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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曉嵐寫的因果故事(白話 原名《紀文達公筆記摘要》)1
紀曉嵐著/演蓮法師譯

紀文達公筆記摘要重刊序

學誠

  紀文達公,諱昀,清朝學者、文學家。直隸獻縣(今屬河北)人。字曉嵐,一字春帆,晚號石雲。乾隆進士,官至禮部尚書、協辦大學士。曾任四庫全書總篡官,篡定《四庫全書總目提要》。錄其平時所見所聞奇異之事,著《閱微草堂筆記》一書,約三十萬餘言,詳述因果六道輪迴之事征,多系真人真事,偶間有寓言者,然皆詞理周圓,堪為後世之寶鑒。警世勵俗,俾閱者知所戒慎進止。此書膾炙人口,令人拍案驚奇,昔賢評價尤在《聊齋誌異》之上。蓋鴻儒而能通達妙法者。民國陳荻洲居士,依此筆記摘錄百篇,題為《紀文達公筆記摘要》,冀其普及。蓮宗十三祖印光大師曾為此《摘要》撰寫序文,舉凡駁斥因果之禍,倡導因果之要,已作詳明精要之發揮。回溯往聖前賢,無不提倡因果,以期平治天下,淑世牖民。

  福建佛學院演蓮法師,悲心廣大,博聞強識,近就《紀文達公筆記摘要》加以整理充實,增為一百六十則,內容愈加豐富翔實。又譯為白話,希企不善文言者得以共享奇文,開卷有益,由明因果而步聖道之階,從而斷惡修善,進趣菩提。其拳拳懇摯之心,循循誘善之行,值得隨喜讚歎,是為之序。

  二○○四年二月二十五日

  紀文達公筆記摘要流通序

  因果者,世出世間聖人,平治天下,度脫眾生之大權也。以若不提倡因果,則善無以勸,惡無以懲。唯大賢方能守分遵道,其他則孰不願任心肆意,以取快於一生乎?以既無前因後果,則一死永滅,堯桀同歸於盡,又何必無繩自縛,拘拘然循禮守分,以致諸凡皆不自在乎?儒教經史中,因果事理,不勝其多。惜後儒不深體察,徒見佛經詳說因果,遂欲與佛宗旨各別,反指佛說為妄,而不知其悖聖道而滅天理,喪治本而啟亂機,疑誤後人,埋沒道體,皆由此言以基之也,可不哀哉!

  有清以來,博學多聞者,江慎修先生為第一,次則紀文達公,又其次則袁氏子才。江乃窮理盡性之隱君子,雖未研究佛學,其於佛法亦不辟駁,而且深信因果報應,故於護生殺生各報,悉記錄之,以期啟善念而息殺機,可以知其居心矣。袁子才初則闢佛,及中年以後,閱歷日深,遂於佛法生真信心。但以狂妄自大,懶惰懈怠,不肯親近高人,息心研究,雖於佛法感應事跡,悉皆記錄,其所論說,難悉恰當。紀文達公自幼至老,篤信因果,凡所見聞因果事跡,悉為記錄,敘述詳明,文筆順暢。由其絕未研究佛法,每欲暢談深理,或致有乖實義。佛言,世智辯聰,難以入道。以江、紀、袁三公之博達,尚不知佛法即自己心法,專精研究而親證之,豈不大可惜哉!使彼稍分餘暇,略為研究,能不發大菩提心,專精緻力,宏揚大法,以期自他同出苦輪,同成覺道,又何至唯以記錄因果事跡,僅為世人開一向善之路而已。然只此記錄,殊有大益。以故陳荻洲居士,於《閱微草堂筆記》,摘錄百篇,擬排印以普遍流通,以為世之不知因果者,作一殷鑒。夫因果者,猶形聲與影響耳,未有有形而無影,有聲而無響者。故書曰:「惠迪吉,從逆凶,惟影響。」彼高談闊論,謂因果為虛幻者,何異執母決不能生子,子決非母所生乎?世有此人,人必目為癡顛,獨怪儒者讀聖賢書,不以聖賢言論為準,不以古今事實為準,而以己之偏執謬見為準。一人倡之,眾人和之,盲引眾盲,相牽入火。故致世道人心,日趨日下,以至廢經廢孝廢倫,殺父殺母免恥。而猶囂囂自得,謂為吾務歸還大道,不效彼從前迂腐輩,處處拘執束縛,令人一生不能隨意所行,各得自在也。今而後吾輩同享自由之幸福,意之所至,皆可為之,世何幸而得吾輩之改革,人何幸而為吾輩之儕侶乎。若此邪說,皆彼排斥因果者所釀成。使因果之理,家喻戶曉,父母以是教子女,師長以是訓生徒,誰肯滅理亂倫,現醜態於明鏡之前乎?唯其世之大儒嘗駁斥之,小儒即深知其非,亦只可人云亦云,以避眾口譏刺。學宮既如是,家庭更莫由談及,竟至一班新學派,完全棄人倫,滅天理,欲與禽獸,了無所異。此其禍不歸之破斥因果者,則將誰歸乎?善哉!周安士先生之言曰:人人知因果,大治之道也;人人不知因果,大亂之道也。吾嘗憫世之亂,無力挽救,因陳居士之請,遂略敘其利害之源本云爾。

  民國十七年戊辰六月釋印光謹撰

  【譯文】

  因果報應之說,是世出世間聖人,平治天下,度脫眾生的大權巧。因為如果不提倡因果,就無法得以勸勉善人,懲罰惡人。大概世間只有大賢才能自覺地恪守本分遵循道德,平常的人有誰不願任心肆意,以取快於一生呢?既無前因後果,無論好人惡人,則一死永滅,即便是仁德的唐堯、暴虐的夏桀,也一樣同歸於盡,又何必無繩自縛,小心翼翼地循禮守分,以致做什麼事都感到不自在呢?儒教經史中,有關因果報應的事理,不勝其多。可惜後世的儒者不願深加體察,但見佛經中詳說因果,遂欲與佛家的宗旨有所區別,反指責佛教所說的是虛妄。而不知他們這種觀念悖逆聖道,滅絕天理;不但喪失了治國安民的根本,而且更開啟了犯上作亂的先機,致使後人對禍福報應產生疑誤,埋沒進取向善的道心,都是由於他們這些言論所引起的,真是可憐!

