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論文
認識菩提心
濟群法師
05/04/2013 08:01 (GMT+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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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39月,濟群法師在戒幢佛學研究所為學員們開講《認識菩提心》系列講座。
  在為時一周的講座中,法師從普通人的發心開始,層層深入,詳盡闡述了菩提心的重要性、菩提心的殊勝、菩提心的發起因緣和菩提心的實踐原理。法師立足于華嚴的見地,結合唯識、中觀的思想及藏傳大德對菩提心教法的開示,並參照自身的修學體驗,對菩提心教法進行了全面總結和詮釋,使得一向被人們當作口號的菩提心的教法,得以從理論走向實踐。

 

發心這兩個字,想必大家都很熟悉。我們經常會聽到一些長輩們要求我們發心,許多同輩之間彼此也會用發心來相互鼓勵。但細究起來,有幾個人能真正認識到發心的意義?又有幾個人能將發心發得到位、發得準確、發得有水準?事實上是很少的。因而在很多情況下,發心似乎已經成了一句空洞的口號。
  在大乘佛教的重要經典中,幾乎都有關於發菩提心的教誡。《華嚴經》云:忘失菩提心,修諸善法,是名魔業。這句經文被省庵大師引用于《勸發菩提心文》,在漢傳佛教界廣為流傳,發人深省。離開菩提心,在修行上的所有努力,都將成為生死之因。《大般若經》雲:雲何菩薩摩訶薩普為利樂諸有情故乘於大乘?滿慈子言:舍利子!若菩薩摩訶薩修行般若波羅蜜多時,以一切智智相應作意,大悲為首,用無所得而為方便。一切智智相應作意,即菩提心。印順法師在《學佛三要》中引用了這段經文,並提出了大乘佛教的三大要領:菩提心、大悲心、性空見,充分說明了菩提心在大乘菩薩道中的重要性。
  西藏的宗喀巴大師在《菩提道次第論》中,將修學佛法的要領歸納為三主要道:即出離心、菩提心、空性見。我覺得這一歸納非常精闢,發出離心不是為了個人的出離解脫,而是作為菩提心生起的基礎。因為大乘佛教是立足於菩提心,成佛就是菩提心的圓滿成就,所以性空見也是為菩提心服務的。從菩提心的發起到成就,必須要通過性空見的指導。如果沒有性空見,即使凡夫心尚且難以擺脫,更何況無上菩提的成就呢?
  漢傳佛教是大乘佛教,但在中國的弘揚過程中,並沒有很好地實踐大乘精神。漢傳佛教雖有八個宗派,但最後基本歸於禪宗和淨土。而禪宗和淨宗的修行人,很多充滿濃厚的出世色彩。修禪的無非是了脫生死,念佛的一心往生西方,也還是了脫生死。問題的關鍵還在於,他們基本都是以個人解脫為主要目的。如果僅僅為了個人解脫而修行,顯然不是大乘的發心。
  為什麼充滿積極利世思想的大乘佛教,來到中國之後演變為具有濃厚出世色彩的佛教呢?問題的根源就在於忽略了菩提心,因而在修行上不知不覺偏向以追求出世解脫為主。
  大乘和小乘的區別在哪裡?很多人往往會從教理上進行區別,似乎學習大乘教理就是菩薩行者,學習小乘教理則是聲聞行者。其實並非如此,區別大乘和小乘的關鍵是在於發心和對發心的實踐。如果我們發菩提心受持五戒,那麼五戒就是大乘的五戒,就是菩薩行的組成部分。如果只為個人解脫而發出離心,即使學習至圓至頓的《華嚴》,也一樣是小乘。
  在當前的佛教界,許多人對發菩提心的內涵缺乏瞭解。不知道究竟怎樣才是真正的發心?怎樣將心發到位?發心到位之後又應該做些什麼?如何使發心持續穩定地發展?對於這一系列問題,大多數人都不甚了了,菩提心自然也就無從發起。
  要解決這些問題,我們先從普通人的發心談起。

一、普通人的發心

  這裡所說的普通人,是指社會上那些沒有學佛的人,他們不自覺中也在發心。因為他們每天都會有無數想法:想錦衣玉食、想財源滾滾、想仕途光明;更有甚者,還想著坑蒙拐騙、損人利己。事實上,每種想法都不是憑空而有的,皆有各自的心理基礎。這個基礎或是貪心、或是嗔心、或是我慢心、妒嫉心、乃至邪知邪見。而這一心理基礎,又會引發相應的行為。

  1、凡夫心的形成
  每個行為在完成過程中,一方面會成就客觀上的事實,比如為謀利去開公司,經過幾十年努力成就一番事業。而在另一方面,這一行為更成就了我們的凡夫心。如果開公司的心理基礎是貪心,那麼在經營過程中,對公司的貪著之心也會隨之增長,最後這個公司就成為其生命的重要組成部分。
  社會上不少青年為了戀愛尋死覓活,也不是剛開始就嚴重到這一地步,不可能一見面就再也無法分開。也是經歷了相戀的過程,使彼此的貪著之心越來越重,以至發展到無與倫比的程度,覺得失去對方就失去了整個精神支柱。
  凡夫心正在這樣不斷滋養起來的。用唯識理論來理解,就是種子生現行,現行熏種子。這兩句話雖然簡單,但已將心行運作的規律揭露無遺。種子生現行就是重複的過程,當然這不是簡單的重複。因為心念的重複是變化的,會介入自身的經驗和想法,最後形成貪心、嗔心、我慢心、妒嫉心等各種心行。尤其是在現代社會,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做事業要面臨很多考驗,甚至可以說是處處陷阱,容易使人不自覺地走向墮落。最後事業雖然成就了,但內心世界卻被染汙得面目全非。

  從這個意義上理解,發心就是通過外在的想法和行為,最終引發並成就自己的某種心理。所以說,我們每做一件事,不僅要考量客觀的結果,更要考量它究竟成就了怎樣的心。事業是短暫的,而凡夫心的作用不僅會左右我們的今生,更會影響到未來。
  世人以凡夫心為基礎,產生種種想法及行為,因而成就了凡夫的品質。所謂凡夫品質,從根本來說,就是我法二執及貪嗔癡煩惱。當然,每個人的執著有不同取向,從而展現出各自不同的性格特徵。凡夫心的力量強弱,取決於我們對它的培養。習慣貪的人時刻都在張揚自己的貪心,習慣嗔恨的人時刻都在張揚自己的嗔心,這些現象我們很容易在生活中觀察到。如果不進行反省及制止,貪心和嗔心隨時都會尋找目標並採取行動。久而久之,使貪心和嗔心變得無比強大。

  心靈是在重複中成長的,每重複一次就壯大一次。所以,我們必須對自己的一言一行乃至起心動念都加以審視和調整。

  2、良好心行的培養
  每一種技能的獲得,也必須通過正確的重複。比如我們學打球,必須反復練習才能獲得正確的姿勢。有些姿勢看似簡單,但要學得規範也很不容易。即使學會了,還需要經過相當時間的鞏固。因為我們在此之前往往已形成某種習慣性的姿勢,一旦稍有鬆懈,馬上會恢復到原有習慣中。只有在特別用心注意時,才會作出準確的姿勢。
  事實上,行為習慣也代表著心靈習慣,兩者統一的。但從心靈到行為上的落實,確實需要通過訓練,這種訓練可能要百次、千次乃至萬次,隨時將自己的觀念和行為調整到準確的狀態,然後不斷重複。當這種重複在心行上獲得穩定之後,就是定。事實上,定並沒有那麼神秘,穩定地延續下去就是定。當正確的身心行為穩定之後,就會發揮出強大的能量。不然,它的力量是很微弱的。
  正念的獲得也需要訓練。所以,念佛必須時刻憶念阿彌陀佛的名號,將一句名號周而復始地重複、重複、再重複。那麼,重複的關鍵在哪裡?就是在心行上有正念作為指導。否則的話,重複訓練會將一些錯誤的觀念和行為固定下來,成為難以改變的不良習慣。
  正見能夠指導我們調整身心,幫助我們作出判斷:這個狀態應該捨棄、那個狀態應該捨棄,通過不斷捨棄,將心行調整得不偏不倚。正確的見地還會告訴我們:在這一狀態中,應以怎樣的態度去對待;否則又會落入怎樣的狀態,等等。這也正說明了經教的重要性,因為經教可以幫助我們樹立正見。但學習經教必須找到立足點,而這個立足點是在我們的心行而不是經教中。所以,學習佛法的重點是在我們內心,而不是書本中。
  培養正確的發心非常重要。凡夫的發心基礎是錯誤的,所以最終訓練出來的就是凡夫心,是貪心、嗔恨心;而不是覺悟的心,不是慈心、悲心。反過來說,如果我們能以訓練凡夫心的功夫,用於訓練佛菩薩的品質、訓練覺悟的心,也會很快成就的,可能所用的力氣還不需要百分之一。關鍵是我們不懂得什麼是覺悟的心,更不懂得怎樣去訓練。如果我們找對了方法,覺悟並非遙不可及。我們翻開古德的傳記,其中有不少人都是在善知識的點化下當下頓悟,這也從一個側面說明,成就不應該是不可企及的事。佛陀在世時,很多人聽聞佛陀說法後,當下證得阿羅漢果。如果很難的話,不可能當下成就。所以修行應該有簡單的一面,關鍵在於找到正確的方法和入手處。

二、學佛人在發心中的誤區

  普通人因為從凡夫心出發,所以成就了凡夫心。那麼學佛者的發心是否就正確呢?其實也不儘然。很多學佛者的發心,並沒有擺脫原有的心行習慣,也不屬於正確的發心。

  1、基於某種貪著而發心
  學佛者的發心往往存在兩種誤區。一是從開始發心就不對,是帶著某種貪著開始學佛。深究起來,可能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以此作為起點。
  有些人是被寺院莊嚴的環境所感染,走入寺院後覺得非常安詳,因而發心前來學佛,覺得住在寺院享享清福就是人生的至高境界,其實他只是貪著于方外之地的氛圍。有些人是被清淨的梵唄和僧人的念誦所打動,學佛之後天天跟著唱念,以為這就是最好的修行了,其實他只是貪著於梵唄。也有些人貪著於佛教高深的哲理,覺得研究佛學很有深度;還有些人貪著于佛教輝煌的藝術,覺得佛教的藝術殿堂中有豐富的寶藏……等等。若是緣於對某種境界的貪著而發起學佛之心,那麼在學佛過程中,貪著往往也會隨之增長。
  如果把佛教當作學術來研究,到最後寫文章、出成果就成為學佛目的了。一旦有了成果、出了專著、評了職稱之後,就會覺得學佛的任務已經徹底完成,人生的問題已經完全解決。還有很多人把佛教當作純粹的哲學來考察,對佛教哲學的興趣遠遠高於對解決人生問題的重視,這一類也大有人在。民國年間支那內學院的研究,基本上都落入哲學式的研究,而不是基於對生命的關懷。甚至還有些人是奔著佛教的利益而來,把寺院當作謀生場所,就更是錯誤的發心了。

  仔細分析起來,絕大部分人都是由類似的因緣走入佛門。真正感悟到人生無常,為尋找生命出路,為了生脫死,為成佛作祖,為利益一切有情而學佛的,實在是少之又少。如果在發心之後繼續緣於對一些外在現象的貪執,沒能在目標上有更高的提升,最後成就的可能都是貪著之心、我法二執。這是在發心中的第一種誤區現象。

  當然,從貪著入門也並非絕對不可。《維摩經》曰:先以欲鉤牽,後令入佛智。也就是說,先以某種方便使人們對佛教產生興趣,然後逐步對其進行引導。比如澳洲的一些道場,便免費為大家提供素食。很多人到寺院來並不是對佛教有興趣,是奔著免費素菜而來。但他們到寺院的次數多了,漸漸對佛教產生了感情,然後聽聽講座、讀讀佛教書籍,認識也會有所提高,最終轉入正確的發心。所以說,如果不是停留在貪著的基礎上,而能通過聞思經教來樹立正見,並以正見為指導,勤修戒定慧、熄滅貪嗔癡。那麼,儘管是從貪著開始,最終卻能放棄貪著,同樣可以成就解脫。

