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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賢的實踐品格及其現代價值
方立天

普賢菩薩是印度佛教經典中的著名菩薩之一,在中國佛教信仰中更被奉為四大菩薩(文殊菩薩、普賢菩薩、觀音菩薩、地藏菩薩)之一。普賢菩薩是大乘佛教行願的象徵,是實踐菩薩道的行為典範,也是佛教著力塑造的重要神聖形象。普賢菩薩觀是怎樣演變的?普賢菩薩行法的內容為何?普賢行法有否現代價值?這是本文擬簡要論述的問題。

  一、普賢菩薩觀的歷史演變

  菩薩是印度梵文“菩提薩埵”的簡稱,“菩提”譯為“覺”,“薩埵”譯為“有情”、“眾生”。意譯為“覺有情”,即覺悟有情眾生。佛教早期經籍《大毗婆沙論》卷一七六雲:“如契經言:有一有情是不愚類,是聰慧類,謂菩提薩埵。”菩薩的原義是聰慧有情。大乘佛教經典多稱菩薩為“菩提薩埵摩訶薩埵”,“摩訶薩埵”,意為“求道的大心人”。大乘佛教強調菩薩不僅聰慧,而且更是發大心的人,即不但要自己覺悟成佛(自覺,自利),而且還要引導他人覺悟成佛(覺他,利他)。在大乘佛教看來,凡是發起上求佛道,下化眾生,以最終成佛為目的的修行者,包括廣大普通佛教信徒,都是菩薩。大乘佛教強調菩薩要發菩提心和修菩薩道。所謂菩提心即是以慈悲為本、方便為門之心。所謂菩薩道是指四弘誓願、四無量心、四攝法門、六波羅蜜等,如依四聖諦而發起的四弘誓願為:因眾生多苦,故發願眾生無邊誓願度;因苦由業集,故發願煩惱無盡誓願斷;為使眾生向道,故發願無量法門誓願學;為使眾生證果,故發願佛道無上誓願成。這就是說,菩薩的特質不僅僅在於個人覺悟,更重要的是濟度眾生、不舍世間的利他行。

  為了佛教的護法弘法事業,大乘佛教經典塑造了許多菩薩形象,著名的有彌勒、文殊、普賢、觀音、地藏、大勢至、常不輕等菩薩。其中普賢菩薩是極為重要的一位。特別受到中國佛教崇奉的兩部重要佛教經典《華嚴經》和《法華經》都對普賢菩薩有重要的論述,四十卷本《華嚴經》也稱《普賢行願品》,《法華經》中則有《普賢菩薩勸發品》。一些密教經典也對普賢菩薩有專門的描述。在佛教經典中,普賢菩薩被描繪為佛法的化身,是與三世諸佛等身的諸菩薩之首,稱其行願是大乘菩薩修行的集中體現。正如文殊菩薩對普賢菩薩的評價:“于諸佛法,心無所礙,住去來今。諸佛之道,隨眾生住,恒不舍離。如諸法相,悉能通達,斷一切惡,具足眾善。當如普賢色像第一,一切行願,皆得具足,於一切法,無不自在,而為眾生第二導師。”

  值得注意的是,在《華嚴經》所指華藏世界中有所謂的“華嚴三聖”:毗盧遮那佛理智具全,居中位;文殊菩薩主智門,立于毗盧遮那佛之左位;普賢菩薩主理門,立于毗盧遮那佛之右位。普賢菩薩被奉為“三聖之一。”華嚴三聖“是強調普賢的大行和文殊的大智對彰顯、莊嚴毗盧遮那佛(清淨法身)的作用。

  而在密教中,普賢菩薩的地位更高,被視為與密教教主、法身佛大日如來(毗盧遮那佛)同體。密教的理論體系要點即源於《大日經》的三句論:“菩提心為因”、“大悲為根本”、“方便為究竟”。這三句法門中的“菩提心為因”即是指普賢十願,“大悲為根本”即是普賢願行,“方便為究竟”是說一切修行皆為成就佛果。三句論中的菩提、大悲都以普賢為代表,是成佛的因,即佛因;而大日如來是成佛的果,即佛果。因果為二,實為一體。也就是說,普賢是因位的大日如來,大日如來是果位的普賢,普賢和大日同為法身。