  清朝以來,博學多聞者,當推江慎修先生為第一,其次便是紀文達公,又其次則是袁子才先生。江先生是一位窮理盡性的隱逸高士,雖然他對佛學未加研究,但他對於佛法也不駁斥,而且深信因果報應。所以對於護生、殺生各種果報,都加以詳盡的記錄,以期啟人善念,消除殺機,即此可以知道他宅心仁厚。袁子才起初排斥佛教,及至中年以後,閱歷日深,居然對佛法生真信心。但由於他一向狂妄自大,懶惰懈怠,不肯親近高人,息心研究,雖於佛法感應事跡,都有所記錄,但他所論說的義理,卻未能完全恰當確切。紀文達公自幼至老,篤信因果,凡所見所聞因果事跡,悉為記錄,敘述詳明,文筆順暢。但由於他絕未研究佛法,每欲暢談深理,有時反而背離實義。這正如佛經所說的,世智辯聰,難以入道。以江、紀、袁這三位先生的博學豁達,尚且不知佛法即自己心法,都未能專精研究而親證之,這豈不是太可惜了嗎!假使他們能稍微抽些空閒的時間,對佛學略為研究,怎能不發大菩提心,專精緻力,宏揚大法,以期自他同出苦輪,同成覺道。又何至於唯以記錄因果事跡,僅為世人開一向善之路而已。然而,就以這些記錄來說,對於改善世道人心也有很大利益了。因此,陳荻洲居士從《閱微草堂筆記》一書中,摘錄百篇,擬排印以普遍流通,好讓世間那些不知因果的人,作一殷鑒。

  因果,就像形聲與影響,從來沒有見過有形體而沒有影子,有聲音而沒有應響的。是以《尚書》上說:「人能順善而行則吉,倒行逆施則凶,就如影子總是跟從身形移動,山谷的聲響問題隨從音聲互應一樣。」那些高談闊論,認為因果是虛幻的人,豈不等於是認定母親決不能生子,子決不是母親所生的謬論嗎?假如世上有這種人,人們必定會把他看成是癡呆顛狂。唯獨令人不解的是那些儒者們,讀的是聖賢書,卻不以聖賢言論為準,不以古今事實為準,而竟然以自己的偏執謬見為準。一人首倡,眾人附和。真是一盲引眾盲,相牽入火坑。以致世道人心,一天不如一天,乃至於摒棄經教、孝道、倫理,甚而殺父、殺母,不識廉恥,而仍囂張自得。不僅如此,竟還大肆標榜為我等務要歸還大道,不效從前那些迂腐輩,處處拘執束縛,令人一生不能隨意所行,各得自在。自今而後,我等同享自由之幸福,任憑自己的意願,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世上何幸能有我們這些人提出全面改革之說?生而為人,何幸能與我們這些人結為朋黨?像這等邪說,都是由那些排斥因果的人所釀成。倘若能把因果的道理廣為宣揚,使家喻戶曉,父母以這些道理來教育子女,師長以這些道理來訓導學生,試問還有誰肯滅理亂倫,於明鏡之前自現醜態呢?只因世上有某些大儒曾駁斥因果,那些小儒即使明知道這種言論是錯誤的,亦只好人云亦云,以避眾口譏刺。既然學校裡那些教學的先生也抱這種態度,那麼家庭教育也就更無從談起了。竟而至於一班新學派,完全拋棄人倫,滅絕天理,直要與禽獸等同,了無差別。這種種禍源的產生,不歸咎於那些破斥因果的人,難道還要歸罪於誰呢?

  正如周安士先生說得好:「人人知道因果,這是天下大治的規律;人人不知因果,這是天下大亂的必然現象。」我每每悲憫現下世道之亂,而又無力挽救,因陳居士之請,就把這其間利害的本源作一約略地敘述。

  民國十七午戊辰(1928)六月釋印光謹撰

義叟免難

  余有莊在滄州南,曰上河涯,今鬻之矣。舊有水明樓五楹,下瞰衛河。帆檣來往欄楯下,與外祖雪峰張公家度帆樓,皆游眺佳處。先祖母太夫人,夏月每居是納涼,諸孫更番隨侍焉。

  一日,余推窗南望,見男婦數十人,登一渡船,纜已解,一人忽奮拳擊一叟,落近岸淺水中,衣履皆濡。方坐起憤詈,船已鼓棹去。時衛河暴漲,洪波直瀉,洶湧有聲。一糧艘張雙帆順流來,急如激箭,觸渡船碎如柿,數十人並沒。惟此叟存,乃轉怒為喜,合掌誦佛號。問其何適,曰:「昨聞有族弟得二十金,鬻童養媳為人妾,以今日成券。急質田得金如其數,繼之往贖耳。」眾同聲曰:「此一擊神所使也。」促換渡船送之過。時余方十歲,但聞為趙家莊人,惜未問其名姓。此雍正癸醜事。

  又先太夫人言,滄州人有逼嫁其弟婦,而鬻兩侄女於青樓者,裡人皆不平。一日,腰金販綠豆,泛巨舟詣天津。晚泊河干,坐船舷濯足。忽西岸一鹽舟纖索中斷,橫掃而過,兩舷相切,自膝以下,筋骨糜碎如割截,號呼數日乃死。先外祖一僕聞之,急奔告曰:「某甲得如是慘禍,真大怪事。」先外祖徐曰:「此事不怪。若竟不如此,反是怪事。」此雍正甲辰、乙巳間事。

  【譯文】

  我家原有一莊園座落在滄州以南的上河崖,如今已經賣給別人了。那莊園裡,舊有「水明樓」五間,憑樓而望,可以俯瞰衛河,看舟帆點點來往於護欄下。這「水明樓」和外祖父張雪峰家的「度帆樓」一樣,都是登高遠眺的好去處。先祖母張太夫人,每到夏季便來這莊上居住,藉以避暑乘涼。我們幾位後輩子孫,便輪番來侍候、陪伴著她老人家。

