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論文
從達摩禪與般舟三昧之融通--論禪淨統一的必然性
徐蓀銘
21/04/2012 20:30 (GMT+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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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

 

1)達摩禪是達摩傳入中土並在中土弘傳的最上乘禪法。般舟三昧為弘揚凈土的殊勝念佛法門。

 

2)兩者在修禪定、趨向解脫上有密切的聯繫,也有一定的區別。

 

3)達摩禪與般舟三昧融通的內在必然性,主要在以般若智慧為指導,以慧修定,以定發慧,定慧雙修;在于啟發上根利器與鈍根凡夫的不同根性,同趨解脫門,共了生死大事;在于以自力與他力相結合,得增上緣,奔菩提道。

 

關鍵詞:達摩禪 般舟三昧 融通 禪凈雙修

 

目次

(一)何謂達摩禪、般舟三昧

(二)達摩禪、般舟三昧的聯繫與區別

(三)達摩禪與般舟三昧融通的內在必然性

 

(一)何謂達摩禪、般舟三昧

 

達摩禪是達摩在蕭梁時傳入中土,並在中國中南部弘傳的最上乘禪法。達摩禪對于中國早期禪宗的貢獻,主要有三方面:

 

第一、是以《楞伽經》和「二入四行」論為立宗之旨。《楞伽經》以「佛語心品」為篇名,即以直指如來心地為宗旨。蘇軾《楞伽經後記》說:「《楞伽阿跋多羅寶經》,先佛所說微妙第一真實了義,故謂之『佛語心品』」。蔣之奇為蘇軾書《楞伽經》作序說:「昔達摩西來,既已傳心印于二祖,且云吾有《楞伽經》四卷,亦用付汝,即是如來心地要門,令諸眾生開示悟入,此亦佛與禪並傳,而玄與義具付也。」 (《續藏經》第一輯第一編第二十五套第三冊,第214213頁。)觀佛與修禪並傳,修禪與證義並重,正是以《楞伽》傳宗的達摩禪之宗旨。

 

第二、以「壁觀」為獨特的修持法門。《景德傳燈錄》說:「達摩初居少林寺九年,為二祖說法,只教曰:『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可以入道。』」 (《景德傳燈錄》第33頁,福州東禪寺版,199054,日本禪文化研究所出版。)這種「面壁而坐,終日默然,人莫之測,謂之壁觀」,即是達摩禪法的一大特色。

 

第三、以不立文字,教外別傳,師徒口耳相傳為傳授方法。「慧可種種說心性理道未契,師只遮其非,不為說無念心體。慧可曰:『我已息諸緣。』師說:『莫不成斷滅去否?』曰:『不成斷滅。』師曰:『何以驗之,云不斷滅?』可曰:『了了常知,故言之不可及。』師曰:『此是諸佛所傳心印,更無疑也。』」(同上)這種師徒授受,不依靠文字語言,只憑自心了了常知的證悟,就是達摩傳宗的重要方法。嵩山少林寺正以達摩祖師弘禪的祖庭,在中國禪宗史上寫下最早、且最富于傳奇色彩的一頁。

 

