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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利與漢譯經典中天使(Devadūta)的意涵
無著比丘 原著/蘇錦坤 翻譯

摘  要

 

本文基於巴利《尼柯耶》與對應的漢譯阿含經典中的一些例子,對天使(devadcta)的意涵提供比較研究。本文原文為英文,發表於Buddhist Studies in Honour of Kirindigalle Dham­maratana, (2007), S. Ratnayaka (ed.), Colombo, pp. 15~26.

 

關鍵詞:天使經,天使,圖像化解說

 

天使是《中部尼柯耶》(130經)《天使經》與其對應經典《中阿含經》(64經)《天使經》[1]、《增一阿含經》(32.4經)的共同主題。[2]

《天使經》與其對應經典討論天使的主題時,提到造惡業者死後所受的刑罰。依據這些經文,這些生前為非作歹的人死後墮入地獄被帶到閻羅王面前,閻羅王詢問這些罪人他們是否見過五天使。罪人否認以後,閻羅王提醒他們確實已經見過這些天使,只是不曉得其中的意義。

閻羅王提醒他們已經見到過的五天使是,躺在自己屎尿中的嬰兒、老人、病人、被捕遭受刑罰的盜賊、死人。這五「天使」展示了生、老、病、死與惡報的必然到臨。

關於五天使的描述,巴利《天使經》與其兩部漢譯阿含對應經典顯示了一些小差異。依據巴利《天使經》,第一位天使是一位躺在自己屎尿中的小嬰兒[3] 。《中阿含經》(64經)則對這個景象提供更多細節的描述,如敘述此嬰兒無法告訴他父母,要父母把他抱離屎尿不淨的地方,幫他清洗沐浴乾淨 [4] 。巴利註釋書也提到此點,[5] 除了提到必需被他人餵食與清洗之外,《增一阿含經》(32.4經)也提到嬰兒在子宮時感受的痛苦。[6]

在提及天使展示老人的形象時,巴利《天使經》與《中阿含經》(64經)都提及老人的各種不同相貌,除此之外,《增一阿含經》(32.4經)更提到老人沒有他們年輕時候的意志與精神。[7]

關於展示死人形象的天使,《增一阿含經》(32.4經)也額外提到一點,在巴利《天使經》與《中阿含經》(64經)描述死屍各種腐爛的階段,[8] 《增一阿含經》(32.4經)還提到死者親屬的哀痛。[9]

巴利與漢譯經典之間的另一個差別是五天使的次序,《中阿含經》(64經)提及的盜賊是五天使的最後一位,巴利《天使經》則盜賊是第四位,而死人則是第五位。[10] 漢譯對應經典的次序在經文看來比較合適,因為描述的惡報是發生在死後墮地獄面對閻羅王及轉世的痛苦。對應於此,展示死後惡報的天使,也就是受國王刑罰的盜賊,出現在死亡天使之後為較合適的時機。

儘管有這些細微的差異,三部經文中閻羅王在每次審問之後,都明白指出罪人是自己造此惡業,而非別人所為;罪人也必自己承受惡報。[11] 也就是說,巴利《天使經》與其對應經典的要點是,教誨對必然發生的這些特定業報的覺醒,並且歸結到個人善惡行為會反映到生老病死輪迴的重點。從《大事》的記載可以讀到這個議題在說法的重要性,摩哂陀(Mahinda)在錫蘭講說《天使經》時,有一千人因而得到預流果。[12]

巴利《天使經》與其對應經典中敘述的閻羅王的審問,也出現在《增支部尼柯耶》的一部經與其《長阿含》的部分對應經文中。[13] 這兩部經與巴利《天使經》的主要不同在於只提到老、病、死等三位天使。[14]

見到別人老、病、死的景象所帶來的衝擊,也在傳統的敘述上作為鼓舞菩薩(喬達摩)出家而終究成佛的經歷。此一敘述,在巴利〈本生因緣〉  (Jāta­ka-nidāna­kathā)、漢譯《彌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大眾說出世部律典中的《大事》與(根本)說一切有部律的《破僧事》(Saghabhedavastu)有相同的記載[15]。依據這些不同版本,菩薩(喬達摩)在四門遊觀見到老人、病人、死人之前,並不知道這些人生的困境;四門遊觀最後見到出家修行者。