  有一天,我在「水明樓」上推窗南望,只見有男女數十人絡繹登上一條渡船,船已經解開纜繩,行將啟程了。突然,船上一人奮力揮拳,將一位老者擊落在岸邊的淺水中。老者的衣鞋全濕了。他掙扎著坐起來,憤怒地指著船上人破口大罵。這時候,船已經鼓棹離岸了。

  當時正當大雨之後,衛河水突然暴漲,洪波直瀉,洶湧有聲。就在這時候,有一艘運糧船張滿雙帆順流而下,恰似離弦之箭,直向那渡船撞去。渡船當下被撞個粉碎,船上數十人全部落水,無一人倖免於難。只有那沒有上船的老者倖存性命。這時候,他才轉怒為喜,不住口地合掌念佛。

  有人便問老者要到哪兒去?老者說:「我昨天聽說我的一位族弟得了人家二十兩銀子,就要把自家的童養媳賣給別人去做小老婆,據說今天就要立下字據,我於心不忍,趕緊把我的幾畝薄田押給別人,弄到二十兩銀子,好把那女孩子贖回來,真沒想到……唉,唉!」

  眾人聽了,無不交口稱讚,都說:「這一拳準是神明頤使那小子打的。」於是眾人急忙張羅其他渡船,將老者送過河去。

  當時,我剛滿十歲。只聽人講這位老者是趙家莊人,可惜那時沒有問清他的姓名。這是雍正癸丑(1733)年的事。

  又先祖母張太夫人說:滄州有個人,他逼迫寡居的弟媳改嫁,並把兩個侄女賣進妓院,鄉親們對此都憤憤不平。忽一日,此人懷揣不義之財,買下滿滿一船綠豆,直下天津去販賣。傍晚,船泊於河邊,他坐在船舷邊洗腳。忽然,西岸邊一艘運鹽船纜繩中斷,那鹽船突然橫掃而過,兩船船舷相切,此人自膝蓋以下如被刀削,雙腿骨肉粉碎,他悲慘地呼叫了幾天後才死去。

  先外祖父張雪峰家有個僕人聽了這件事後,忙來向主人報告,並且說:「某甲遭到如此慘禍,真是件大怪事!」雪峰公卻慢條斯理地說:「這事並不怪。依我看,他若是不落得這個下場,那才是大怪事呢!」

  這該是雍正甲辰到乙巳(1724—1725)年間發生的事。

美味促壽

  文安王氏姨母,先太夫人第五妹也。言未嫁時,坐度帆樓中,遙見河畔一船,有宦家中年婦,伏窗而哭,觀者如堵。乳媼啟後戶往視,言是某知府夫人,晝寢船中,夢其亡女為人執縛宰割,呼號慘切。悸而寤,聲猶在耳,似出鄰船。遣婢尋視,則方屠一豚子,瀉血於盎,未竟也。夢中見女縛足以繩,縛手以紅帶。復視其前足,信然。益悲愴欲絕。乃倍價贖而瘞之。

  其僮僕私言,此女十六而歿。存日極柔婉,惟嗜食雞,每飯必具,或不具,則不舉箸,每歲恆割雞七八百。蓋殺業去。

  【譯文】

  文安縣王氏家的姨母,是先母張太夫人的第五個妹妹。這位姨母說:她沒有出嫁之前,有一天坐在渡帆樓上觀賞遠景。遠遠地看到河邊停著一條船,有一位官宦人家的中年婦女,伏在船窗上痛哭,圍觀者密密麻麻,像是一堵牆。王氏姨母打發一位奶媽從後門出去探個究竟。奶媽回來向王氏姨母稟告說,那船上哭泣的中年婦女是某知府的夫人。她剛才在船中睡午覺,夢見她死去的女兒被人捆綁去屠宰,呼號之聲淒慘悲切,一下子把她驚醒。夢醒之後,悲慼之聲猶在耳際,似乎是來自鄰船。這位知府夫人派一個丫環去查看,發現那裡剛剛宰完一頭小豬,瀉血盆還放在那裡,血還沒有流盡呢。這位知府夫人在夢中看見死去的女兒被用麻繩捆住腳,用紅帶子捆住手。命小丫環再去看個究竟,果然如知府夫人夢中所見。知府夫人聽了悲痛欲絕,便花了雙倍的價錢把那頭被宰的小豬買過來埋掉了。

  據那位知府的僕人們私下裡議論說:這位小姐十六歲便夭折了。她生前極柔和溫順,只是特別愛吃雞肉,幾乎是每餐必備,一頓沒有雞,便不動筷子。每年為她佐餐而被宰殺的雞至少有七八百隻。這大概是她殺業過重的果報吧!

放生消業

  胡御史牧亭言:其裡有人畜一豬,見鄰叟,輒嗔目狂吼,奔突欲噬,見他人則否。鄰叟初甚怒之,欲買而啖其肉。既而憬然省曰:「此殆佛經所謂夙冤耶?世無不可解之冤。」乃以善價贖得,送佛寺為長生豬。後再見之,弭耳暱就,非復曩態矣。

  嘗見孫重畫伏虎應真,有巴西李衍題曰:「至人騎猛虎,馭之猶騏驥;豈伊本馴良?道力消其鷙。乃知天地間,有情皆可契;共保金石心,無為多畏忌。」可為此事作解也。

  【譯文】

  御史胡牧亭說:他家鄉有人養了一頭豬。這頭豬只要一見到鄰居的老頭兒,就瞪起眼睛狂吼,並橫衝直撞地追來要咬他。但見到別人卻不會這樣。那老頭兒起初非常憤怒,想把它買過來殺掉吃它的肉才解恨。不久他忽然省悟,心想:「這大概就是佛經上所說前生結下的冤仇吧?然世間上沒有不可解的冤仇!」於是,他就以高價把它買來,送進寺院作為長生豬餵養。此後這頭豬再見到老頭兒,便俯首貼耳很親暱地靠近他,再也不像從前所見那副兇惡的樣子了。

  我曾看過孫重畫的一幅《伏虎應真圖》。圖上還有巴蜀西部人李衍題的詞。其大意說,道行廣大的人騎著猛虎,如同駕御良馬一般。豈是它本來就是馴良的,而是道力化解了它的凶性。由此可知天地之間,一切有情都可以成為契友,但願眾生能至誠相處,不要互相畏忌而成敵對。