而般舟三昧是以《般舟三昧經》為主要經典,在特定的時間(七天或四十九天)內長行念佛,從而見佛立在面前的法門(有關內容參拙作《達摩禪與般舟三昧》,見《中國嵩山少林寺建寺1500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宗教文化出版社1996年版,第152頁;《般舟三昧經》釋譯,佛光出版社1997年版。)《般舟三昧經》又稱《十方現在佛悉在前立定經》,異譯為《跋陂菩薩經》,是阿彌陀佛經典中的最早文獻,「凈土三經」的最早先驅。般舟三昧作為念佛禪的一個法門,主要講在特定的時間內念佛、經行不息,除用食外,步步聲聲,念念唯在阿彌陀佛,念佛而見十方現在佛站立面前。此經大約在公元一世紀前後編篡(參慈怡主編《佛光大辭典》,書目文獻出版社影印本,第5冊第4301頁。)流行中土者,前後有七個譯本,以支婁迦讖于後漢靈帝光和二年(179 )于洛陽譯出的《般舟三昧經》最有價值。唐代南岳衡山承遠、日悟就是以弘傳般舟三昧著稱的。承遠(712802),漢州綿竹(四川綿竹)人(見呂溫《承遠和尚碑》。)始從處寂(即資州智詵,610703)之弟子成都唐公(648734(《中國凈土教理史》第九章第138頁。)學,又就教于荊州玉泉寺蘭若惠真,學天台(參《文苑英華》卷860李華所撰碑。)不久,下洞庭,上南岳衡山,從通相法師受具,窮究三乘經教,研究律宗基本典籍《四分律》。後到廣州拜慈愍三藏(慧日680748)習《無量壽經》,修念佛三昧,從此專修凈土,成為凈土宗慈愍派的主持人。不久,重返南岳西南,建精捨號「彌陀台」(即今南岳祝聖寺)。安置經像,粗食弊衣,精苦修道,于是發得三昧,常見聖境現前,一時名聲大振,譽滿天下,「南極海裔,北自幽都」,都有來向他求法的。弟子千餘人,惠詮、智明、道偵、超然皆入室之秀。大歷十三年(779)其弟子法照被唐代宗封為國師,承遠「彌陀台」被賜為「般舟道場」,後改為「彌陀寺」。貞元十八年(802)告別諸弟子,91歲而卒。呂溫、柳宗元為其作塔、碑銘(見《呂衡州文集》第六、《柳河東文集》第六)。被稱為蓮宗七祖中的第三祖(見宋志磬《佛祖統紀》第二十七,《大正藏》第四十九卷)。日悟(736804),零陵(今永州市)人,承遠弟子。天寶七年(74813歲出家,22歲依衡山大律師受具。32歲處壇場,究觀秘義。初居零陵龍興寺,後到南岳居般舟台(今祝聖寺),被推為首位。大歷二年(757)後,登壇傳戒37年,每年度僧千人。後師事承遠專修念佛三昧。他以繼承慈愍三藏、承遠的般舟三昧為特色,曾以七日夜為期,修念佛三昧達120次。世稱般舟和尚。貞元二十年(804)寂,時年69歲。其弟子有景秀等。柳宗元作有《南岳般舟和尚第二碑》。

 

(二)達摩禪、般舟三昧的聯繫與區別

 

達摩禪與般舟三昧既有聯繫,也有區別。其區別主要有:

 

第一、般舟三昧強調念佛而修禪定,而達摩禪強調「壁觀」而修定。《般舟三昧經》說:「是菩薩用是念佛故,當得生阿彌陀佛國。……用念佛得空三昧,如是為念佛」(《般舟三昧經·行品》第二,頻伽《大藏經》玄九,第29B)。以念佛作為「得空三昧」的助緣,達到「生阿彌陀佛國」之目的。而達摩禪則以「壁觀」而修定,即《景德傳燈錄》所載「心如牆壁,可以入道」。達摩入嵩山少林寺,終日面壁,時人不解其意,稱其為「面壁婆羅門」。他通過「凝住壁觀」,而悟凡聖等一,與理冥符,寂然無為,證悟此心即佛。雖然念佛三昧以念佛入定而見佛,達摩禪以「壁觀」而悟自心是佛,在根本目的上是一致的,但在悟入之途徑上則有區別。

 

