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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眼慧眼法眼的追尋4
馮馮居士

 

魔見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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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午堂老居士打電話來,他說:培德,你昨天晚上又把電話掛掉啦?我打來打去也沒有人聽。” 

是的,羅伯伯,真對不起!我回答:這幾天趕稿子,實在太忙,電話鈴一天到晚響個不停,擾得我沒法安心寫稿子,所以我不得不把電話掛了,否則我就一個字也不能寫了。

也不要拆得太久時間了。羅伯伯說:萬一人家有重要急事找你,怎麼辦呢?” 

他說得對。我本來也不想拆電話,但是,實在是太多人打電話來了,熟識的朋友,都知道我是靠寫稿維持生活的人,他們一般不會亂打電話來打擾我,那些打電話來亂問的,都是陌生的人,問婚姻、問愛情、問八字、問生意、問財運……當我是江湖相士,我說我不回答這些問題,他們就生氣地罵我,好像我是有義務必須回答或接見他們似的;又有很多人只是爲了滿足他們的好奇心,就打電話來問東問西,更要求我會見他們。無論我怎麼謙詞婉拒,他們都不開心。 

還有些陌生人,連打電話的基本禮貌都沒有,一開口就說:我找馮馮。” 

請問您是哪一位?我總是很有禮的問。 

我是香港的,我想找馮馮談談。” 

請問您貴姓大名?” 

我是香港來的!對方仍是不肯自報姓名,你就是馮馮嗎?” 

又有的這樣回答:我姓什麼名什麼,馮馮應該知道!

又有這樣回答的:你有天眼通,你應該知道我姓什麼名什麼。” 

還有這樣說的:你是天眼通,應該不用我開口,就回答得出我心中的問題,爲什麼你還要多問呢?” 

對不起!我說:我沒有那麼大本事!” 

你要問我姓名,有時對方會這樣說:可見你是徒有虛名,不是真的天眼通了!你還不如收下招牌罷。” 

對於這些不禮貌的人,我也不願再多聽他們的廢話,只有禮貌地說:對不起,我並不是掛招牌營業的江湖術士。我要做工了,恕難多談!

各式各樣的電話,日夜都有人打來,真是不勝其擾,難怪很多修成了神通的大德,都不肯顯露,我可真是後悔,當初爲了證道護法和方便接引大眾,也是爲了學習佛法的慈悲,我才爲人看病,沒想到今日深受虛名之累,變爲許多人以好奇心來拿我消遣;若是侍侯稍爲不及,就被他們辱罵侮謾,還有不少佛教圈內的大德,對我也譴責交加,罵我是天魔,是妖、是邪,或者他們以正信自命,或者他們是對我愛之深責之愈深。但是,他們語氣都很苛厲,有人發表文章,用「正信不尚神通」的大帽子來壓我,有人乾脆就在講經之時,把佛經放下來,改爲痛罵馮馮天魔,也有人打電話來罵我。 

其實,我做的事,也只不過是爲病人看病,找出了病源,提供一些淺薄的保健建議。這也是一個佛教徒學習佛陀悲心而應力行的修行之一,佛陀不是說過,叫弟子們多援助有病痛疾苦的人嗎?阿含經說得明明白白。爲什麼我學習佛菩薩的悲心去幫助病人,卻被視爲妖魔呢?以正信自命的人士,口口聲聲說「正信不尚神通」,我請問一下,佛經大藏經,數千萬字,數百萬卷,「正信不尚神通」出於何經何卷?哪一本佛經不講神通? 

所謂以正信自命的人,最好先把佛經看通看懂了才罵我吧!他們矯枉過正,只因佛陀說過「勿妄用神通」、「神通不可恃」,他們就自己擅自改爲「正信不尚神通」,最好先把佛經徹底研讀再說吧,別擅自把佛經內每一本所載的神通都排斥刪除,而將佛經變爲純哲學來研究,否定了它的宗教全意。 

如果爲人看病,解除痛苦,就算是天魔,那麼全世界的醫生,都是魔鬼了? 

我爲人看病,只不過是一些雕蟲小技,也還不能算是神通,我的確生來就能透視人體內器官,這只可算是本能,不算是神通,我用這本能來問人看病,順便勸人信佛行善,這有什麼天魔不天魔呢?我發現我們佛教圈內,有高深學問的大德固然很多,有修養的也很多,但是,一知半解的人,沒有大腦的也不少,氣量狹窄,妒心特別大的也不少;有些人,自己大講自己有什麼神通,什麼他在那裏坐鎮,就不許地震,他有那麼偉大的神通,却要駡我是小妖天魔。有些人自稱手一摸,就使病人的癌症立刻消失了,他有那麼大的神通,卻不容我爲人診察病源,罵我是妖邪! 

我從來沒有公佈這七八年來一共診看過多少個病人或救了多少人的病,勸了多少人信佛,促成多少人行善濟助貧病苦難,我從不敢說這有什麼了不起,也不敢說是什麼神通。只說是淺薄的本能和常識,我從來沒有叫人信我,我都是勸人別信我,應信佛。行善若唯恐人不知,那就是為名而行善,所以我從不公開我的助人記錄,偶然寫幾行,也是擇其可言者,來接引信佛而已。有些大德罵我是我「自吹自擂」,那也未免責之過深了。我如果要自吹自擂,那麼,從小到現在,四十年來的勸人信佛行善的事,不寫成幾十部百萬言的著作?至少也不會交白卷吧? 

我又從來沒有說過我有甚麼大神通,也沒說我有什麼來歷,是什麼菩薩乘願再來,是什麼活佛什麼羅漢,我什麼都不是,只是一介寒士,一個最平凡的俗子,一個最平庸膚淺的凡夫,我勸人捐助慈濟醫院和東華三院,我勸人濟助非洲衣索比亞難民和柬埔寨難民、越南難民……我都從不經手金錢,都是勸人直接捐給各處主持機構,我從來沒有自認這是什麼功德,我只認爲是盡盡一個學佛人應做的事,我從不對外多談,想不到,居然也招來某位大德罵我是「亂出風頭!」另一位大德說我:「行善爲名,牟利是實」。天知道,佛菩薩也都知道,我從來不經手任何捐款,也從不叫人捐來我處,我也從不巧立名目叫人捐錢給我,我問心無愧,我的生活費,都是我每天日以繼夜寫稿子,向外界報章投稿得來的稿費。我送佛書給人,我送藥給人,也都是自己掏腰包的,我從不敢妄取一錢,因爲我深信因果,我自己問心無愧,只不知道這些賢者大德們他們責我如此之深,是否已經調查過?有何證據可茲指控我?抑或是否他們自認已經德配天地功同日月更超逾佛陀菩薩;因此可以信口開河來譴責任何看不順眼的學佛人?那樣勇於責人,想必一定是完人聖人了。佛教戒兩舌,不知那些愛亂罵人亂抨擊人的大師們,怎麼修行的呢? 

