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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世紀對西方影響最大的兩大思潮,無疑是存在主義的流
行與分析哲學的興起。恰恰與此同時,禪宗思想也逐漸地傳入西方並產生了相當
大的影響。東西文化的交流很自然地引起了這樣一種傾向,即以某一
方思想來解釋與比附另一種思想,尤其是把禪宗解釋為一種西方思想。恰如佛學初入中土時的“格義”風氣一樣,這樣做是必然
的,而且有利於禪宗在西方播種、紮根,但無疑也難以避免地摻雜了某些誤解和無知。本文試圖通過對存在主義與分析哲學的淺析,對照出禪與
西方思想的具體差異,力求拂去對禪宗宗旨的曲解和忽視。
存在主義本質上是對外部束縛與異化的抗爭,同時又是對
自由與自我的追尋。資本主義把人們喪失精神家園的困境不加掩飾地昭示出
來,而殘酷的歷史又迫使人們承認所謂的真善美不過是自欺的藉口和欺人的手段。正當人們在一戰後流離徬徨時,存在主義蓬勃興起。它高揚自我的旗幟,追求絕對的自由,主張只有主動選擇
的個體才是唯一的真實,也只有這種超乎一切的選擇才是人的自由。它擯棄一切偶像的精神和對自我與自由的無限嚮往,往往
被同禪宗呵佛罵祖的門風以及尋求終極解脫相提並論,甚至於發展出一種認為自由選擇便是祖宗精髓的誤解。事實上,儘管二者語辭相近,但是在見地上有著莫大的不
同。
存在主義認為,人之所以與世沉浮,是因為他迷失了自我
而認同於大眾。覺醒的關鍵是認識到,每個人的本質都是由自己的選擇造
成的,因此它是絕對與眾不同、不可替代的,這即是“存在先於本質”的主張。認為每個人都是無可替代的,是否就可以認為每個人都具
有不同的本性暱?這是一個極容易犯的錯誤。禪宗指出,人之所以沉淪,不在於他先天具有與他人相通
的本性,而是在於他沒有覺悟到自己的本性。雖然他對自性的覺悟是他人無法替代的,但一旦覺悟,他
即會明了所有存在的本性都是一致的,正所謂“鬱鬱黃花,無非般若;青青翠竹,盡是法身”。正因為這樣,一個真正的禪者是不會追求刻意之奇行的。
存在主義的錯誤,首先在於認為有一個可以自由進行選擇
的、獨立的主體,這是“我執”;其次,認為人的選擇可以沒有根據與規定,“選擇”成為實實在在自足的存在,此即“法執”。人我一分,個體當然即刻會陷入無法擺脫的矛盾與衝突。越強調自我,越發覺自我處處受到製約;越強調選擇,越
發覺選擇的自由是如此微少;越重視自由,越體會到隨之而來的焦慮與噁心。最終,它所以為之奮鬥的目標統統淪落為沒有任何現實意
義的名詞。
分析哲學在人類思想史上的主要貢獻為:它認為許多困擾
人的問題實際上根本不成其問題,它們只不過是些“假問題”。有些問題許久以來得不到滿意的回答,不是因為人能力有
限,而是提問的方式本身就有問題,一旦順提問的思路走下去,遲早會將人引入兩難的困境。因此,分析哲學力圖將所有假問題趕出人類思考的範圍,
使人獲得心靈的寧靜。
與之相似,禪宗也認為存在許多虛假的問題,它處理這些
問題的方法也是治療的方法,認為只有使發問者恢復健全,才能避免這些問題的困擾。所以一旦參學者提出這些假問題,禪師不是給予正面回
答,但也不給予否定,而直接一棒一喝,截斷學人的攀緣妄想了事。
但應該指出的是,分析哲學對真問題、假問題的劃分本身
就很成問題:如果這個界限是無意義的,那麼就不能對真問題的範圍加以限定;如果這個問題是有意義的,它便不能陳述假問題。西方思想近來的發展也一再說明了這一劃界的錯誤,但指
出任何真問題都不可能存在的,卻只有禪宗。
就禪宗的究極來說,但凡問題都是假問題。諸法實相離四句、絕百非、一塵不染,哪有什麼問題呢?只有內證自性,便是“不受人惑的人”,明了法本如如、
迷人自擾。一旦開悟,染淨問題、真妄問題、生死問題……等諸多對
立,雖然沒解決,但卻已被徹底消解掉了。也就是說,一切問題在被回答之前就消失了。
與此相比,分析哲學的消解便是很不徹底的。它只是在理智中勸說人們不要關注理智無能為力的價值問
題、自由問題,但這些形而上問題仍困擾著每一個認真生活的人。禪宗卻不同,它對問題的消解帶給人以真實的“受用”,
是整個心靈的寧靜與澄明。它潛入到人內心的深處,一舉打破妄念的源頭,其中的複
雜與艱難豈是靠狹隘經驗與思量所能設想和推斷的。
綜上絮絮所言,本文試圖說明的,不過是這樣一點:禪宗
再超佛越祖,它也是整個佛法大系的一部分。如要使對禪的理解不至於發生偏差,還應從經藏中找依
據,從整個佛學背景來理解。在當前,還沒有什麼其餘的思想可以恰當地詮釋禪宗,如
果捨棄經論,靠自家腦筋計度,以某種合自己口味的思想來附會禪宗,即便不入鬼窟,也終會兩眼茫茫、不知所以。正如《圓覺經》所說:“以思維心測度如來境界,如螢火
燒鬚彌山,終不能著。”以上對西方思潮的評判,只是兩個淺近的例子而已。
來源:中華五千年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