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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鏡回天錄白話解〈文士篇〉4
宣化上人

雲橫秦嶺家何在──韓愈

西元七六八年~八二四年唐朝

宣化上人講述於
一九八七年五月廿二日

名愈,字退之,唐河北昌黎人,三歲慈父見背,兄嫂撫養,相依為命。刻苦學儒,品行正直。中進士,獲博士。復興古文,不遺餘力;倡散文,擊駢文。曾任吏部侍郎。唐憲宗迎佛舍利供養,韓上「諫迎佛骨表」,帝閱大怒,欲斬首,幸經宰相裴休請帝赦免一死,貶潮陽為刺史。路過藍關時,其姪現前。觸景傷情,有詩曰:「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本為聖朝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至潮州時,專誠訪大顛禪師。禪師問:「公之高才,比佛圖澄、鳩摩羅什、寶誌如何?」曰:「不如。」禪師曰:「公不如彼,而彼事佛,公以為非,何也?」無言以對。年五十七卒,著《昌黎文集》傳世。

評曰

坐井觀天 藐視天下 以蠡測海 探究根源
被貶潮州 幸遇老顛 指破迷津 登正法船

又說偈曰

居山隱谷性孤獨 荷道自命一狂夫
諫迎佛骨貶潮郡 驅逐鱷魚入海湖
大顛指破迷途返 湘子接引赴覺都
歧路知歸猶未晚 蒼茫動搖果異熟

白話解

韓愈可以叫做「韓瘋子」,因為他自命不凡,以儒教道統自任,於是犯了一種狂妄驕慢的病;自己不認識自己,不知自量。

「愈」是他的名,字「退之」,唐朝河北昌黎縣人,北方人叫這個地方的人「老臺兒」。這個人生來就犯孤,怎麼說呢?他前生大概是個外道,住在深山窮谷裏,不願意見人,與世無爭,與人無緣。因為這樣,今生就和父母也沒有什麼緣,三歲的時候,父親就死了。那麼幸虧他在修道時,大概也有幾個同參道友,所以他生到世界上的時候,他的同參道友也來了,做他的哥哥和嫂嫂,所以就由他的兄嫂撫養成人。

雖然他的命是這樣孤獨,但是他的性情很正直,也有一點聰明,這是因為他在外道修行有一點功夫所致。怎麼證明他是外道呢?因為他有點驕慢,有點狂,認為自己是儒教裏真正了不起的人,是承繼儒教的道統者;由此可知,他往昔住在深山窮谷的時候,也是踽踽涼涼,自覺清高,超人一等。

他怎麼能有聰明呢?因為他在山裏與世無爭,獨善其身,所以智慧也就稍為開朗一點;但也因此驕傲起來,認為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最聰明,旁人都是愚癡者,所以他不信因果,也不信輪迴,什麼都不信。在年輕的時候,自負甚高,認為自己的見解是最對的。

他很好學,願意讀書;讀書以後中了秀才,又得到舉人、進士,以後又選博士。博士大概就是當時的翰林之類,是學者最高的一種榮譽。以後做官做到侍郎,這是管理朝政很有地位的官。這時候他就很驕傲了,覺得朝廷裏只有他是正人君子,旁人都不如他。他又很固執,很古怪的,人家這樣,他就硬要那樣,總要標異現奇,別開生面,獨出新裁。

當時唐憲宗派人迎接佛的舍利到京師,因為這是很殊勝的因緣,皇帝就親自去迎拜佛的舍利,並留在宮中供養三日,才送到其他的佛寺供養。這時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也都競相膜拜佛的舍利。所以當時感動得佛的舍利放光,有很多人就都信佛了。

這件事大概沒有事先得到韓愈的同意,迎回來的時候,他才聽到這個消息,所以他就想要露一手,做出一個特別的樣子。怎麼特別呢?你們都相信這事,我偏要反對它!於是就寫了一封奏章(1),題為諫迎佛骨表,文章裏他歪曲事實,舉出很多例子來證明:自古以來,信佛的皇帝,沒有長壽的。皇帝您要是不怕短命嘛,就信;怕短命,就不要信。因為他知道皇帝都希望長生不老,就抓住這個要點,來批評迎佛舍利是怎麼樣不對。又說這是怎麼樣不合乎國家的制度,是一種無知、沒有理性、偏見的政策;又說堂堂的中國,不應該恭敬一塊爛骨頭。