佛法八萬四千法門接引,我們渺小的俗子學佛人,慚愧未能捨斷一切毅然披剃出家去大大濟度眾生,只有用我微末的低智識和本能來幫助四眾,做最少的接引,勸人信佛學佛行慈悲。凡是我的言行,我的文章,我的書信,無不是兢兢業業,卑微謙遜地這樣默默地盡這一份微力,當然是螢火之光,怎能比皓月當空?我頂多能替人找出病源的小技,怎能比擬那些在經堂上披大袈裟講經講正信的大法師的正信弘法成就? 但是不是一定必須是法師才可以接引學佛呢?現在法師越來越少,僧寶越來越難得,那麼,我們在家的學佛人,是否不應該也盡一點力點微末的綿力去接引社會四眾呢?尤其是在接引外教人士和無信仰的社會人士,在家學佛人是不是比出家人較為方便一點呢?我用太空科學與核子科學來解釋佛經,被不少大師們責爲異端邪說。甚至有些大師說:「學佛就學佛,不需要講科學!」。有些大師不准人看報紙刊物,不准看電視。他們說:「看佛經就够了,甚麼旁的都不應該看。」其實,倘若透過現代科學智識,更容易明瞭佛學,爲什麼我不應用科學來解釋佛經呢? 

維摩詰不是以居士身份講經說法弘揚佛教麼?維摩詰沒有講神通嗎? 

我是何人?怎敢比擬維摩詰萬分之一?只不過是感覺到,我們未能放下一切,亦未能四大皆空,而又一心學佛的人,實在應該也學學維摩詰。其實,凡是學佛人,不論在家出家,大家都應該把弘法責任濟世義務共同負擔起來,不要再分彼此,也不要兩舌,不要亂抨別人,不要自以自己是正信,別人都是邪信,更不要自己可以大講神通,如像「我在此地,就不准地震」之類的神通大言。事實上,該地最近又大地震了,處於地震帶上的這個名城,地震儀天天都記錄有大大小小地震,最近的幾次連續六級大地震發生,不知這位大師是否忘了施法力禁止呢?──而別人講一點點微末的感應,也被罵成是魔,是邪。 

我可沒有那麼大的神通可以不准地震,我連自己的手震都禁止不了,我毫無神通,只有一點點醫學常識和本能幫助人看病,相機勸人學佛,如此而已。如果這也算是魔,那麼,全世界的醫生都該殺光了。

某大師說:「病是業,不可以治的!」又說:「病是報應,不應該治的!」

不錯,有些病是惡業的報應,但是難道傷風感冒也是惡業所致嗎?縱然所有疾病都是惡業報應,我們就不應該爲其醫治嗎?讓他自生自滅嗎?佛經怎麼說的來著?阿含經就說過,佛陀叫弟子要多佈施,有病的,須佈施以醫藥,饑餓的,須佈施以食物,苦厄的,須佈施以援手出其苦厄,這才是慈悲。誰料到今世竟有些大師不准爲病人看病,竟指看病也是魔!竟罵我是天魔附體,到底是誰天魔附體呢? 

病是惡業報應,我認為更應該為之診治,一方面醫治,一方面相機接引,使之明白病與業的關係,使之學佛行善,從今悔改,從此向善,多行佈施,廣種善因,這不是更有積極意義嗎?為甚麼要說:「你有病,你活該!」這是一個真正有慈悲心的佛教徒所應為嗎?

天主教與基督教爲什麼從一個受壓迫的弱小宗教發展爲全世界最大的宗教?如果他們天天只顧在教堂內講深奧的哲學,會有今天的發展嗎?如果他們只說不做,會獲得人類中大部分都相信耶穌嗎?他們的成功與成就,可說是力行重於空言,他們講博愛與施與,這是和佛教的慈悲與佈施相近的,可是,人家做的慈善救濟做得多好,人家不在教堂講名相,只講一個愛字,人家力行推動慈善佈施,人家的救災救難,遍及五大洲,深入不毛之地,人家有像德麗莎神母這樣偉大而無我的修女,獻身爲印度的麻瘋病人洗瘡治病,到處求乞募捐來佈施饑民,人家有人駕了汽船,在南中海港灣尋覓漂海的難民船,向之施米施藥,人家深入衣索比亞去醫治饑民,施衣贈藥……

而我們佛教呢? 

當然,今天,我們佛教也有不少出家人與在家人發心,開始了慈悲佈施的事業,功不可沒,值得欽敬。但是,不幸地,我們大多數人仍是沒有做到力行佛心慈悲,自己不做,還要譏嘲別人做,還要未經調查,以耳代眼,胡亂罵人!又有一些人,只顧躲在學院內大攪名相文字學,但言行相違,把佛教弄得幾變成了純哲學,將來日趨滅亡,變成圖書館的檔案廢紙,除了極少數人外,誰也不會去碰一碰,他們也要罵人家用科學醫學現代新知識接引信佛學佛行善,這些象牙塔內的自命佛學權威,早已脫離了社會大眾,把佛教帶上了歧路!他們硬要把佛經內的一切有關超自然神通現象都予以否定,這不是蓄意破壞宗教嗎?有些無知而又自以爲是很時代很科學的人,也跟著起哄,妄指佛經內講的神通是迷信,把學佛人坦城公開的學習佛法的初境,視爲妖魔,而不知此乃接引初機的苦心。這種人,亂罵叫囂,儼然以「正信」衛道者自命,殊不知他們已斷了他人初信的種芽,陷於不信因果,不信因緣法,不信報應,這樣一來,所種下的惡因多少!對於社會有何好處?亂罵人是魔,其實只不過是「魔見是魔」而已。 

不要一竹篙打了一船人!並不是凡是講神通的人,就都是裝神弄鬼去斂財的神棍!也並不是凡是講神通就是魔,是魔不是魔,都是看動機。若有人講佛經,以八正道及因果等骨幹爲主說,以神通爲輔佐,勸善斥惡,勸人多行佛心慈悲,濟度眾生,救苦救難,那麼,這就不算是魔;若有人只講自己有如何的神通,欺騙世人,爲名爲利,或爲虛榮,或爲惑眾,或更下者,爲騙取婦女財物,再更下者,騙財騙色,或則導人習行邪術妖法,專行惡事,破壞道德,影響社會治安……此等人,縱有神通,亦是魔邪。論者應該分清楚,看明白,不要遂然亂罵人,否則,不分青紅皂白,就亂罵一氣,他自己也就是「無明」,也變成了「嗔」魔,如果還有「妒」字在,那就著魔更深了,如果自命爲天下唯我是正信,別人都是邪信,那麼「妄」魔也上了他的身了。佛法種子是人人都有的,並不是任何人專利別無分店的事。 

永懺樓随筆之八十八 ── 《魔見是魔》

原載香港《內明》第182期:1987051

三重彩虹奇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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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氣候寒冷,多雪多雨,地方陰寒潮濕,因此,加拿大的住宅,家家都建成樓房,入住在樓上,樓下作為遊戲室及儲物室。有些住宅的樓下座陷於地平線下面,或者部分陷在地下,就稱為地下室,老華僑稱之為土庫 

我家也有這麼一間地下室。一邊是暖氣爐子和熱水爐的放置處,和堆放雜務與那些棄之可惜的東西,包括紙箱、木箱,修房子剩下的木料,每日積存的報紙!無所不有,亂七八糟,另一邊是車房,可以停放一輛小汽車。

我買不起汽車,也養不起汽車,一輛汽車,新的從一萬多美金起,舊的二手貨三手四手貨,也至少要五六千元,汽油貴是不用說了,就是每年接近一千元的保險費,我也負擔不起呀!爬格子寫稿,一篇能賺多少錢?