  我想,這段題詞正好可以作為胡御史所講這個故事的旁證。

 雷殛長舌

  雍正壬子,有宦家子婦,素無勃谿狀。突狂電穿牖,如火光激射,雷楔貫心而入,洞左脅而出。其夫亦為雷焰燔燒,背至尻皆焦黑,氣息僅屬。久之乃蘇,顧婦屍泣曰:「我性剛勁,與母爭論或有之。爾不過私訴抑鬱,背燈掩淚而已,何雷之誤中爾耶?」是未知律重主謀,幽明一也。

  【譯文】

  雍正壬子(1732)年間,有個官宦人家的媳婦,平時並沒有與任何人吵過架。可是有一天,突然烏雲蔽日,雷電交加,一道閃電穿過窗戶,如一束火光激射,擊中這個媳婦的心房,又從左脅下洞穿而出,這個媳婦當場死去。而她的丈夫也被雷火燒傷,從後背至臀部一片焦黑,只剩下一口氣尚存。過了許久才甦醒過來。他一見妻子被雷擊死的慘狀,不禁放聲大哭道:「我的脾氣暴躁,平日經常頂撞母親,這是有的。可你呢,只不過在私下裡向我傾訴心中的不快,一個人常悄悄地哭泣而已,怎麼雷電就這樣誤把你擊死了呢?」

  這位做丈夫的似乎在埋怨上天懲罰得不公平,但他哪裡知道律例嚴懲主謀。這一點,無論陰間陽間的法律都是一樣的。

受恩必報

  先姚安公,性嚴峻,門無雜賓。一日,與一襤褸人對語,呼余兄弟與為禮。曰:「此宋曼珠曾孫,不相聞久矣,今乃見之。明季兵亂,汝曾祖年十一,流離戈馬間,賴宋曼珠得存也。」乃為委曲謀生計。

  因戒余兄弟曰:「義所當報,不必談因果。然因果實亦不爽。昔某公受人再生恩,富貴後,視其子孫零替,漠如陌路。後病困,方服藥,恍惚見其人手授二札,皆未封。視之,則當年乞救書也。覆杯於地曰:『吾死晚矣!』是夕卒。」

  【譯文】

  先父姚安公(紀容舒)性情嚴峻,平時很少與閒雜人等交往。然而,有一天,卻有一位衣衫襤褸的人坐在堂上,先父恭敬地陪著他喫茶說話。一會兒,先父又把我們兄弟幾人喚上堂來,與此人見禮,並對我們說:「這位先生就是宋曼珠先生的四世孫。我們紀、宋兩家失去聯繫已經很久了,今天才見了面。想當年,正遇上明朝末年的戰亂,那時候,你們的曾祖父(紀潤生)年僅十一歲。在那兵荒馬亂的年月裡,多虧曼珠先生將他收留教養,才得生存下來。」於是,先父便留下這位宋曼珠的後裔在家中,並多方為他謀求生計。

  此後,先父還經常以此事為例教誡我們兄弟說:「別人對我們有恩有義,我們理當盡心盡意去報答,且不必去談論因果如何,而事實上因果絲毫不會差錯。過去曾有個人受過別人的救命之恩。後來這人富貴了,眼看著恩人的後代衰敗零落,卻冷漠得如同素不相識的過路人。不久,這位富貴人得了一場大病,他剛要舉杯服藥,恍惚間見有人遞給他手裡兩封信,信封且不曾封口,他抽出信函一看,竟是當年他危難時親筆寫給恩人的求救信。他又是驚恐、又是悔恨,當下把藥杯擲之於地,長歎一聲說:『我死得太晚了!』當天夜裡,他就斷氣了。」

 蛇噬丐婦

  侍姬之母沈媼言:高川有丐者,與母妻居一破廟中。丐夏月拾麥斗余。囑妻磨面以供母。妻匿其好面,以粗面溲穢水,作餅與母食。是夕大雷雨,黑暗中妻忽嗷然一聲。丐起視之,則有巨蛇自口入,嚙其心死矣。丐曳而埋之。沈媼親見蛇尾垂其胸臆間,長二尺餘雲。

  【譯文】

  我侍姬的母親沈老太太說:高川縣有個乞丐,他和母親、妻子同住在一所破廟裡。夏天時節,乞丐拾了一斗多麥子,囑咐妻子磨成面,供給老母吃。那乞丐之妻竟把好面藏起來,而把含麩皮多的次面用污水調和了,作成烙餅給婆婆吃。

  這天夜裡下了一場大雷雨,黑暗中忽聽乞丐妻子一聲慘叫。乞丐起來一看,有一條大蛇從她口中鑽進了肚子,咬住她的心肝,已經死了。乞丐把妻子拉出去掩埋時,沈老太太還親眼看見那蛇的尾巴從那女人嘴裡一直垂到胸前,少說也有二尺多長。

屠受惡報

  屠者許方,其屠驢,先鑿地為塹,置板其上,穴板四角為四孔,陷驢足其中。有買肉者,隨所買多少,以壺注沸湯沃驢身,使毛脫肉熟,乃刳而取之。雲必如是始脆美。越一兩日,肉盡乃死。當未死時,箝其口不能作聲,目光怒突,炯炯如兩炬,慘不可視。而許恬然不介意。後患病,遍身潰爛無完膚,形狀一如所屠之驢。宛轉茵褥,求死不得,哀號四五十日乃絕。病中痛自悔責,囑其子志學急改業。方死之後,志學乃改而屠豕。余幼時尚見之,今不聞其有子孫,意已殄絕久矣。

  【譯文】

  屠戶許方,他屠宰毛驢時,先在地上挖一個深坑,坑上蓋一塊木板,在木板上鑿了四個孔,把驢的四條腿插入孔中。當有人來買驢肉的時候,便隨其買量的多少,用開水澆在驢身上,使驢毛脫落,肉也半熟了,就把這塊驢肉割下來。他還說:「必須這麼幹,驢肉才鮮嫩味美!」

  過一兩天,驢身上的肉被割完了才死去。驢在未死之前,雖因籠頭箍住它的嘴而不能號叫,但依然怒目圓睜,眼珠外突,炯炯然如兩火炬,使人慘不忍睹。而許方卻毫不介意。

  後來,許方得了一種病,全身潰爛,體無完膚,形狀和被他所宰割的驢身上的傷痕一模一樣。躺在床褥上宛轉哀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了四五十天的活罪,才悲慘地死去。