你們看!這韓愈一定是不懂人情;若懂人情,當時就不會這麼講話。因為即使你不願意迎佛舍利,也不要說皇帝信佛就短命,這豈不是罵皇帝是短命鬼!可是韓愈不知道若是說反面的話,人都不會聽的。假如他不提信佛就短命的話,或者皇帝看他說得有道理,還會接納一點他的諫言。

果然奏章呈上去之後,唐憲宗大怒,認為他譭謗君上,要把他斬首示眾,幸虧裴休丞相(即裴度)替他求情。裴休是信佛的,看他因為諫迎佛骨而得罪,覺得這個人愚癡得可憐,於是對皇帝說:「佛是慈悲的,我們迎佛的舍利也應該基於慈悲的心懷,不能因為他說幾句不合理的話,就把他殺了。如果殺人,這是犯佛的戒律,我們迎佛的舍利也就沒有什麼功德。我們現在不但不殺他,還要因為迎佛的舍利,而赦免他的罪。況且他只是說一說這個道理,我們不接受就算了。或者可以把他的官職貶小一點,罷免他的侍郎,把他流放到邊外充軍做官,在那種地方做一個小差兒。」唐憲宗一聽覺得有理:「佛是慈悲的,我們不能因為他不歡迎佛的舍利,就把他殺了。好吧!本照佛慈悲喜捨的精神,把他貶了。」

所以就叫「韓退之」趕快退了,就把他貶了!貶,就是本來做很大的官,現在降級了,不知他降幾級,或者三級,或者四級,或者五級,總而言之,把他貶到潮陽去了。那時候,在潮陽那個地方是沒有什麼出路的,不會發財。因為那兒民窮物薄,做官的也刮不了什麼地皮,這就是皇帝給他的一個懲罰。

不過也幸虧皇帝把他貶到潮州去,他才有機會遇見大顛禪師,大約他以前和大顛禪師也有一點因緣,因為如果他沒見到大顛禪師,就不會明白;見到大顛禪師,他就不顛了。

韓愈有很濃厚的骨肉親情,所以對親人眷屬都很執著的。本來,他有個姪孫名叫韓湘,是修老道的,已經修成神仙,有點神通。回想起他叔公對他很好,所以先回去度他叔公,於是穿著破衣篛蓑,到他叔公家裏,為他叔叔講一些修真養性的法門。因為韓愈當時富貴迷心竅,他覺得:「我現在前途無可限量,官運正發達的時候,你講這種話,真是愚不可及!世界上那有神仙這種道理?我現在就是神仙嘛!我要風有風,要雨有雨,什麼都有,又有這麼多人擁護我,我還聽你這種邪說呢!」

韓湘當時就用種種方便法度他,最後讓他看一個難以相信的景象:燒一盆火,火裏生出一朵蓮花,蓮花上寫著一副對聯:「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當時韓愈一看:「你這臭小子!到我這兒來賣弄文字,對對聯!這有什麼了不起的?這一副對聯,我連看都不要看。你弄出這些幻景,火裏怎麼會生出蓮花?沒有這個道理!不信不信,絕對不信,我才不信這種邪魔外道!」

韓愈認為韓湘是邪魔外道,著了迷,入了魔,罵他胡說八道,沒出息、不長進,修什麼道!修得破衣篛蓑,窮得這個樣子,還修道!韓湘哈哈一笑說:「好,我們秦嶺再見了!」就被韓愈攆走了。韓愈一肚子氣:「這真是的,這小子聰明是很聰明,為什麼一點正經事也不做,又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等到他被貶潮州,騎著馬到達藍關這個地方時,天正下雪,大雪飄飄,前面的路也找不著了,正在進退兩難,無計可施之時,就想起火裏生蓮這副對聯:「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他一想:「唉!現在這個境界正是這樣。啊!原來韓湘早就告訴我了,我是要遇到這個境界的啊!可惜我當時不問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本來想要救我的,可惜我不聽,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於是就作了一首詩(2):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九重天就是皇帝;因為皇帝住的地方是很深嚴的,不是誰都可以隨便去,所以叫九重天,言其高,言其深。那麼我寫了一個本章,諫迎佛骨,想不到早上才呈上去給皇帝,晚上就被貶到潮陽這個偏僻蠻荒之地,離京城有八千里路那麼遠。