  2、發心過程中誤入凡夫心
  第二種誤區現象,是從正確的發心開始,的確是為追求解脫或成就佛道而學佛。但這種發心是否就能持續下去?是否就能保持永久的純正性呢?
  我們知道,發心只是一個開始,只是一念的力量。而這個剛剛生起的正念像嬰兒一樣,力量非常微弱。相反,凡夫心的力量卻非常強大,因為它來源於無始以來的生命洪流,其力量往往比我們想像的更強勁。只有當我們發起強烈的出離心和菩提心時,凡夫心才會暫時退避一下。就像貓出現時,老鼠就知趣地躲進洞裡。
  但我們的心不會總是處在這樣的狀態,尤其是當我們做事的時候。我們住持道場、管理寺院,免不了要應酬複雜的人際關係;到各地弘法、開設講座,也免不了和各種類型的信徒打交道。在這樣的過程中,我們往往就忘記了當初的發心,甚至將事業的成就當作修行目的。事實上,我們發出離心或菩提心去做事,最終所要成就的正果是解脫,是無上菩提,事業只是其中的一個副產品。
  遺憾的是,多數人在做事過程中不知不覺地忽略了自己的初心,逐漸背離了最初的目的。尤其在事業有了一定規模之後,我們甚至也會像世俗人那樣,希望這項事業越做越大,希望這項事業超過別人,而忘記了修行人應以怎樣的心態來做事。於是乎,所有的凡夫心都回來了。隨著事業的發展,對事業的貪著也在成正比地增長。事業開展得越大,對事業的貪著之心就越強。雖然從事的是佛教事業,但和從事世俗事業的心行運作規律是一樣的。
  無論是對佛教事業的貪著,還是對世俗財富的貪著,兩種貪的本質並沒有什麼區別。當然,弘揚佛法或護持道場能利益很多人,它所成就的福德,和貪著世間名利成就的果報截然不同。但我們必須認識到,兩者在主觀上所成就的貪著之心沒有絲毫不同。就像在我們眼睛裡,無論是放上金子還是沙子都同樣有害。
  很多做事的人,包括護法、弘法乃至修行的人,因為在知見上沒有過關,對做事應該持有的心態不能正確認識,所以在發心過程中不自覺地落入了凡夫心。這種情況在佛教界還比較普遍,雖然在客觀上成就了一番佛教事業,但也在主觀上成就了典型的凡夫心。事業發展到相當規模之後,甚至形成了山頭主義、本位主義、宗派觀念。其實,這些都是我執的表現。因為我執也在隨著事業一起成長,到最後和修行完全是兩碼事了。表面看起來事業很輝煌,弘法的影響也非常大,但我執和貪著之心也在與日俱增。
  明白這個道理極其重要,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可能都沒注意到這一點,所以接二連三地栽了進去。我也是因為近期思考菩提心的問題,才發現了這個道理。雖然道理很簡單,但意義非常重大。尤其是對同學們來說,因為我們現在開始把握還來得及。如果我們能發起猛利的菩提心,並調整好自己的心行,在做事過程中就不會被事業所轉。
  或許有人會說,既然做事會做出那麼多問題來,還不如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但這樣就不能利益一切眾生,也就不可能成就佛道。我們知道,菩提心的修行是非常積極的。如果我們不做事,菩提心根本無法調動起來,佛菩薩所具備的品質根本無法成就。所以,必須通過修利他行來積累成佛的資糧。關鍵是在於,要以正確的發心來做事,並始終保持這份發心。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在利益眾生的同時,在自身成就佛菩薩一般的品質。
  我們應該感到幸運,能在學佛初期就瞭解到發心的誤區。當然,僅僅瞭解還遠遠不夠。如果不掌握用心的要領並付諸實踐,即使知道也是白搭,因為凡夫心的力量太大了。所以,我們必須結合佛法中上乘的用心方法,在心行的訓練和調整上下一番苦功,否則,明白了道理也會照掉不誤。
  自我詭計多端,它會尋找各種藉口來調動我們的凡夫心。我們的內心世界中有無數頻道,有時我們明明打開的是這個頻道,卻會被另一個信號更強的頻道搶佔。我們平時打開電視時也會遇到類似的現象。自我不僅信號強大,而且隨時都在伺機而動。在我們的內心深處,每種心所都像心靈的一個頻道,有的力量比較弱,有的力量比較強。哪種心所的力量最強,就會當仁不讓地主宰我們。其中最危險的就是我執之心,因為它是無始以來形成的。所以,修行中最大的敵人就是我執,一旦徹底摧毀我執之後,其它煩惱也就迎刃而解了。
  如何在發心過程中避免凡夫心的狀態,是修行非常重要的環節,發心要領亦在其中。仔細分析起來,我們的內心世界十分複雜,即使在行善時,也很難保證是純粹的利他之心。當然,利他心應該是有的,同時我執也肯定會有的,乃至貪著心、是非心都很難避免。我們會分別應該利益哪些人,不該利益哪些人等等,其中有著很多界限。可見,我們即使在行善時,凡夫心同樣會隨之啟動。若不及時引起警惕的話,凡夫心往往會逐漸佔據主要地位,並最終取代當初的利他心,那我們所成就的也只能是凡夫心。如果我們所發的是純粹的利他心,才有可能成就佛菩薩的慈悲品質。
  《金剛經》和《普賢行願品》告訴我們,真正的發心應該具備覺悟、利他和無限、無所得的特徵。我們必須以此為標準,時時檢查並調整自己的心行。我們首先要認識到發心的誤區,才有可能準確地發起菩提心,進而掌握佛法修行的要領。佛法雖然有各大體系,如大乘有唯識、華嚴、法華、涅槃、中觀般若。但我們若能在修行上找到核心和要領,就會發現,所有大乘經論是在不同層面為我們提供幫助。唯識關於心理分析及對心靈運作規律的闡述,對我們認識如何發心説明很大。佛法的究竟處是殊途同歸,契入和修證的方法雖然不同,但歸結到根本上是相通的。

三、如何正確發心

  佛法的三藏十二部典藉,都是圍繞我們的心性展開,是在幫助我們解讀心性。如果我們不瞭解自己的心靈,不瞭解心靈的種種誤區,勢必無法正確地發心。
  佛教雖然也關心世界,但關心世界的最終目的,還是為了解決心性問題。因為我們的許多煩惱,都是因為對世界的錯誤認識而引起。世界和我們的心,究竟是一還是二?在一般人的眼中,心是心,世界是世界,二者似乎沒有太大的關係。因為我們認為心與世界為二,從而使心落入二元對立的執著中。
  在我們的修行中,有兩個最大的敵人,即能執和所執。關於能執和所執,唯識宗為我們闡述得非常清楚:遍計所執正是我們使生命從無限狀態陷入有限的開始。當我們超越遍計所執時,就能從緣起現象的當下契入空性。真理的世界因為我們的這種執著,就成了凡夫的世界。如果我們能認識到唯識學中關於唯心的道理,直接就可以從這樣的認知中契入空性。因為一切現象都是心的顯現,和心是一體的,這是我們學習唯識必須瞭解的基本理念。
  古往今來,各種宗教層出不窮,佛陀在世時就有九十六種外道。為什麼其它宗教不能開大智慧、契入空性呢?原因就在於認識上的錯誤,因為他們把不是真理、不是空性的東西當作諸法的真實相。從究竟意義上來說,他們是在不同程度上停留在我、法二執中,執著於某一種我,或某一種法,所見到的並不是事物的本來面目。
  對心性的正確認識,于修行來說至關重要。只有瞭解到這一層面,我們才能明確知道發心應該從哪裡開始。正確的發心主要有兩種,即出離心、菩提心。

  1、出離心
  什麼是出離心?很多人發心出家時,迫切地想從家裡走出來,迫切到一天都等不及了,那一刻的心態就是出離心。世間的家庭離異,雙方都迫不急待地想要分手,一心只盼著越快解決越好;再或者,我們在某地呆得厭倦了,厭倦得不想再看一眼,多呆一天都是折磨,那種極其迫切希望分手或離開的心,也是出離心。至於出到哪裡,當然是另一回事了。這裡,只是以此說明希求出離的心態。
  我們不妨反省一下,自己出家學佛、追求解脫,是否時刻保持著這份出離心?很多人剛出家時可能會有,但時間長了,出家生活逐漸演變為另一種生活方式,不過就是換個地方過日子。這並不奇怪,從心理學上說,人有一種習慣性的麻木。對於某種狀態熟悉了,就會逐漸失去感覺。
  我們平常看到死人,尤其是身邊的親人去世,馬上會提起對死亡的警覺。但那些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把屍體扔到電爐裡,可能和一般人燒老虎灶差不多。這種事一般人多半不敢做,把一個曾經活生生的人推進去化成灰燼,的確是件很難下手的事。但他們每天都要面對那麼多冰冷僵硬的屍體,對死亡不會再有任何恐懼和警覺。再比如,每個病人對自己的病情都看得很重,但醫生每天要治療一批批病人,病人自己認為再重要的病,在醫生眼裡也不過是千萬患者中的一例,不會引起和病人同樣的重視。這些都屬於習慣性麻木。

  出家生活對我們很多人來說也是一樣。出家時間長了,很容易把寺院當作過日子的環境,只想著營造一個把日子過好的氛圍。所以,佛陀告誡比丘們要時常憶念生命在呼吸間,這樣才會對死亡保持警覺,不再貪戀安逸的生活。

  如果我們真正意識到無常是那麼迫切,意識到無常就在眼前,還敢散亂、妄想、追名逐利嗎?還有時間去忙這些身外之事嗎?我們就會自覺地如救頭燃般精進,並時時保持對修行的緊迫感,不敢有絲毫鬆懈。如果我們的心恒常處於一級戒備狀態,修行就很容易相應。
  出離心的發起,是出家修行的基礎。那麼,究竟是要出離什麼呢?就是對生死的出離、對世間的出離、對五欲六塵的貪著的出離。真正的出離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外在的出離,一是內在的出離。外在的就是世間的五欲六塵,內在的就是對五欲六塵的貪著及由貪著引起的凡夫心。所以說,我們要出離的不僅僅是環境,更是自身的凡夫心。事實上,出離環境的目的,正是為了出離對環境的貪著及由此引起的凡夫心。我們只有擺脫了凡夫心,才可能契入空性、解脫煩惱。
  出離凡夫心,首先不能對世間有絲毫貪著之心,這是關鍵所在。阿含教法告訴我們,在認識上應以觀苦為第一要領。苦是宗教出世解脫的基礎,觀人生是苦、觀一切是苦,進而認識無常、空、無我,這是發起出離心的幾個基本認知。

  而在行為上,則應依戒、定、慧修行。我們無始以來養成了貪嗔癡等種種串習,每種煩惱串習都在設法主宰我們。我們必須通過戒的力量來阻止它,不讓煩惱有可乘之機。所謂定,即通過某個特定境界將心安住其上,比如修數息觀、不淨觀,將心安住在數息或觀想不淨的境界上,使煩惱妄想不再產生作用。然後再修習無常觀、無我觀引發無漏智慧,將煩惱執著徹底剷除。

  所以說,發起出離心之後必須懂得怎樣保持,並使它的力量不斷壯大,直至最終獲得成就。否則的話,即使發起了出離心,不久也會被凡夫心取而代之。當我們發起猛利的出離心時,凡夫心會暫時避一避。但只要我們稍稍鬆懈,它立刻會捲土重來。我深深體會到,修行必須像勇士般精進,否則很難有重大突破。當然,用心上的勇猛精進並不是非常強烈的作意。雖然開始時需要強烈的作意,但更主要的是指不鬆懈。如果長時間過份猛烈地作意,不但容易疲倦,還會落入作意的誤區中。所以關鍵在於懂得怎麼用心,否則用錯了力,勇猛精進也會出問題的,所謂欲速則不達。
  發起出離心的最終目標是解脫生死,依八正道而成就。在現代社會,修行的確比較困難,因為整個社會的誘惑太多,出家人的事務也太多。對於多數人來說,開始修行時很容易受到環境的影響,所以對環境的要求非常嚴格。過去的出家人多半隱逸于山林,過著純粹的出家生活,除了需要極少一點資養色身的衣食外,主要精力都用於修道。相比之下,我們今天的修行環境確實很嚴峻,修習解脫道的難度要大得多。

  所以,今天的修行可能要採用一些比較猛利的方法。換句話說,就是時間短、見效快,立馬就能截斷眾流。在佛教的修行中,確實就有這樣的方法,可以讓我們在較短時間內上路。而且在上路之後,立刻使我們保持在無念、無住、無所得的狀態中。在今天,我們有必要尋找這些比較猛利的用心方便,修行才能更有把握。如果像古人那樣,必須坐上十年、二十年才有些起色,今天的人肯定修不起來。因為我們沒有這樣的環境,我們在修行中取得的一點點進步,往往還抵不上環境對我們造成的傷害。

  儘管不少人每天會拿出兩小時或更多時間來念佛、修行,但其餘的十幾個小時往往還是在念貪嗔癡。我們用作意培養起來的正念之力還非常弱,根本抵擋不住生命無始以來的串習。這就是很多人雖然也在修行,但煩惱習氣依然如故的原因所在。

