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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的歸宿
達照法師

   人類發展到今天,已經有數千年、數萬年,甚至是幾十、幾百、幾千萬年的文明史,在這樣一個漫長的文明發展過程中,人們對於目前的人類文明情景,仍然懷著極高的探索精神和甚深的疑惑!可見,這是一條人類歷史的漫長通道,誰也不知道這條通道的終點將會是什麼樣的。就象一個人從出生開始,經過了幼年、少年、青年時代的成長,然後邁向中年、老年,最終的死亡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景呢?誰也無法瞭解一樣。但是,大家都知道,人是一定會死的,死亡就是人生的真正歸宿,人們都需要經過這道人生的最後關隘。那麼,人類文明的發展之後,其最終的歸宿又將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景呢?

   從人類文明的出發點看,我們發現從開始的時候起,人類就有一種創造文明的機制,這種機制就是自髮式的來解決人類的自身問題,而這種機制的前提就是對苦的逃避對樂的追求,這就是人類之所以成為人類,成為高級動物,而不同於其它低級動物的根本區別所在。對苦的逃避就是對現實生活的切身感受,思想與現狀不能一致,從而就想避免這種差距;對樂的追求就是對已經擁有的生活狀態感到不滿,只要還有一點不滿,潛意識裡頭就會存在一點追求。無論是對苦的逃避,還是對樂的追求,都是建立在如何解決自身煩惱的基礎上的。如果沒有煩惱,就沒有痛苦可言,如果沒有煩惱,也就不會去追求快樂。這裡的煩惱包括人類對世界對生命的無知和困惑。這種煩惱是一切動物的自然生命都具備的共同特點,而解除這些煩惱的方法的多樣化、高級化和簡易的、單純的,正是人類與非人類的差異所在,也是人類文明與不文明的根本區別。

   所以,除煩惱是人類文明的全部動力。

   人類文明是在自然生命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自然生命對煩惱的解除也有一套自己的辦法,那就是直接的、簡易的、單純的解決辦法,現在人類還同樣保存著這些簡易的方法,那就是——吼叫、鬥打、流淚,這三者是包括非人類的動物在內的對煩惱的直接發洩,通過吼叫可以使盤結鬱悶在內心中的煩惱氣憤得到抒發,通過毆打鬥架或者碰撞可以把內心的不滿情結釋放出去,通過流淚可以使情緒更加穩定,平時沒有機會抒發的情感可以通過流淚得到清理,從某個角度上說,這三者對身體的健康具有一定的調節作用。但是,這種直接發洩的解決辦法,也有它最根本的缺陷。就是在解決這些煩惱的過程中,內心還是感到一種深切的痛苦。無論是吼叫鬥打,還是號啕大哭,它的本身就是一個極大的煩惱的表現。就象出生不久的嬰兒,不舒服的時候就只能通過叫、動、哭來表現一樣,這個過程就是煩惱的全體表露。但只是自然生命的一種解決煩惱的辦法。當人類認識到它的缺陷,開始尋找其它方法來解決煩惱,並且通過努力可以使用其它方法來解決煩惱的時候,就是人類文明的開端時刻。

   首先考慮的就是:能否通過一種不感到痛苦的方法來解除煩惱。這時發現了一種麻醉的方法,可以在痛苦的時候使用而感到並不痛苦。這就比前面的直接發洩更加高明,起碼它在解除煩惱的過程中,可以暫時把煩惱隱藏起來,或者暫時的忘卻。動物當中也有這樣帶有本能性質的解除方法,比如聰明的猴子會在難受的時候去吃一種能夠讓它醉倒的野果,東南亞一帶有些鳥兒會在失去伴侶的情況下去喝棕櫚油,有時候就醉倒在棕櫚油的油罐裡面。人類的煙、酒和麻醉物品,就是在這層思想上的產物。明明大家都知道抽煙喝酒吸毒等,是有害健康的毒品,但是往往在煩惱鬱悶的時候,又不得不用它們來暫時解除一下煩惱和痛苦。

   然而,經過長時間的觀察,人類又發現了這種方法本身還是存在著極大的缺陷,就是雖然在解除煩惱的過程中能夠不煩惱,但是到了麻醉的效果結束後,卻還是會象原來那樣煩惱,甚至比原來更加煩惱,所謂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儘管比起最初的直接發洩要高級得多,但還不是比較理想、比較文明的解除方法。因此,人類又在尋覓更加妥當的除煩惱妙方。能否使用一種方法之後,就不再煩惱,甚至把煩惱變化為不煩惱的?