第二、 般舟三昧主張有相觀想,而達摩禪主張「四念處」的「無相觀想」。 《般舟三昧經》說:「菩薩當作是念:諸佛悉在前立,當具足念諸佛端正,悉欲逮見一一想……復更作念:佛亦不用心得,亦不用身得,亦不用心得佛,亦不用色得佛。何以故?心者佛無心,色者佛無色,不用是心色,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般舟三昧經·無著品》第五,頻伽《大藏經》玄九,第32B)念佛三昧必須從有相觀想入手,通過念佛觀想諸佛立在面前,見到諸佛妙相莊嚴,同時又不執著于有相。還說:「一者,自觀身、觀他人身。自觀身、觀他人身者,本無身。二者自觀痛癢、觀他人痛癢。自觀痛癢、觀他人痛癢者,本無痛癢。三者自觀意、觀他人意,自觀意、觀他人意者,本無意。四者自觀法、觀他人法,自觀法、觀他人法者,本無法。」 (《般舟三昧經·羼羅耶品》第九,頻伽《大藏經》玄九,第37B)這四種觀法(觀自身他人身、自他痛癢、自意他人意、自法他人法),即「四念處」:觀身不凈,觀受是苦,觀心無常,觀法無我,是以慧觀的力量,使心安住于道法上,使正而不邪。而達摩禪則注重「四念處」的無相觀想,尤其是通過會心、悟心而求安心,也就是「覓心不可得」,而悟無常、苦、無我、不凈,從而得到解脫。

 

第三、 般舟三昧以見佛為最高境界,達摩禪則以「無所見」為其精髓。《般舟三昧經》說:「菩薩如是持佛威神力,于三昧中立,在所欲見何方佛,欲見即見。」 (《般舟三昧經·行品》第二,第29B)修此定而見佛是最高境界。當然,經中也反復叮嚀,見佛也不應執著,「菩薩見佛不當著(《般舟三昧經·無著品》第五,第32B)。而達摩禪則以「無所見」為見作為最高境界。《景德傳燈錄》載:

 

「達摩欲西返天竺,乃命門人曰:『時將至矣,汝等盍各言所得乎?』時門人道副對曰:『如我所見,不執文字,不離文字,而為道用。』師曰:『汝得吾皮』。尼總持曰:『我今所解,如慶喜見阿憴佛國。一見更不再見。』師曰:『汝得吾肉』。道育曰:『四大本空,五陰非有,而我見處,無一法可得。』師曰:『汝得吾骨』。最後慧可禮拜後依位而立。師曰:『汝得吾髓。』」

 

從而把如來付迦葉的正法眼藏付囑給慧可(《景德傳燈錄》卷三,第33)。這個關于修禪境界的對話的傳說,實際上把修祖師禪的四個層次:對于文字不離不執→突破禪關而頓悟→無一法可得→會心微笑,非常形象地表達出來了。這顯然是以無所見、無所得、無所悟為頓悟的最高境界。

 

由上可知,在修禪定的途徑和方法、觀想是否有相、修定以什麼境界為高三方面,般舟三昧與達摩禪是有一定區別的。所以,傳為達摩所作《少室六門集》第二《破相論》即排斥稱名念佛說:「誦之與念,義理懸殊。在口曰誦,在心曰念……誦在口中,即是音聲之相,執相求理,終無是處。」不管這是否達摩的著作,但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禪與般舟三昧的差異,是有參考價值的。

 

當然,兩者也有不少共同之處,而且從根本上說是一致的。

 

其一、達摩禪的「理入」與念佛三昧的「無所著」相通,「二入四行」被教內外公認為是達摩的正統思想。其中二入的「理入」說:「藉教悟宗,深信眾生同一真性,客塵障故。令捨偽歸真,凝住壁觀,無自無他,凡聖等一,堅住不移,不隨他教,與道冥符,寂然無為,名理入也。」 (《續高僧傳·菩提達摩傳》)達摩雖然不主張有相觀想,但也不排斥經教。他借助經教,通過一心專注地觀想的「凝住壁觀」,達到「與道冥符,寂然無為」的境界,這與般舟三昧是殊途同歸的。般舟三昧雖然作「有相觀想」,但經中反復強調不著于相:「菩薩見佛,不當著,色、痛、癢、思、想、生、死識不當著。何以故?著者為燒身。見佛但當念其功德,當索摩訶衍。」「菩薩于三昧中不當有所著,不著者,疾得是三昧。」 (《無著品》第五第32B )之所以不應當執著于相,是因為「緣起性空」,「一切法本無所有,念有,因著:無有,反言有,亦著。」(同上)《佛印品》還連續以19個「無」的「佛印」來否定對于有相、有求的執著。何等為佛印?所識不當行,無所念、無所求、無所想、無所著、無所願、無所向生、無所適、無所生、無所有、無所取、無所顧、無所往、無所得、無所有、無所結、所有盡所欲盡、無所從生、無所滅、無所壞、無所敗,道要道本是印中。」 (《佛印品》第十六第41B)。可見,達摩禪之「寂然無為」的「理入」與般舟三昧的「無所著」精神完全一致,都是對觀想的主體以及作為觀想對象的客體之否定。