  如果修行是建立在凡夫心的層面,出現這樣的現象再正常不過。因為我們現在培養起來的正念是建立在意識層面,想以此抵擋無始以來形成的煩惱妄念,雙方力量如此懸殊,怎麼可能取勝呢?就像以嬰兒和壯漢搏鬥一般,結果是不言而喻的。認識到修行的心行規律,我們也就很容易理解,為什麼很多人的修行都無法達到預期效果。

  2、菩提心
  出離心只是修行的基礎,進而還要發起菩提心。出離心的發展有兩種情況:一是強烈的個人出離,只追求個人涅槃,屬於趣寂聲聞;一是從出離心開始,然後回小向大,發起菩提心。出離心是對世間貪著的出離,正是菩提心建立的基礎。而菩提心所具有的無住、無所得的特徵,與出離心也是相應的。兩者的區別是在於能否推已及人,由個人解脫進而希望利益眾生,共證菩提。
  菩提心的發起具備兩個內涵:一方面是廣泛利益眾生,一方面是追求無上佛果。兩者是否存在先後的順序呢?在發心過程中,我們究竟應以利益眾生為先,還是以成佛為先呢?是為了成佛才去度眾生,還是為了度眾生才成佛呢?在這個問題上有一些不同的觀點。
  對於大多數學佛者來說,可能首先想到的是我要成佛,然後為了成就佛果而去利益眾生。也就是說,度眾生是為了的成佛。所以,菩薩在利益眾生的過程中,不是將自己視為眾生的恩人,而是將眾生視為自己的恩人。這是因為,唯有利他才能使我們成就慈悲品質和菩提資糧。《普賢行願品》告訴我們:一切眾生而為樹根,諸佛菩薩而為華果,以智慧水饒益眾生,方能成就諸佛菩薩智慧華果。明確指出了佛菩薩和眾生的關係,以眾生作為成就慈悲的重要增上緣。
  即使我們具備佛菩薩一樣的慈悲品質,這顆種子也必須通過廣泛利益眾生才能成熟。而且必須是純粹的利他心。只有當發心達到這個份上時,才能引發我們內在的慈悲品質。如果其中還夾雜著凡夫心,只能成為調動慈悲心的前奏,甚至有可能差之毫釐,失之千里。同時,我們還必須使發心積累到一定的量上,才能使菩提心完全啟動。這個訓練可能要通過百次、千次、萬次、乃至千萬次的重複。我們要每天這麼想、這麼做,通過不斷的心靈模擬和訓練來強化它。一旦發心的質和量都圓滿了,我們也就和佛菩薩無二無別了。
  但若是我們始終本著這樣一種心態,只是將度眾生作為成佛的方便,慈悲心是很難圓滿的。因為我們的目標在於我要成佛,有這個在,很難保證在度化眾生時是純粹的利他心,甚而還會有利用眾生之嫌。
  所以我覺得這種說法有利有弊。有利的方面在於,當我們度化眾生時,可以明確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利益眾生:因為我要成佛就必須利他。而弊端則在於,未能真正對眾生生起無緣大慈、同體大悲,只是像生病必須吃藥一樣,將利他當作成佛的途徑和手段。如果停留在這樣一種心態,慈悲心的純度肯定會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
  另一種觀點則是,為利有情願成佛。也就是說,修行不是以成佛為目的,只是為了更好地度化眾生。就像同學們來到研究所進修,目的不是為了取得一個文憑,而是為了將來更好地弘法利生,荷擔如來家務。如果我們一切都是為了眾生,沒有夾雜絲毫其它成分,這種發心更容易達到佛菩薩的發心標準。當我們這樣發心時,佛菩薩的品質在我們的生命中已經產生作用,我們當下就和佛菩薩無二無別了。這也就是《華嚴經》所講的初發心即成正覺,換句話說,修行的開始和最終結果在本質上是沒有區別的。
  在《華嚴經·初發心功德品》中,對於菩薩初發心功德有著詳細的闡述。由此我們可以瞭解到,發心發到位時,功德之大簡直超越了我們的想像。這是因為,菩提心就是成佛之心!
  那麼,如何發起菩提心呢?或許有人會覺得很抽象,事實上,它有很多具體的操作方法。發菩提心的內涵是什麼?就是我要度眾生、我要成佛。這種我要成佛的心理指向,和我要吃飯的心理狀態是一樣的,只是所緣的物件不同。當然,其中還有程度和純度的差別。比如我要吃飯,有可吃可不吃和非常想吃的區別。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心行和我要成佛的心行也是相通的。
  問題在於,我們想吃飯時會很著急,想成佛時卻並沒有那麼迫切。因為日常生活中的發心和我要成佛的發心,畢竟還有區別。我們想要吃飯的話,馬上就可以吃飯。但想要成佛的話,怎麼才能成就呢?相對來說會顯得比較難。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正是因為我們不能真正認識到成佛的意義。所以,我們發心時還要有一個所緣的境,也就是佛果的功德。《華嚴經》等很多經論裡,都有大量經文來說明佛果的功德。只有當我們認識到佛果功德的殊勝,認識到人生的意義在於成就佛果,才有可能發起強烈的菩提心。
  在我看來,整個大乘經典闡述的修行方式,從菩薩的願力到菩薩戒,及大乘華嚴、般若的見地,所有這一切都是圍繞菩提心的成就而展開。只有通過發菩提願、持菩薩戒、行菩薩道,才能使菩提心開花並最終結果。所以說,菩提心既是修行中的一個著力點,也是最終所要成就的結果。如果不發菩提心的話,我們的修行就無法找到扎實的立足點。

四、菩提心的殊勝

  我們已經瞭解到,學佛的正確發心是發菩提心。但在佛教界,不少人僅僅將發心作為口號,卻不曾付諸行動。原因何在?我想,應該是對菩提心的重要性缺乏認識。
  就我個人而言,過去對菩提心的認識也很膚淺。雖然時常會提到發心,可也和很多人一樣,並沒有真正落實到行動中。自從接觸《華嚴經·初發心功德品》後,被菩提心的力量所震撼。回顧多年所學,並進一步翻閱大乘經論,才深切意識到發菩提心的意義所在。

  1、菩提心的殊勝
  和許多大乘經典一樣,《初發心功德品》亦以校量的方式來闡述發心功德。經中運用了十一個比喻,分別為:利樂眾生喻、速疾步刹喻、知劫成壞喻、善知勝解喻、善知諸根喻、善知欲樂喻、善知方便喻、善知他心喻、善知業相喻、善知煩惱喻、供佛及生喻。
  本品主講者為法慧菩薩,當機者為天帝釋。經文開篇,天帝釋即向法慧菩薩詢問:菩薩初發心功德究竟多大?法慧菩薩首先是以利樂眾生喻進行說明,經文大意為:假使有人以一切樂具(能為眾生帶來利益安樂的物質資生用品),供養十方世界中多達十阿僧祇的眾生,歷經百劫;然後教化他們修習十善道,以此法供養歷經千劫;然後教化他們修習四禪,長達百千劫;然後教導他們修習四無量心,長達億劫;然後指導他們修習四無色定,長達百億劫;然後指導他們依解脫道修行,令得須陀洹果,長達千億劫;然後又指導他們修行,令得斯陀含果,長達百千億劫;然後指導他們安住阿那含果的修行,長達那由他億劫;然後指導他們阿羅漢果位的修行,長達百千那由他億劫;然後又教化安住成就辟支佛道的修行。

  法慧菩薩運用這一系列比喻說明之後,反問天帝釋:佛子!你看此人功德有多大?天帝釋答言:此人功德實非凡人可以想像,唯有佛陀才能知曉。

  法慧菩薩接著說:此人功德雖不可思議,但比之于菩薩初發心功德,卻不到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百千分之一乃至優波尼沙陀分之一。換言之,菩薩初發心功德超過以上功德的百倍、千倍、百千倍、優波尼沙陀倍。優波尼沙陀是梵語的數量單位,為最大的數量詞。
  接著,法慧菩薩又連續演說十個比喻,層層遞進,以此校量菩薩初發心的功德。在這十個比喻中,後後功德勝於前前。故每一喻皆以且置此喻作為開端,舍置前前,更舉後後,以此標舉菩薩初發心功德之殊勝難思,至高無上。

  瞭解到初發心的殊勝功德,我們在心嚮往之的同時,或許也會產生一絲疑惑:菩薩初發心為何具有如此功德呢?菩薩初發心究竟與凡夫、二乘人的發心有何不同呢?針對這一疑問,法慧菩薩進一步作出說明:
  天帝釋!一切諸佛初發心時,不僅以一切資生用具供養十方世界中一切眾生;也不僅教化眾生修習五戒、十善,修習四禪、四無量心、四無色定,並幫助他們獲得須陀洹、斯陀含果、阿那含果、阿羅漢果、辟支佛道。初發心菩薩並不以此為滿足,更在此基礎上,發心令如來種性不斷並傳播到所有世界,發心度化一切眾生成就佛道。

  從中我們可以看出,菩薩初發心與凡夫、二乘人發心的根本區別,在於前者是以無限之心行廣大善行,而後者卻是有限的。此處所說的有限包含兩個方面:一是數量有限,儘管十方十阿僧祇這個數字已大得難以想像,但畢竟還是有限的;二是成就有限,無論是以資生用具令眾生獲得安樂,還是指導他們成就聲聞四果乃至辟支佛道,皆是有限有上的果位,非為無限無上的佛果。
  從有限的發心出發,度化有限的眾生,成就有限的果位,最終成就的功德必然是有限的。再多的有限相加,不過是更多、更大的有限,絕不能和無限相比。而菩薩初之發心,是以無限的眾生為利益物件,以無限的佛果為成就目標。

  或許有人會感到不解:眾生如微塵般數不勝數,諸佛菩薩可能度盡嗎?久遠劫來,已有無量諸佛成就佛道,若諸佛皆須度化一切眾生後方證菩提,為何還有無數眾生沉溺於生死輪回之中?眾生並未度盡,而諸佛已然成就,此又作何理解?
  我們要知道,菩薩發心度化一切眾生成就佛道,並不意味著要等眾生全體成佛之後,功德才能圓滿。如是如此,恐怕無人能成就佛道。因為眾生是無限的,而佛菩薩之出世度眾生,還需因緣具足。唯有眾生自身的善根福德因緣成就了,佛菩薩才有能力度化他,否則也是枉然。

  如果菩薩發心度脫一切眾生,並在修行中逐漸成就這一發心,那麼,當他能對一切眾生生起無限、平等的慈悲時,也就圓滿了諸佛所具有的心行和品質,當下便與佛無二無別了。反之,若在其心目中還有一個眾生被厭棄,菩薩就不能圓成無上佛果,因為他的慈悲心還不徹底。
  在教界廣為流傳的《普賢行願品》,正是普賢菩薩為我們成就諸佛無量功德所提供的修行捷徑。《行願品》的核心內容為普賢十大願王:一者禮敬諸佛,二者稱讚如來,三者廣修供養,四者懺悔業障,五者隨喜功德,六者請轉法輪,七者請佛住世,八者常隨佛學,九者恒順眾生,十者普皆回向。從以上內容看,似乎也很平常,多數佛教徒都不會感到陌生。然而在《普賢行願品》中卻被尊為願王,原因何在?