「本為聖朝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我志在為聖明的朝代除去邪說橫行,改革不合乎儒教宗旨的弊政,免得後人說皇帝迷信,而看不起皇帝,所以我豈敢愛惜這已屆垂齡,將要死的生命呢?我怎麼可以貪生怕死而不直言上書呢?就是死了,也要講。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現在韓湘講的話應驗了。雲霧把秦嶺都封住了,什麼也看不見,看不見長安,也看不見西安,我都快死了,也不知道將死在什麼地方?我的家在什麼地方呢?家也沒有,人也被貶了。(註:此景此情正如文天祥所說的:「黃泉無旅邸,今日宿何家?」)

不單秦嶺雲霧瀰漫,而且藍關這兒大雪紛飛,雪下得這麼深,也不知道哪兒是路,哪兒不是路,連馬兒都找不著路,無法向前走了。韓愈說到這裏,大概也感傷得落淚了,這時韓湘突然現身,韓愈見到他,就高興地說:

「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我知道你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因為你知道我現在有難了。你對我還是有一片孝心啊!你現在來,是不是要把我的屍骨從煙嵐氣瘴的江邊撿回去,埋葬起來,好辦我的後事?你是不是這樣的意思?

韓湘聽他這麼說,就說:「不管!不管!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說完就騰空消失了。韓愈覺得有點莫名其妙:「啊!他怎麼能現身又不見了呢?這是怎麼回事呢?」於是反省才知道自己的見解是不對的。之後到潮陽的時候,就去見大顛禪師(3),想發掘人生的奧祕。

本來他頑固不化,因為韓湘給他種種的指點,他覺得這裏頭有點道理,可以說頑石點頭了。你看!他以儒教的道統自居,認為堯、舜、禹、湯、文、武、周公的心法,只有靠他來承當了!可是到這個時候,卻找不著東西南北,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所以要找大顛禪師談一談。

聽說大顛禪師是瘋瘋癲癲的,但卻是個真正明白的人。禪師問他:「你學問這麼好,才華這麼高,比起佛圖澄法師、鳩摩羅什法師和誌公祖師這三位的智慧如何,是他們聰明?還是你聰明?」韓愈雖然貢高我慢,但是人家這麼一問,也不能不說實話,就說:「我不如他們。」禪師說:「你現在被貶,是因為諫迎佛骨表。而他們三個人,都是虔誠篤實信佛的祖師,你自認為聰明不如他們,卻又說他們不對,這是什麼道理啊?」韓文公這時才豁然大悟,知道自己不如人家,而自己為什麼要譭謗人家的信仰,說人家不對呢?

由這之後,他迷途知返,以後就也一路一路研究佛法。要不是這樣,他還是目空一切的。等到皇帝改派他為袁州刺史時,他還特別去向大顛禪師告辭,並供養禪師二件衣服。本來韓愈很孤寒的,但見了大顛禪師之後,他除了能捨出兩件衣服,所寫的文章排佛之詞也少了,這都是不可思議的事,所以在佛教裏傳為佳話。以後他有《韓昌黎文集》(4)流傳後世。

韓愈五十七歲就死了,雖然不是個短命鬼,但是壽命也不太長,因為他用心太過。他寫的〈祭十二郎文〉(5)好像是他的自白書一樣,他說:「吾年未四十,而視茫茫,而髮蒼蒼,而齒牙動搖。」意思是我還沒有四十歲,但耳朵也聾了,眼睛也花了,頭髮也白了,牙齒也搖動了。他如果不是用心太過,怎麼會這麼年輕就那樣了呢?足見他沒有修養,是個很不認識自己的人。