  由於《華嚴經》《法華經》和密教經典在中國的流傳,並相應地形成了華嚴宗、天臺宗(法華宗)和密宗,以及這些佛教經典對其他中國佛教宗派的廣泛影響,普賢菩薩在中國佛教信徒中擁有普遍而崇高的信仰。因此,一些佛教學者還進一步發展了普賢菩薩觀念。如唐代佛教居士、華嚴學者李通玄(635——730)撰《新華嚴經論》四十卷,創“三聖圓融”說,認為毗盧遮那佛、文殊菩薩和普賢菩薩“三聖”之間存在著主伴、因果、體用、理智四重關係,體現了三聖之間圓融無礙的特徵。這是闡發一種觀行方法和認識方法,以強調“三聖圓融”是貫穿于菩薩修行始終的主導原則。唐代僧人、華嚴宗四祖澄觀更撰寫《三聖圓融觀門》,把“華嚴三聖”圓融無礙的關係又分為兩方面:一是“相對明表”,就相對方面而言,文殊、普賢二聖為因,毗盧遮那如來為果;再是文殊、普賢二聖各“表”不同的“三法”:文殊表能信之心、能起之解和能證之智,普賢則表所信法界、所起萬行和所證法界。二是“相融顯圓”,就相融方面而言,先是文殊、普賢二聖各自法門的圓融,進而是彼此互相圓融,並在此基礎上是三聖法門圓融,“二聖法門既相融者,則普賢因滿,離相絕言,沒因果海,是名毗盧遮那”。澄觀的學說是對李通玄思想的發展。

  大乘佛教菩薩在中國受到特殊的崇奉,彌勒信仰、觀音信仰等匯成了巨大的信奉潮流。菩薩被視為佛教某種義理、精神、特質的化身,慈悲濟世、護佑眾生的象徵。中國佛教對菩薩信仰的選擇,還與佛教徒的朝拜活動相關。隨著佛教徒尋師求法和朝拜聖地修持活動的日益開展,唐代還逐漸形成了佛教集中朝拜之地,如唐代劉禹錫視嵩山、五臺山、衡山是佛教三大名山。唐末,則主要有四處:五臺山,文殊菩薩聖地;泗州普光王寺,僧伽大聖聖地;終南山,三階教聖地;風翔法門寺,佛骨舍利聖地。南宋時,以浙江為中心有“五山十刹”的重要名刹之說。至明代,又形成了分佈地域比較均衡的“四大名山”說,即山西的五臺山、浙江的普陀山、四川的峨眉山、安徽的九華山,時稱“金五台、銀普陀、銅峨眉、鐵九華”。又以四大道場為地水火風“四大”的結聚,稱九華山,地也(地藏);普陀山,水也(觀音);峨眉山,火也(普賢);五臺山,風也(文殊)。四大名山的確立與四大菩薩的影響,壯麗的自然山色與神聖的宗教景觀互動互補,相得益彰。四大名山和四大菩薩的影響日益擴大。

  峨眉山最初流行道教,至唐代則佛教日見興盛。北宋時塑有普賢菩薩像,隨後又鑄造巨型的普賢銅像,建閣安置,並將原有的白水寺改名為“白水普賢寺”。此後,峨眉山遂傳為普賢菩薩的道場,普賢菩薩成為峨眉山宗教崇拜的中心,至明清時代,峨眉山梵宇琳宮,大小寺院近百座,極一時之盛。

  由於佛教菩薩信仰的廣泛流行與巨大影響,普賢菩薩也被道教奉為真人。明代長篇小說《封神演義》把佛教文殊、普賢和觀音“三大士”變成破太極陣的文殊廣法天尊、破兩儀陣的普賢真人和破四象陣的慈航道人,他們分別坐騎虯首仙的青毛獅子、靈岩仙的白象和金光仙的金毛犼,從而也就使普賢等三位菩薩愈來愈漢化了。

  二、普賢菩薩行法的基本內容

  大乘佛教經典注重宣揚文殊師利的“大智”、普賢的“大行”、觀音的“大悲”、地藏的“大願”。智,智慧。行,修行,實踐。悲,拔除眾生痛苦。願,誓願。普賢的特點是為救度眾生而修行,而這是與利他的誓願不可分的,《華嚴經》的《普賢行願品》就著重闡揚了普賢的行願。普賢行願的內容主要有“十願”、“十忍”、“懺悔六根”法等。

  普賢十願,也稱“普賢行願”,是普賢為成就佛的功德,從事修行和度化眾生所發的十大誓願。十願的具體內容在四十卷本《華嚴經》中有著簡練而明確的表述:

  爾時,普賢菩薩摩訶薩稱歎如來勝功德已,告諸菩薩及善財言:善男子,如來功德假使十方一切諸佛經不可說,不可說佛刹極微塵數劫,相續演說不可窮盡。若欲成就此功德門,應修十種廣大行願。何等為十?一者禮敬諸佛,二者稱讚如來,三者廣修供養,四者懺悔業障,五者隨喜功德,六者請轉法輪,七者請佛住世,八者常隨佛學,九者恒順眾生,十者普皆回向。……善男子,是為菩薩摩訶薩十種大願具足圓滿。若諸菩薩于此大願隨順趣入,則能成熟一切眾生,則能隨順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則能成滿普賢菩薩諸行願海。