既然沒有汽車,空著一間車房,未免有些太浪費,而且,這車房的樓頂,就是樓上的客廳,冬天,零下十多度的奇寒,從車房敞開的門冒進來,上侵客廳與全宅,再多的暖氣也不夠抵抗它,也不知這家原來的業主,那位英國醫生是怎麼搞的,把房子設計成這樣不倫不類,第二任業主是一位德國人地質學家,德國人素以整潔出名,但這一位對於房子毫無保養,把房子弄得破破爛爛,賣到我手上,我一連幾年都在修理,把全部的稿費都投進去了,全部三層的破房子,三十三面玻窗的木框子都朽壞了,牆板油漆剝落了,四十年的老房子,修不勝修,房子冷得像冰庫。()

好不容易,我籌了錢,叫人來把窗子全換了鋁框雙層厚玻璃,又把外牆全部加裝保溫板和白色鋁板,這才勉強弄得稍為像樣一點,房子也稍為暖和一些。我的錢可都用光了,失業多年,只靠賣稿子,東借西借,合起來也應付不了。

那幾年可真是艱苦,往往連買菜買米的錢都沒有,捉襟見肘,望眼將穿也等不見稿費寄到,那滋味,窮作家是都知道的。而那些熱心的讀者,不少人寫信來,有些人寄照片來,叫我看病,有些人問事業什麼的,每天總有十多封,他們都不知道我是靠寫稿子為生,我每天假如每一封信都回,我還有時間寫稿子嗎?不說我要把自己的生計放下來,犧牲生活來服務他們,固然我是個學佛人,心甘情願學習佛教的佈施,但是,我怎能天天回信而不寫稿呢?光是航空回信的郵資,我都付不起啦!我一天不寫稿去投寄,就是犧牲一天的伙食,這是很多人所不知道的。人家聽說我有一點微名,總以為我是賣一部小說就可拿一百萬元稿費或電影版權,或者以為我僱有女秘書代我回信呢!

他們不知道我沒錢付太貴的汽油,只好到小店去拾取人家過期賣不出的報紙,拾取附近的樹枝廢木,拿回家來放在爐壁內燒火取暖,他們不知道幾封航空信的郵資,就索去了我一天全家的伙食費,我的佛教文章引來了太多的讀者,人人都寫信來,寄照片來,叫我看病,看這看那,沒有人知道我已經無法應付這些回信,有時候,抽屜內找來找去,也湊不起足夠的錢去買郵票,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只好揀嚴重的重要的信先回,普通的客氣恭維信,好奇信,不合理的要求信,我只好不回了!可是這樣一來,很多人就不滿,罵我是搭架子驕傲沒有人情味”…… 

他們不知道我在加拿大是個已經失業十年的人,他們不知道加拿大的生活多貴,也不知道我的困難情形,還沒經過調查,就憑他們的想象來罵我。 

他們不知道我家的地下室多麼冰冷,沒有暖氣。有一年冬天氣候特別寒冷,冷到攝氏零下二十五度,地下室的水管冰結了,爆裂了,連熱水爐也因冰凍爆裂而漏水滿地,我被迫叫人來修理和換裝新爐子,用掉了半年的稿費。 

地下室的西邊是車房,空空洞洞的,冰凍的冷風從門縫穿透到東邊室內來,這是東邊水管凍裂的緣故。我沒有汽車,要這車房幹嗎?倒不如把它修改為一間琴室還好些——我有一座舊鋼琴,是三百多元加幣買的舊貨,它大概有八九十年那麼老了。這老古董放在樓上客廳很不好看,而且,我彈琴寫曲子必須絕對不受到干擾,我需要一個靜室來彈琴曲寫曲,搬家來的那年,老爺琴就是放在這車房內,雖不致受到風吹雨打,也就夠它受的了。幸虧古老的鋼琴真是材料不錯,居然耐得奇寒,冷了幾年,也沒有走樣子,也沒有變音,怪不得有人說,鋼琴是越老的越好了。但是,也不能永遠這樣任由它被寒冷侵襲呀! 

我想著要把車房改為琴室,在加拿大和美國一樣,要請木工來做,工資每小時十多二十元,隨便修修,難免就花上幾千元,我怎麼付得起?這座古老房子,修理的錢,早已使我窮於應付了。我再向哪里籌這筆錢?自己動手做麼?應該是自己來做的,在美加,幾乎人人都能夠自己做木工,自己修理房子,和自己修理汽車一樣普通。可是,我這雙手,從小就沒有做木工的天才,小時侯在學校,勞作科總是不及格的,去鋤地種菜,我優而為之,叫我做木工,那就慘了!我的手就是天生笨拙過人,拿起鎚子敲釘子,必定首先敲痛自己的手指,釘子反倒敲不著,不是敲歪了就是敲彎了,釘不進去又拔不出來,我這些拙劣的木工手藝,於今尤烈,我連釘一隻箱子都做不出來,我並不是自己不肯學,而是手太笨,我曾努力過,無如每做一次木工就傷痕累累,釘出來的東西也四不像,而且,拿了幾天鎚子鋸子的手,變的僵硬了,無法再握管執筆寫稿,那怎麼可以呢?我是全靠寫稿子維生的呀! 

說起來好象有點自命嬌貴,什麼?你是作家就不可以拿鎚子做木工啦?人家誰誰是小提琴家,還喜歡做做木工作為消遣呢,人家也沒有說把手做粗了? 

我自己也這樣責駡自己,但是,我就是笨手笨腳的,毫無木工天才,怎麼也學不來。我可以鋤地耕種,我可以搬東西,可以油刷,可以攀到屋頂上去刷煙窗,可以砍樹劈柴,我什麼勞動都願意做,就是無法做木工!更不會做電工,水管工,有時候看見鄰居洋人們伶俐地自修房舍,我羡慕之餘,就不免感到自卑,甚至於憎恨自己無用無能。不過,反過來一想,天下哪有萬能的人啊?他們洋人樣樣都能自己做,木工、電工、水管工、修車……全都會,可是他們不會寫中文文章呀!這一點,使我聊以告慰自己,中文文章不值錢,是另一回事。能寫寫中文文章,通不通,值不值錢,那都沒關係,只要我能寫,我就感到快樂了。 

寫文章是一件賞心樂事,做木工修房子卻是我笨拙而又最苦惱的考驗。眼看著車房的情形,我真是苦惱,曾經僱了洋人木匠來替我把車房的門口築了一道牆,裝上了一個鋁窗,可是他沒做完工就走了,再喊也不來。叫別的木匠,他們嫌工太少,花不來,都不肯來做,拖延了很久,我不得不自拿釘鎚去補工,那門口仍是空空的,去拾取了鄰人抛棄的一扇木門回來要把它裝上,可是太大,就用電鋸來鋸,這是生平第一次使用電鋸,把門邊鋸得像狗啃似的,比自己剪的頭髮更難看。 

無論何如,總算有了門。可是,車房內沒有地板,只有水泥地,冷冰冰的,又潮濕——因鄰家地勢比我家高,他們的雨水都流過來, 滲進了車房,而且,沒有天花板,牆上沒有粉刷……問題真多! 

我覺得很沮喪,只好把這件工程擱置,我心中在煩惱著。我需要一間靜室來練習鋼琴和作曲——我要寫些佛教的藝術歌曲,我不是學音樂出身,沒有鋼琴幫助,我不知道怎樣能寫得出來。而這時候,鋼琴仍然擺在一個黑暗角落,被雜務垃圾包圍著,我煩惱極了,我盼望會有人幫助我,至少指導我應該怎樣做木工。可是相識滿天下,知己無一人!平時有那麼多的人來見我,求診、求藥、問吉問凶,問家庭問題,問財運,問命運,問戀愛……當我需要別人幫助的時候,卻一個人都不來幫我,打電話問他們,這個推說太忙,那個推說沒空,有些推說不會做,又有些人說:你賺了那麼多錢,為什麼不花錢僱人來做呢?” 