評曰

坐井觀天,藐視大千:韓愈的見解好比坐井觀天。他看不起別人,實際上自己什麼也不懂。

以蠡測海,探究根源:又好像用蛤蜊瓢子(即蚌殼子)舀一杯水,說:「海裏的水就這麼多。」還說他知道大海的源流,這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被貶潮州,幸遇老顛:後來被貶到潮州,幸虧遇著大顛和尚。

指破迷津,登正法船:把他的迷途指破了,登上正法船,也就是信仰佛法。這是他不幸中的大幸,能夠遇到佛法。

又說偈曰

居山隱谷性孤獨:他前生大概是個隱士。隱士就是什麼也不幹,很消極,也很積極的人──消極,因為不願意管世間的事;積極,又想要修行。他大概是這麼一個外道,在深山窮谷裏住著,與世無爭,與人無爭。

荷道自命一狂夫:他覺得自己可以承當儒教的十六字心傳:「人心唯危,道心唯微;唯精唯一,允執厥中。」他認為自己已經得到古聖的心傳了。狂夫就是發狂的人,所謂「狂者進取」,他就是一個自認為了不起的人。

諫迎佛骨貶潮郡:他因為諫迎佛骨表,被貶到潮州。

驅逐鱷魚入海湖:那時候潮州鱷魚為患,到處吃人,連畜生──馬牛羊雞犬豕都吃,令百姓不平安。於是他寫了一篇〈祭鱷魚文〉驅逐鱷魚,大意是說:「我受天子之命,鎮守這個地方,守護皇帝的國土,所以你們要聽皇帝的招呼,趕快給我搬家。我現在和你們約定,三日內趕快南徙於海。如果你們冥頑不靈,繼續危害民物,不趕快搬家,最慢七日,我就用強弓毒矢和你們決一死戰,把你們都殺了!」大約韓愈是受天子之命的刺史,有皇帝的勢力;或者鱷魚裏有鱷魚王,它一看:「哦,強弓毒矢這東西是抵抗不了的。」果然帶著所有的鱷魚都搬走了。

大顛指破迷途返:大顛和尚指引他,說他不如佛圖澄等法師,這時他這麼一個貢高我慢的人,才知道自己錯了,皈依大顛和尚的座下,迷途知返。

湘子接引赴覺都:韓湘子又點一點他,叫他快點找到歸家的路。

歧路知歸猶未晚:本來他是瞧不起和尚的,看到和尚就兩眼朝天,不理睬和尚。因為韓湘左一次右一次點化他,所以才知道懺悔,於是也就不恥下問,向大顛禪師問道。「以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以前他走錯路了,譭謗佛法,現在知道回頭改過自新,所以還不算晚。

蒼茫動搖果異熟:唯識上有所謂的「異熟果」。他以前謗佛,以後又信佛,由不信而信,這可以說是一個異熟果。
韓愈是這麼狂的一個人,我們當中如果有這麼狂的人,就要趕快信佛;如果沒有這麼狂,就更應該研究佛法。

 


1奏章又叫本章、奏摺,因為它是一個摺疊本,是臣子上書給皇帝的一種公文,必須用小字工工整整寫著,一筆也不能茍且,一個字也不能馬虎,也不可以寫簡筆字。

2全詩如下:「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本為聖朝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3:有關大顛禪師的事蹟,見本會出版再增訂佛祖道影(三)三十六世大顛寶通禪師 