  《普賢行願品》出自《華嚴經》,其修行立足于華嚴境界之上。這一點,主要表現在每一願的開端和總結。如禮敬諸佛,其始為:所有盡法界、虛空界,十方三世一切佛刹極微塵數諸佛世尊,我以普賢行願力故,深心信解,如對目前。其終為:虛空界盡,我禮乃盡;以虛空界不可盡故,我此禮敬無有窮盡。如是乃至眾生界盡,眾生業盡,眾生煩惱盡,我禮乃盡;而眾生界乃至煩惱無有盡故,我此禮敬無有窮盡,念念相續無有間斷;身語意業無有疲厭。
  禮敬諸佛,似乎多數學佛者都會。但一般人從狹窄的凡夫心出發,禮敬的內涵亦很狹窄。而在普賢菩薩之廣大行願中,是以盡法界、虛空界、十方一切諸佛作為禮敬對象,並且不是禮敬一天、一年乃至一生,而是盡未來際永不間斷。縱使海枯石爛、虛空界盡,亦恒常依普賢行願修持禮敬法門。

  其餘九願的境界,皆亦如是。從中我們可以瞭解到,普賢行願之所以被尊為願王,關鍵就在於它立足於無限,以無限之心行無限善行。禮敬諸佛是以一切諸佛為所緣,度化眾生同樣是以一切眾生為所緣,並且都是盡未來際。在物件上是無限的,沒有任何一個眾生被排除在外;在時間上也是無限的,既沒有停息之時,也沒有結束之日。

  依《華嚴》的見地發心、修行,是以無限為起點,而無限二字,正是菩薩初發心功德不可思議的關鍵所在。依有限的發心,即使做再多的利生事業,成就終歸還是有限。若欲成就佛果的無量功德,必須建立於無限的發心之上。我們知道,任何一個數字乘以無窮大之後,結果必然是無窮大。同樣的道理,以無限之心修持善行,所行雖然有限,所獲乃是無限。所以,若初發心菩薩以無限之心行利生事業,便能於念念中成就無限功德,圓成佛道資糧。

  2、菩提心是入大乘門
  如何區分大乘與小乘?很多人都以為,學習大乘經典便是大乘行者,學習小乘經典便是小乘行者,卻極少從自己的發心進行考量。漢傳佛教為大乘佛教,因而,中國佛教徒多以大乘行者自居,似乎這一身份的獲得是理所當然的。
  何為大乘?宗喀巴大師在《菩提道次第略論》中說:此中佛說有波羅蜜多乘及密乘二種,除彼更無餘大乘矣。然此二由何門而入耶?唯菩提心是。此於身心何時生起,雖其他之任何功德未生,是亦住入大乘;若何時與菩提心舍離,則縱有通達空性等功德,亦是墮入聲聞等地,退失大乘。這裡,以菩提心作為衡量是否大乘的標準。唯有發起菩提心,方為大乘行者。反之,即使證得空性,成就種種功德,也只是自度的聲聞行者。
  菩提心與空性慧為佛法修行的兩大內涵,如鳥之雙翼,缺一不可。《略論》雲:如是無上菩提心者,是佛苗因中如種子之不共因,通達空性之慧者,如水糞等,是三種菩提之共因也。明確告訴我們:空性慧乃成佛之共因,而菩提心則為成佛之不共因。所謂共因者,即三乘聖者皆依空性慧而成就,為三乘修行之母。所謂不共因,是因為三乘之中,唯有佛道的修行中才必須具備菩提心。換言之,發起菩提心之後才是真正的佛子,是合格的大乘行者。
  但在漢傳佛教的傳統中,似乎更重視空性慧的成就。教下行者通過數十年的學習,主要是為了獲得正見,並依此修習止觀,最終契入空性、成就空性慧。宗下更極為重視見性,以見性作為修行的根本目標,似乎見性便可囊括修行的一切。或許是因為對空性慧的特別偏重,所以,雖有不少大乘經教都在強調六度四攝的菩薩行,但並未引起四眾弟子的普遍重視,將之落實于真修實履的更不多見。
  菩薩行是菩提心的具體實踐。事實上,因為忽略了大乘佛教建立的基礎——菩提心,相當一部分人的行持早已落入小乘乃至人天乘。既沒有慈悲眾生的濟世情懷,更沒有舍我其誰的擔當精神。他們也許從未思考過:作為一個大乘行者,究竟應當成就怎樣的品質?這一流弊,使得漢傳佛教更接近于超然出世的解脫道,而非積極利生的菩薩道。

五、菩提心的種類

  菩提心是成就佛道之心,是利益一切眾生之心。佛果的無上菩提,正是菩提心的圓滿成就。關於菩提心的種類差別,在大乘經論中有各種不同的說法。簡要地說,可以歸納為兩類:願菩提心和行菩提心。

  1、願菩提心
  所謂願菩提心,是將菩提心轉化為願力。學佛首先要發願,也就是通常所說的立志。志當存高遠,志向越高,成就也就越大。發菩提心不是空洞的口號,怎樣才能體現我們的菩提心?最基本的表現方式就是發願。
  《瑜伽師地論·菩薩地·發心品》說:複次菩薩最初發心于諸菩薩所有正願。是初正願普能攝受其餘正願。是故發心以初正願為其自性。又諸菩薩起正願心求菩提時,發如是心,說如是言:願我決定當證無上正等菩提,能作有情一切義利,畢竟安處究竟涅槃,及以如來廣大智中。如是發心定自希求無上菩提,及求能作有情義利,是故發心以定希求為其行相。又諸菩薩緣大菩提,及緣有情一切義利,發心希求,非無所緣,是故發心以大菩提及諸有情一切義利為所緣境。
  這段經文包括了發心的自性、行相、所緣。發心的自性指菩薩最初發起的正願,即願我決定當證無上正等菩提,能作一切義利,畢竟安處究竟涅槃。這是以發菩提心的自體為希求無上菩提及利益一切眾生的願力。願菩提心代表著佛道修行的開始,也是修習菩提心的初級階段。

  願菩提心是一種願望,作為一種心行,它有著自身的特徵,也就是希求。希求是極為普通的心行,我們每天都生活在種種希求中:希求可口的飯菜,希求豪華的住宅,希求舒適的環境等等,然後就會為了滿足種種希求而努力奮鬥。同樣,佛道的修行也是從希求開始。所不同的是,我們現在希求的不是金錢地位、衣服飲食,而是無上菩提及利益一切眾生。因為菩提心正是以無上菩提及利益一切眾生為所緣境。當我們緣這兩點希求而付諸行動時,便開始踏上了成佛之道。
  所以,發心之後的首要問題便是發願,將菩提心轉化為精進不退的願力。十方三世諸佛的成就,正是我們修行的最佳榜樣:阿彌陀佛在因地名法藏比丘,因親近世自在王佛聽聞佛法而發無上菩提之心。希望成就莊嚴的佛國淨土,以此利益眾生。乃向世自在王佛請教。世自在王佛為法藏比丘演示二百一十億諸佛刹土,使其瞭解這些國土中天人之善惡,國土之粗妙。法藏比丘觀看之後,以五劫思維,方形成極樂世界的藍圖及四十八願的構想。於是,法藏比丘于世自在王佛前發四十八大願,由此而有西方極樂世界及阿彌陀佛的成就。

  菩薩道的修行有大悲、大智、大願、大行四大內涵,其代表人物分別是大悲觀世音菩薩、大智文殊師利菩薩、大行普賢菩薩和大願地藏菩薩。《地藏菩薩本願經》記載:地藏菩薩于不可說不可說久遠劫前,身為大長者子。時有佛號師子奮迅具足萬行如來,長者子見佛相好,千福莊嚴。因問彼佛:作何行願,而得此相?時師子奮迅具足萬行如來告長者子:欲證此身當須久遠度脫一切受苦眾生。時長者子因發願言:我今盡未來際不可計劫,為是罪苦六道眾生廣設方便,盡令解脫,而我自身方成佛道。因地藏菩薩于師子奮迅如來前發如此大願,歷經百千萬億那由他劫,仍以菩薩的身份出現,廣度眾生。

  此外,我們熟悉的東方藥師琉璃光如來、觀音菩薩、文殊菩薩、普賢菩薩,皆于因地發起廣大誓願。這些願力有著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利益一切眾生。對於凡夫來說,總是為個人利益奔忙:我要成就什麼,我要得到什麼。但佛菩薩的願力是以利他為核心,每一願皆從利益眾生出發。不論是阿彌陀佛的四十八願,還是藥師如來的十二大願,普賢菩薩的十大願王,無一例外。

  我們大家經常念誦的四宏誓願,正是對佛菩薩願力的高度概括。眾生無邊誓願度,煩惱無盡誓願斷,法門無量誓願學,佛道無上誓願成。這是何等廣大的悲心和宏願。

  或許有人會覺得,那是諸佛菩薩的境界,我等凡夫如何能望其項背?我們要知道的是,諸佛初發心時亦未成就,也和我們一樣身為凡夫。他們在發願之後,也並未立即成為諸佛菩薩,而是歷經長劫修行,難行能行,方圓證菩提。他們若不曾邁出最初一步,如何能成就無上菩提?如果我們遲遲不邁出這一步,也將永遠停留於凡夫的身份。
  學佛,歸根到底就是學佛所行。諸佛菩薩的修行始於發願,我們亦當如是效仿,將對無上菩提和利益一切眾生的希求,作為人生的根本目標。能否真切地生起這種殊勝希求,取決於我們的認識程度。倘若我們對此只有泛泛的認識,自然無法發起懇切殷重之心。唯有深深意識到這是生命的唯一出路,我們才能生起強烈的希求。

  但發願僅僅是修行的開始,如果發起後就不再憶念它、鞏固它,這一念心可能很快就會淡化甚至消失。因為發願只是在我們的生命中播下了一顆菩提種子。與無盡生死中形成的凡夫心相比,它的力量實在是微不足道。如何令這顆種子的力量壯大呢?《略論》關於菩提心的修法值得我們借鑒。
  發菩提心,是修行中的頭等大事。因此,發心之時應有莊嚴的受持儀軌。行者在阿遮黎耶前,右膝著地,合掌而發其心念雲:阿遮黎耶存念,我某甲,於此生及餘生,施性戒性修性所有善根,自作教作見作隨喜,以彼善根,如昔諸如來應正等覺及住地諸大菩薩,于其無上正等菩提如何發心。我某甲,亦從今時乃至菩提,于其中間於無上正等廣大菩提而為發心。諸未度有情為令得度,諸未解脫為令解脫,諸未出苦為令出苦,諸未遍入涅槃為令遍入涅槃。如是三說。

  受持菩提心之後,為令已發之願心恒不退轉,應晝夜各念誦諸佛正法菩薩僧,直至菩提我皈依,以我所修諸善根,為利有情願成佛三次,每次三遍。

  通過受持儀軌和晝夜數次念誦的反復熏習,菩提心就會在生命中熏下堅固的種子。受持者越虔誠,受持氣氛越莊嚴,所熏種子的力量就會越強大。心行是需要因緣滋潤的,不斷憶念菩提願力,就是不斷為我們所播下的菩提種子澆水。時刻執我,會使我執念念增長。同樣的道理,時刻憶念菩提心的殊勝,就會使菩提心的力量與日俱增。
  我們必須明確,發菩提心的行相是希求,所緣是無上菩提及利益一切眾生。若以財色名食睡為希求、為所緣時,便落入了凡夫心;若我們只願利益少數眾生或自己的親人時,也與菩提心差之甚遠了。所以,我們應時時告誡自己,以希求無上菩提和利益一切眾生為人生唯一目標。

  2、行菩提心
  發願之後,必須將之付諸于修行實踐。整個菩薩道的修行,都屬於行菩提心的範疇,內容主要為六度四攝。六度為佈施度、持戒度、忍辱度、精進度、禪定度、般若度。經論中亦有十度之說,即在六度之外加上方便度、願度、力度、智度。四攝為佈施、愛語、利行、同事。
  從名稱上看,菩薩行似乎並沒有多少奇特之處。從人天乘到解脫道的修行中,都有這些內容。那麼,菩薩道的六度四攝,其不共之處又在哪裡呢?關於這個問題,《辨中邊論·無上乘品》提出了十二種最勝,以顯示大乘行者所修六度的殊勝。
  十二種最勝的內容是:菩薩修習六度終不欣樂一切世間榮華富貴,志向廣大(廣大最勝);以無數劫的時間修習(長時最勝);普為利樂一切有情(依處最勝);回向無上正等菩提(無盡最勝);認識到自他平等(無間最勝);于一切有情所修善法深生隨喜(無難最勝);以虛空藏等三摩地為依(自在最勝);無分別智之所攝受(攝受最勝);在勝解行地上品忍中發起(發起最勝);在極喜地中成就勝義菩提心,發起無漏行(至得最勝);第八地(等流最勝)乃至佛地(究竟最勝)圓滿。
  關於菩薩道的修行,在法相唯識學的本論《瑜伽師地論·菩薩地》中有更為詳盡的闡述。其中又分施品、戒品、忍品、精進品、靜慮品、慧品、攝事品,對六度四攝的修行差別進行了廣泛而細緻的闡述。其中的戒品,即大家所熟悉的《瑜伽菩薩戒》,由玄奘三藏單獨譯出,在佛教界廣泛流傳。
  《瑜伽菩薩戒》的內容,可分為攝律儀戒、攝善法戒、饒益有情戒三大部分。攝律儀戒,是菩薩所受的七眾別解脫律儀,偏向於止惡,止一切惡,無惡不止。攝善法戒,謂身口意所作善法及聞思修三慧,著重于修善,修一切善,無善不修。饒益有情戒,指菩薩修習的一切利他行,如慈悲喜舍四無量心等。菩薩道的核心為利他,從利他中圓滿菩提果實。
  《瑜伽菩薩戒》依六度四攝建立菩薩的行為規範。整個戒律的內容為四重四十三輕。其中,依障佈施度建立的有七條,依障持戒度建立的有七條,依障忍辱度建立的有四條,依障精進度建立的有三條,依障靜慮度建立的有三條,依障慧度建立的有八條,依障四攝建立的有十一條。針對我們在行菩薩道過程中容易產生的種種障礙,一一制訂相應措施。我們若能依《瑜伽菩薩戒》檢驗自己的心態,調整自己的行為,就能將菩薩道的修習落實在日常生活中,而不僅僅停留在口號之上。
  我們特別要注意的是,六度的修行中,般若度是根本所在。所謂五度如盲,般若如導。如果不是在般若慧的觀照下修習,佈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可能只是世間善行。若不能以智慧擺脫凡夫心的作用,最終成就的,可能也只是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唯有在般若的指導下修習,佈施等善行才能成為佛道的資糧。因此,在修習六度的過程中,依聞思樹立的無我、空的正見,對六度行的提升是不可或缺的。
  般若與方便,為菩薩道的重要組成部分。正如《略論》所說:方便與慧隨學一分不能成佛。《大日經》亦雲:彼一切種智,是從大悲之根本生,是從菩提心之因生,是以方便而到究竟。佛果的無上菩提具有悲和智兩種品質。佛陀所成就的大慈大悲,是以菩提心為因,通過佈施等利他方便行獲得成就。如果不發菩提心,即使像聲聞行者那樣成就空性慧,也只能使個人得到解脫,不能圓滿無上菩提。
  行菩提心的修習,是建立在願菩提心的基礎上。依願菩提心而有菩薩行,並通過六度四攝行的修習使菩提心得到增長。我們最初所發起的菩提心,只是世俗菩提心,力量還很微弱。如果我們心靈中的這顆菩提種子未能得到呵護和養育,或許很快會枯乾。唯有全心全意地照料它,為它創造良好的成長空間,及時地補充養分,種子才能成長為參天大樹。
  所以,我們發菩提心之後,還要受持菩薩戒,修習六度四攝。這些廣大的菩薩行,正是菩提心的最佳養料。不斷修習六度四攝,菩提心才能得到鞏固,才能早日圓滿。