   於是,人類的藝術便應運而生了。藝術的表現是多種多樣的,歌唱、舞蹈、文學、詩詞、書畫等等,都可以歸納為這一階段的根本解決煩惱的方法。藝術的表現,就是對人類命運的歌頌和痛苦的發洩。藝術的特點,就是藝術家的靈感與對生命的理解。而靈感則是一種忽來忽去的捉摸不透、把持不住的驟來情緒。用佛教的話說,就是一種無明顯現的狀態,正是這種狀態,使藝術變得具有強烈的生命內涵。藝術家需要把人類的生命讀懂,通過對生命內在煩惱痛苦的描述和表現,才能讓別人產生深刻的感觸和對生命的震撼。在歷史上留下來的千古巨作,都具有深沉的生命內涵,而更加讓人震撼的作品,也大多數是對人類疾苦的理解和表達。比如中國有名的《孔雀東南飛》一文,其中所描述的情節就是人類的極大痛苦,五裡一徘徊,十裡一回首的情景是何等淒慘哀絕,作者在作這篇文章的時候,其內心一定具有某種對人類命運的控訴。沒有苦悶煩絕的人,是寫不出這樣感人肺腑的文字的。而作者把這篇文章寫出來之後,當他再回過頭來讀這篇文章時,內心卻存在著一種極大的震撼,這種震撼具有某種巨大的悲壯的力量。再如《最後的晚餐》畫卷等等,無不體現出人類的內在苦悶和生命的悲壯。所以,藝術的魅力,就在於它能夠面對自己的煩惱而感動不已!在發洩煩惱的時候可以盡情地發揮,在發洩之後卻讓自己對痛苦而感動。因此,藝術永遠都會受人類歡迎。可以說,藝術就是把人類的痛苦給予昇華,把人類的缺陷和痛苦變成為感動。而當藝術帶上了某些不能昇華人類品質的色彩的時候,它的價值也就會在人類社會當中大打折扣。所以,真正的藝術,是人類的瑰寶,具有與人類文明相等同的生命力。

   藝術主要表現的是人類的心靈問題,但對擁有自然生命體的人類來說,除了內心中某些煩惱痛苦的情緒外,更重要的還是對生活上的不便。一般人的看法是,由外在環境所引起的煩惱更具有普遍性。所以,從茹毛飲血的原始社會開始,就逐漸開始想方設法,知道取火和製作工具,從新石器時代、舊石器時代,發展到鐵器、銅器時代,一直到原子時代、資訊時代,這種人類文明的發展軌跡,就是我們今天所崇尚的科學,它是一種具體實用的、可以證實的解決煩惱的方法。可以說也都與其它方法一樣,秉持著一條共同的理念,那就是——除煩惱。這裡的煩惱就是對外在物質的追求,如何使生活更加方便、容易、安全,這是人類對已經擁有的東西感到不能滿足,從而產生的一種心態。比如,由於步行的艱難困苦,就用騎馬來解決問題,馬又只能坐少數人,就用馬車來拉更多的人,馬車又太慢,就用機車來運載,於是一直到輪船、火車、飛機等等交通工具的發明。從而也補充了人生的力量,能夠使人在短暫的人生當中做更多的事情。

   科學的另一種動力,就是對人類未知領域的探索,人類的知識極為有限,而想在有限的人生當中,探索無限的時間、空間的真相,則是一個人類永遠都達不到滿意的前提。也因此可以肯定的說,科學永遠都會發展下去的,發展就意味著昨天的錯誤和局限,發展就意味著對明天的無知和無限。所以科學是相對的真理,相對於昨天來說,今天是最正確的,而相對于明天來說,今天就是全錯誤的。