進一步的審視發現上述的三部律典在此事的敘述都有自身不一致的困擾。漢譯《彌沙塞部和醯五分律》提及菩薩(喬達摩)在年輕時就有出家的志向,[16] 不過,當敘述菩薩(喬達摩)在第四次遊觀見到出家修行人時,同樣的這部律典卻陳述他向車夫詢問「何謂出家」。[17] 如果在這之前他已經有出家的意向,這樣的問題就顯得毫無意義。

至於《大事》的記載,則在菩薩(喬達摩)四門遊觀之前,就已告知他的父王他想要出家,菩薩(喬達摩)也表達他已經觀見到老、病、死的無法逃避。[18] 如果之前他已經觀見及此和決心出家,四門遊觀的情節就顯得有些多餘。

在《破僧事》的記載,菩薩(喬達摩)第一次及第二次遊觀時,就詢問車夫什麼是老與病,車夫回答老與病意味著死亡即將到來。[19]此時菩薩(喬達摩)顯然了解他的回答,因為菩薩(喬達摩)接著問自己是否也會面臨同樣的困境,而未問及死亡的意涵。當他下一次出遊遇到死屍時,他又問車夫如何是「死」,不知道他上次出遊時就已經得知的答案,這樣的敘述顯得無意義。[20]

在此處這三部律自身不一致的敘述,透露出此段為相對地晚出的情節。同樣的推論也適用在巴利文獻,四門遊觀的敘述並未出現在經或律中,而僅出現在《本生經》的註釋書裡。

Weller (1928:169)建議,早期嘗試將菩薩(喬達摩)對此人類困境的內觀以藝術形式表達,必需讓此抽象的內觀轉為可見的圖象來作詮釋,此敘述的發展應該是受此需求所影響。事實上,依據Ray (1994: 350),古印度已經用圖象協助傳誦,也就是口誦傳述時將圖卷展示在觀眾面前。《相應部尼柯耶》的一部經提到這樣的協助講述的圖像,[21] 註釋書解釋說,遊方的婆羅門攜帶這繪有種種圖畫的卷軸來解說他們教導的業與果報。[22]如此,設想四門遊觀的敘說是來自圖像化解說的啟發,也就不致於是過度牽強了。

儘管如此,在《增支部尼柯耶》(3:38經)與對應的《中阿含經》(117經)中,關於菩薩(喬達摩)對人生的老病死困境的觀見,有一個較不具神奇色彩的敘述。[23]這兩部經敘述菩薩如是觀見:「即使世間人自己會遭遇老、病、死等困境,對他人遭遇老、病、死,仍然憎惡不喜。」菩薩觀見自己也會遭遇老、病、死,因此對目前的青春、健康與生命不自高慢。

不管在巴利〈本生因緣〉(Jāta­ka-nidāna­kathā)、漢譯《彌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大眾說出世部律典中的《大事》與(根本)說一切有部律的《破僧事》(Saghabhedavastu)的一些故事性的增飾,《增支部尼柯耶》(3:38經)與對應的《中阿含經》(117經)這兩部經澄清了這一事件的陳述是基於事實的核心,也就是關於老、病、死的主題是一個決定性的原因鼓舞菩薩(喬達摩)出家修行。

在《中部尼柯耶》(26經)《聖求經》與對應的《中阿含經》(204經)《羅摩經》也提到生、老、病、死是有助於菩薩(喬達摩)捨棄世俗生活以追求覺悟的主題,兩部經也都一致地紀錄佛陀的出家是由於對超越生老病死的追求。[24]

事實上,依據《中部尼柯耶》(83經)《大天經》菩薩不僅此世,在過去久遠的前世也曾因見到天使而捨俗出家,此部《大天經》菩薩見天使而出家的經文,在《中阿含經》(67經)與《增一阿含經》(50.4經)有對應的敘述。[25] 除了這兩部漢譯經文外,在藏譯(根本)說一切有部毗奈耶的《藥事》(Bhaiajyavastu)也有對應的經文。[26]

依據此經的巴利、漢譯與藏譯版本,大天王捨棄王位、出家學道,就只因為見到一位天使(老)的影響。不像上述討論的例子,在此,天使並未藉由他人受老折磨的景像來顯現,而是大天王自己頭上的第一根白髮的景象成為報告警訊的天使。事實上,大天王事先已經通知他的剃髮人注意第一根白髮的出現,[27] 好像他已經預知「天使」的出現,也準備好將作適當的反應。[28]