六、菩提心的發起因緣

  如何才能發起菩提心呢?菩提心之根本為利他。但這個,並非我們心目中特定的,亦非我們喜愛的親人朋友,而是一切眾生。利益一切眾生,絕非易事。若是關起門來,在內心想像著利益一切眾生,相對還比較容易。因為其中沒有具體的眾生,不會涉及那些我們討厭的人。但現實中的眾生形形色色,其中可能有相當一部分是我們不喜歡乃至痛恨的,是平時避之尤恐不及的。但佛法告訴我們,應對一切有情生起平等心,即使是我們的冤家仇人,即使他們曾經一而再、再而三地損惱我們,都要毫無芥蒂地平等對待。不僅如此,還要進一步對他們生起感恩之心,感恩他們成就我們的修行。對於大多數人來說,的確困難重重。
  幾乎每個人都有自己特別關愛和在乎的人,比如父母眼中的孩子,青年眼中的戀人。為什麼不能將這份關愛和在乎普及于一切眾生呢?根源就在於我們的心。在我們現有的境界中,尚未具備關愛一切眾生的心。在我們心靈中產生主導作用的,通常都是情緒,而情緒又充滿著好惡和不平等。在這樣一種心態下,可能做到冤親平等嗎?可能對眾生一視同仁嗎?即使表面能做一點,往往也非常勉強。
  以平等覺悟之心利他,對心行的要求極高。但佛菩薩的品質正是這樣培養的,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面對這樣的困難和內心衝突,首先可以通過觀想的力量,以相應的方便善巧來克服自身局限,啟動內心平等利他等正面的力量。在我們生命的內在,本來具足佛菩薩一樣的心,具足佛菩薩一樣的無限大悲,關鍵是喚醒這種沉睡已久的心行,使之發揮作用。
  菩提心也是緣起的,正如省庵大師在《勸發菩提心文》中所說:此菩提心為諸善中王,必有因緣乃得發起。菩提心乃一切善法中層次最高、能量最大的心行,其成就也最為圓滿。但這種善法並非憑空而有,同樣依賴於各種因緣的和合。關於菩提心的發起,通常有以下幾種途徑。

  1、七因果次第
  《修心七要》中,阿底峽尊者為我們講述了七因果的修法,從知母、念恩、報恩、修慈、修悲、增上意樂進入菩提心。其中,知母、念恩、報恩是菩提心發起的前奏,而修慈、修悲則屬於菩提心的內涵。
  所謂知母,是將一切眾生視為自己的生身母親。眾生無始以來都曾是我們的骨肉至親,或為父母尊長,或為兄弟姐妹。正如《梵網經》所說:一切男子是我父,一切女人是我母。此外,很多佛教經典都曾論及這種關係。但對於現代人來說,知母能否使人生起報恩心很值得懷疑。相當一部分人,對今生的母親都不願孝順奉事,更何況過去的父母?也許有人覺得,把一切眾生當作兒女,效果也許會更好,因為絕大多數人對兒女都關懷備至,疼愛有加。佛經中也有類似的教導,言菩薩將一切眾生當作獨生子般看待。但此處為何強調知母呢?因為後面還涉及到念恩報恩。人們對兒女的喜愛是本能的,是出於天性,但我們不可能對一切眾生同樣生起天性的喜愛,所以還是要知母。將眾生視為母親,是菩提心修法的開始,也是關鍵。

  所謂念恩,是憶念母親對我們的養育之恩。從十月懷胎開始,不僅給予我們色身、哺育我們成長,更在整個成長過程中悉心照料,付出難以計數的辛勞和關愛。我們在作如是觀想時,應當經常誦一誦《父母恩重難報經》,其中詳細闡述了父母的恩情。

  父母恩重如山,我們又怎能知恩不報呢?不僅要對今生的父母生起報恩心,也要對生生世世的父母生起報恩心,還要對一切如母有情生起報恩心。在無始以來,所有眾生都曾做過我們至親的父母,不僅包括人類,也包括所有一切不同生命形態的有情。
  然後就是修慈,慈即與樂之心。認識到父母對我們的恩情,就應盡力報答,使他們獲得快樂和幸福,也使一切眾生獲得快樂和幸福。唯有對一切眾生心懷感恩,慈心才能普及。修慈也是有善巧的,可以先從自己的親人、從自己喜歡的人開始修,然後逐漸過渡到關係中等乃至漠不相干的,最後是冤家仇人,如是逐漸推廣至一切有情。按這個次第修習,可以一步步拓展我們的心胸,在利益眾生的同時,極大地改善自身心境。當我們心中能夠容納更多眾生時,狹隘的自我也在隨之瓦解。我們的心,正是由於我法二執而落入局限中,變得狹隘而渺小。若能對一切有情生起慈心,心量自然掙脫二執之束縛而得到拓展。

  修悲,是拔除一切眾生的痛苦。苦有三苦及八苦之分,前者為苦苦、行苦、壞苦,後者為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盛陰苦。從這個角度來說,一切眾生皆沉溺於苦海,即使暫享一時之樂,亦是長劫苦因。所以我們要生起悲憫之心,發願將其從痛苦中拯救出來。同時,還要積極住持並弘揚佛法,若沒有佛法智慧的照耀,世間將變得暗無天日。這種不忍眾生苦,不忍聖教衰之心,也正是我們上求佛道、下化眾生的強勁動力。

  那麼,怎樣才能對眾生產生不忍之心?面對眾生的痛苦,我們時常熟視無睹,表現出事不關己的冷漠姿態。若是看到自己討厭的人遭受痛苦,甚至還可能幸災樂禍。這些都是修習慈悲過程中容易出現的問題。有時,別人向我們求法或求助,我們可能脫口而出就是沒有時間。為什麼我們更習慣拒絕而不是為他人提供幫助?正是因為我們對於眾生的痛苦不能感同身受。甚至,我們還會給自己找到冠冕堂皇的藉口:我現在正忙著更重要的事情。我執非常狡猾,當我們不想慈悲眾生時,它會找到各種開脫的理由,使我們心安理得地原諒自己的錯誤,輕易獲得心理平衡。事實上,有多少理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理由背後的動機是否為了利他?如果不是,再多的理由也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只能將我們已有的錯誤變得更堅固、更隱蔽、更難以改正。由凡夫心轉入佛菩薩那樣的大慈大悲,不僅要以柔軟心對待眾生,深入體察其痛苦;更要以堅毅心對待自己,決不以任何理由姑息自我的詭計。

  慈悲心的修習,一方面是在座上觀想。按藏傳佛教的要求,必須每日三次修習菩提心儀規。修習儀規和觀想的目的,都是為了長養這一心行。我們每觀想一次,慈悲的力量就在思維中得到一次強化。在佛教修行中,特別強調運用觀想力來轉換心念。這是因為,修行所成就的並非客觀結果。如果我們要辦所學校,那麼客觀上的一所學校就是目標所在。但修行成果主要體現於內在的轉換,其關鍵在於心行的運作。每天不斷地觀想,正是轉換心行的必要過程。依唯識原理而言,也就是種子生現行,現行熏種子的過程。假如我們剛在座上修習了慈悲觀,再看到一個原本討厭的人,也不容易產生強烈的厭惡之心。即使沒能很好地控制心念,事後也較容易意識到這一錯誤,並因此感到慚愧。所以,座上修行和日常生活中的實踐檢驗是相輔相成的兩個方面。在座上修習慈悲觀和菩提心儀軌的同時,還應在生活中不斷運用和調整。正如鑽木取火那樣,需要兩塊木頭持續摩擦,才能碰撞出慈悲和智慧的火花。

  修學佛法,最高成就正是菩提心的成就、慈悲的成就。如果說只修一法就能使我們成佛,那一定非慈悲莫屬。正如《華嚴經》所說:虛空尚可量,菩提心難知,所以不可量,大慈無量故。或許有人會問,佛果的成就不是悲和智的成就嗎?為何只修慈悲也能成就?這是因為,圓滿的慈悲必然包含了智慧。若無空性慧為基礎,慈悲亦無法達致究竟的圓滿,無法擺脫凡夫心的雜染,充其量也只是有漏、有限的世間善行。長期以來,對菩提心的弘揚往往側重於利他,未曾強調智慧和慈悲的關係。事實上,修習慈悲同樣離不開般若智慧的指導。倘若有悲無智,難免會好心辦壞事。所以,我們應當同時長養自身的慈悲和智慧,不可有絲毫偏廢。

