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的形式來源於自然的意象。“夫書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陰陽生焉,陰陽既生,形勢出矣。”(漢蔡邕《九勢》)自然界中最簡單的兩條線:一(陰)、一(陽)早在《周易》時代,人們就賦予了它們以“剛”、“柔”特殊的生命力。“上”、“下”那是地平線上下生生不已的自然之物的宇宙概括。可見簡單的線條,都是人類生命意識的跡化。
書法作為藝術,象徵、暗示著宇宙的本質,因而在最早的書法藝術文獻中,總是將自然界中一些富於動態的事物來比擬。蔡邕的《筆論》:
若坐若行,若飛若動,若臥若起,若愁若喜,若蟲食木葉,若利劍長戈,若強弓硬矢;若水火,若雲霧,若日月,縱橫有可象者,方得謂之書矣。
孫過庭在《書譜》中說:觀乎懸針垂露之異,奔雷墜石之奇;鴻飛獸駭之資,鸞舞蛇驚之態。絕岸頹峰之勢,臨危據槁之形,或重若崩雲,或輕若蟬翼。導之則泉注,頓之則山安;纖纖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猶眾星之列河漢;同自然之妙有,非力運之能成。
這些書法藝術家,幾乎使用了他們所能觀察到的一切自然物的運動形態,來與書法中的那些宛轉反復的線條進行比擬,這說明了自然生命的形態、運動的本質最終都歸結於、凝縮於、抽象化於那些隸書、草書、行書的線條中。
所以,宗白華認為,“中國的書法,是節奏化的自然,表達著深一層的對生命形象的構思,成為反映生命的藝術。”(宗白華《中國詩畫中所表現的空間意識》,《美學散步》83頁)中國書法裡的字,已不僅是表達概念的符號和工具,而是一個表現生命的結構和動作的單位。中國書法通過筆、墨、結構和章法,表現藝術家對宇宙及人生的理解。
線條的生命感,原本是線條自身固有的特性。因為它是人生命意識的一種抽象物,任何形態的線條(或直或曲),都積澱著人的某些意識和情感。筆勢所含有的完整的生命,體現於種種的線條和筆法中,表達心中的韻律,所繪出的是心靈所直接領悟的物態天趣,造化與心靈的凝合。
這樣一種“同自然之妙有”的空間,又是一個藝術上純粹的空間,它由充斥宇宙萬物全力所暗示或者說所組成。筆劃線條之間,存在著力的純粹關係,平衡、傾斜、夾持、扶助、打擊、架抬、依靠等。然而這些關係又是不可估量的心理關係,生活中的一切體味、感歎,乃至心靈深處最微妙的顫動,都有可能通過敏感的藝術家氣質的手指而貫注於柔軟的筆毫間,流瀉于潔白的絹紙上,而這些精妙的心靈的痕跡,又在後人“如見其人揮運之時”的想像中,獲得新的生命。
人的生命過程本質上是一種時間過程,也最純粹地表現在書法藝術創作的過程中。只有這樣一種藝術中最抽象、最單純的形式,其宛轉翻覆、充滿了生命的動感的線條,才有可能如此簡捷、深刻、富於想像力地體現著人的生命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