來見我的人,大多數都要把我的電話號碼抄去,以便他們再打電話來問東問西,但是他們很少把他們的電話號碼告訴我,而我也不問,所以我也沒有多少個電話號碼可以打出去,搖個問問,很快就打完了,都沒有一個人能夠或願意幫助我的。

終於我還是拿起釘鎚,企圖自己動手,站在車房內,左看看,右瞧瞧,都不知該從何處下手才好,正在彷徨之中,突然感覺到有一個念頭閃現,又似是聲音,又似只是感覺。

不要懊惱!那閃現的念頭說:我會差遣一位獨臂人來幫助你一臂之力。

我四面張望,並沒有任何人在我身邊,這是誰對我說話呢?我懷疑這可能是幻覺。

不是幻覺!那聲音說:是我!

我腦中突然看見一位魁梧無比的天神,全身放射著金光,黃金盔甲,手執金光閃閃的降魔雷矢寶杵,他的面貌非常英俊威嚴,濃眉隆準,兩眼閃著金光,薄唇微微含笑,在威嚴凜凜之中帶著慈笑。

啊!韋陀菩薩!我慌忙伏地叩拜:真的是您麼?這真的是您的法相麼?

本來有相俱幻!韋陀菩薩微笑:真就是幻,幻即是真,這是方便接引的幻相而已。

弟子明白了!我說:菩薩你是為要安慰弟子而化現幻相的,弟子不應以相求見如來!

你知道不以相見如來,韋陀菩薩微笑:這就很好,你就不會著魔的!你要知道,今日只是方便權宜而顯現,你不可以就此而觀想!


弟子知道,我回答:斷不敢以相觀想。”“很好!菩薩微笑:你好自為之!

菩薩,您說會差遣獨臂人來幫助弟子?

還有女子與童子!

獨臂人?女子?童子?我一時感到迷惑。

韋陀菩薩微笑著,金光徒然轉盛,好象是長夏烈日當空,強光逼得我不能仰視。再擡頭時,已經了無蹤影,我仍然身在車房。到外面仰望,天空上有整個圓形的,巨大的彩虹兩重,一明一淡罩住我家房頂上空,而那時候沒有水雲氣,太陽也已偏西。

韋陀菩薩!我再拜:帝釋至尊!

我感動得流淚,我不住這樣禱念這這為宇宙古佛的聖號,別人不知韋陀菩薩來歷,我可是幸運地略知的,我知道祂就是帝釋!

如果剛才的化現是祂以幻相示真,至少這房頂上空的兩重彩虹不是幻!不!是三重彩虹!我發現現在兩重彩虹圈的週邊,還有淡薄到幾不可見的第三重彩虹!這些是我肉眼所見到的,並不是天眼所見的。

我慌忙奔進屋內,跑到樓上去取我的照相機,裝上彩色菲林,回到外面草地來,向房頂上空拍攝照片,我歡喜極了!誰曾見過自己住宅上空出現三重彩虹?這不是奇蹟嗎?

我一連拍了五六張照片,歡天喜地,那時第三重彩虹已經消失,第二重也漸漸褪色了,我跑去喚母親來看,等到它放下縫衣工作,來到外邊,上空只剩下一圈彩虹,不到幾分鐘,也消失了。

我們讚歎了半響,深深感到奇異。我記得這種情形,我只有在二十多年前乘飛機從花蓮飛臺北時見過一次,那一次,飛機在颶風中起飛,飛到颶風雲層上面,飛進了颶風風眼,飛機搖動得很厲害,全機乘客驚恐萬分,我聞始合掌念求觀音菩薩,乘客也跟著我念,不久窗外可以看見彩虹圓圈罩著飛機全身,飛機投射在底下雲層的影子,給圓圈般的彩虹圈在其中,變成了彩虹圈圈套住了飛機在向前飛行,形狀像圈圈內有一個十字機影,這彩虹罩護著飛機飛行,全機的乘客都看見的,大家都感動得不住地祈禱觀音菩薩,一直飛到了臺北上空,平安降落松山機場,那彩虹才消失!大颶風中,狂風暴雨,不見陽光,彩虹從何而至呢?又怎麼會罩著飛機一直飛行?實在無法解釋。

我永遠記得那一次經歷,我這一次又見到了奇異的彩虹圈圈!而且是三重彩虹,三百六十度的巨大全圈圈,籠罩著我的房子!這一次是韋陀菩薩顯聖,多麼令我興奮呀。我的房子只是一座破房子,並不是佛寺。不過,我供奉著佛像,有釋迦牟尼佛,觀音菩薩和韋陀菩薩,還有釋迦牟尼佛世尊的舍利子,或者,這是七色彩虹佛光三重籠罩的原因罷?否則,我自己有何德何能,怎能感應得佛光降臨呢? 

我滿心歡喜,拿菲林去沖印,以為必可印出奇蹟的三圈彩虹的照片了,誰知道,我是空歡喜一場! 

你的菲林沒上緊!照相館的洋人告訴我說:一張也沒有照到!” 

我的失望,是無法形容的,我知道彩虹是很平常的天然現象,是陽光照射在水蒸汽分子折射,把光譜的七種顔色分離了出來。但是,一般常見的彩虹是半圓形的,它的第二重影子是不甚清楚的,往往只有淡淡的半環,三百六十度的圓周彩虹,有多少人見過?何況還是三重的三百六十度的圓周彩虹呢?而且三重都正好照在我家房頂之上,這時候烈日不在天頂,而且天空都沒有雲影,水汽在哪兒呢?我知道那並不是平常的彩虹,我知道那定是韋陀帝釋的佛光,我卻沒能把那佛光攝影下來,我多麼失望啊! 

網註:

2008年的夏天,接手的西人屋主將馮馮故居裡外裝修,正門外牆砌上石片,後園的圍欄梯級有序,六十年古屋變成富麗典雅的新宅。

永懺樓随筆之八十七 ──《韋陀菩薩三重彩虹奇觀》

原載香港《內明》第181期:1987041

天鼻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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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陀菩薩開示說將派遣有人來助我一臂之力,還有女子和小孩來幫助,這事使我感到希奇,什麼人會來幫助我呢?我知道我的命運,歷來都是只有我幫助別人,沒有人來幫助我的。 

對於菩薩的威靈,我向來都是很深信的,從不懷疑,我知道必會應驗,不過我無法猜測這奇蹟怎樣發生。 

我等待著,一天又一天過去了,都沒有什麼人來,我想我也許需要多寫點稿給外刊來多賺些稿費,儲蓄一兩年,才可以僱人來替我做這件裝修了。對於菩薩所許的奇蹟,我不是懷疑,而是不敢翼求,我覺得不是自己努力過的不勞而獲,總是不太好,百丈清規說一日不作一日不食,這話用於其他方面,不也是一樣重要嗎? 

有一天,正當我已經放棄企望而打算開始多賣些外稿籌款之時,突然來了訪客,那是不太熟識的一家朋友。 

黃鴻昌先生和他的太太,前一年初次來過,當時是隨羅午堂伯伯來的,黃先生坐在一角,一聲不響。當日有好幾位佛教友人一起來的,其中有一位是英文名叫做Mathew (馬泰)的青年,還有一位是後來才成為佛教徒的女醫生,當時好像還是天主教徒。 

馬泰突然說起他遺失了一隻愛犬,他問我有無能力可以看看牠它現在何處?那時衆人都眼看著我,好像是要看我怎樣回答。 

我看見一隻大狗,是棕紅色長毛的。我把我腦中出現的畫面描述出來:耳朵長長的,這大概是一隻Retriever的變種,是不是?” 