  有了慈悲之後,應進而生起增上利樂之心,即強烈的利他心。這是發起菩提心的重要引導力量,也是發起菩提心的殊勝因緣。

  2、自他相換法
  除修心七要外,寂天菩薩的自他相換法也是修習菩提心的重要教授。從理論上說,自他相換法非常具有說服力。凡夫的特點是什麼?正是愛執自我,捨棄眾生,處處替自己著想,對他人漠不關心。我執是與生俱來的力量,並在無盡生命延續中得到不斷的滋養和擴張。因此,這種執著幾乎貫穿著一切心行,使我們滯留於凡夫境地不能超越。而我執又源自於無明,兩者是構成凡夫人格的基本力量。
  儘管在我們生命的某個層面,與佛菩薩是無二無別的。但我們的確還是凡夫,原因何在?正是由於這兩種力量所致。一旦打破無明和我執,我們就不再是凡夫了。所有煩惱和惡業的生起,亦是源於無明和我執。我執處處替我們包裝,替我們維護自身利益,想方設法地逃避一切於己不利之事。殺盜淫妄,哪一樣不是因為我的貪、我的嗔、我的癡呢?我們所以糾纏於貪、嗔、癡行為中,無非是尋求快樂,絕不是為了製造痛苦。但最終結果,卻給我們帶來無盡的苦果。所以說,我執乃一切衰損之門。
  那麼,我們所建構並執著的究竟是什麼?當我們說到所執時,首先會涉及能執,也就是我們的意識行為。但意識所執著的這一切,不論是思維的部分,還是身體的部分,皆虛幻無常,無法從中找到固定的實質。生命的立足點何在?我們的安身立命之處何在?我們所執著的財富、家庭、事業都是暫時的,都處於動盪變化中。生命真正的立足點,一定不是我們意識所執著的,以非我皆不足以概括。可以肯定的是,意識所設定的一切自我,絕對是錯誤的。可這種錯誤的設定,無始以來卻成為一切痛苦之源。我們設定了一個不穩定的物件,但作為自我來說,卻要竭力維護這個不穩定。將不穩定當作穩定來維護,又是何其辛苦?可歎的是,我們始終都糾纏在這場毫無意義的奮鬥中,幾乎無人例外。修學佛法,首要目的便是摧毀我執。阿羅漢正是因為超越我執,方能證得涅槃、斷除煩惱。
  自他相換法的修行,雖是從凡夫心著手,但必須具備一個認識的前提,那就是深切意識到我執乃一切衰損之門,利他為一切功德之本。這兩句話極為重要,諸佛菩薩之所以能解脫生死,成就無量功德,正是因為所思所行皆從利他出發。
  利他,似乎很平常,不少人都在做利他之事,包括許多沒有學佛的人。但利他究竟到達什麼程度?如果以一百分來衡量利他的純度,諸佛菩薩的純度是一百,而凡夫利他的純度至多只有幾十乃至幾分,除此而外,還雜夾著貪心、我執、我慢等種種煩惱心行。作為凡夫來說,即使在利他時,生起的利他心,往往還比不上其中夾雜的我執及對功德的貪著。
  最單純的利他,才是最徹底的慈悲。其標準有二,一是達到三輪體空的程度,一是以一切眾生為物件。要做到這兩點,必須深刻認識到執我的過患。我執不僅力量強大,且善於偽裝。無論我們做什麼,哪怕是最自私的事,往往也能找到體面的藉口,這正是我執的厲害之處。我們不妨自我反省一下,然後再觀察一下他人,會發現人們無論做什麼都能找到理由。做好事有理由,做壞事也有理由;有說得出口的理由,還有說不出口的理由;有應付他人的理由,有安慰自己的理由。所以,我們要善於揭穿自我的真面目。事實上,揭穿自我的把戲和陰謀,就象揭開自己見不得人的傷疤,痛苦是必然的。但我們別無選擇,必須果斷地下手,否則仍會一如既往地被我執指使,一如既往地流轉生死。
  利他不僅能成就慈悲的品行,同時也是打破我執的過程。如果我執還很強烈,一定無法純粹地利他。當我們發心利他時,首先表示反對的一定是我執;當我們想著利樂一切眾生時,首先製造阻礙的必定還是我執。這也從反面證明,利他是摧毀我執的有力武器。
  充分認識到執我過患和利他功德之後,就有資格修習自他相換法了。將愛著自己、保護自己、處處設法利益自己的心態,轉而去利益眾生;將捨棄眾生、對眾生漠不關心、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心態,轉而用於自己身上,這就是自他相換法的運作方式。如果我們能對有情生起利益自己那樣的利樂之心,菩提心的種子就開始萌芽了。再進一步,是對所有眾生平等相待,沒有絲毫親疏之別,使利他心普及於一切。自他相換法的修行,是引發菩提心的極為殊勝的方便。只要我們踏踏實實地去做,必定能成就佛菩薩那樣的無緣大慈、同體大悲。

  3、十種因緣
  漢地關於菩提心的教法,最突出也是流傳最廣泛的,當推省庵大師的《勸發菩提心文》。其中談到菩提心的八相,即邪正、真偽、大小、偏圓。發心很難立刻到位,這就需要時時鑒別自己的發心是否正確,究竟是邪是正,是真是偽,是大是小,是偏是圓?每一種都有相應的標準,使我們可以對號入座,審視自己還存在哪些問題,又如何進行調整。
  在《勸發菩提心文》中,省庵大師就如何發起菩提心,為我們總結了十種因緣。若是我們時常思維這十種因緣,會覺得發菩提心是人生的唯一選擇,除此而外,再沒什麼比之更有意義的了。這十種因緣分別是:念佛重恩故、念父母恩故、念師父恩故、念施主恩故、念眾生恩故、念生死苦故、尊重己靈故、懺悔業障故、求生淨土故、為念正法得久故。
  首先是念佛重恩。因為有佛陀宣說法要,才有了佛法在世間的流傳,眾生才因此找到解脫之路。佛陀以大慈大悲之心,在四十九年中苦口婆心地說法度化眾生,我們如何才能報答這無比的恩情?就必須發菩提心,將此身心奉塵刹,是則名為報佛恩。如果僅僅自了,是不足以報恩的。當然,前提是我們必須認識到佛陀之恩究竟有多深。而這一認識,又是基於對自身生命的強烈關注。若是我們未將見道及了脫生死當作一回事,自然不會體會到佛陀對我們的恩德,感覺到佛法對人生的意義。若是我們已在人生旅程中上下求索,遍學世間所有哲學、宗教後仍未覓得解脫之道,最後因修學佛法而找到生命出路。對於這樣的人來說,才能真切體會佛陀之深恩。現代人聞法很容易,甚至坐在家裡,也能通過錄音、錄影聽聞法師說法,不易生起稀有難得之心。事實上,我們聞法的態度會直接影響到對法的受用。我們對佛法越珍視,得到的受益會越大,反之亦然。

  其次是念父母恩。養育之恩,無以為報。只有發起菩提心,才是對父母最好的報答。地藏菩薩在因地修行時,其母因邪知邪見,不信三寶,結果墮落惡道。地藏菩薩聞之發起菩薩大願,但他發願的當下,不僅使其母從地獄升到天上,也使當天處於無間地獄的所有眾生皆上升天道。可見,發起菩提心之後,不僅能報答現世父母的恩情,還能報答多生累劫父母的恩德。否則的話,自己尚且沒有出路,又如何能夠報答父母之恩。

  第三是念師長恩。在我們的成長過程中,因為有在家的師長,我們才能瞭解世間的學問道德;因為有出世的師長,我們才能聽聞佛法,明瞭解脫途徑。密宗對上師極其重視,確有其特別深意。上師不僅為我們傳授佛法,更能指導我們將佛法運用于修行實踐。十方諸佛固然重要,若是沒有上師作為橋樑,我們也無法成為佛弟子,無法于法起信,于法起修,于法得益。而有證悟的上師,本身就是佛法僧的象徵。通過對上師的恭敬,還能幫助我們摧毀我執,從恭敬中獲得佛法的真實受用。如何才能報答師長之恩?也必須發菩提心、紹隆佛種。師長將修行之道傳授給我們,我們唯有認真地繼承並弘揚,以此利益眾生,才是如法的報答。
  第四是念施主恩。現代人謀生相當不易,整日為生計奔忙。活著是為了生存,生存是為了活著。作為一個出家人,不必為生存操勞,可以過著追求真理、追求解脫的生活,真是天大的福報。所以,不論生活條件如何,都應對三寶和整個社會充滿感恩心。如何報答十方信施為我們創造的修學條件?還是要發菩提心,精進修學,弘法利生。唯有這樣,才有福報消受十方信施。

  第五是念眾生恩。一切眾生無始以來都曾和我們互為父母兄妹,都曾有恩於我們。但在生死流轉中,他們或墮落於地獄道,或沉淪於餓鬼道,或輾轉於畜生道,即使有幸投身善趣,亦不能永久享樂,一旦福報享盡,必然墮落。如果我們只想著個人解脫,一走了之,於心何忍?想到眾生對我們的恩情,想到眾生的痛苦,我們唯有發起菩提心,以救度一切如母眾生為己任。上報四重恩,下濟三塗苦。如此,才能回饋於社會,回饋于眾生。

  第六是念生死苦。在無盡生死中,我們什麼都曾經歷過,下過地獄,當過畜生,即使生而為人,也未必活得快樂。在過去的生命旅程中,我們可能像很多人那樣,不曾聽聞佛法,過得庸庸碌碌、迷茫困惑。我們一天又一天地蹉跎歲月,一生又一生地浪費生命。在生命洪流中,我們能夠把握的只有當下這一念,只有當下這個時刻,甚至明天都無法把握。我們能保證明天還繼續活著嗎?過去已然過去,我們無法把握;未來不曾到來,我們也無法把握。如何利用當下這一身份來改善生命?唯一可做的事,還是發菩提心。當然,也可以發出離心。但只發出離心的話,就不能利益一切眾生,終非究竟圓滿的發心。

  第七是尊重己靈。我們或許不曾想到,自己和諸佛菩薩、歷代祖師本是無二無別的。在我們的心性中,和他們有著相同的層面。但他們已經成佛作祖了,我們卻還在輪回中流轉。我們自身本具無價珍寶,如今卻以乞討為生,如何對得起自家寶藏?基於對自身生命品質的重視,我們也應該發起菩提心。否則,永遠無法將此無價珍寶開發出來,只能任其湮沒。當然,聲聞人也開發,但不能完整開發。唯有發起菩提心的諸佛菩薩,才能徹底開發這一寶藏,圓滿發揮其所有功用。

  第八是懺悔業障。懺悔業障的方式很多,但最佳方式當推發菩提心。發菩提心之後,左右我們生命的,便是菩提心而不是業障。我們知道,推動生命流轉的力量是業力。我們現在的身份,便是一期業力形成的結果。所謂命運,也與業力息息相關,由引業、滿業構成生命的總報和別報,因而有一定規律可循。但命運又是可以改變的,一旦將菩提心發動起來,命運必然依循菩提心的軌道發展,而不再隨業力設定的方向漂流。因為菩提心乃諸善中王,其力量之猛,不可抵擋。發起菩提心,就已把握命運之舵。所以,真正發起菩提心之後,就不必再有任何顧忌,因為菩提心的力量能摧毀一切。全宇宙的力量有多大?而菩提心能將全宇宙的力量集於一念,還有什麼可以阻擋它?所以說,懺悔業障的最佳方式也是發菩提心。

  第九是求生淨土。淨土行人通常以念佛求生極樂,事實上,往生淨土的最佳方法還是發菩提心。依菩提心修行,臨命終時,菩提願王能在一念間將我們推到西方極樂世界,成等正覺,而後根據自身意願前往十方世界轉法輪、度眾生。正如《普賢行願品》所言:又複是人臨命終時……唯此願王,不相舍離,于一切時,引導其前。一刹那中,即得往生極樂世界。到已即見阿彌陀佛、文殊師利菩薩、普賢菩薩、觀自在菩薩、彌勒菩薩等。此諸菩薩,色相端嚴,功德具足,所共圍繞。其人自見生蓮華中,蒙佛授記。得授記已,經於無數百千萬億那由他劫,普於十方不可說不可說世界,以智慧力,隨眾生心而為利益。不久當坐菩提道場,降服魔軍,成等正覺,轉妙法輪。能令佛刹極微塵數世界眾生,發菩提心,隨其根性,教化成熟,乃至盡于未來劫海,廣能利益一切眾生。

  第十是令正法得久住。住持佛法,根本還是在於發菩提心。發起菩提心之後,我們的力量自然就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了。如果在凡夫心行上做事,難免三心二意。今天想著度化眾生,明天又想還是自己閉關修行。這是出家人最容易出現的心態,這一刻是進,下一刻又想退。為什麼世人認為出家人消極?多是因為我們進退都能找到依據。佛法博大精深,似乎怎麼做都有確鑿的理由。其實不然,佛法還是有相應的標準,只是在不同階段的修行中,側重點有所不同罷了。如果我們發起菩提心,就應以能否利益眾生作為衡量標準。

  經常思考這十大理由,將為發起菩提心打下堅實的基礎。當我們對生命進行全面審視之後,會發現發菩提心是人生唯一有意義的選擇。如果不是基於對生命的終極關懷,人生似乎可以有很多選擇,可以這麼發展,還可以那麼發展。但這些選擇都不是最究竟的,只有暫時的利益。為了一點眼前利益而浪費暇滿人身,這個代價太昂貴了,我們付得起嗎?只怕想後悔時就來不及了。唯有發起菩提心,生命才能找到真正的出路,才能從輪回中徹底解脫出來。不僅使自己獲得解脫,同時使一切眾生獲得解脫。

七、菩提心的特徵及實踐

  凡夫的心靈世界中,每種心行皆有各自的特徵:貪心有貪心的特徵、嗔心有嗔心的特徵、慢心有慢心的特徵。那麼,菩提心的特徵又是怎樣的呢?《華嚴經》告訴我們:發菩提心者,所謂發大悲心,普救一切眾生故;發大慈心,等佑一切世間故;發安樂心,令一切眾生滅諸苦故;發饒益心,令一切眾生離惡法故;發哀湣心,有怖畏者,鹹守護故;發無礙心,舍離一切諸障礙故;發廣大心,一切法界咸遍滿故;發無邊心,等虛空界無不往故;發寬博心,悉見一切諸如來故;發清淨心,於三世法,智無違故;發智慧心,普入一切智慧海故。
  除此而外,許多大乘經論皆從不同角度對菩提心的內涵進行了闡述,內容極為豐富。根據我個人的修學心得,主要歸納為以下幾點。若能把握這幾個要領,發心決不會出現方向性的偏差。

