻可以幫助眾生解脫煩惱,最大限度地獲得幸福和安寧,這不正是我來印度學習佛法的目的嗎?我還有什麼理由不努力修持呢?

  密宗是相對於顯宗而言的,顯宗注重哲理、教理,而密宗注重修行實踐。我當時在理解和掌握了顯宗的基本理論的同時,也在全力以赴地進行密宗修行。

  其實,佛法中的顯宗與密宗雖然是兩種不同的學佛途徑,但它們最終所要達到的目的是相同的。一位叫作印扎菩提的王子曾經問釋迦牟尼佛:「依照顯宗修行成佛需要多長時間?依照密宗修行成佛又需要多長時間?」釋迦牟尼佛對他說:「依照顯宗修行,要經過三個阿僧祗劫的時間(一個阿僧祗劫等於「1」的後面加上59個零)方可成佛;而依照密宗修行,就有可能即身成佛。」

  由此看來,我必須盡心修行,讓那些信任我的人盡快解脫。

  我的決心很大,進步也很快。回頭一想,我對那時的決定真是感到慶幸,那段時光也真是太美妙了。

 

  在佛法中成長

  我以堅定的決心完成了我的學業,也以同樣堅定的平常心來對待我周圍的一切。我覺得不管何時何地,也不管人生的際遇如何,擁有一顆平常心才是最重要的。

  擁有一顆平常心,能使人在無盡的慾望之中達到那種知足常樂的境界,這種境界也正是解脫煩惱的開始。但這種知足並不是消極地滿足現狀,不思進取,得過且過。我說的這種知足是在認清自身價值的前提下的知足,是擺正自己位置而不是這山望著那山高的知足。你能幹什麼?你想幹什麼?在這二者之間必須具有清醒的認識,你才能「常樂」,才能平心靜氣地安身立命。

  世人之所以有那麼多不必要的煩惱,都是因為失去了一顆平常心和不懂得知足常樂的道理。所謂「苦海無邊」,正說明處在各個不同階層、扮演不同人生角色的人都是各有各的難處,人人都有自己的煩惱,而這些煩惱往往只有自己心知肚明。如果懂得了這個道理,我們就不會拿自己的快樂去換取別人的煩惱了。有個關於「誰更快樂」的佛教故事是很耐人尋味的。

  很久以前,菩薩曾化身為一國之王,名叫察微。他品行清正,一心向佛。

  有一次,國王得閒出門,穿著極普通的衣服,來到一個補鞋的老頭跟前,興致很高地問老頭:「咱們全國上下哪個人最快樂呀?」

  老頭說:「自然是國王了。」

  國王問:「他怎麼會快樂呢?」

  老頭說:「文武百官都敬奉他,百姓都給他上貢,他隨心所欲,這還不算快樂嗎?」

  國王說:「但願如你所言吧。」便和老頭一同喝起了葡萄酒。

  等老頭醉得毫無知覺,國王便將他扛回宮中,對王妃說:「這個老頭說,國王最快樂。我現在逗他一逗,給他穿上王服,讓他聽理國政。告訴大家不要害怕。」

  王妃說:「遵命。」

  等那老頭醒來時,侍女們便假裝說:「國王您醉了這麼久,很多事情等著您處理呢!」

  老頭被簇擁著臨朝時,大臣們紛紛催促他速速決斷,老頭卻稀里糊塗什麼也不懂。旁邊的史官記下他的過失,王公大臣互相研究對策,他卻愣愣地坐了一整天,坐得他腰酸背痛。一天下來,吃什麼都沒胃口,眼見著瘦了許多。

  宮女問:「國王您為什麼這麼憔悴呀?」

  老頭回答道:「我夢見自己是一個補鞋的老頭,很辛苦,所以瘦成這樣子。」大家都忍不住偷著笑。

  到了夜裡,老頭翻來覆去睡不著,便自言自語地說:「我到底是補鞋的老頭呢,還是國王呢?若真是國王,皮膚又為什麼這麼粗糙呢?若是補鞋的,怎麼會在王宮裡呢?現在我的心已亂了,真是什麼也分不清了。」

  他確實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了。

  王妃假裝問他:「國王這麼不快樂,讓歌伎們給你增加點樂趣吧。」

  於是老頭又喝起了葡萄酒,又醉得人事不知。這樣,國王又給老頭穿上他的舊衣服,把他送回他那簡陋的床上。老頭酒醒後,看見破屋子、舊衣服和原來一模一樣,卻渾身疼痛,像被亂棍打過一般。