馬泰立刻說:是的,正是牠,一點也不錯,牠現在何處呢?” 

牠已經不在世間了。我說:牠給捉狗人捉去,在狗監獄給打針處死了。” 

說的都對,馬泰說:你真是奇怪,怎麼會知道的呢?你又是第一次見到我……” 

我看見的。我笑道。 

在座各人都驚異地望著我,大家議論紛紛,本來默然不作聲的黃太太這時也開口了。 

我的兒子也遺失了一隻狗。她說:請你看看牠的下落吧!我兒子添美,今年九歲,前年遺失了這只狗,他哭了好多次,現在還在掛念牠。” 

待我試一試,我說:對了,我看見了,這是一隻全身黑色的小狗,黑毛亮亮,胸口有白毛,四蹄踏雪,肚子也是白毛,這一隻頑皮小狗,最愛多管閒事,這是你們的小狗是不是?” 

對!對!黃太太驚異地叫道:就是牠,是!一點也不錯,牠是全身黑毛,胸口有白毛,四蹄踏雪的!” 

而且,我補充:尾巴尖尖是一點白。” 

對極了!黃太太說:那麼,牠現在在什麼地方?是不是也給打針打死了呢?” 

牠還再世間,我說:我看見牠跟兩三個小洋人在玩耍,一個六七歲大的小洋人男孩拿著一個大圈圈,叫牠跳圈圈,我聽見牠叫:卜比、跳!卜比、跳!’‘丹尼,跳!’” 

哎呀,黃太太歡喜得流出眼淚來:就是牠,牠的名字是叫卜比,不是丹尼!” 

丹尼可能是旁邊小弟弟的名字,我說:因為我看見小狗跳圈圈,小孩大概五六歲,也跟著小狗跳圈圈。” 

哎呀,太神奇了,黃太太對大家說:正是這只小狗!那年,我們因為運氣不好,賣了房子,要換一個地方,沒有辦法安置小狗,我先生又住在醫院,我照顧不了小狗,只好把牠送去動物保護協會收留,並且連圈圈也一起送了去——圈圈是特別買的,平時,我兒子就教小狗跳圈圈——我是偷偷送走小狗的,沒讓兒子知道,兒子放學回家,就問:我的卜比呢?他就哭了,我真的對不住兒子,幾年來心中都很難過,去過動物保護協會查問,都說被一見人收養了,我找了這幾年,都沒有找到牠……馮居士,你快告訴我,牠現在住在什麼地方?” 

好像住在郊外素裏埠的一處住宅,我說:我看見有很大草地,是郊外鄉村房屋的樣子。” 

是什麼地址呢?黃太太著急地問:我們要去看看牠呢!” 

地址可看不出來,我說:只可看到大約的方向和道路,沒有把握一定找到,不過,可以開車去碰碰運氣。” 

不過,有一個問題。在座有人說:就算找到了,人家肯不肯歸還你們呢?” 

黃太太說:說的也是,,牠既然和小孩們玩得那麼快樂,人家小孩當然不肯歸還給我們了。我還是不去找牠吧,我只想知道牠現況,那就安心了!” 

小狗開心得很,我說:我看見牠此刻正在奧次那根湖,站在小船的船頭亂吠,不住搖尾,牠的主人一家帶它在湖中划船度假,牠才快樂呢!樂得亂吠亂跳。” 

牠是很愛多管閒事的黃太太說:你都說對了,既然牠很快樂,我就安心了,我回家告訴兒子,叫他別再掛念牠。” 

小狗卜比的事,成為王氏夫婦與我後來多年友誼的開始,以後他們常來看我,也帶了小孩來。 

黃先生數年前曾因使用電動鋸床不慎,截斷了左手的一部分,急送醫院醫治,醫生替他裝了石膏在前臂,誰料到石膏打得太緊,斷絕了血液循環,黃先生是個老實人,凡事都是不願麻煩別人,寧願自己吃虧,他左臂被石膏紮痛死了,他也不敢去找醫生看,等到發現不對,才去問醫生。加拿大的醫生,不能說沒有好人,但是一般來說,架子蠻大的,約見醫生,比見皇帝差不多,若不是緊急情況,想見一醫生,那就難了。好不容易地,黃先生才見到了他的醫生,而那位糊塗醫生,竟然說:沒有關係,不要緊,幾天就好了。” 

黃先生只好忍著痛楚,又過了兩三天。那時左臂已經全部壞死了,已經麻木腫脹,不能動彈。那時候,才送去醫院,割開石膏看,左臂全都死了!可憐黃先生從此失去了一條胳臂,拜受了那位加拿大庸醫之賜,醫院說假如不割除那條已經壞死的左臂,血毒可能蔓延全身,生命也難保,黃先生只好忍受著這些痛苦,從一個赳赳昂藏的大丈夫,突然變成失去左臂的殘廢人,他受的精神打擊是多麼沈重啊! 

跟著來的,真是禍不單行,他因失臂而不能保持職業,被迫將房子賤賣,籌款醫病和延請律師控告他的醫生。那幾年裏,黃先生夫婦,帶著六七歲大的兒子,失業,涉訟,破產,疾病,到處受白眼,親友沒有一個給予幫助,那種身在異國,身受災禍的苦況,真是悲慘極了。 

黃太太麗瑛在那種困苦之中,表面上壓抑著心中悲痛來照料丈夫和兒子,可是精神上的痛苦,總是無法解脫的。她一家三口,在愁雲慘霧之中過日子,前途渺茫,彷徨無主,被迫賣屋,被迫送走小狗卜比以後,精神更加痛苦。有一天,她放工回家,另走一條街道,突然看見了路旁有一座小小的佛寺,她心中就立刻感覺到鼓舞了起來,她好奇地走入佛寺去看看。 

那時候的這座佛教會,原本是一座基督教堂,被一些熱心的佛教徒合資買了下來,改為佛教會,剛成立不久,教堂的外觀仍是基督教的色彩,內部也還未能全部改觀,只有小小的佛龕一座和小座的佛像。黃太太進去,一見到佛像,立刻就像見到慈愛的父母一般,有一種無形的慈愛力量,從觀音菩薩聖像傳了過來,王太太感激得熱淚盈眶,倒身下拜,跪伏菩薩座下,一切的悲苦,都在熱淚中向菩薩傾訴了。 

從此她獲得了菩薩的加被,使她重新獲得了人生奮鬥的勇氣,她成為一個虔誠的佛教徒,後來又帶了黃先生和兒子去拜佛,全家都虔心拜觀音菩薩,參加義務工作,為佛教服務,漸漸地,否極泰來,黃先生的斷臂傷口痊愈了,裝上了不銹鋼義肢,也能上班恢復他的電焊工作了。而且,還常常駕駛汽車義務接送佛教的法師們和講師,夫婦倆幾乎是以佛寺為家一般了,他們的心情比從前好得多,控告醫生的事,也獲得了勝訴,獲得了一些賠償,為數很少的賠償,扣除了律師費之後,所得就更不足道了,怎能補償斷臂之痛?幸而王氏夫婦信了佛之後,一切都看淡了很多。 