 

其二、達摩禪的「行入」與般舟三昧的「修四事」一致。達摩「二入四行」論,其中「行入」即「四行」:報冤行、隨緣行、無所求行、稱法行。報冤行,又作報怨行,即對于苦、窮、冤、害都能甘心忍受,無怨無悔。隨緣行,對于順境、逆境、喜樂、得失,不喜不憂,隨緣而行。無所求行,即捨棄一切,無所執著,包括捨棄自身,安心無為。稱法行,即修布施、忍辱、精進、禪定、般若等六度,自利利他。這都是針對怨憎恚、愛別離、求不得苦等八苦而提出的修定解脫法門。般舟三昧主張:「用念佛故得空三昧」,「持是行法故,致三昧便得三昧,現在諸佛悉在前立。」 (《行品》第二第29BA)又主張「四事」疾得三昧:「菩薩有四事疾得是三昧。何等為四?一者不信餘道,二者斷愛欲,三者如法行,四者無所貪生,是為四,菩薩疾得是三昧。」 (《擁護品》第八第36A)這四事中,「如法行」相當于達摩禪的「稱法行」;「無所貪行」相當于「無所求行」;「斷愛欲」相當于「隨緣行」;「不信餘道」以及「不自說身善,亦不說他人惡,若有罵者,若有刑者,亦不得恚,亦不得恨,亦不得懈」 (《請佛品》第十第38A)則與「報怨行」相近。可見,達摩「四行」與般舟三昧「四事」是大體一致的。

 

其三、達摩「覓心了不可得」與般舟三昧「是法無所有,本無」相通。達摩之高足慧可心未安,請求師安心,師教慧可「將心來」,終于「覓心了不可得」,達摩隨機即授以「安心」法門(《景德傳燈錄》卷三,第33)。這與《般舟三昧經》所說「是法無所有,本無」 (《無畏王佛品》第九第37A)一致。經說:

 

「佛本無是法,無所因。何以故?本空無所有,各各行法念,是法中無所取,是法無所著,如空等甚清凈。是法人所想,了無所有;無所有,是法假所因者,空寂耳,如泥洹。是法無所有,本無。是法無所從來,亦無所從去,人本無是法。不著者近,有著者遠」。

 

(同上)這種無所從來,也無所從去,如此而來,如此而去,本來如此,尋覓而不可得的如來法門,就是用般若智慧來觀照人生以求解脫的禪定法門,也即以般若智慧來指導修禪定,以慧修定,以定發慧,定慧雙修。正因為如此,在中國佛教史上,達摩禪與般舟三昧的念佛禪就在「般若智慧」上逐步融合、會通起來了。

 

(三)達摩禪與般舟三昧融通的內在必然性

 

達摩禪與般舟三昧的融通有其內在的根據。

 

首先,從歷史上看,達摩禪與般舟三昧的融合、會通有其歷史必然性。達摩禪是對「依教修心禪」的繼承和發展。在達摩禪傳入中土前後,中土禪法主要是依教修心禪,包括安般禪、五門禪、念佛禪、實相禪。

 