4:韓愈死後,他的作品是由他的女婿兼門人李漢編纂成集,當時命名為昌黎先生集。

5:祭十二郎文,係韓愈祭其姪韓老成(人稱十二郎)之文;韓湘即韓老成之子。

松下問道──李翱

西元七七二年~八四一年唐朝

宣化上人講述於
一九八七年五月廿三日

名翱,字習之,唐河北趙郡人,韓愈門人,亦為愈之姪婿。不為師之思想所拘,以客觀採取佛學之精華。為朗州刺史時,訪藥山禪師,禪師於松下閱經,不理睬。李曰:「見面不如聞名。」禪師曰:「何得貴耳賤目?」李問:「如何是道?」禪師向上一指,向下一指,曰:「雲在青天水在瓶。」李聞之,茅塞頓開,呈偈曰:「練得身體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吾來問道無餘說,雲在青天水在瓶。」後著〈復性書〉三篇,教人復性滅情;性即本心,情即煩惱;妙覺本心為煩惱所覆,智慧光明為情愛所障;譬如性如水,情如沙,水因沙而混,所謂「眾生心水淨,菩提影現中」。

贊曰

松下問道 示以無言 聞名見面 何說何傳
用耳代目 玄中之玄 水在瓶中 雲飛天邊

又說偈曰

明善復初悟本源 通權達變了循環
青出於藍為俊傑 紫超乎紅拜藥山
水清月現塵沙淨 性定情空煩惱蠲
摩訶般若波羅蜜 如是如是大自然

白話解

「一樹之果有酸有甜,一母之子有愚有賢。」世界上的人類就是一部大經典,每一個人有每一個人的經典:信天主教的人,念的是一部天主教的聖經;信耶穌教的人,念的是新、舊約經典;信佛的人,佛教藏經就是他的經典。

韓愈以道統自命,自認為承繼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孟子一脈心傳的道統;想不到他的學生竟然超過他,由儒學佛。

這個學生是誰呢?就是李翱。翱是他的名,字習之,他是唐朝河北趙郡人,趙郡就是古代趙國所在地。因為當時韓愈歡喜講學,李翱就從他學習儒教。因為李翱很達觀的,不是一個拘謹的人,也不是一個很固執的人,沒有什麼偏見,於是就以客觀的態度來學習佛法,不以為韓愈的思想是正確的。

李翱後來任官,做朗州刺史(刺史就好像現在的省長)時,去拜訪藥山禪師。藥山禪師當時在松樹下看經,李翱來見他,藥山禪師也沒和他談話,對他很冷的。他受了這樣一個白眼,忍不住就說:「唉!聞名不如見面,見面不如聞名。」說我現在見到你的面,不如我聞你的名時,那麼令人嚮往。藥山禪師聽他這麼說,就說:「喔!你為什麼要貴耳而賤目呢?」你耳朵聽到的時候覺得那麼高貴,現在眼睛看見卻又覺得很微賤,這是什麼道理?

李翱聽他這麼一說,就問:「如何是道?」這個禪師也很古怪的,不答覆這個問題,只是用手向天空一指,又向地下一指,說:「雲在青天水在瓶。」這就是說:道,無處不是道,隨處都是道;你看山河大地、房廊屋舍,雲在青天上、水在瓶子裏,這都是道的表現。為什麼你還要問?

這樣一說,李翱也就明白「道法自然」的道理。本來道沒離開自己,無處不是,為甚麼還要各處找?各處去訪問呢?反過來就是。煩惱即菩提,生死即涅槃,你只要能轉過來,一反掌就是道了。所謂「君子上達,小人下達」,君子就逆流而上,一般世俗人就順流而下。

那麼李翱明白了,茅塞頓開,就說了一首偈頌:

  練得身體似鶴形 千株松下兩函經
  吾來問道無餘說 雲在青天水在瓶

「練得身體似鶴形」,修煉得這個身體就像鶴那麼清高,那麼樣無拘無束、無罣無礙,所謂「籠雞有食湯鍋近,野鶴無糧天地寬。」鶴是自由自在、無牽無掛的;牠沒有什麼肉,腿很瘦、很長的。鶴形就是「鶴立雞群」,形容比一般人出乎其類、拔乎其萃。

「千株松下兩函經」,「千株」就是很多的松樹,在很多的松樹下面有兩函經。「函」就是盒子,經用一個盒子裝上,一盒就叫一函。「兩函經」就是兩套經,是藥山禪師在松樹下所看的經,這兩套經可能是《華嚴經》、《法華經》,或者是《涅槃經》、《楞嚴經》,總而言之,有兩套經在那兒。