黃氏夫婦在佛寺認識了負責義務領導及教育基本唱誦班的羅午堂老居士,羅伯伯曾經在名山叢林學法七年,精通唱誦儀軌,溫哥華這家佛教會,創建伊始,未有僧寶駐守,全虧羅老伯負責組織及教導大家,貢獻極大,羅老居士及曉雲法師於一九七九年來加拿大出席世界宗教大會致辭及宣講佛經,我去拜望曉雲法師,而在佛堂認識了羅老居士,漸漸成為好友,我對他是尊稱為伯伯的,他不時會帶一些佛教朋友來看我,那一次就是羅伯伯帶黃先生夫婦和一批佛教朋友來的。 

以後,黃先生伉儷常來,有時也帶了兒子來的,那孩子很俊秀聰明,又聽話,一些也不淘氣,從不亂動我的東西,不像別的孩子,他們有些人一來了就滿屋子亂跑亂叫,或則擅自亂翻我書房內的書籍及裝飾物,或則爬上沙發上跳,不然就闖進臥室去捉迷藏,做父母的也任由他們,一些也不管教。甚至於有一對來自美國的大學教授夫婦,也是如此縱容孩子,我一轉眼不留意,他家三個孩子已經擅自開了我的電視,把顔色開成鮮明刺眼的大紅大綠,聲音開得震天響。三個十多歲的孩子還把腳丫八字踏在電視機上,躺在地上看電視。在美加的人,縱容孩子,是衆所周知的,可也沒見過縱容得孩子到別人家去這樣子無理胡鬧,而身為父母的居然一句也不管教。 

我很喜歡小孩子,可是不歡迎淘氣的小孩,所以我說明了不准帶小孩來我家大鬧佛堂,每次有人帶了小孩來,我都不由不提心吊膽,唯一的例外就是黃先生的兒子添美,這孩子真乖,來了,自己坐下來安靜地看著書報,從不亂跑搗蛋,而且那麼小,已經跟真父母信佛拜佛,偶然一兩句話,卻是叫人忍不住笑,例如:我有一次在電話中對他母親提及他家廚房的某種氣味,這小孩就說:叔叔,你不但有天眼通,還有天鼻通呀!” 

佛經上可沒有天鼻通這名詞,九歲小孩那麼一說,引得大家都大笑。從此我又多了一個外號:天鼻通,至今仍為佛教友人的笑談。 

天鼻不天鼻通?那是難說,不過,的確有幾件經驗,授人以口實,替我添了一綽號。 

佛教朋友之中,有一位蘇太太,某次打電話給我,我在話筒中說:蘇太太,你今天塗的法國香水巴黎之夜好香,透過電話傳來了。” 

哎呀!蘇太太驚異,笑道:我真的剛剛搽了巴黎之夜香水呀!你就聞到了?” 

我不歡喜香水與任何化妝品的香味,對之是特別敏感的。從此之後,蘇太太說她不敢搽用香水上我家佛堂來了。 

另外的一次,我打電話給一位英國人的太太馥莎,她是印度人。在電話中,我突然說:莎,你去把爐子的火關掉吧,不然,那些草藥湯就會燒焦了,我已經嗅到了氣味。” 

啊!馥莎叫了起來:我真的在煮草藥湯呀!真的忘了關火呀!你怎麼知道的?難道你真的能看見嗅到嗎?” 

像柏油湯似的!我笑道:一屋子都臭了,窗子又不打開,臭到我這兒來啦!” 

這兩處電話都在十多英里以外,不算遠。紐約一位打長途電話來,我突然對這位素未謀面的陌生人說:你剛吃了什麼東西,口氣那麼臭!好像是臭豆腐烤肉吧?你說你信佛,怎麼吃這些臭葷呢?” 

這位先生大驚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剛剛是請朋友在家吃飯,難得買到了些罐頭臭豆腐,內人用它來燉紅燒肉,沒想到被你知道了!” 

那肉臭得熏到我這兒來了,我感到噁心,就這樣說:對不起,我很怕這些肉臭,你有什麼事要問,改天你不吃臭肉的時候再打來吧!” 

我這些怪脾氣,漸漸都被人知道了。誰家自稱信佛吃素,卻躲在家中大吃鹵蝦醬煮蹄膀,那是瞞不過我的,若是打電話來,我往往就會斥責地指出它,的確我最厭惡惡吃葷的嘴巴呼出的臭氣息從電話線傳給我,我能看見人家櫥內有些什麼東西,那都是平常的事了。 

像來訪的黃太太,就有好幾次在電話中被我這樣告訴她:怎麼沒有?在碗櫥上面一層的後面……”“在第三層抽屜內就有一包甘草可以用了,我嗅都嗅到了。” 

她有一次遺失了全部的身份證卡片,急得發慌,打電話來叫我幫她找,她說她到處都找遍了,沒找到,我說:沒有丟,還在屋內,在沙發椅底下。” 

沒有呀!她說:都翻開來找過了。” 

再找!我說:把衣服一件件翻開來找。” 

她還是堅持說不在,但是後來打電話來說,在椅子底下的一疊衣服當中找到了,她問我說:你是怎麼看到的呢?” 

不是看見的。我笑說:是嗅到的,天鼻通呀!” 

頭幾天,那是一九八六年五月三十日,我在樓上寫這篇文字之時,突然嗅到無比的奇臭,從十里之外的唐人街傳來,臭得我作嘔,那臭味,像橡皮蛋,又像臭死老鼠,又像臭大便,又像熱帶臭花。 

那是什麼東西?我放下筆,朝著來源嗅嗅,就立刻看見一輛小汽車向著我家開來,車上坐了兩個人,開車的是一位青年男子,大約十八九歲,旁邊坐著一位三十多歲的婦女。車後放著一隻奇怪的東西,發出惡臭。樣子真怪,有很多尖棱的鱷魚皮刺,卻是綠色的,是麵包果麼?或者是木菠蘿? 

車上的兩人,我認了出來,是印尼華僑朋友L太太和她的小叔子。 

哎呀!不好了,我大叫:她小叔子買了榴槤送來了!” 

榴蓮在南洋是被稱為萬果之皇的珍品,空運到加拿大來,售價恐怕要二三十元加元一磅吧?一個小如大鳳梨的,就得花五六十元才買得到,住在溫哥華的南洋僑民,仍然不惜巨金買來吃,視為奇珍,好大的人情,才送一隻榴槤給人呀! 

我從未吃過榴槤,只聽說過,據說在南洋是沒有人敢偷盜榴槤的,因為它的氣味隨風飄蕩好幾條村子,再也藏不住的。愛吃上癮的南洋人,卻說榴槤異香撲鼻,當了沙龍’(一種裙子) ,去買榴槤吃”  可是我嗅到卻是奇臭無比。 

我奔到樓下,大叫:媽!L太太和她的小叔子買了榴槤送來了,快來到了!” 

L太太和小叔子來到門前馬路之時,我已經在大門邊等候了,我從未真正見過榴槤,忍著臭,也要看看,人家真是一番誠意,花了大錢,買了南洋奇珍來供養我母親,我中多麼感激!可是,那臭味,喲! 

果然是一隻小型的榴槤。 

一說,大家都笑了起來:果然是天鼻通呀!” 