1)安般禪,又名數息禪,為魏晉初修禪定之禪法,以安世高譯《安般守意經》、《陰持入經》等經典為代表。主要傳播小乘佛教說一切有部之毗曇學和禪定理論,重點在數息修禪。

 

2)五門禪,即依佛陀密譯《五門禪法要略》而修五停觀(不凈觀、慈悲觀、因緣觀、數息觀、大乘念佛觀)之禪法。

 

3)念佛禪,即為修習禪定而念佛的法門,以《般舟三昧經》為主要經典,弘揚不坐不臥,長行念佛,而見諸佛立在面前的法門。道安以前,有僧顯禪師在禪定中親見彌陀,往生凈土。道安法師修安般禪,後又稱彌勒名,誓生兜率。所以念佛法門在慧遠以前已有萌芽,慧遠則創廬山白蓮社,開禪凈一致之風。

 

4)實相禪,即依《般若》、《法華》修空觀(實相禪)之禪法。慧文、慧思、智顗諸師相承,立中道實相禪,即從一境而觀空、假、中的三諦實相。智顗創弘禪法,集一切禪法之大成。

 

這四種禪法都是依經典而修禪,故稱「依教修心禪」。它們都離不開如來佛典,故稱如來禪,不同於師徒口耳授受、不立文字的祖師禪。達摩禪既不立文字,又不離文字,既強調師徒授受,口耳相傳,又不絕對排斥經教。達摩付囑二祖慧可法語說:「吾觀震旦,所有經教,唯《楞伽》四卷可以印心,祖祖相授,以為心法。」 (《續藏經》第一輯第二十五套第三冊第214)這說明達摩是繼承中土所傳經教以及依教修心禪,創立了著重以《楞伽經·佛語心品》傳宗的祖師禪的獨立法門。這一法門到道信、弘忍已初具規模,到六祖慧能創立禪宗時,才真正形成獨立的宗派。達摩禪與有相觀想的般舟三昧雖有區別,但不是絕對對立,而是同中有異,殊途同歸的,其歸宿即以般若智慧指導禪定,定慧雙修,從根本上說是一致的。所以,後世在弘揚達摩禪的過程中,雖間或有禪凈相排斥的偏差,但其主流卻是禪凈一致,相互融通的。寶志稱達摩為傳佛心印的「觀音聖人」,即是從以般若智慧融合禪凈而立論的。

 

其次,從終極目的看,禪凈兩者同為解脫法門,應當融通。佛法不論何種法門,都是為不同根機的眾生實現解脫而施設的法門。「方便有多門,歸元無二致。」《楞伽師資記》載:

 

「道信禪師,再敞禪門,宇內流布,有《菩薩戒法》一本,及制《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門》,為有緣根熟者,說我此法,要依《楞伽經.諸佛心第一》;又依《文殊說般若經》一行三昧,即念佛心是佛,妄念是凡夫。」

 

(《禪林僧寶》,見《佛光大藏經禪藏》第27)《文殊說般若經》明確指出:

 

「欲入一行三昧,應處空閑,捨諸亂意,不取相貌,繫心一佛,隨佛方所,端心正向,能于一佛念念相續,即是念中能見過去、未來、現在諸佛。」

 

道信弘傳達摩禪,以《楞伽經》傳宗,又依《文殊說般若經》,把「繫心一佛」,見過去、未來、現在諸佛與修禪定結合起來,即是針對有緣根熟者與其他凡夫的不同根機而言的。

 

達摩禪經慧可、僧粲、道信、弘忍、慧能(及神秀)弘傳後,更重視與般舟三昧(即念佛禪)的融合。唐南岳懷讓禪師(677--744)曾往嵩岳拜謁老安禪師,後師事曹溪慧能,「深入寂定,住無動道場」。慧能圓寂後,懷讓往南岳,止于觀音台,救助僧玄出獄,故而得「救苦觀音」之號(《宋高僧傳》卷九,第200頁。)懷讓以禪師而得觀音之號,可見當時禪院的觀音信仰亦盛行。《宋高僧傳·習禪篇》第三之四載:唐釋恆政(約757843)「問道于嵩少」,後以蜃蛤之中現菩薩形的機緣,由終南山入內說法,說服唐文宗「敕天下寺院各立觀音像」(同上)。他以習禪的禪師而說服皇帝于寺院廣立觀音像,亦可見公元八九世紀時禪凈合流之一斑。

