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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佛與佛學
慧日講堂住持 厚觀法師


厚觀法師

學佛---以佛為模範而學

什麼是「學佛」?我認為可用印順導師的說法來做一個簡單的定義。印順導師在《佛在人間》這本著作中說到:「學佛,就是向佛學習,以佛為我們的模範而學。佛是怎樣修學而成的,我們也這樣照著學。」(p.128)

雖然說許多人都在「學佛」,但由於每個人對「佛」的認識,與對「佛的教導」理解程度深淺不同,因而所學的內容與所得的成果也隨之有異。有的人把佛當成 一般的神一樣,只是求保佑,希望得今生、來生的福樂;有的人認為佛斷盡煩惱得覺悟,因而希望學佛的智慧,並致力於身口意三業清淨,求解脫;有的認為佛不但 自己覺悟,而且以大悲心度一切眾生,因而積極學佛的悲智雙運、自利利他。

佛學---佛法之學、佛教之學

那麼什麼又是「佛學」呢?或許大家對「佛學」的定義不太一樣,有的人認為:「學」是學問、學術,必須抽離信仰,以純客觀的態度來研究佛教才能稱為「佛 學」。而印順導師認為:歷史學、考古學、物理學、生物學、哲學、儒學、理學、神學..都是「學」,而「佛學」是「佛法之學、佛教之學」。雖然說思想學術有 其共同性,但每一門學問也都有其特殊性。

佛學研究使用的方法學,如歷史、考古、考據、語言、文獻......,似乎含蓋的很廣,容易誤解當成一般的學問;但是佛學處理的並不只是物質、器世間 而已,而是涉及人類思想、情感、心靈層面的宗教信仰,關係到人對生死的態度,及修行解脫的問題。即使同樣一個人,受到周遭環境的影響,心理變化都會千差萬 別,更何況是多數人在一個共業中。佛學研究探究的是不同時代人們對佛法的理解,或佛教在歷史中的興衰,因此涉及的議題非常複雜。研究的對象包含了一切教、 理、行、果,涵蓋了經典、律典、論典、教派、僧團、佛教史的演變,如何修行、如何斷除煩惱、如何利益眾生,以及如何成就聲聞、菩薩果位直到圓滿的佛果都 是。

前面提到,「學佛」會隨著每個人對「佛」的理解程度不同,得到的成果也有差別;同樣地,「佛學」也是如此,由於研究者的心態、方法與研究對象的不同,所得的成果也不免互有差異。

佛學研究的原則與方法─三法印

印順導師說,他不反對純客觀的、純知識的佛學,但他認為:佛法是宗教之一,重視信、解、行、證,智慧與慈悲,如果忽略這一特性,以非宗教者的心態來研究的話,那縱使有良好的成就,也難保正確。

印順導師指出,佛學研究做為一個學科,研究的方法、動機應該以「佛法研究佛法」,也就是必須符合「三法印」。

第一個法印是「諸行無常」,世間諸法沒有「不變性」,佛教流傳過程中,思想、制度等種種,所有一切都是變化無常的。因此,應掌握無常的法則,去觀察佛 教興盛、衰微,乃至沒落的原因何在,注意因時因地必然的演變。否則很容易做出謬誤的結論,或是認為「越古越真」、「越後越圓滿」,忽略佛教發展的整體性。 同時,雖然一切都變化無常,但也應在錯綜複雜的變化中,把握相對安定的共同性,如某時某地、某宗某派的共義。

第二法印是「諸法無我」,世間諸法沒有「獨存性」,萬事萬物都是因緣假合。無我分為「人無我」和「法無我」。「人無我」也就是大家口口聲聲講的「客 觀」,不要預設立場、抱持著成見來研究。如果一個佛學研究者,沒有以「佛法研究佛法」,那麼當他在探究佛教的業報、三世因果或禪定神通等議題時,可能因為 自我的預設立場而落入主觀的判定,認為佛教的「境、行、果」是種「神話」,或者認為它只是一個做不到的「理想」。

再談「法無我」。因世間是眾緣和合而成,並非孤立的;萬法互相影響,從而產生語言、文字、思想上的種種變化。如要以研究宗派、教團為主題,不能局限於 單一宗派、教團的觀察,應留意到該宗派、教團與當時的時空背景互動,所產生的無論是對經典的詮釋方式,或是修行、儀規的適應調整等等。能掌握「法無我」的 原則,較能如實呈現原有的相貌。

第三個法印是「涅槃寂靜」。「涅槃」是貪瞋癡、一切煩惱永盡的狀態。在早期經典《阿含經》就很清楚的指出,佛陀出世的目的是為了幫助一切眾生,解決生 老病死的問題與斷除煩惱、得解脫。因此,我們一切的學習與研究,目的是為了讓眾生減輕煩惱,甚至是斷除。一旦沒有把握這個原則,那麼在研究過程中可能會忘 失方向,落入筆戰或是人身攻擊。如果是辯論了真理還好,但往往過程中伴隨著貪心、瞋恨心和慢心等煩惱,這就和涅槃寂靜相違背。