  他在病中知道自己一生用殘酷的方式來殺驢,所造的罪業極其深重,臨終時叮囑他兒子許志學趕緊改行。許方死後,他兒子卻改為殺豬。我在小時候還見過他從事這個殺生的行業,如今卻沒聽說他還有子孫,大概他家早已滅絕了。

投謀召災

  羅與賈比屋而居,羅富賈貧。羅欲並賈宅,而勒其值。以售他人,羅又陰撓之。久而益窘,不得已減值售羅。羅經營改造,土木一新。落成之日,盛筵祭神。紙錢甫燃,忽狂風捲起著樑上,烈焰驟發,煙煤迸散如雨落。彈指間寸椽不遺,並其舊廬爇焉。

  方火起時,眾手交救,羅拊膺止之曰:「頃火光中,吾恍惚見賈之亡父,是其怨毒之所為,救無益也。吾悔無及矣!」急呼賈子至,以腴田二十畝書券贈之。自是改行從善,竟以壽考終。

  【譯文】

  羅某人與賈某人比鄰而居,羅家富而賈家貧。羅某人想兼併賈家的住宅,卻極力壓低房價。賈某想賣給別人,羅某又暗中阻撓。時間久了,賈家的生活更加窘迫窮困,不得已只好以低價賣給了羅某。羅某加以經營改造,使之煥燃一新。落成那天,羅某大擺盛宴,祭祀鬼神。當他剛點燃紙錢,忽然刮起一陣狂風,把那紙錢捲到房梁之上,一剎那時,濃煙烈炎驟然而起,火星煙塵崩落如雨。頃刻之間,新修繕的房屋燒得寸櫞無存,就連羅某的舊住宅也一齊燒燬了。

  當烈火剛起的時候,在場的人們爭相撲救。羅某卻拍著自己的胸膛阻止說:「不用救了!剛才我在火光之中,恍惚看見賈某已過世的父親,是他懷著怨恨的心在報復,救也無用。我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羅某當即把賈某請來,願意送給他二十畝良田作為對賈家的補助,並寫下契約。從此羅某改惡從善,竟得以長壽善終。

無愧平生

  庚午四月,先太夫人病革時,語子孫曰:「舊聞地下眷屬,臨終時一一相見,今時果然,幸我平生尚無愧色。汝等在世,家庭骨肉,當處處留將來相見地也。」

  姚安公曰:「聰明絕特之士,事事皆能知,而獨不知人有死。經綸開濟之才,事事皆能計,而獨不能為死時計。使知人有死,一切作為,必有索然自返者。使能為死時計,一切作為,必有悚然自止者。惜求諸六合之外,失諸眉睫之前也。」

  【譯文】

  庚午(1750)年四月,先母張太夫人病危。臨終之前,她對子孫們說:「我聽說人在臨死之前能和已故的親屬一一相見,現在看來果然如此。幸虧我這輩子還沒什麼有愧於人的地方。你們活著的時候,家庭骨肉之間要和睦相處,當處處留將來過世後還有相見的餘地。」

  先父姚安公說:「聰明絕頂的人事事都能知道,但唯獨不知道人隨時會死。懷有治國濟世才能的人,事事都能考慮周到,但唯獨不能為身後的事考慮。假如人們都能知道自己隨時會死,有些作為就會覺得索然無味而回心轉意。假如人們都能為死後考慮,有些作為就會因有所畏懼而中止。可惜許多人都在追求六合(指上、下和四方,泛指天地或宇宙)以外的事,而忘失了該為自己眼前生死的大事設想。

丐婦效孝

  從兄旭升言:有丐婦甚孝其姑,嘗饑踣於路,而手一盂飯不肯釋,曰:「姑未食也。「自雲初亦僅隨姑乞食,聽指揮而已。一日,同棲古廟,夜聞殿上厲聲曰:「爾何不避孝婦,使受陰氣發寒熱?」一人稱手捧急檄,倉卒未及睹。又聞叱責曰:「忠臣孝子,頂上神光照數尺,爾豈盲耶?」俄聞鞭棰呼號聲,久之乃寂。次日至村中,果聞一婦(食盍)田,為旋風所撲,患頭痛。聞其行事,果以孝稱。自是感動,事姑恆恐不至雲。

  【譯文】

  黨兄旭升說:有個討飯行乞的婦女,她對婆婆特別孝順。有一次,她自己餓得跌倒在路旁,但她手裡討來的一碗飯卻捧得緊緊不肯撒手。她嘴裡還不停地叨念說:「婆婆還沒吃飯呢!」

  有人關切地過來幫助她,並詢問她一些情況。這位討飯的婦女說,當初她隨婆婆出來討飯,只是謹慎地跟隨在婆婆身後,聽從指揮而已。有一天晚上,她和婆婆蜷縮在一座古廟的廊下過夜。半夜裡,她聽見殿堂之上有人厲聲吼道:「你這混蛋!為什麼不避開那位孝婦?害得她受了陰氣,發冷發熱,頭昏腦脹!」就聽另一個聲音辯解說:「當時我手裡拿著緊急檄文,慌裡慌張地沒看清是誰。」又聽前一位的聲音更加火冒三丈,罵道:「混蛋!凡是忠臣孝子,頭頂上都有幾尺神光照耀,難道你是瞎子,沒看見嗎?」接著聽到一頓鞭打聲和呼號聲,這樣鬧了好久才平靜下來。

  第二天,婆媳倆來到村裡,果然聽說有位農婦往田里送飯的時候被旋風所襲,現在還頭痛不止。當人們談論起那位農婦時,都交口稱讚她的賢淑與孝道。這位討飯的婦女為此深受感動,從那以後,侍奉婆婆唯恐有不周到的地方。

驢報夙怨

  從兄萬周言:交河有農家婦,每歸寧,輒騎一驢往。驢甚健而馴,不待人控引即知路。或其夫無暇,即自騎以行,未嘗有失。

  一日,歸稍晚,天陰月黑,不辨東西。驢忽橫逸,載婦徑入秫田中,密葉深叢,迷不得返。半夜,乃抵一破寺,惟二丐者棲廡下。進退無計,不得已,留與共宿。次日丐者送之還,其夫愧焉,將鬻驢於屠肆。