 

再次,從自力與他力的統一來看,也應當禪凈雙修。唐末五代,社會激烈動盪,人民災難深重,人們更趨向把他力與自力結合起來而求解脫。五代末宋初的永明延壽(905975)禪師,禮德韶國師為師,盛弘法眼宗。他會通宗教,融入凈密,綜合折衷,會相歸性。他每日每夜作佛事108件,如受持神咒、念佛凈業、禮佛、坐禪、說法等。清世宗《御前萬善同歸集》說延壽一身而兼念佛、持咒、坐禪等。延壽認為:「當今末法時代,現是五濁惡世,」「自行難圓,他力易就」,「惟有凈土一門,可通入路」 (《續藏經》第一輯第二編第十五套第五冊第443453頁。)主張融通禪凈,歸于凈土。他把禪凈相輔相成,比作「戴角虎」,如虎添翼,稱禪凈雙修,可以「現世作人師,來生作佛祖」(《角虎集》)

 

北宋曹洞宗僧長蘆清了(10911152),出家後先隨丹霞子淳習禪,後參學于山西、河南等地,隨即于長蘆山(今江蘇儀征)、四明補陀、福州普峰、杭州徑山等處住持,所倡禪法,為禪凈教各宗合一;又作《凈土集》,倡導念佛法門,在北宋末年、南宋初深有影響。

 

元代中峰明本(12631323)禪師,24歲從天目山原妙習禪。晚居大覺正等禪寺,1296年原妙圓寂後,明本即遊歷皖山、廬山、金陵等地,並于廬州弁山、平江雁蕩山結庵傳禪。後回天目山為原妙守塔,又北上少林寺,于中佳山等地遊方結庵,把各處建造的茅庵稱為「幻住」。他擅長于詩文,有《懷凈土詩》108首等。他力辟禪凈分離的觀點,說:

 

學者不識建立之旨,反相矛盾,謂禪自禪,凈土自凈土,殊不知參禪要了生死,而念佛也要了生死。原夫生死無垠,由迷本性而生焉。若洞見本性,則生死不待遣而遣矣。生死既遣,則禪云乎哉,凈土云乎哉? (《天目中峰明本和尚廣錄》卷五。)

 

他在了悟生死、洞見本性的根本問題上把禪凈統一起來了。

 

自力與他力的統一,這在中峰明本之徒天如惟則(1276─?)《凈土或問》中有深刻的認識。他批評一些排斥凈土的禪者「不究如來之了義,不知達摩之玄機。空腹高心,習為狂妄,見修凈土,則笑之曰:『彼學愚夫愚婦之所為。』」又批評某些修凈土者,「自疑參禪與念佛不同」 (《凈土或問》。)認為把參禪者憑自力「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與念佛者憑他力達西方凈土兩者對立起來,是不對的。參禪見性成佛,即是「見本性彌陀」;念佛達西方凈土,即「唯心凈土」。「本性彌陀,唯心凈土,豈有不同哉?」(《天如惟則禪師語錄》卷二。)

 

明代智旭大師(15991655)說,念佛有念自佛、他佛、自他具念三種念法。他說:

 