  又過了幾天,國王又走到他那裡。老頭對國王說:「上回喝你的酒,實在是糊塗了,現在我才明白過來。我夢見自己當了國王,聽理朝政時,史官還在那裡記錄對錯,眾多的大臣還要不斷地來商量國家大事,我的心裡一直不得安寧,弄得渾身上下哪兒都不舒服,比被鞭打還難受。在夢中都這樣,要是真的當了國王,還說不定怎麼難受呢!我前些日子和你說的話真是不對呀!」

  這個故事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都具有極大的啟示性。

  在異國求法的那些年中,我的性格特徵、心理素質、意志品行都逐步地確定起來。我確信,我的精神世界已經被佛光照耀得越來越明亮了。

  我知道,只有完美的佛法,沒有完美的人。但我總是從最好的層面去判斷一個人,哪怕他有對不起我的地方,我也會千方百計為他找一些開脫的理由。在對他人的寬容中,我獲得了快樂,這種快樂只有在理解與寬容之中才會產生。一個內心充滿怨恨的人,是不會有快樂的。

  人活一世很不容易,生老病死,愛恨情仇,嘗盡了酸甜苦辣,一轉眼的工夫,生命已近輪迴邊緣。其中,最難的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很多人可能還不瞭解,其實佛法也講人際關係,也是很有人情味的。只不過佛法所講的人際關係並不是從自我的角度出發、站在利己的角度與人交往,而是站在他人的角度去為他人著想。這是它與普通的人際關係學在本質上的區別。

  在佛法的人際關係中,主要講求的是「四攝」,也就是「佈施」、「愛語」、「利行」、「同事」。佈施,就是不求回報地給予,並不僅僅指財物金錢的給予,還包括給人以歡樂、智慧等等;愛語,就是用和善的語言、誠實的語言、鼓勵的語言與人溝通,使對方從中獲得幫助和快樂;利行,就是自己的行為要對他人有利;同事,就是做任何事都要為他人著想,考慮他人的感受和利益。

  從這裡我看到了佛的慈悲和無私的愛,通過對佛法的人際關係學的體會,我找到了我應該遵循的交往原則。

  在印度佛學院學習的人有很多都是當地人,但他們大多是藏族的後裔,由於他們的父輩從西藏朝拜到印度,便在印度繁衍生息,也就名正言順地成了印度人。可其中有些人經常自以為是地說:「我們都知道,你們那裡什麼也沒有,連電視和公路都沒有,那可真是鄉巴佬的天堂。」

  每到這時,我總是很感興趣地打量著他們繪聲繪色地描述我的家鄉如何貧窮的動作和表情,卻從不想和他們做無謂的爭執,也不想對他們做太多的解釋。佛法上有這樣的話:「世人與我相爭,我不與世人相爭,因為世人認為有的我也承認其有,世人認為烏有的我也承認其烏有。」

  在他們無知地猜測和與事實完全不符地妄加評論時,我倒是帶著一種驕傲的心情回顧著我的民族。它是從遠古的馬背上走出來的民族,人們的胸膛中湧動著充滿野性的英雄之氣和草原一般博大的愛,他們在滄桑的歲月中仍然站在世界的屋脊之上,他們生存的地方是佛的聖地,是夢中的香格里拉王國……

  我想他們遲早會明白這些的。他們一旦領會了佛法上的「四攝」,自然就會懂得如何尊重他人、尊重一個民族了。所以,在以後的日子裡,不論他們用多少更加沒有禮貌的話語對待我,我仍然心平氣和地對待他們。漸漸地,我的行為感化了他們,他們也通過不同的渠道瞭解了我的祖國和家鄉根本不是像他們所認為的那樣。他們也開始轉變了以往的認識,和我建立起了以誠相待、和和睦睦的友好關係。

  在那幾年中,我認識到,一個人僅僅真誠、善良還不夠,還必須要堅強地面對一切。

  我曾經的學生生涯造就了我堅強的個性,我希望在我的人生字典裡不要出現「軟弱」這個我不願提起的詞。不管面對任何事情,我都有堅強的信念。我不敢預言在漫長的人生道路上我不會輸,但我敢說我不認輸,在哪裡跌倒我會在哪裡爬起,即便是跌得頭破血流,我仍然不會改變我的初衷。這樣做並不是想證明我有多麼了不起,我不相信命運會捉弄人,只有自己會捉弄自己,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我相信誰都不願向命運低頭,我們自己才是命運的主宰者。