佛經並沒有說天鼻通,但是,鼻為五識之一,既有天耳天眼通的超感,嗅覺的超感,似乎也是會存在的吧?五識本是相連互相為用的呀,稱為神通,其實不算什麼神通,毋寧說是生物本能的超常感覺,較為適當。 

這些超常感覺,常人其實人人都有,只不過被我執與欲惱、客塵等等遮蔽了,顯不出來,漸漸泯滅,他們不知道自己本來有超感,就去否定別人的超感,甚至於誹謗超感神通是迷信,是妖邪,是魔怪。 

當代的新醫學與新科學,都已證實了超感的存在,而且正在大力研究發展它,希望運用它來做有益的事。很多太空物理學家與核子物理學家,他們的新發現與成就,固然得力與不懈的研究,以學理為基礎,也有很多是靈感的啟發,這些靈感,往往超越古典學理與原則,像相對論,量子力學,粒子物理學等成就,都不是古典的理則學邏輯所能解釋的或推論出來的,其中不少是從超常感覺的靈感出出發然後推論而得,和他們相比,天鼻通也就算不得什麼了。

永懺樓随筆之八十九 ──《天鼻通》

原載香港《內明》第183期:1987061

黃居士的「坦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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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地下室的事,正當我還在發愁,不知怎樣辦的時候。有一天晚上,黃鴻昌居士打電話來說:培德兄,這一個星期六星期日是長週末,下星期一放假,我有三天假期。我來替你把土庫車房修起來,給你做琴房寫作你的音樂。  

 “真的嗎?我大喜過望,我怎麼也料想不到竟然會有人自動發心要來幫助我。

 “真的。黃先生說:我會把工具都帶來,我有一座電動鋸臺。

 “電動鋸臺?”“那不是很重嗎?怎麼搬得來?

 “我們會把它搬上坦克車運來,黃先生笑道:你都不用擔心,我們有的是人力。  

所謂坦克車,只是一輛很舊的雪佛蘭巨型旅行車,大概是七零年度的吧?或者更舊一點。這輛汽車是一座龐然巨物,車頭很長,以致看來有兩輛小汽車那麼大。它開在路上,老態龍鐘,可是依然威風八面,群車辟易,誰都怕讓它碰撞,它的馬力甚大,又可多載幾個人,又可搬運笨重物件,它的主人怎麼也捨不得將它報廢,修了又修,可是他一點也不厭煩,每次提及這輛老爺破車,他都帶著一些驕傲的態度自嘲說:有這輛坦克車,一切都搞掂啦!  

黃先生的坦克車是很有名的,黃先生常常駕駛著坦克車,義務地接送過很多來此講經弘法的高僧大德和很多上廟拜佛的佛教徒。大牌的人物坐上這輛老爺坦克,往往感到好像有些有辱身份,露於形色。可知道黃先生其實並無責任接送他們。他完全是自告奮勇,盡義務般地,為佛教會接送嘉賓,非但毫無報酬,還連汽油也是他自己貼錢買的,披星戴月,冒風雨闖冰雪的接送,半夜三更,週末假期,也都駕駛著坦克車去爲佛教會服務,他任勞任怨,從來不因坦克車寒酸而自卑。很多坐過他車的人,都覺得他的坦克車實在比那些華麗新車舒敞而且安全得多,而且親切得多。  

當我往佛恩寺講經時,我原可自乘巴士前往。但是黃先生每次都一定要我讓他來接送往返。他住在東區,我住在西區,相距十多英里,來回二十多里地,他總是不殫勞煩地來接我。從我家又奔馳回到東區的佛恩寺去,然後他就在寺裏等候我,直到我代表主持人上香領眾上供又講完經為止。前後四五小時之久,倘若遇上佛節,例如觀音誕,得隨羅午堂老居士率領之下作大悲懺,或是藥師誕,就得做為時更久的拜藥師懺,那就時間更長了,往往忙上一陣天,從大清早直到傍晚。黃先生和他的太太也都參加一切儀典,等到做完了功課,又駕車送我回西區寓所來。我上其他佛寺,他也一樣自動來接送,誠意拳拳,推也推不掉,每每使我感銘得無言可表,愧無以報。

黃先生說到做到,從不食言,這一次也不例外,他果然駕駛著他的‘“坦克車”’來了,載來了他的電動鋸台和許多木工工具。黃太太和兒子添美合力擡那座鋸臺。他們是全家總動員來了,我在窗子看到,慌忙跑出去幫忙,但是黃先生全家三人已經把它擡進來了,我上去要幫,他們不讓我擡。那座鋸臺那麼沈重,也不知道有多重?我瞧著他們三人在掙扎著擡著,我的淚水就禁不住湧上眼眶。

看哪!小男孩那麼小,才十歲,他的母親幫他在一邊擡著,他的父親,只有一條胳臂,在另一邊擡著,多麼沈重艱辛!

韋陀菩薩說,要差遣人來幫我一臂之力,又說,還有婦人和小孩也來助我!這不就是應驗了嗎?菩薩說的一臂之力,誰知道竟是這一條胳臂的黃先生呢?

我認識的,會做木工的有不少,有氣有力的也不少,是職業的木匠也有,那些雙手的朋友卻沒有一個來幫助我的,那些佛教徒也沒有一個來幫助我的,向來只有人家有急有病有難就來找我,等到我有事,一個也不來幫我。只有這位黃鴻昌先生(我老是弄不清楚他的名字到底是鴻昌或雄昌),這只有一條胳臂的人來幫助我,還有他的兒子小男孩添美,和黃太太麗瑛,他們一家三人來了,韋陀菩薩的靈感真是不可思議,可是,也未免令我心中太難過啊!

黃先生數年前在一次意外失去一條胳臂,遭遇這樣的不幸之後,失去了在這殘酷社會的生活博鬥所需的胳臂,又失了業,為了控告失職而造成他失臂的那位醫生,他們被洋律師獅子大開口地索取訴訟費,他們被迫將唯一的住宅賣掉,以籌款支付律師。他們一家經歷過多麼大的打擊啊!他們的內心多麼地痛苦啊!他們夫婦在最痛苦最淒慘的時候,偶然路過佛恩寺,在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情沱況之下,他們看到了佛像,心生誠敬,他們進入佛寺去叩拜了觀音菩薩和韋陀菩薩,獲得了無形的撫慰,也獲得了人生奮鬥意志的重燃,從此,他們成為了佛教徒。後來,官司打贏了,獲得了醫生的賠償,可是,得不償失,聽說賠款被打官司訴訟費用佔了大部份,實際上, 黃先生所獲得的賠償只是微不足道的尾數。他們夫婦白白賠了一幢房子!換回來只是空虛的勝訟,他們得從頭作起,在那麼樣的艱苦辛酸遭遇之中,他們全靠信仰觀音菩薩而勇敢奮鬥下去,他們不怨天尤人,黃先生儘可向政府申請殘疾人士救濟金,而不必去找工作,但是,他不屑去接受救濟,他寧願自食其力,他戴上了假臂,到一家工廠去做焊工。

焊工是多麼艱辛的工作,可是黃先生幹下去,從來不哼一聲。他還在公餘時間,駕駛他的坦克車為佛教服務,而且不辭勞苦地志願幫助許多佛教朋友,接送法師,接送老弱,他的太太也常在佛恩寺幫忙,除了參加打法器班,跟羅午堂老居士學習打法器,還做一切雜務。這一對夫婦的虔誠和熱忱,不知感動了多少人,我曾經稱讚他倆的佈施。

我們有什麼可以貢獻的呢?某一次黃先生這樣回答我的讚美:那裏談得上是佈施,只不過是跑跑腿做些小事罷了。

觀音菩薩對我一家恩深如海,黃太太這樣說:如果不是觀音菩薩的加被,我們還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今天?有沒有勇氣活下去?現在我們做的小事,哪里能報答得了觀音菩薩的恩德呢?又說:只是希望多些人也信仰佛教,也獲得佛恩加被罷了。

外來的法師都不知道黃氏夫婦的遭遇,更不知道他倆是志願服務,出力又貼汽油,甚至於貼錢的。他倆賺的血汗錢可真不容易,也還是節衣縮食地去供養法師,接送法師。有一些大牌的法師不明白,還嫌他倆的坦克車太破太舊,嫌他們接送來遲,往往還會責怪他們幾句的,可是黃先生和黃太太都恭恭敬敬地接送,任勞任怨。

法師罵我是替我們消災嘛!黃太太常常笑著這樣說。

有兩隻手的人不來幫我,有氣有力的,有錢的,也不來幫我,可是,這最艱苦的一家三口卻來幫助我了,叫我怎麼不感動得落淚?