念自佛,在觀現前一念介爾之心,橫遍豎窮,百界千如,種種性相,自然具足,與三世佛平等無二。如此觀察,功深力到,得豁破無明,頓入密藏。念他佛者,以彌陀果德莊嚴為我所念之境,或念其相好,或念法門,或念實相,總名為他佛。自他具念者,所謂心佛眾生三無差別,知眾生是諸佛心內眾生,諸佛是眾生心內諸佛,托彼果上依正,顯自身之理智,此即我心性本具之功德,不可思議,而諸佛果中之威力亦不可思議。是故,感應道交,自他不隔,報果與圓因,稱理而映發。(《靈峰宗論》卷七)

 

這是對自力他力辨證關係的進一步發展。他還教人但念彌陀佛,即名無上深妙禪。明清時受記于紫柏的法雨(仲光)于禪堂外另闢念佛堂,都是堅持自力與他力結合、禪凈雙修的路數的。

 

民國初年印光大師(18621940)撰《念佛三昧》,主張把念佛與觀想結合起來。他還在自力、他力結合中,強調他力,他說:

 

念佛法門,自力佛力,二皆具足,故得。已斷惑業者,速證法身;具足惑業者,帶業往生。其法極其平常,雖愚夫愚婦亦能得其利益;而復極其玄妙,縱等覺菩薩,不能出其範圍。故無一人不堪修,亦無一人不能修。末法眾生,福薄慧淺,障厚業深,不修此,欲仗自力斷惑證真,以了生死,則萬難萬難。(《印光法師文抄菁華》。)

 

當代高僧虛雲和尚也說:「自佛教東來,各宗踵興,法法皆可了生死。永嘉云:『了則業障本來空,未了還須還宿債。』了與未了,行者一揆,殊途同歸,何容措論!」 (《虛雲和尚年譜》,《禪宗大全》第30冊,第415頁。)說明從了脫生死,解決此一大事因緣這一根本目的出發,融通禪凈是完全正確的。

 

總之,達摩禪與般舟三昧之融通統一,後世逐漸演變為禪宗與凈土的統一、宗門與教下的統一、禪定與念佛的統一。其內在必然性,主要在以般若智慧為指導,以慧修定,以定發慧,定慧雙修;在于啟發上根利器與鈍根凡夫的不同根性,同趨解脫門,共了生死大事;在于以自力與他力相結合,得增上緣,奔菩提道。

當今世界已進入新千年、新世紀,科學日益發達,經濟不斷騰飛,知識經濟占有更大比重,社會利益更多元化,社會問題也更錯綜複雜,生態環境更惡化,人們的煩惱不僅沒有減少,而且更多、更多樣化。這就對致力于凈化人心、提昇精神、追求終極解脫的佛教提出更迫切、更高的要求。作為佛教最當機法門的凈土,以及明心見性、當下即是的最上乘禪宗,愈益成為新時代人們的迫切需要。1994年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凈慧法師訪問法國,同法國友人對話時,曾經講到歐洲如何弘揚禪凈法門的問題,他說:

 

這裡(指法國)原來的亞洲僑民信仰凈土的佔多數,而對歐洲人傳教,我覺得禪宗更能適應他們的根器。因為歐洲人原來的信仰主要是他力信仰,像天主的恩寵、上帝的接引,凈土宗也屬于他力信仰。當然,它們之間是有區別的,但一時恐怕難以區分開。所以讓歐洲人一下子轉為凈土信仰比較難。相反,禪是自力信仰,由天主教或者基督教轉變為另一種信仰,一定要與原來的信仰有所不同,才能滿足心靈上提高的需要。禪符合這種心理需求。……禪以因果為基礎,在道德原則的指導下進行禪定修養,才能真正達到解放人類自身的目的。(《凈慧大師與法國夏爾梅耶先生的對話》,見凈慧編著《花都法雨》,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4年版第106)

 

這說明,認真總結達摩禪與般舟三昧的融通,對于正確認識歷史上的頓悟、漸悟之爭,禪與凈對立的弊病,對于當今中國佛教(包括禪、凈)的弘傳、發展,對于顯教與密教的融通,乃至中國佛教在世界的再度輝煌,都有重要的啟迪意義。

 

 

來源:www.fozang.org.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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