  我不願輸,因為我不想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任何遺憾,我不希望我的人生有太多的標點符號,我只想將整個人生用一個圓滿的句號來概括。我時常會記起離別時親人、朋友還有我的慈母對我的期望,我怎麼可以辜負他們對我的期望呢?所以,不管做任何一件事我都會慎重地考慮。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也許明天一覺醒來,你忽然間變得一無所有;也許某一個時刻,你又成為眾人羨慕的對象。

  如果努力了,或許能改變很多;可如果不努力,一切都不會改變,甚至越活越狼狽,越活越失去生命的意義,那麼我們就找不到任何一點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理由了。

  在最初的時候,也許我們還沒有完全形成真正意義上的世界觀和人生觀。但隨著年齡的不斷增長,一切都會在自己的大腦裡逐漸清晰起來,若那時候還不能樹立正確的人生態度,那麼還有誰能救得了自己呢?是否要有一個像媽媽一樣的人如影隨形地跟著自己,才能保證人生不會有過錯呢?而這樣的可能性已經沒有了。

  如果一個人無所事事、玩世不恭,那麼他做任何一件簡單的小事都有可能犯錯,何況在複雜的人際交往和多變的社會環境裡,他更將寸步難行。在這樣困難重重的現實面前,自己才是督促自己的人。

  小時候上學,老師總教導每個學生要自覺一點,也許那時候並沒有十分理解這句話,也沒有用實際行動去證明這一點。但是後來就明白了自覺的重要性。自覺能讓自己在各個方面都有進步,自覺能讓自己少犯錯誤,自覺能讓自己體現出活著的價值。如果不自覺,隨心所欲,放縱自己的言行舉止,那麼就會漸漸地形成很難改變的習慣,時間一長,就會依賴於自己這種已經習慣了的言行舉止,就像是吸食毒品的癮君子,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難以改變這種不好的習慣。所以才會有人時刻提醒我們:做任何事情都要自覺。

  以往對我們有幫助的任何一句話都像是金玉良言,都能夠激勵自己勇往直前,不管是來自老師還是父母、兄弟姐妹,或者是自己的長輩。在家裡教我們學會做人的父母是老師,在學校教我們學習的是老師,而步入社會後某個領導和老闆也是我們的老師。對於我來說,還有一個特殊的老師,那就是我的喇嘛經師,我的喇嘛經師對我抱有很大的期望,他教給我的都是佛經中最能提高人的思想和認知水平的哲理,都已深深地滲入我的心中。在做一個決定之前,我都會想到那些關心我和對我抱有希望的人,因為他們都希望我能夠在弘揚佛法中獲得成功,而我也一直不願輸掉他們對我的希望。不知道是因為他們的期望而不願輸,還是因為我倔強的個性不願輸,總之我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失誤輸掉生命中用時間積累的成果。

  每一段人生的回憶都有它的價值,都浸透著酸甜苦辣的滋味,也許更多的是酸楚。當我們的生活得以安靜下來的時候,我們會因為這些不同的回憶而感到幸福。用今天的視角回望走過來的路,我們會感到很幸運,即使磕磕絆絆我們還是走到了今天,正是點點滴滴的過去拼湊了我們豐富的人生。

  我們不可能在一個人的身上找不到一點缺陷,有一個存在缺陷的過去,我們才能快樂滿足地生活在現在。

  在印度的佛學院我很滿足,只要每天重複著上課,我就會忘記一切煩惱,我就會覺得是在過著一種高尚而誠實的生活。誰都一樣,當我們年老時回想起過去為某種高尚的事業而奮鬥的那些艱苦歷程,我們就能再一次地享受生活。有時候不是最好的收穫也會是一種好運。在人生的任何階段做任何事都要以百分之百的態度去對待,不要去期望太多的回報,期望太多,會讓我們產生更多的壓力和失望。擁有過高不合實際的希望,反而不利於成功,反而經受不住失敗的一次重擊,那樣的話,也就很難接受用一次失敗去獲得一次經驗和教訓的道理。

  認真對待人生,最終會在平淡中收穫一個光輝的歲月。但任何收穫都不是能強求到的,只要按照內心的召喚,精進不懈,那個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收穫季節就會來臨。佛學院是我人生中最有代表性的里程碑,也最貼近我內心的生活,是它讓我與自己的心靈有了最深的一次接觸。也正是它使我掙脫了心靈的束縛,將我的本性完全融合在那段光陰之中。在佛學院,沒有吸引我的名利,我也沒有追求享樂的慾望,一心將佛學作為自己的人生目標,取捨之間早已充滿了佛的思想,而俗世中的很多東西都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佛經上有句話:「一念迷,則是眾生;一念覺,則是佛。」

  我想,一切過程都是有時間限制的,而這一「念」之中卻蘊藏著大慈大悲的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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