印順導師指出,佛學是「為佛法而學」,如果佛學研究沒有把這三法印放進來,那麼將無法觸及佛法的核心。相反的,能夠掌握三法印,抱持著以佛法研究佛法 的態度,那麼不管是研究歷史、文獻或是教理行果等,不但對自己的生命有幫助,行有餘力也能夠幫助眾生。例如,可以探討歷史中某個教理、教團為什麼會從興盛 走向沒落,是受到其他教派或外道的影響,或整體社會人心的敗壞?還是本身人材凋零,太過世俗化,逐漸缺乏法味?或是教義太過狹隘,只重視義理思辨,缺少了 實踐修持?或只重視信仰,忽略教理的修習等等?當研究的目的是為了能夠鑑往知來,當作現在或是未來的參考,那麼所做的研究就很有意義。

世間知識的有限性,與智慧在佛法中的內涵

佛學研究所得到的學問知識是有限的。智慧,在佛法中可以分為生得慧、聞所成慧、思所成慧、修所成慧和現證無漏慧。其中「生得慧」是與生俱來的基本智 能,也包括後天的努力、父母師長的教導、社會文化的啟發熏陶等所得的知識。或許有人認為聽經聞法、研究教理就是「聞所成慧」,但如《大毘婆沙論》卷42所 說:「若於三藏十二分教,受持、轉讀、究竟流布,是生得慧。」(大正27,217b12-13)雖然研究的是佛教相關的內容,不過所得到的智慧也只是一般 的知識學問,還是屬於「生得慧」的範圍。依佛法來說,除了聽聞學習之外,必須契應三法印,正見具足,深信因果、三寶、四諦,即使遭受誹謗、打擊,皆不能動 搖其信念,那才是「聞所成慧」。除了淨信之外,還進一步思惟抉擇,內心產生強烈的善法欲,並轉為身口的實際行動,防非止惡,長養慈悲心,這是「思所成 慧」。而聞所成慧、思所成慧都還是散心觀,必須達到與禪定相應,才足以稱為「修所成慧」。有了與定相應的修所成慧為基礎,再持續向上精進,體證諸法無我、 斷煩惱,才是「現證無漏慧」。

《阿含經》中描述,有一婦人,她兒子相繼命終,內心非常痛苦而發狂,直到聽了佛陀開示,頓時證得初果、得法眼淨。我們學習巴利文、藏文,知道電腦如何 使用,怎麼運用學術規則,這些都是知識,和此婦人當下體悟到「無常、空、無我」,足以讓她開悟的智慧是不一樣的。「初果」是入聖位的第一個階段,主要是斷 除薩迦耶見(有身見)、戒禁取見、疑等三結。凡夫與聖人的差別在於有沒有我執,即使再多的學問,如果沒有徹底斷除「我執」,未能體證三法印的「諸法無 我」,都還是凡夫。

研究動機、態度與慧解的關係

當年我要赴日本留學時,印順導師勉勵我:「為佛法而學,不要做世間學問想。」「要用學問,不要被學問用」。我想導師是叮嚀,雖然是以學術的方式探究佛 法,但不要忘記動機是為佛法而學,為淨治身心、為利益眾生,為弘揚正法。佛法是要淨治身心,不是學問的堆積,就如同蠶把桑葉吃進去,如果吐出來的仍是桑 葉,那就沒意思;吃桑葉要吐出絲來,那麼才有用。世間的學問要比是比不完的,一山還比一山高,對於「生得慧」能做的只有謙虛。也許更可以檢視的是:自己是 否有良好的動機,有出離心、清淨心、甚至是大乘堅固的菩提心,這些才是能夠幫助我們透過經典文字,得到聞慧的真實利益。

如果對這些基本內容、定義不瞭解,還以為所研究的就是聞慧、思慧,好像很有貢獻的樣子,但其實自己既沒有起清淨心,亦無斷惡修善的強烈動機,也沒有阻 抗誘惑的力量,那麼連佛法都還沒有進入,更談不上聞慧、思慧。當寫出來的文字沒有辦法感動自己,又有幾個人會看呢?長久下去,不但宗教生命枯萎,沒有了活 力,不要說利益他人,連自己都無法利益,這樣非常可惜。

不用特別指佛學研究,就算是一般研究也是希望能夠對人類有所貢獻,學術研究並不是堆砌文字而已,作為一個佛教研究者應該要經常問自己:為什麼要研究? 所從事的研究能不能感動自己和引起他人的共鳴?印順導師早年的作品《妙雲集》,被學者批評沒有學術的寫作格式,如引證、出處等,認為不具價值。導師知道有 人這樣批評,在之後的《空之探究》、《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中國禪宗史》等專書著作就詳細記載出處。導師平日閱藏那麼多,只要記錄一下很簡單, 之後還以《中國禪宗史》一書獲頒日本立正大學博士學位。像導師這樣思想融貫之後,方法學也不用特別學,要用就可以用了。