   因此,用科學來解決人類的煩惱,即具有現實的價值意義,又具有擴大人類煩惱空間的客觀事實。更進一步說,科學對人類的負面影響和作用也正日益嚴重。從心理學上分析,科學視野的擴大,也必定給人類帶來更多的好奇和更大的貪心。這是科學的出發點所沒有預料到的後果,本來想解決人類生活的煩惱問題,但隨著一個一個煩惱的解決,人類的煩惱卻也因此而越來越大,越來越多,這原因就在於人類本身具有的貪的本能。假如讓這種貪心無限制地擴大,就算人類已經把地球裝在自己的左口袋裡面,他們一定會伸出右手,企圖把月球也裝進自己的右口袋裡。所以現代的前沿科學家們,不停地探測地球以外的星球是否有生命存在,還想要開發月球、開發火星等等。這除了對真理探索的精神外,不得不說帶有一種對現實的不滿足情緒。人們不禁要懷疑:科學真的能解決人類的煩惱嗎?

   從解除人類煩惱的層面上說,哲學與科學一樣,都具有自己的一套思想和方法。科學專就物質上的探索和證明,哲學則主要從邏輯思辨的角度進行探討分析,都是企圖找到真理的本源,以此來消除人類存在的(包括無知在內的)各種煩惱。但是,哲學即使是有了解決煩惱的思想和認識,也沒有解決煩惱的具體方法和行動。在這一點上講,哲學與科學又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情況。科學只有證實的東西才成為真正的科學理論,對於沒有證實的理論就絕對不予承認,更不可能肯定了。而哲學卻只有理論的構想和推度,用邏輯辯證來認可,卻沒有辦法來證實這種理論。因此,科學不能夠徹底解決人類的煩惱,哲學也同樣在徹底解決人類煩惱的問題上,只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科學和哲學這兩者,一個是重證實,一個是重理論。宗教在這個時候便發現了這二者的優點和不足之處。針對於科學的無限貪求,物質可以解決暫時的不滿情緒,但永遠解決不了煩惱的根本問題。而哲學的理論雖然具有嚴密的邏輯性,但又沒有一種具體可以操作的方法使人們達到理想的境地。所以,宗教開始在考慮:除了物質以外的東西來解決煩惱,並在探討實踐的具體方法。首先對人類的心靈作為研究物件,也就是從物質追求的外在世界,開始回歸到心靈探索的內在世界,因此人們就把所有的宗教都說成為唯心主義

   在這種由外向內的回歸過程中,所有宗教又不能在自己的心靈深處找到可以解決煩惱的方法,並沒有發現人類心靈當中的真正安樂園。所以就在物質和心靈之間,塑造出一個能夠與心靈溝通的外在力量——神。神,即是一種物質的真實存在,又是一種最高的精神體。然後可以通過信仰等等一系列的具體方法,而能夠讓人們到達神的世界。無論是西方的宗教,還是東方的宗教,都有一個至高無上、不可企及的神存在。神是萬能的,是可以創造一切、改變一切的人類外在力量。神的這種力量是無限的,正好可以與人類的貪心(也是無限的)相吻合,所以宗教信仰的力量往往比人們對科學的態度還要虔誠。當然,不信仰的人便沒有這種力量可言了。

   但人類的煩惱能夠靠神來完全解決嗎?顯然是不可能的。首先,神具有一種永遠都是高高在上的威嚴,信仰該宗教該神的人們,就算是通過最大的努力,最多可以上升到神的世界裡面,也永遠只能作神的臣民而已!也就是說人類的心靈並沒有與這最高的真理或者力量相等,絕對不能完全一致。所以心靈的煩惱也就自然得不到根除了。其次,神的世界是人們死亡之後才能到達的地方,這種地方仍然離人類的心靈世界太遙遠了。因此,對於現存的人類而言,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看來神是解決不了人類的煩惱。

   可是人類的文明還是要發展下去的,還是有它自己的真正歸宿。這種歸宿也就是把文明的出發點——除煩惱,徹底的解決。

   這麼說來,藝術、科學、哲學、宗教等等,雖然對人類文明的發展,確實具有重要的作用和巨大的貢獻,但是都不能真正徹底的解決人類的煩惱,也就都不能成為人類文明的真正歸宿了。或者說,都只是一種頭痛醫頭的權宜之計,並不能夠成為根除煩惱的方法。所以,人類目前有絕大多數人都是帶著遺憾和無知的困惑,離開這個世界。那麼,人類文明的歸宿又將是一種什麼樣的結局呢?