  1、覺悟
  凡夫心之特點為不覺,又稱無明。因無明所惑,導致我法二執及貪嗔癡三毒,由此造作輪回之業。所以,十二緣起的第一支即為無明。凡夫因無明而念念不覺。我執生起時,因不覺而陷入我執的泥沼中;貪心生起時,因不覺而陷入貪心的作用中;嗔心生起時,因不覺而陷入嗔心的怒火中。如此越陷越深,不斷執著貪嗔癡煩惱及所緣影相,長劫流轉於生死輪回中。
  菩提心則代表了覺悟的力量。正如《大乘本生心地觀經》所言:自覺悟心能發菩提,此覺悟心即菩提心,無有二相。凡夫和聖賢的區別,關鍵就在於一念間,前念迷即凡,後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煩惱,後念離境即菩提。發起菩提心,標誌著有情生命的覺醒。這一覺醒,驅散了無明長夜,照破了生死迷夢。菩提心的修行中,必須以覺悟為本,於念念中保持覺醒,觀五欲六塵為夢幻泡影,對貪嗔癡及種種凡夫心的顯現了了分明,不隨其轉。故《大集經》雲:雲何名為發菩提心?了知貪性則名發心,若複了知瞋癡慳妒陰入諸界,無明行識名色六入,乃至生老病死大苦是名發心。可見,了知貪嗔癡的實質,也是發菩提心的重要內涵。
  身為菩薩,不僅了知我執是一切過患之本,更了知利他乃成就功德之源。菩薩之稱,源自梵語菩提薩埵,意為覺有情。因而,菩薩在自覺的同時,更以覺他為己任,以大慈、大悲、大喜、大舍之四無量心濟度眾生,共同邁向覺行圓滿的境地。

  2、無我利他
  凡夫心是執我的。生活中,人們最常想到的正是自己。一生都在為我的衣食住行、名利地位、事業財富而拼搏。然而,世間的一切煩惱痛苦、是非紛爭也無不因而起。
  無我,是佛法不共世間和外道的思想,佛教中列為三法印之一。無論是聲聞乘還是菩薩道的修行,都是建立在無我的基礎上。聲聞行者因了知無我而成就解脫涅槃;菩薩行者則因通達無我而能真正利益眾生。在發菩提心、行菩薩道的過程中,最大的障礙便是我執。因為凡夫心的特點是處處為著想,這一習氣根深蒂固。當我們發心利益一切眾生時,必然面臨和自我利益的尖銳衝突。唯有剷除前進道路上的障礙,我們才能在菩提大道上勇往直前。那麼,如何解除這一障礙呢?佛法告訴我們,我執乃無明所致,因不瞭解生命真相,或執著色身為我,或執著各種想法為我,或執著財產事業為我。若以般若智慧加以透視,便能明瞭諸法皆因緣合和之假相,無常亦無我。
  如果能夠徹見的虛幻不實,執我也就毫無意義,自他之間的鴻溝亦將不復存在。通達無我,才能徹底地利他;而通過利他的修行,又能不斷淡化我執。《金剛經》中,特別強調將無我正見落實于修行中:佛告須菩提:菩薩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當生如是心,我應滅度一切眾生,令入無餘涅槃界;如是滅度一切眾生已,而無一眾生實滅度者。何以故?須菩提,若菩薩有眾生相、人相、壽者相,則非菩薩。何以故?須菩提,實無有法,名為菩薩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類似的經文在經中多處出現,諄諄告誡發菩提心的行者,在修習菩薩道的過程中,須以般若空性慧了知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如此,才能成為合格的菩薩。

  3、無限
  凡夫心是有限的。其中的所有心理因素,皆來自生命延續過程中某些經驗的積累,亦有其特定的物件。貪心有貪心的所緣,嗔心有嗔心的所緣,慢心有慢心的所緣,而這些所緣境必然是有限的。人們只會對己所喜樂之境生起貪著,不可能貪著一切;也只會對不如意的所緣境生起嗔心,不可能嗔恨一切。
  菩提心則不同,其所緣是無限的。菩提心的發起,是緣一切眾生為物件,為利益一切眾生而成就菩提心行。這一點,是許多大乘經典都談到的。《華嚴經》雲:菩薩不為教化一眾生故發菩提心,不為教化百眾生,乃至不為教化不可說不可說轉眾生故發菩提心,廣說如阿僧祇品……是故我發此願,淨一切刹,我願乃滿。斷一切眾生煩惱習氣,我願乃滿。這是何等弘大深廣的願力。在《金剛經》中,佛陀亦就發心問題如是開示:菩薩摩訶薩,應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眾生,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同樣告訴我們,菩薩應以救度一切眾生為所緣,不論其身處何道,也不論其生命形態如何,都是菩薩盡力救度的物件,無一例外。《勝天王般若波羅蜜經》中,則有這樣一段對話:“‘世尊,雲何發菩提心?佛言:大王,如生大悲。’‘世尊,雲何生大悲。佛言:不舍一切眾生。’”諸佛菩薩之心量,因為不舍眾生而寬廣無限。在我們所熟悉的《普賢行願品》的十大願王中,不論是禮敬諸佛還是恒順眾生,每一願皆以盡虛空、遍法界、十方三世一切諸佛或盡法界、虛空界,十方刹海所有眾生為所緣境,充分體現了菩提心的廣大和無限。

  4、平等
  凡夫心是不平等的。因為凡夫有我及我所執,註定不能平等對待一切。因為有我,就有自他之分;有我所,就有親疏之別。身為凡夫,總是執我而棄他,而在人與人的關係中,更是充滿著好惡取捨,因而導致世界的種種不平等現象。
  菩薩的修行,則要從不平等的凡夫心中擺脫出來。發起菩提心之後,一方面要通過聞思經教認識到一切法的平等性,認識到一切眾生的平等性;一方面要在觀修和實踐的過程中,對一切有情生起真實的平等心。對於菩薩道行者而言,倘若還有絲毫好惡親疏的分別,就不能成為合格的菩薩。正如宗大師在《菩提道次第略論》中所指出的那樣:若不先斷除對於一類有情起貪,及對一類有情起嗔之分類,而修平等心者,則任隨生起慈悲,仍有類別。所以,平等舍心也是菩薩行者所應修習的重要內容。
  菩薩的慈悲,乃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無緣,即沒有任何附加條件;同體,即沒有自他和好惡親疏之別。這樣的慈悲,是建立在自他平等的基礎上。《普賢行願品》告訴我們:以于眾生心平等故,則能成就圓滿大悲。因為對一切眾生都能平等無別地看待,才能成就究竟圓滿的大悲。事實上,不僅菩薩行者應常行平等法,佛陀自己也是這樣為我們作出了榜樣。《佛說海意菩薩所問淨印法門經》中,與會菩薩如此讚歎道:了知平等菩提心,世尊常行平等法。世尊所行,正是說明了修習平等心的意義所在。

  5、無相、無所得
  凡夫心是著相的。因為凡夫充滿著自性見,對身心世界的一切都生起實在感,執著有實在的美醜、垢淨,有實在的我、我所。所以在做任何事的過程中,都帶著有所得之心。若是立足於有相、有所得的凡夫心,無論怎樣努力,最後成就的仍是凡夫心。
  而菩提心是無相的。首先,菩薩應離一切相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發心即是無相。其次,在行菩薩道過程中亦不能住相,正如《金剛經》所說:(佈施時)應不住色生心,不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生無所住心。在這段經文中,佛陀告誡我們:佈施時不可住佈施相,不可執著有能施的我、所受的他及所施之物。唯有三輪體空,才能圓滿佈施波羅蜜,才能成為菩薩道的資糧。否則,與人天善行何異?佈施是如此,六度萬行莫不如此。第三,菩薩修習一切法門時,不僅不能住相,更不能生有所得之心。這也就是《金剛經》所強調的,實無有法名阿羅漢。世尊,若阿羅漢作是念,我得阿羅漢道,則為著我人眾生壽者。世尊,佛說我得無諍三昧,人中最為第一,是第一離欲阿羅漢。我不作是念,我是離欲阿羅漢。世尊,我若作是念我得阿羅漢道,世尊則不說須菩提是樂阿蘭那行者。以須菩提實無所行,而名須菩提是樂阿蘭那行。無論是住相或生有所得心,都是凡夫心的表現。唯有通達無相、無所得,才能成就勝義菩提心,圓成無上佛道。

  菩提心的實踐,由願菩提心而落實於行菩提心。無論是發願還是行持,都應依菩提心的特徵進行檢討,檢查一下這一心行是覺還是不覺?是有我還是無我?是利已還是利他?是平等還是分別?是有限還是無限?是住相還是離相?是有所得還是無所得?菩提心的實踐過程,正是不斷調整心行的過程。如果我們的發心是不覺、有我、利己、分別、有限、住相、有所得的,那就說明我們還是地道的凡夫。反之,如果我們的發心具足覺悟、無我、利他、平等、無限、無住、無所得的特點,才是合格的菩提心,是與諸佛菩薩不二的心行。

八、菩提心的實踐典範

  論及菩提心的實踐典範,首推諸佛菩薩。我們讀誦《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無量壽經》、《地藏菩薩本願功德經》等大乘經典時,不應僅僅關注佛菩薩可以為我們做些什麼,更應看到佛菩薩是如何成就的。他們在因地的實踐和法門,正是我們修學佛法的最佳榜樣。諸佛菩薩都有各自的願力和行門,或是從大悲入手,或是從智慧入手,為我們展現了不同的修行道路。
  如果感覺自己和文殊菩薩比較有緣,可以選擇文殊法門修學,象文殊菩薩那樣,深入經藏,智慧如海;感覺自己和地藏菩薩比較有緣,可以選擇地藏法門修學,象地藏菩薩那樣,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如果以觀世音菩薩作為修學榜樣,就應以觀音菩薩的願力作為自己的願力,以觀音菩薩的行持作為自身的行為標準,象觀音菩薩那樣尋聲救苦,千處有求千處應,萬人稱念萬人靈。如果以阿彌陀佛作為修學榜樣,就應以阿彌陀佛的四十八願作為自身的修行理念,時刻牢記自己的目標就是成就清淨國土、利益無邊眾生。我們甚至可以觀想自己是觀世音菩薩或阿彌陀佛的化身,確立了這樣的身份,更能策勵我們以諸佛菩薩之大願為己任,發心求正覺,忘己濟群生。學佛者固然應當謙和低調,但這種勇於承擔的精神卻極其重要。否則的話,甘居凡夫階位,只知向佛祈求,不知行佛所行,如何能於自身成就佛菩薩的品質?當我們在內心將自己定位為諸佛菩薩化身後,還應心行上不斷向他們靠攏,最終覺行圓滿,與觀音菩薩或阿彌陀佛無二無別。
  事實上,觀音菩薩和阿彌陀佛在因地上也是這樣成就的,不僅他們是這樣成就的,諸佛菩薩都是這樣成就的。釋迦牟尼佛之前還有很多釋迦牟尼佛,阿彌陀佛之前也有很多阿彌陀佛,所謂南無西方極樂世界三十六萬億一十一萬九千五百同名同號阿彌陀佛。他們最初修行時,也是尋找一位古佛作為學習典範。觀音菩薩是向觀音古佛學習,然後修習大悲法門而成就。佛菩薩是這麼做的,我們也完全可以這麼做。直接從某位佛菩薩的願力和行門著手修行,觀想自己就是觀音菩薩或阿彌陀佛的化身,會得到極大的加持力,比單純依靠一己之力修行更容易契入。
  在藏地,時常聽說某位祖師是觀音菩薩化身,某位祖師是文殊菩薩化身。事實上,將某位佛菩薩作為本尊修行,最後所成就的正是這位佛菩薩所具備的品行。從這個角度來看,那些說法並非沒有根據,不必視為神話。當然,不排除其中有附會和渲染的成分。本尊的修行其實並不神秘,我們完全可以將其中的某些方法運用於菩提心的修習中。我平時住在南普陀後山,那裡是觀音菩薩的道場。我在禪坐時,就將整個五老峰觀想為觀音菩薩的壇場,將自己觀想為觀音菩薩的化身,具備觀音菩薩那樣的大慈大悲,然後將這種悲心散發到十方世界,希望所有眾生都因這種無盡的慈悲而離苦得樂。當我們作這樣的觀想時,心行和觀音菩薩的心行是相應的。當然,我們還達不到觀音菩薩那種純度和強度,品質還有待進一步提高。但通過不斷的修習和強化,就能在心行上逐漸接近觀音菩薩。久而久之,不僅能在座上觀修時對有情生起無限悲心,也能漸漸落實到生活實踐中。到那時,我們就是觀音菩薩名符其實的化身了。
  我們可以將大乘經典中重要的佛菩薩及相關修行法門都查找出來。有關觀音菩薩的內容,整理成觀音菩薩與觀音法門;有關地藏王菩薩的內容,整理成地藏菩薩與地藏法門。這需要做兩方面的工作,一是這位菩薩在因地上如何修行,二是這一法門具有哪些特徵。這樣,不僅對我們自身修學大有裨益,也能為發心修學菩薩行的同道提供學習方便。這方面的內容,藏傳佛教也許多值得參考之處。在大乘佛教中,不是缺乏修行方法,而是我們不曾注意到,不曾找到契入的方法。
  《華嚴經》雲:心、佛、眾生,三無差別。在法性的層面,我們和佛菩薩並無本質的不同。相反,我們和佛菩薩具有本質的相同。當我們在觀想中將自身與佛菩薩融為一體時,在心行上產生作用的,恰恰就是佛菩薩的品質。通過這種觀想,通過對佛菩薩行為的仿效,我們才有可能啟動生命內在與佛菩薩無二無別的高貴品質。否則,我們的修行將永遠落於凡夫心上,無法實現本質的超越。
  儘管我們與佛菩薩有著本質上的相同,但在心目中,始終覺得佛菩薩遙遙不可企及。原因在於,在我們生命中產生主導作用的始終都是凡夫心,最終成就的自然也只能是凡夫心。如果我們能根據佛菩薩的願力修行,心行就會逐步向其靠攏。在修行之初,這種願菩提心仍屬於世俗菩提心,而非勝義菩提心。但我們不必因此氣餒,這種世俗菩提心如果調到位的話,就像透過玻璃看到的虛空,和實際虛空之間雖然隔了一層,卻已經接近了。只要堅持不懈地努力,終有一天會將這面玻璃砸得粉碎,將自己溶入空性的海洋中。
  我覺得,仔細研究大乘所有菩薩行門的話,完全可以將其歸納為具體的修行指導,且具有很強的操作性,能夠引領我們按部就班地修起來。事實上,從行門入手比從理上入手更有力量。佛教徒中,有相當一部分修得很冷漠。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是從理上入手,過分沉溺於理論中,對現實卻漠不關心。如果我們從菩提心入手,以諸佛菩薩的行門為起點,然後通過見來調整心行,學佛將會非常積極主動。我們將會積極地弘法利生,積極地擔當菩薩事業,而不僅僅是以少事少業少希望住自足。