導師見到現實的佛教界,為什麼與經典中佛陀教導人們的佛法差距那麼大?為了縮短佛法與現實佛教間的差距,因此投入了佛學研究。正是這樣研究的基本態度 和動機,清楚「為什麼而行」,所以同樣是學術格式著作,導師的著作和其他學者相較,讀起來特別令人感動,可以淨化身心。我們在研究時掌握一些基本態度是很 重要的,否則研究成果也無法和這些修行者有所相應。比如以教觀雙美著名的天台智者大師來說,他是一位有實際止觀經驗的人,做為一個旁觀研究者,雖然不用談 到要擁有相同的證量,但至少要以同理心,才有可能比較貼近或體會出他的心境。否則寫出來的東西,只是一些文獻的比較,是否就真能正確理解智者大師呢?

佛學研究的價值

佛學的研究能夠幫助我們獲得正確的教理,對於修行也很有幫助。如同當代的醫學,第一線為大眾治療的醫生、護士固然很重要,但還要有學校不斷地培育後 進、傳承經驗,而為了因應環境的變化以及新疾病的發生,也必須不斷地從事醫學研究,以奠定未來醫學進步的基礎。走向成佛覺悟也是一樣,實際了脫生死的修行 很重要,但對於所修、所學的是否正確,如果能夠以經論及古德的經驗來檢證,較不容易偏差。另外,對於似是而非的論說,學術教理的研究也顯得非常重要。就好 像過去胡適先生以學術方法研究《六祖壇經》,如果覺得他的研究不合乎事實,那必須以同樣的考據方法來指正其錯誤。

善用修學環境、廣結善緣

有一些來佛研所就讀的學生,認為可以得到佛學的研究方法、次第;但真的進來了,常被語言、功課壓力壓得喘不過氣來,心中開始對學術、佛學研究感到失 望。也許是覺得將來用不上,或者發現自己不是做學者的料而打退堂鼓。其實,佛學研究不應該想得太狹隘。佛研所的老師們各有專攻,可以幫助我們在很短的時間 建立整體佛法的架構;學習過這些方法,至少比自己一個人盲修瞎練、東看看西看看要好。我們剛開始學習佛法時,有很多問題可以找到更高明的人回答,但修學到 某種程度以後,也許自己的問題也是別人的問題,找不到幾個人可以回答。這時候如果知道研究方法、如何運用工具書,那麼許多問題可以從大藏經或近代的研究成 果中找到解答。

印順導師指出,不論研究或修學,有三個過程:得要、深入、旁通。首先是要能夠「得要」,也就是建立架構,把握佛法的核心,瞭解佛教史的演變,如對大乘 三系、八宗等整體的掌握。接著是「深入」,有了骨架,還須要血肉的填補,對於個人有興趣的部分再繼續深入。最後還要「旁通」,如果只是深入而不求旁通,可 能會陷入偏狹的一邊,所以深入之外還要能觸類旁通。

剛進入佛研所學習,如果一開始沒有建立架構的話,未來的研究很容易落入見樹不見林;但如有了骨架,那麼當要建立起一棟精美的房子,缺什麼你會很清楚。 我是佛研所第二屆的學生,當時陳榮波老師帶全班八位同學略讀一百卷的《大智度論》,一個學期下來讓我眼界大開,雖然不是瞭解得很細膩,但是對我建立佛法架 構有很大的幫助。後來我選定《大智度論》為研究主題,無論是上任何課程,都盡量和《大智度論》做連結。一旦問題意識產生的時候,所遇到的一切都會和你想研 究的有關,每個地方都會出現想要的答案,這樣的研究就會覺得很有趣了。

結語

對於「佛學」的定義不同,那麼態度就會很不一樣。「學佛」是以佛為模範而學,有其宗教信仰的特性。如果抽離信仰來談佛學研究,那麼研究的成果大概只能 莊嚴圖書館而已,無法對自己身心、對他人有所幫助。因此,在修學的過程中應該反省:我們有沒有得到要領,有沒有深入,有沒有觸類旁通?建立起動機、方法, 不斷的反省:我為什麼而來?對於基本的教理建立了架構,知道自己現在的研究是定位在什麼地方,知道哪裡不足、哪裡需要再補強。

有些人修學佛法是為自己而學,有的為他人而學。如果是為自己而學,佛學研究可以幫助我們掌握佛法要義,戒、定、慧的內涵,但要成就佛果,必須進一步下 苦工夫去做;如果是為眾生而學,佛學研究更可以幫助我們廣博瞭解。當百寶箱裡的藥很多,儘管不是自己的毛病,也可以提供眾生契理契機的法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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