  “禮敬諸佛”,常敬禮一切佛。“稱讚如來”,常稱讚如來的功德。“廣修供養”,侍奉一切佛,給予最上的供養。“懺悔業障”,是生活的反省,常懺悔無始以來的惡業,以清淨身心。“隨喜功德”,常隨喜一切佛、菩薩乃至凡夫的所有功德,以使心意淨化。“請轉法輪”,禮請諸佛宣說教法,傳播義理。“請佛住世”,請求佛不入涅槃,常住於世間說法。“常隨佛學”,常跟隨佛,學佛的教法。“恒順眾生”,重視眾生的意見,不逆其意。“普皆回向”,將以上功德,回向于一切眾生,以圓滿大願。普賢這十種廣大行願因簡明扼要而受到廣大佛教信徒的念誦奉行,流傳甚廣,影響很大。

  據載,普賢為菩薩提出了“十忍”法,“忍”,有忍受、認可、領受、堅信等含義,是安住於真理中,對真理深信不疑的智慧。八十卷本《大方廣佛華嚴經》卷四四雲:

  爾時,普賢菩薩先諸菩薩言,佛子,菩薩摩訶薩有十種忍,若得此忍,則得到于一切菩薩無礙忍地,一切佛法,無礙無盡。何者為十?所謂音聲忍、順忍、無生法忍、如幻忍、如焰忍、如夢忍、如響忍、如影忍、如化忍、如空忍。此十種忍,三世諸佛已說。

  “音聲忍”,對佛說的一切教法,深信悟解,認同領受。“順忍”,順從菩提正道,平等無違地接受一切諸法,隨順了知,令心清淨。“無生法忍”,通達一切事物無生無滅的道理,對一切事物都不執著為實有,以進入寂靜的境界。“如幻忍”,了達一切事物都是因緣和合而起、虛幻不實的道理。“如焰忍”,了達一切事物如火焰一樣似有而無,沒有方所、內外、有無、斷常等區別與存在。“如夢忍”,了達一切世間如同夢幻一樣,是不真實的。“如響忍”,了達一切聲音都無來處,也無去處,虛假不實,如空穀迴響。“如影忍”,了達自他的色身由五蘊聚合而成,猶如鏡中的影子一樣虛幻不實。“如化忍”,了達一切世間都是業力的變現,非有非無,無所依住。“如空忍”,了達一切法界皆如虛空,無生無相,無色無形。普賢的“十忍”法是通達佛法,進而了達宇宙人生真相的十個方法。大乘佛教強調依此方法修行,就能領受一切佛法,無礙無盡,獲得佛教智慧,成就佛教功德。

  上述十大願中有“懺悔業障”一願,《觀普賢菩薩行法經》更是宣揚普賢行法的“懺悔六根”法。“六根”指眼、耳、鼻、舌、身、意心),是與六種境(物件)相應的六種認識機能。普賢行法認為,“六根”往往執著“六境”為實有,而產生貪欲、愚癡、煩惱、罪惡、痛苦,強調必須消除六根罪垢,保持六根清淨。《觀普賢菩薩行法經》說:“眼根因緣貪著諸色,……貪愛諸塵,”“耳根聞亂聲,”“鼻根著諸香,”“舌根者,動惡業相,妄言綺語,惡口兩舌,誹謗妄語,讚歎邪見,說無益語,”“身者殺、盜、婬,心者念諸不善,造十惡業及五無間。”“此六根業,枝條華葉,惡滿三界二十五有一切生處,亦能增長無明老死十二苦事,八邪八難無不經歷,汝今應當懺悔如是惡不善業。”這就是說,所有惡業罪障,都是六根不淨引起的,若欲成就佛果,必須“懺悔六情根”。如何懺悔呢?“若有懺悔惡不善業,但當誦讀大乘經典,此方等經是諸佛眼,諸佛因是得具五眼,佛三種身從方等生,是大法印,般涅槃海,如此海中,能生三種佛清淨身。此三種身,人天福田應供中最,其有誦讀大方等典,當知此人具佛功德,諸惡永滅,從佛慧生。”通過誦讀佛典,學習佛法,增長佛慧,就能滅除諸惡,具佛功德。