「吾來問道無餘說」,我來請問「道」,其實也沒有什麼玄玄妙妙可講的,「道」是什麼呢?「雲在青天水在瓶」,雲彩就在青天上,水就在瓶裏──「道」就在你自己這兒,是本來具有的,問旁人做什麼呢?意思就是不要向外馳求,不要到外邊去找。

李翱說了這個偈頌,以後又作〈復性論〉(1)三篇。「復性」也就是返本還原的意思,就是不要向外馳求,不要到外邊找。他所說的「性」和「情」──「性」就是妙淨明心,「情」就是煩惱。人為什麼有煩惱?就因為有「情」;要是沒有「情」,就沒有煩惱。返迷歸覺就是由「情」回到「性」上,也就是返本還原。我們的「性」被煩惱無明遮蓋住,所以露不出來;本有的智慧光明被情愛所遮障,所以自性好像坐在監獄裏一樣,一點也不自由,因此一天到晚騎驢覓驢、頭上安頭的找不著自性。要是能把情回歸到性上,也就像水裏沒有沙一樣,所以說:「眾生心水淨,菩提影現中。」眾生的心裏要是沒有煩惱情愛,則菩提妙覺、智慧光明自然就現出來了。

贊曰

松下問道,示以無言:他在松樹下向藥山禪師問「道」,藥山禪師沒和他講什麼話,只說:「雲在青天水在瓶。」無言就是離言說相、離心緣相、離文字相。

聞名見面,何說何傳:「聞名勝於見面,見面不如聞名。」雖然李翱這麼說,藥山禪師也不和他辯。有什麼可傳給他的呢?還是這個本來就有,很平常的。

用耳代目,玄中之玄:他用耳朵代替眼睛,聽其名時覺得很不錯,可是見面的時候就不認識了。這裏頭的玄中之玄,他可不認識。

水在瓶中,雲在天邊:他問「道」,藥山禪師對他說:「水就在瓶子裏,雲彩在天邊。」道也是這樣。

又說偈曰

明善復初悟本源:他之所以問道,就是想要明善復初,返本還原。他明白這本源了,就是道。

通權達變了循環:他若能通權達變,就能明白一切法皆是佛法,一切法皆是道。若明白這道理,那麼一切的循環都明白了。

青出於藍為俊傑:李翱超過他的老師韓愈,所以是青出於藍,為儒教裏出類拔萃的俊傑。

紫超乎紅拜藥山:他更超過一般儒教裏做官的人,所以他去拜訪藥山禪師。

水清月現塵沙淨:水要是清了,月就現出來,塵沙就都沒有了。

性定情空煩惱蠲:性要是定了,就不被境界所轉、所搖動;情要是空了,煩惱也就沒有了。

摩訶般若波羅蜜:大智慧才能到彼岸。李翱頓開茅塞,本有的智慧現前,所以已經從生死的此岸,經過煩惱的中流,到達涅槃的彼岸。到達涅槃彼岸就是明瞭了。

如是如是大自然:這時候他才明白「雲在青天水在瓶」的道理,是不假外求,是自己本有的。

 


1茲節錄部份〈復性書〉,以饗讀者:
人之所以為聖人者,性也;人之所以惑其性者,情也。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皆情之所為也。情既昏,性斯匿矣,非性之過也。七者循環而交來,故性不能充也。情不作,性斯充矣。
性者,天之命也;聖人得之而不惑者也。情者,性之動也;百姓溺之而不能知其本者也。
聖人者,豈其無情邪?雖有情也,未嘗有情也。然則百姓者,豈其無性者邪?百姓之性與聖人之性弗差也。雖然,情之所昏,交相攻伐,未始有窮,故雖終身而不自睹其性焉。
情之動弗息,則不能復其性而燭天地為不極之明。故聖人者,人之先覺者也。覺則明,否惑,惑則昏。明與昏謂之不同。明與昏,性本無有;同與不同,二者離矣。夫明者所以對昏,昏既滅,則明亦不立矣。

 

 

 

來源:www.book85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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