捨俗出家當作對觀見人世困境的最佳反應,這樣的情節也在菩薩(喬達摩)四門遊觀中出現,在菩薩遇見老人、病人與死人之後,他遇見一位出家人,提供菩薩另一種生活的模式以追求超脫輪迴的方法。

巴利《天使經》與其漢譯對應經典的末段也出現此情節,在閻羅王對造惡業者有關天使的審問及結論之後,《中部尼柯耶》(130經)《天使經》與其漢譯對應經典都提及閻羅王往昔所發的願。依據巴利經文,閻羅王發願生於人間,可以直接聽受與理解佛陀的教導。[29] 至於漢譯對應經文則更進一步敘述,閻羅王不僅發願希望理解佛陀的教導,也願出家修習這些教法。[30]

如此一來,兩部漢譯對應經典也描繪出巴利經文未明白顯示的內涵,也就是說,在已觀見五天使所象徵的人生困境之後,出家修習佛陀的教法是對此困境的最佳對策。由此經文,天使以及所呼籲的善行而終究追求解脫的生活,也更突顯此種出家而過著佛教比丘修道生活的重要性,這是一種專心致志追求超越生老病死的生活。

 



[1] 中部尼柯耶》(130經)(MN iii 178~187).

[2] 漢譯的對應經典有《中阿含經》(64經)(大正1503a~506a)與《增一阿含經》(32.4經)(大正2674b~676b),在這兩部阿含對應經典之外,還有其他單經如《T42 鐵城泥犁經》(大正1826c~828b)、《T43 閻羅王五天使者經》(大正1828b~829b)與《T86,泥犁經》(大正1909b~910c)。《T43 閻羅王五天使者經》的前面經文為《中部尼柯耶》(129經)的對應經文。

[3] 中部尼柯耶》(130經)(MN iii 179, 22) 提及看到 daharaṃ kumāraṃ mandaṃ uttānaseyyakaṃ sake muttakarīse palipannaṃ semānaṃ.

[4] 中阿含經》(64經)(大正1504a3):「不能語父母,父母抱移離不淨處,澡浴其身。

[5]  破斥猶豫》(中部註,Ps iv 231)如此敘說此嬰兒的想法:「我已經躺在自己的屎尿中,我無法起身離開並清洗自己,我無法說『幫我清洗!(sake pan' amhi muttakarīse palipanno, attano dham­matāya uṭṭhahitvā nhāyituṃ na sakkomi ... `nhāpetha man'ti vattum pi na sakkomi.)

[6] 增壹阿含經》(32.4經)(大正2674c7):「處胎之時極為困厄,痛實難處。

[7] 增壹阿含經》(32.4經)(大正2674c19):「無復少壯之心。

[8] 中阿含經》(64經)(大正1504b14)提及「或以火燒」,為《中部尼柯耶》(130經)未明確提及的一種可能狀況。

[9] 《增壹阿含經》(32.4經)(大正2675a8)「五親圍遶而號哭。」

[10] 《中部尼柯耶》(130經)五天使的次序是嬰兒(1),老人(2),病人(3),盜賊(4)與死人(5)。《中阿含經》(64經)與《增壹阿含經》(32.4經)五天使的次序則是嬰兒(1),老人(2),病人(3),死人(4) 與盜賊(5)

[11] 《中部尼柯耶》(130經)(MN iii 179, 33)《中阿含經》(64經)(大正1504a10)與《增壹阿含經》(32.4經)(大正1674c13)。

[12] 大事》,Mahā­vaṃsa 14:63 (Mhv 79, Burmese ed.),英譯版為Geiger (1912: 96),也可參考:Mala­lasekera (1995: 1113)。

[13] 《增支部尼柯耶》(3:35經)(AN i 138~142),《長阿含30經》(世記經)〈第四品地獄品〉(大正1126b~127a),《增支部尼柯耶》(3:35經)對應的僅是《長阿含經》(30經)《世記經》〈第四品地獄品〉的一小段經文。相當於閻羅王此段審問的經文還有其他單經如《T24 起世經》(大正1331a5)、《T25 起世因本經》(大正1386a1)、《T212 出曜經》(大正4, 668c3)與《T741 五苦章句經》(大正17, 547a10)。關於閻羅王的使者,亦可參可《法句經》235頌與237頌。