  三、普賢菩薩實踐品格的現代價值

  佛教傳入中國後,由於適應中國人精神生活的需要,在中國大地上生根、開花、結果,形成了中國化佛教。中國佛教在隋唐時代進入鼎盛階段,創立了八大宗派,譜寫了佛教史上光輝燦爛的一頁。宋代以後,有的宗派衰亡了,有的宗派停滯了,另一些宗派界限模糊了,還有一些宗派合流了,也就是說中國佛教主要是禪宗在流行了。元明以來,中國佛寺主要分為禪、講、律、淨、教五類,後來講、律、淨、教也漸融於禪寺了。華嚴宗闡揚的“華嚴三聖”,其主位毗盧遮那佛雖端坐在洛陽龍門奉先寺,其崇高身份並不為朝拜、瞻仰、觀賞的人所瞭解,且香火也日漸斷絕了。而毗盧遮那佛的左右脅侍文殊、普賢二位菩薩卻分別被五臺山、峨眉山寺院奉為“本尊”,名聲顯赫,吸引無數前來崇奉禮拜的信徒和遊客。可以說,依託於四大名山的四大菩薩信仰,一直香火興旺,長盛不衰,成為明代以來中國佛教的重要據點;禪宗、禪寺也因依託四大名山和四大菩薩信仰而持續發揮其宗派影響和社會影響。這是中國人民和佛教徒長期選擇的結果,這表明菩薩崇拜在歷史上符合佛教徒的信仰願望,適應中國人的精神需要。

  在今天,大乘佛教菩薩的理念、品格、特質、精神是否具有現代價值呢?我們認為,結合當前時代的特點和社會進步的需要,對菩薩的理念、品格、特質、精神進行新的詮釋,闡發其中的積極因素,進行創造性的轉化,就能揭示出其所蘊涵的現代價值,從而有助於精神文明的建設。

  概括起來說,普賢菩薩行法的內容主要是:弘揚大乘佛教的基本理念;通過修持,以成就佛果;闡述大乘佛教的具體修持方法。就普賢行法內容的一般意義而言,就是一個人通過修養,尤其是道德修養,以完善人格,達到理想精神境界;其中重點是論述修持實踐的重要意義和具體方法。如果我們進一步加以抽象概括,可以說普賢行法體現了大乘佛教的實踐品格和實踐精神,換句話說,重實踐,重道德實踐,就是普賢菩薩品格、精神的特徵。

  普賢菩薩的實踐品格和實踐精神,我們認為主要表現為以下幾個方面:

  (一)正心。就是強調心要正,“根”要善,即要具有善良的思想基礎。普賢行法特別強調發心,即發菩提心,也就是正心。菩提心是能使人開悟成就佛道的主體智慧,包括大悲心、大慈心、安樂心(滅除眾生痛苦)、能益心(幫助眾生離開惡行)、哀湣心(守護怖畏者)、無礙心(排除一切障礙)等。正心就是正確確立修持成佛的主體性。

  (二)向善。上述普賢十大誓願,體現了“上求菩提,下化眾生”的宏願、善心,體現了度化眾生的利他精神。應當承認,“十願”所包含的拔除眾生的痛苦,給眾生以歡樂的濟度眾生、能益他人思想是值得稱道的。

  (三)求真。上述“十忍”法集中表述了普賢對人生宇宙的認識,雖然依據佛教的緣起性空原理偏於講空,但其中所包含的一切事物均是因緣聚集而生,一切事物處於不斷變化的過程之中,以及透過現象看本質等思想,顯然是具有合理的因素,是值得肯定的。

  (四)反省。普賢的“懺悔六根”法,具有反省自身的思想、言論和行為的意義,對於防止一味追求感官享受、貪欲膨脹、邪思惡念都有警示作用。人需要懺悔,需要反省,需要檢討,需要反思。“懺悔六根”法對於反省個人的局限、缺陷、過失,顯然是有借鑒意義的。

  此外,“華嚴三聖”形象結構中蘊涵著哲學思辯。李通玄和澄觀更是運用主伴、因果、能所、理智、解行、體用等範疇對“華嚴三聖”、文殊與普賢的關係以及普賢行法進行新的詮釋、解讀,其中所貫穿的“相對”與“相融”的觀點和方法,表現出原因與結果、主體與客體、本質與現象、認識與實踐、智慧與道德等對立統一的辯證關係,這其間所弘揚的理性思辯與閃爍的哲學智慧,在哲學史和思想史上是有一定意義的。

  普賢菩薩的行法,作為中國傳統佛教文化的一項內容,值得我們重視和認真總結,其中所包含的積極因素,值得我們發掘和繼續弘揚,這對我國的精神文明建設無疑是有益的。(資訊來源:佛教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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