  夜夢人語曰:「此驢前世盜汝錢,汝捕之急,逃而免。汝囑捕役縶其婦,羈留一夜。今為驢者,盜錢報。載汝婦入破寺者,縶婦報也。汝何必又結來世冤耶?」惕然而悟,痛自懺悔。驢是夕忽自斃。

  【譯文】

  堂兄萬周說:交河縣有位農家媳婦,她每次回娘家時都騎著一頭驢。那驢生得健壯,性情馴良,不用人驅趕便能認路。那媳婦的丈夫忙的時候不能送她,她便騎著這驢自己往來,從來沒出過差錯。

  有一天,她從娘家動身時比往常晚了一點,天色陰沉,沒有一點月光,她辨不清東西南北。這時候,那驢忽然一反常態,凶暴地亂跑起來,馱著她闖入叢深的高梁地,使她迷了路。走了大半夜,來到一座破廟前,那兒只有兩個乞丐住在殿廊下。那農家婦進退無路,只好與他們棲息在一起。

  第二天,兩個乞丐把她送回家。她丈夫是又愧又恨,要把這驢賣到屠宰場去。

  夜裡,這位農夫夢見有人對他說:「這頭驢前世做人時偷了你的錢。你派人追捕他,他奮力逃脫了。你就囑咐捕役把他妻子捆來,羈留了一個晚上。他今世托生為驢,是他前生偷錢的報應。馱著你媳婦闖入破廟,令你懸望不已,是對你前生拘留他妻子的報應。因果就此了結,你何必又要採取報復手段,結下來世的冤怨呢!」農夫一害怕,忽然驚醒。他痛自懺悔,決心不再報復。那頭驢也在當天晚上忽然死去。

殺牛罪重

  裡有古氏,業屠牛,所殺不可縷數。後古叟止雙瞽。古嫗臨歿時,肌膚潰烈,痛苦萬狀。自言冥司仿屠牛之法宰割我。呼號月餘乃終。侍姬之母沈媼,親睹其事。

  殺業至重。牛有功於稼穡,殺之業尤重。《冥祥記》載晉庾紹之事,已有「宜勤精進,不可殺生。若不能都斷,可勿宰牛」之語,此牛戒之最古者。《宜室志》載夜叉與人雜居則疫生,惟避不食牛人。《酉陽雜俎》亦載之。今不食牛人,遇疫實不傳染,小說固非盡無據也。

  【譯文】

  我們家鄉有個姓古的人,以殺牛為職業。被他殺掉的牛不計其數。後來,古某年紀大了,落得個雙目失明。他的老伴臨死之前全身肌膚潰爛,痛苦萬狀。她說:「陰司正按照丈夫宰牛的法子來屠宰我。」這樣痛苦呼號了一個多月才死去。我侍姬的母親沈老太太親眼見到這古氏夫婦晚年的報應。

  殺生的罪業本來就很重,而牛在耕種勞作上,對人類有很大功勞。所以殺牛的罪業就更加深重了。《冥祥記》中記載著晉代庾紹之的故事,其中就有「宜勤精進,不可殺生。若不能都斷,可勿宰牛」的話。這是勸戒不殺牛最早的記載。《宣室志》記載著夜叉與人雜居會傳染瘟疫,但夜叉卻迴避那些不吃牛肉的人。《酉陽雜俎》也有類似的記載。如今凡不吃牛肉的人,若遇有瘟疫流行,真的不會被傳染。可見雜記小說中的記載,也不是完全沒有根據的。

鬼索欠債

  恆王府長史東鄂洛,謫居瑪納斯,烏魯木齊之支屬也。一日,詣烏魯木齊,因避暑夜行,息馬樹下。遇一人半跪問起居,雲是戍卒劉青,與語良久,上馬欲行。青曰:「有瑣事,乞公寄一語,印房官奴喜兒,欠青錢三百。青今貧甚,宜見還也。」

  次日,見喜兒,告以青語。喜兒駭汗如雨,面色如死灰。怪詰其故,始知青久病死。初死時,陳竹山閔其勤謹,以三百錢付喜兒,市酒脯楮錢奠之。喜兒以青無親屬,遂盡乾沒。事無知者,不虞鬼之見索也。

  竹山素不信因果,至是悚然曰:「此事不誣,此語當非依托也。吾以為人生作惡,特畏人知;人不及知之處,即可為所欲為耳。今乃知無鬼之論,竟不足恃,然則負隱匿者,其可慮也夫!」

  【譯文】

  恆王府長史東鄂洛,被貶謫到瑪納斯。這個地方歸屬烏魯木齊管轄。有一天東鄂洛從瑪納斯去烏魯木齊。為了避開酷暑的炎熱,他便選定在夜間趕路。半路上,他下馬在大樹旁稍事休息。這時有個人走來,半跪著向他問好。自稱是陳竹山屬下的戍卒劉青。因與他談了好一會兒話。當東鄂洛上馬欲行的時候,劉青說:「我有一件小事麻煩你,求你給烏魯木齊印房官的奴僕喜兒帶個信,他欠我三百文錢,你就說我現在處境十分貧寒,讓他把錢還給我。」

  第二天,東鄂洛在烏魯木齊印房官處見到了喜兒,把劉青的話轉告於他。喜兒聽了嚇得汗下如雨,面如死灰。東鄂洛很奇怪,便追問他這是怎麼回事?喜兒告訴說:「劉青早已病死了。」

  原來,劉青病死之後,陳竹山念惜他生前辦事勤勞謹慎,特賞下三百文錢,交給喜兒,讓他去市面上置辦些牲禮紙錢祭奠劉青。喜兒知道劉青並無親屬,不會有人陪他來祭奠,所以就把這筆錢侵吞了。原以為不會有人知道。沒想到鬼會親自出面來討債。

  陳竹山一向不信因果。當他得知這件事後,不禁悚然地說:「這件事確實不假。劉青捎來的話,決不是旁人可以捏造出來的。我原以為世人做惡事,最怕的是被人知道了,別人不知道的地方,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今天我才明白,有人認定世間無鬼的這種主見,實在是靠不住了。然則,那些暗中做了虧心事的人,我真的要替他們捏一把汗了。」