黃先生只有一條胳臂,而且他也不是職業的木工,他竟帶著太太和孩子來幫助我,怎不叫我感動?而又汗顔!我可從來沒幫過他們什麼啊!

黃先生一家三口搬好了工具用具,一些也不要我動手,然後,他駕駛坦克車,和我到十里以外的木廠去買板塊和木料。那木廠的五夾板是那麼重,他獨臂單手地去搬取,我慌忙在另一邊去幫忙扛擡(這木廠都是顧客自助的,自己搬貨上車,然後職員來核數收錢)。然後,黃先生又去挑選二乘四英寸的木條,你再也想象不出來這位不幸失去一臂的人,竟然會有那麼大的幹勁,他把木條一根一根地挑出來,用他的獨臂搬到坦克車後廂去,我這兩臂人也比不上他的靈活,和他相較之下,我真是太粗手笨腳的了。平常我也是什麼活都幹的,也不算得是文弱書生哪!

把木料運回我家地下室之後,他就開工,他用他的單手把木料搬放在電動鋸臺上,按照他量的尺寸,就鋸了起來,電鋸尖銳刺耳聲音不斷響著,這位獨臂的黃先生流著汗,辛苦地工作著,黃太太在旁邊幫他扶住木料,小男孩不時做著父親叫他做的零星事務。這一家三口就這樣發心來幫助我,我感激得不知怎樣去表示,每一次,我都感到拙於辭令,期期艾艾。

不必客氣!黃先生笑道:我們只希望把這間房間裝修好,讓你好早日寫出佛教音樂來。

是呀!黃太太也笑道:我們要聽你的觀音菩薩頌。就是有一次你彈奏給我們聽的那一首,好像聖母頌風格的。

黃太太所說的觀音菩薩頌,其實不叫這個名字,而是晚禱曲。我作的這個曲子,是以夜闌人靜向觀音菩薩祈禱為主題的。我沒有用觀音菩薩頌這個名字,是因為同名的曲子已經有很多人作了。我的曲子以祈禱為主,並非讚頌體裁,故不用那個曲名。當初,曲子開始在心中孕育之時,有一晚,我正在地下室的亂柴堆中彈奏此曲。黃氏伉儷來訪,聽到了,黃太太立刻感動得眼中噙淚。

這是什麼曲子?她當時問我:這樣感人!

晚禱曲我回答;隨即就唱了起來:觀音菩薩——南無觀世音菩薩。

黃太太很快就跟著唱,唱了幾句,問:誰作的?

我!我指著自己的鼻子。

啊!你會作曲呀?黃太太吃驚地說。

亂寫而已

黃先生和黃太太四面觀看,我的破舊鋼琴,擺在一室的枯枝柴草圍繞之中,都是我去砍樹或到附近拾取回來以供冬天壁爐使用的,瑩然一燈,照著這垃圾堆。

我們一定要幫你把這地下室收拾出來。黃太太說:我看書知道作曲家怎樣窮苦,可沒有聽過作曲家在亂柴堆中作出這樣美麗的歌曲的;多美多悲傷的曲子!

我並不覺得自己窮。我說:我很知足,垃圾堆中寫曲子,不也別有情調嗎?

你也應該有一間琴室。黃先生說:好讓你多作佛教歌曲,我們一定要幫助你!

黃氏伉儷果然履行他倆的諾言,真的全家總動員來幫助,他們足足忙了好幾個週末,終於把這一間舊車房改裝為有地板的房間了,還替我裝上了門和彌補了天花板的缺陷,餘下來的只是油漆粉刷工作,而這是我優而為之的,因此我說:油漆工作讓我自己來做吧,不好意思再麻煩你們了。

要詳細敍述黃氏伉儷怎樣艱辛地替我修成了琴室,那就非數萬字寫不完了。一個獨臂人,要在電鋸臺工作,要搬木料,要揮鎚釘地板和天花板,唯一的助手是一個弱質女子和一個小孩。那種艱辛,是旁觀的人也可以感受得出來的,到我自己拿起油漆滾筒刷子來刷天花板和四面牆壁,我就更加體會到黃先生的工作是多麼辛苦了,老是那麼仰首舉臂地工作,一連油髹了五天,我頸子都酸痛、僵硬了。

油漆的來源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我本來打算好要去買幾加侖油漆,算一算,每加侖要三十元,一共十加侖,就是三百元,我却一時無法籌措,正在感到為難之時,突然就有人送來八桶油漆來了。

久未見面的蘇學深居士,那天晚上,突然來看我,我正在地下室打掃著新裝修的琴室,他一看,就說:你預備油什麼顔色?白色嗎?

全白的,我回答。

我明天送八桶白色油漆給你,蘇先生說:你不用去買了。

我大喜過望,但是,怎好叫人家為我而破鈔呢?我一說,蘇先生笑到:不是我特別為你去買的,這是我修房子的時候,老早買下的,也不知道為什麼緣故,會多買了這八桶白色油漆,空放在那裏一年了,現在看全座房子的顔色,和這批油漆都不對路,我正不知道拿它怎麼辦呢,我又不能退貨的,假如你能用上,那就太好了,免得暴殄了它。

真的是這樣麼?是真的不另外為我破鈔的,那我一定接受。

是真的,他說:我明晚就可以送來,希望它還沒有乾掉。又說:真奇怪,怎麼那麼巧,正好是你這裏需用的數量。

觀音菩薩的安排真是不可思議!我不由得不讚頌!可不是麼?在一年多之前就預先安排好了,叫蘇先生忙中有錯地多買了一批八桶白色油漆,分明就是預留給我用的。

翌夜,蘇先生把油漆送來了,就是靠著這八桶油漆,我才得以把琴室的上下四方油都油髹得雪白雪白,一座十六英尺乘+英尺的房間,乾乾淨淨,一扇五英尺乘三英尺的鋁窗,光光猛猛的,多麼令人喜悅的一間靜室!我知道,這是觀音菩薩賜給我的。我一定要好好用功,在這靜室寫出佛教的藝術抒情歌曲來!佛教就是太缺少藝術抒情歌曲。不是嗎?我們拿什麼來跟天主教基督教的聖母頌”“Largo”“哈里路亞大合唱相比?我現在有了這間靜室,我也許沒有音樂天才,也許永遠作不出可比那些偉大的作品的歌曲來,但是,我一定要好好努力,做得一點算一點,一分算一分。

永懺樓随筆之九十 ── 黃居士的「坦克車」》

原載香港《內明》第185期:1987081

來源:www.book85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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