[14] 《增支部尼柯耶》(3:35經)(AN i 138, 7)、《長阿含經》(30經)《世記經》〈第四品地獄品〉(大正1126b20)、T24 起世經》(大正1330c25)與《T25 起世因本經》(大正1385c22)、也只提及三位天使。

[15] 〈本生因緣(Jā i 58),英譯為 Jayawickrama (1990: 78);《T1421,彌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大正22, 101b22),英譯為 Bareau (1962: 16)《大事》,Senart (1890: 150, 18),英譯為 Jones (1976: 145)《破僧事》,Gnoli (1977: 65,7)。[譯註:Gnoli 所編的《破僧事》為梵文本,相當於《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破僧事》(大正24112c12~113b14)]

[16] 彌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大正22101b20):「菩薩少有出家志。

[17] 彌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大正22101c17):「何謂出家?」,Bareau (1862: 20) 提到這內在的不一致性,而斷言「菩薩(喬達摩)少有出家志屬於較古老的經典層,在編入新的四門遊觀時,前後文差異被忽略了而未作編輯修正。

[18] Senart (1890: 141,7 and 146,12)

[19] Gnoli (1977: 65,25 and 68,12)[譯註:《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破僧事》的敘述與此引文相同「御者報曰:『此名老人,此人不久要當身死。』」(大正24112c16~17),「御者報曰:『此名病人,因斯病故不久當死。』」(大正24113a18~19)]

[20] Gnoli (1977: 70,21) 讀為:ka eṣa, sārathe, mṛto nāma?

[21] 相應部尼柯耶》(22:100經)(SN iii 151,24)提及「caraṇaṃ nāma cittaṃ」。

[22] Spk ii 327

[23] 增支部尼柯耶》(3:38經)(AN i 145, 21)與對應的《中阿含經》(117經)(大正1608a3Bodhi and Ñāṇamoli (2005: 1342) 1207建議,《增支部尼柯耶》(3:38經)可能是菩薩(喬達摩)四門遊觀故事發展的核心。

[24] 中部尼柯耶經》(26經)(MN i 163,15)與對應的《中阿含經》(204經)(大正1776a28)。

[25] 中阿含經》(67經)(大正1511c~515b)與《增一阿含經》(50.4經)(大正2806c~810b,兩經此段敘述的主角均為「大天」,與Mahādeva 對應,而非Makhādeva。在梵文 Bhaiṣaj­yavastu (《藥事》)與其藏譯 (Lha chen po) 均為MakhādevaKar­mavi­bhaṅgopadeśa(Lévi, 1932: 161,14)提及Mahādeva-sūtra。不過,Bharhut stūpa(白魯特的塔銘)則提及Maghādeva,請參考 Cunningham 1879, plate 48 (Lévi, 1912: 497)

[26]  D’ dul ba kha 53a~56b 或者 Q’ dul ba ge 48b~52a (Dutt (1984:111,20) 的梵文 Bhai­ṣaj­­yavastu (《藥事》)只簡短地提及大天(Mahā­deva) 故事,而未像漢譯《T1448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藥事》(大正2458c1 有完整的敘述。)在藏譯版之外,關於Makhā­deva的故事也出現在本生故事的第九則(Jā 1 137~139)、《T152 六度集經》第87則故事(大正348b26~49b23)與Chavannes (1910: 321)的翻譯

[27]  Barua (1934: 82) 提到一塊白魯特(Barhut)浮雕顯示剃髮人將白髮顯示給國王看的景象。

[28]  出現白髮(或灰髮)的景象,在不同的經典被明顯地當作「天使」,如《中部尼柯耶》(83經)(MN ii 75,17)天使已在我之前出現」,《中阿含經》(67經)「天使已來至」(大正1513c8),D’ dul ba kha 53b6 或者 Q’ dul ba ge 49b4 天使已經出現 lha yi pho nya byung gyur pas」。雖然《增一阿含經》(50.4經)說的是「身使來召」(大正2808b1),但是在《增一阿含經》(1經》的偈頌確實是「天使已來至」(大正2552c29)。

[29] 中部尼柯耶》(130經)(MN iii 179, 25)

[30] 中阿含經》(64經)(大正1506a5)與《增一阿含經》(32.4經)(大正2676b21)。

來源:www.fuyan.org.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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