冥敬無私

  北村鄭蘇仙,一日夢至冥府,見閻羅王方錄囚。有鄰村一媼至殿前,王改容拱手,賜以杯茗,命冥使速送生善處。鄭私叩冥吏曰:「此農家老婦,有何功德?」冥吏曰:「是媼一生無利己損人心。夫利己之心,雖賢士大夫或不免。然利己者必損人,種種機械,因是而生;種種冤愆,因是而造。甚至貽臭萬年,流毒四海,皆此一念為害也。此一村婦,而能自制其私心,讀書講學之儒,對之多愧色矣。何怪王之加禮乎!」鄭素有心計,聞之惕然而寤。

  鄭又言,此媼未至以前,有一官公服昂然入,自稱所至但飲一杯水,今無愧鬼神。王哂曰:「設官以治民,下至驛丞閘官,皆有利弊之當理。但不要錢即為好官,植木偶於堂,並水不飲,不更勝公乎?」官又辯曰:「某雖無功,亦無罪。」王曰:「公一生處處求自全,某獄某獄,避嫌疑而不言,非負民乎?某事某事,畏煩重而不舉,非負國乎?三載考績之謂何?無功即有罪矣。」官大踧踖,鋒稜頓減。王徐顧笑曰:「怪公盛氣耳。平心而論,要是三四等好官,來生尚不失冠帶。」促命即送轉輪王。

  觀此二事,知人心微暖,鬼神皆得而窺,雖賢者一念之私,亦不免於責備。「相在爾室」,其信然乎。

  【譯文】

  北村鄭蘇仙,有一天夢見自己來到陰曹地府,剛好碰見閻羅王正在那裡審理案犯。當他看到鄰村的一位老婆子被帶到堂前時,閻羅王立刻改變了那威嚴可畏的面容,站起身來向老婆子拱手作禮,請她上座,並命人獻上茶來。最後,又命手下判官說:「速送這位老人家到好的地方去投生。」鄭蘇仙小聲請教身旁的冥官道:「這位農家老婦生前有什麼功德,閻羅王竟如此禮待她?」冥官說:「若論她的功德,就是這位老太太一生不存損人利己之心。這利己之心,即使是有聲望的達官貴人也在所難免。人若存有利己之心,就必然會損害他人。於是,許多機巧奸詐應運而生,許多罪惡冤仇隨之而造。甚至遺臭萬年,流毒四海,也都是因為這一念利己之心所造成的禍害。而這位老太太一輩子能努力克制利己的私心,從來不做損人的事。單憑這一點,就是那些整天讀聖賢書談論道學的儒生與她對比,也是多有愧色。因此,這就難怪閻王爺對她禮遇有加了。」鄭蘇仙一向是個有心計的人。聽了冥官這番話,不覺有所警醒,也就不再深問了。

  鄭蘇仙還說,在這位老婆子沒來到之前,有一位身穿官服的人,氣概昂揚地走上殿來。此人對閻王說:「我做官以來,所到之處只喝一杯清茶,沒有任何沾染。今在鬼神面前,我可以說是毫無愧色了!」閻王爺對他這套話只付之一笑,說道:「朝廷設置官員,本是為了治理地方,安撫百姓。就連那些管理交通驛站和掌管水閘的小官,也都有興利除弊的職責。如果認為不貪財納賄,不吃喝玩樂就是好官,那麼,在官府大堂上設置一具木偶,它是連一杯清水也不喝的,豈不比你老兄強多了。」那官員又分辨說:「我雖沒有功勞,但也沒有什麼罪過呀!」閻王說:「你一輩子處處力求保全自己。像某獄某獄,你為了避免嫌疑,而不敢仗義執言,為民伸冤,這不是有負於百姓嗎?又如某事某事,你害怕煩勞繁重,便不肯去辦理,這不是有負於國家嗎?在三年一次的考績中,試問你的政績在哪裡?要知道,身為朝廷官員,無功便是過啊!」那官員當即現出羞愧的面容,顯得侷促不安。剛才那傲慢的氣勢頓時大減。閻王見他這副表情,笑著說:「這也難怪你這麼高傲。平心而論,你還算得上是位三四等的好官。甭擔心,下輩子還會有官給你做!」隨即命手下鬼卒將他送去轉世托生。

  從這兩個故事看來,可知一個人的內心深處哪怕是很微小曖昧之情,鬼神都能窺見得很清楚。即使是正人君子,稍起一念私心,也不免要受譴責。就像《詩經》上說的:「鬼神隨時都在你身邊。」這話的確可信!

同行相忌

  內閣學士永公,諱寧,嬰疾,頗委頓。延醫診視,未遽愈。改延一醫,索前醫所用藥貼,弗得。公以為小婢誤置他處,責使搜索,雲不得且笞汝。方倚枕憩息,恍惚有人跪燈下曰:「公勿笞婢,此藥貼小人所藏。小人即公為臬司時,平反得生之囚也。」問:「藏藥貼何意?」曰:「醫家同類皆相忌,務改前醫之方,以見所長。公所服藥不誤,特初試一劑,力尚未至耳。使後醫見方,必相反以立異,則公殆矣。所以小人陰竊之。」公方昏悶,亦未思及其為鬼。稍頃始悟,悚然汗下。乃稱前方已失,不復記憶,請後醫別疏方。視所用藥,則仍前醫方也。因連進數劑,病霍然如失。公鎮烏魯木齊日,親為余言之。曰:「此鬼可謂諳悉世情矣。」