   從上述的文明發展情況看,只有宗教文明離人類文明的出發點是最接近的。因為人類的煩惱就是一種切實的內心感受,科學之前的其它文明都是通過一種外在的形式解決或者發洩煩惱的,科學就直接從外在的物質世界切入,而宗教就從外在的物質世界開始回歸于內在的心靈世界,但並沒有徹底的回歸到心靈當中來,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而是在物質與心靈之外、或者之間,又建立了一個神的世界。但它已經開始向心靈回歸了,這就是距離人類文明出發點——除煩惱,較為接近的地方。

   就回歸的角度來說,佛教的根本思想理論和實踐方法,又超出了世界上所有的宗教,這表現在:第一、佛教認為煩惱是從內心生出來的,要在內心中努力,才能夠解決和根除煩惱,所謂佛說一切法,為治一切心,若無一切心,何須一切法!所以佛教是徹底回歸到內在的心靈當中來了。第二、從佛教根本思想上看,佛教並沒有在物質與心靈之間或者之外,建立一個神的世界,即沒有一個獨自高高在上的神所管轄的世界。佛教認為一切生命都具有成佛的可能性,而且一旦成佛了,就與所有已經成佛的生命完全平等,毫無差別可言。所謂心、佛與眾生,是三無差別。第三、佛教認為生命當中的煩惱徹底消除了,也就成佛了,並非在生命之外去尋求什麼佛來做。進一步說,成佛就是針對煩惱而言的,沒有煩惱也就沒有成佛可言。從這點上說,成佛就是生命的完全解放,煩惱的徹底解除。第四、佛教的一切修行方法,都是針對人類的煩惱而建立的。也就是看到人類煩惱的根本在什麼地方,就從什麼地方下手,最後根除煩惱。而消除煩惱的方法也就因此超出了其它一切宗教理念的範圍,如印度的文殊拿劍要砍佛、中國的喝佛罵祖就是這種表現。因為佛教有了這些與其它宗教,根本上完全不同的地方,所以有人大聲疾呼:佛教非宗教、非哲學。也有人說:學佛是人生最高的享受。

   如此說來,人類文明的歸宿就是佛教了嗎?不是佛教,而是一種佛教的思想理論。如果有這麼一天的話,人類真的能夠完全徹底的解除煩惱,那個時候就不是存在佛教這個名詞了,而是可以利用任何名詞來形容,也可以說是科學、哲學,或者別的什麼名詞。但對於文明的回歸心靈,是一定要徹底到位的,否則就根除不了人類的煩惱和痛苦,也就談不上文明的歸宿問題。

   當人們通過外在的形式來發洩煩惱的時候,往往會給外在的世界帶來一定的影響,而煩惱的根本卻一點也沒有改變。如果人類的文明僅僅朝這個方向去發展,人類將是可悲的,文明也只是一種自我暫時的滿足和自我欺騙罷了。因為這些距離文明的出發點——除煩惱,會越來越遠。所以,文明出發點的本身,就是人類文明的真正歸宿。除此之外,一切都只是暫時的安頓,都只是發展過程中的一個環節而已。

   而對於一個真正解除了煩惱的人來說,文類的所有文明便顯得毫無價值可言,就如同簡單的吃米飯、穿衣服一樣平常,而人類文明的一切現象又都成為生命的恰到好處的微妙功用。這個時候,宗教、哲學、科學、藝術,乃至最簡單、最直接的自然生命所具備的吼叫、鬥打、流淚等等,也都成為了生命的完美點綴。一切生命都過著恰到好處的生活,也就永遠告別了無知和煩惱的束縛,在他的世界裡,人類真正得到了徹底解放,文明達到極致。這就是人類文明最好、最徹底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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