  【譯文】

  內閣學士永寧先生得了一場大病,身體疲乏,精神憔悴。請醫生診治,當時未見好轉。便另請一位醫生診治。這位醫生向他索要以前服過的藥方以備參詳,他沒有找到,以為是小丫環們誤置在什麼地方。就命丫環們尋找,說是找不到的話,就要給她們一頓痛打。永寧心裡又氣又急,就躺下來倚枕閉目養神。恍惚之中,似乎看見有人跪在案前燈下,對他說:「請大人不要鞭打丫環。那張舊藥方是小的給藏起來的。小的便是你任臬司時,替我平反昭雪得以生還的那個死囚啊。」永寧就問他藏藥方有什麼用意?那人說:「通常醫家同行相忌。他拿到舊藥方,必定要更改前一位醫生的方子,以顯示自己的醫術高明。而你所服的藥並沒有錯,只是你才服一劑,藥力不得持續發揮,所以不能即時見效。假如這位醫生見到舊藥方,必用相反的藥以立異,這麼一來,藥不對症,大人的性命可就危險了。所以小的才把舊藥方暗暗收藏起來。」永寧當時昏昏沉沉,並沒有意識到跪在他面前的是個鬼。過了會兒,才忽然有所醒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於是,他就稱說以前那張藥方已丟失了,而且用的是些什麼藥也記不清了,請這後一位醫生另開新方。待這位醫生開了藥方,他拿過來一看,方子上所用的藥,竟與前一位醫生開的處方完全相同。於是連服數劑,他的病很快就好了。

  永寧先生鎮守在烏魯木齊的時候,曾親口對我說起他治病的這段經過。並說:「這個鬼真可說是深悉世故人情啊!」

神理分明

  康熙末,張歌橋有劉橫者,居河側。會河水暴滿,小舟重載者往往漂沒。偶見中流一婦,抱斷櫓浮沉波浪間,號呼求救。眾莫敢援,橫獨奮然曰:「汝曹非丈夫哉?烏有見死不救者?」自掉舴艋追三四里,幾覆沒者數,竟拯出之,越日,生一子。

  月餘,橫忽病,即命妻子治後事。時尚能行立,眾皆怪之。橫太息曰:「吾不起也。吾援溺之夕,恍惚夢至一官府。吏卒導入,官持薄示吾曰:『汝平生積惡種種,當以今歲某日死,隨豕身,五世受屠割之刑。幸汝一日活二命,作大陰功,於冥律當延二紀。今銷除壽籍,用抵業報,仍以原注死日死。緣期限已迫,恐世人昧昧,疑有是善事,反促其生,故召爾證明,使知其故。今生因果並完矣,來生努力可也。』醒而心惡之,未以告人。今屆期果病,尚望活乎?」既而竟如其言。

  此見神理分明,毫釐不爽。乘除進退,恆合數世而計之。勿以偶然不驗,遂謂天道無知也。

  【譯文】

  康熙末年,河間張歌橋有個綽號叫劉橫的人,住在河邊。這一年,接連下了幾場暴雨,河水暴漲,濁浪滔天,氣勢非常兇猛,負載過重的小船經不住狂風巨浪的衝擊,往往會遭覆沒之災。

  有一天,劉橫偶然看見激流中有一個女人,緊緊抱著一支殘破的船槳,拚命地在浪花裡掙扎、呼救。當時河邊雖有許多人站著觀看,但是風狂浪急,誰也不敢冒險去援救。

  劉橫非常激奮地說:「你們這些人還算是男子漢大丈夫嗎?哪有見死不救的道理?」說罷,他毅然獨駕舴艋小舟,順流直追三四里。由於風急浪高,幾次險些翻了船。但他終竟還是將這位落水的婦女救上岸來。第二天,這位婦女生下了一個男孩。

  過了一個多月,劉橫忽然得了病,他就囑咐妻子安排後事。當時他還能夠行走,人們都覺得他這種想法奇怪。劉橫長歎一聲說:「我是肯定不行了。我救了那個落水的女人後,當天夜裡做了一個夢,恍惚之中,似乎來到了一座官府門前。吏卒帶我進去,有位官吏拿出一本檔案薄,指著對我說:『你這一輩子積下了種種惡業,本當在今年某月某日死去,轉世為豬,後五世都要受屠宰之刑。幸虧你白天一下子救活了兩條性命,總算做了一次大陰功。根據陰間的法律,應當給你延壽二十四年。現在將這兩紀壽數與你往日所作的惡業相抵銷,你還是按原注定該死的那天死去,好給你豁免了轉世為豬,受那五世屠宰之苦。如今你的死期將臨,恐怕世人不明真相,懷疑說你做了這麼大的好事,反而落得早死。因此特地把你召來,把這些原委講清楚,讓大家知道這其中的事由。你這輩子的因果就此了結,下輩子努力從善吧!』我醒來之後,覺得這夢很晦氣,就沒有對人說起。現在到了死期果然得病,我還奢望能活下去嗎?」過後不久,劉橫竟真的如期死去。

  由此可見,神理賞罰分明,絲毫也不含糊。一個人命運的消長,總是按照他幾輩子來的行為做綜合計算的。不要因為有些事偶然沒有表現出因果關係,就以為天道無知。

化雞償債

  沈媼言:裡有趙三者,與母俱傭於郭氏。母歿後年餘,一夕似夢非夢,聞母語曰:「明日大雪,牆頭當凍死一雞,主人必與爾,爾慎勿食。我嘗盜主人三百錢,冥司判為雞以償。今生卵足數而去也。」次日,果如所言。趙三不肯食,泣而埋之。反覆窮詰,始吐其實。此數年內事也。然則世之供車騎受刲煮者,必有前因焉,人不知耳。此輩之狡黠攘竊者,亦必有後果焉,人不思耳。

  【譯文】

  沈老婆子說:她們村裡有個名叫趙三的人,這人和他母親都在郭家做傭人。他母親死後一年多,有一天晚上,趙三躺在床上,似睡非睡,似夢非夢,聽見他母親對他說:「明天下大雪,牆頭底下,有一隻凍死的老母雞,主人要賞給你,你千萬別吃。我活著的時候,曾偷過主人三百錢,閻王爺便判我轉世為母雞來還他的債。如今,我下的蛋已經夠還清這筆錢的數目,我也該去了。」

  第二天,果然下了一場鵝毛大雪,一隻老母雞凍死在牆角下,主人便賞給趙三。趙三不肯燉著吃,暗自流著眼淚把它埋了。主人非常奇怪,再三追問他為什麼不吃,趙三無奈,才說出真情。

  這是近幾年內的事。由此可見,世上那些供御騎的驢馬,那些受人宰割的豬羊,皆必有前因,只是人們不知道罷了。而那些奸滑凶狠,明搶暗竊的人,也必招致將來的惡果,只是沒人去多想這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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