九、結 語

  菩提心的內容介紹到這裡。這只是從整體上為大家簡要介紹了發心綱領。其實,每部大乘經典都可作為菩提心的教材,可立足於菩提心進行詮釋。無論是《華嚴經》、《金剛經》還是《大智度論》、《瑜珈師地論》,皆有各自完整的發心方法,代表著不同的發心層次。
  我們有幸聽聞佛法,找到解脫生死煩惱的方法,實為多生累劫的福報。無始以來,我法二執始終在傷害著我們。如果不能在修行上有所突破,同樣的煩惱會盡未來際困擾我們,這正是學佛需要解決的根本問題。與生命內在的改善相比,外在的一切都微不足道,多一些知識或是多一個文憑,有如夢幻泡影。即使像國王那樣坐擁天下,也不過是幾十年的榮華富貴,短暫而虛幻的。在無盡的生命洪流中,修行才是我們唯一的出路。只有沿著佛陀指示的解脫之路走下去,我們的才能找到光明,才能從生死大夢中醒來。
  發起菩提心,是對自我的巨大挑戰,這也是發心過程中面臨的巨大困難。但只要將菩提心發到位,一切煩惱便不在話下。因為煩惱無非是因我法二執而起,而菩提心正是摧毀二執的最佳利器。在佛法中,通常採用不同的方法來對治不同的煩惱。但最高的修行法門,僅僅一招就將一切搞定,所謂以不變應萬變。菩提心教法,正是這功力無可匹敵的一招。只要將此運用起來,所有問題皆可迎刃而解。
  我真切地期望,菩提心的這一殊勝教法能廣為傳播,使菩提心的種子遍灑中華大地。當然,僅僅有熱情還不夠,以菩提心教法打前陣的同時,還須以上乘的用心方法作深入引導。正如經中所言:菩薩摩訶薩複有二種正行堅固菩提心。何等為二?一者正念菩提行,二者修行禪定斷諸煩惱行。般若和方便,一為母,一為父,兩者缺一不可。成佛是悲和智的成就,具體而言,正是菩提心和空性見的成就。若是從這兩方面入手,成就一批真正的修行人,漢傳佛教的面貌必有全新改觀。

問答篇

 

修學菩提心的行人,應經常讀誦《華嚴》。經中描述的菩薩境界可謂波瀾壯闊,其精神、願力和修行,無不令人倍覺震撼。依菩提心修行,是一種非常積極的修行方式,因為它要求我們主動塑造和佛菩薩相應的品質。這並非空洞的口號,心行的運作方式正是如此,如是因感如是果,沒有絲毫通融的餘地。過去我們講因果,往往著重於外在現象,如三世因果。但這裡強調的主要是內在因果。當我們起心動念卻未付諸行動時,表面看來似乎未造成任何結果,事實上,它已在我們內心留下相應的影像。善念固然是功不唐捐的,惡念卻也是罪責難逃。什麼樣的心所在活動,生命中與此對應的某種品格即隨之發展壯大。我們可以為自己不如法的行為找到一百個理由來應付別人,可以粉飾錯誤,甚至可以顛倒黑白。但我們卻無法以同樣的方式來塗改留在內心的影像,也無法請它高抬貴手,接受我們編造的藉口。對於心行及其運作方式的認識,唯識教法對我們很有幫助。因為唯識著重談的,正是妄心的層面。我們的心,仿佛最忠實的記錄者,事無巨細地記錄著心行的所有變化,無一遺漏。所以,不要存有任何僥倖心理,那只能是自欺欺人。
  對於學佛者來說,找到一條切實可行的修行之路,並非易事。在我個人的學佛過程中,與菩提心教法似乎特別有緣,不僅契入速度最快,且在短時間內得到極大受益,深覺這一法麼之殊勝和威力。這種認識既包括理解上的,也包括心行上的。當我瞭解到菩提心教法的殊勝後,立刻發願將此作為盡未來際修行和弘法的核心。我希望,這一教法也能引起大家的高度重視。

  學員:發菩提心是否必須以出離心為基礎?
  法師:出離心和菩提心屬於兩種不同層面的發心。大乘經論中主要以菩提心為主,很少涉及出離心。而在《阿含》等聲聞經論中,則以出離心為要,也很少談到菩提心。將出離心和菩提心聯繫起來,主要體現在宗喀巴大師所建構的《菩提道次第論》中。
  早期的聲聞行者可分為兩類:一是趣寂聲聞,一是回小向大聲聞。趣寂聲聞發出離心,且一發到底,直接成就阿羅漢果,不更進求佛道。因為他們出離三界之意向極其強烈,別無他求,因此佛陀演說《法華經》前有五千聲聞退席,這類屬於定性聲聞。還有一類聲聞,自接觸聲聞教法後又有機會學習大乘教法,最終回小向大,由出離心轉向菩提心。
  民國年間,太虛大師對法尊法師翻譯的《菩提道次第論》極為讚歎,因為這條路確實比較穩當。宗大師以出離心、菩提心、空性見建構的三主要道,糾正了學人修行過程中極易出現的不少流弊。以出離心為基礎,既幫助我們擺脫凡夫心,又能幫助我們引發真實無偽的菩提心,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儘管許多大乘經論中並未強調這一次第,而是直接由發菩提心入手。但解脫生死輪回之苦,始終是學佛修行的重要前提,因而其建構亦不違大乘思想。
  若是出離心僅指出離輪回及對三界的執著,這一內涵已囊括在菩提心內。菩提心具備無相、無住、無所得的特點,自然不著五欲六塵。所以說,菩提心本身就含攝了出離心的部分內涵。如果根機特別好的人,可以直接從菩提心入手。這也是大乘經教往往只談發菩提心卻未強調出離心的原因。只是對一般人而言,菩提心不容易立刻發起來,更不容易發到位。若知見不清,發心過程中極易與凡夫心混淆,根本不清楚自己發的究竟是什麼心,甚至將人天乘的善心當作菩提心。如果以出離心為基礎,菩提心的的純度就會更有保障。
  我們還要注意的是,發心固然可以沿著從出離心至菩提心道路前進。但發起出離心並證得空性之後,未必能成就大慈大悲,未必能導向菩提心,否則就沒有聲聞乘和菩薩乘之分了。漢傳佛教中,禪宗行者也好,淨土行者也好,雖然學的是大乘佛教,誦的是大乘經典,但往往只發了出離心,將個人了生脫死當作一切,反而忘卻了菩提心。菩提心的發起,必須通過相應的觀想和修持,才能將本覺中的悲心引發出來。也就是說,它並非任運就能生起,而需要特殊因緣的引發。正如修習禪定未必能開顯智慧一樣,在一般人的印象中,似乎得定之後無漏智慧必將一觸即發,噴薄而出。事實非如此,否則,外道如何將四禪、四空定以為最終目標,當作究竟涅槃呢?由定生慧固然是不錯,但得定只是發慧的條件之一,最終還需透過無常觀、無我觀、緣起觀的修習,才能引發無漏智慧。

  學員:若無出離心為基礎而直接發菩提心,能否斷煩惱、了生死?人生佛教與菩提心的關係如何?
  法師:發起菩提心,連佛果都能成就,難道不能斷除煩惱嗎?所有的修行法門中,以菩提心的功德和力量為最。關於這一點,《華嚴經》彌勒菩薩讚歎菩提心的頌文中闡述得極為詳盡。
  現在所提倡的人生佛教,如能賦予菩提心和空性見的內涵,就能直接抵達佛果,真正貫徹虛大師所說的人成即佛成。但從目前來看,人生佛教的弘揚確實存在膚淺化的傾向,有必要對其內涵進行深化。道在人弘,人生佛教的旗幟固然契機,關鍵還在於怎樣弘揚,賦予其什麼內涵。

  學員:發心是否也有頓漸之分?是否有可能直接由勝義菩提心契入?
  法師:法門的頓、漸不同,是由知見高低決定的。《華嚴》可謂圓頓之極,其中初發心既成正覺,乃一超直入如來地,實為至高無上之法。而禪宗和大圓滿的教法也告訴我們,即使在凡夫心的層面,覺悟心也是觸手可及的。煩惱亦無自性,若體會得這一點,每個念頭生起的當下即可獲得解脫。如同蛇,自能將反復纏繞所成之結解開,毋須再假他力。不過,這些教法固然能使我們對修行成就、了脫生死充滿信心,對根基的要求也更高,未必都能修得起來。相比之下,唯識教法是從妄心的層面入手,比較容易把握。但依唯識教理修行,發心就是發心,結果就是結果,三大阿僧祗劫且慢慢走來,成佛似乎變得遙不可及,很難相信現生可以見道,可以了生死。所以,唯識學人在修行上往往容易鬆懈。民國年間,許多學唯識的後來多學成哲學了,這一流弊影響至今。
  修學佛法的常道,是從願菩提心、行菩提心而進至勝義菩提心。一般來說,可以先從這一常規路線入手,積累一些資糧,才有機緣接觸到直接契入勝義菩提心的教法。

  學員:在發菩提心的過程中,最大的障礙是什麼?
  法師:發心過程中,最大的敵人正是我執我執無比狡詐,會利用我們所學的一切知識甚至佛法來干擾我們的心,其理由往往冠冕堂皇,讓人無法拒絕。所以,我們必須明確認識到:自己究竟要成就什麼?這點非常重要。我們的發心,決定了最終的成就。但涉及具體事務時,往往很難意識到究竟是哪種心正在作用。比如我們住持道場、弘法利生,看來似乎都是在發心。或許我們自己也以為是在大轉法輪、廣渡眾生,以為和佛菩薩相差無幾。可是,真正的心行基礎是什麼呢?仔細分析的話,可能是貪著,也可能是我執,這樣的現象比比皆是。到後來,事業做得越大,對事業的貪著也越深。如果這樣,最後成就的必然是我執,是地道的凡夫心。

  學員:我們應當首先利益眾生,還是成就後再利益眾生呢?自利和利他是否有先後的次第?
  法師:在菩提心的教授中,有三種不同的發心方式,即國王式、船夫式和牧人式。
  首先是國王式的發心,認為利益眾生的首要是自己先成為國王,然後才有能力廣濟群生。這種發心側重以自利為主,修行達到相當程度後再開始利他。當然,其修行目標始終是為利有情願成佛,而不是為了個人成就。藏傳佛教中的米拉日巴尊者,即屬於這類發心。
  其次是船夫式的發心。船夫和乘客同舟共濟,同時修行,同登彼岸。
  第三是牧人式的發心。地藏菩薩就是其中的典型,其願力為眾生渡盡方證菩提,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只考慮眾生,完全沒有考慮自己。
  關於這幾種不同的發心方式,每個人可以根據自己的具體情況去選擇。有些人可能適合做國王,有些人可能願意做船夫,也有些人可能希望做牧人。但不論選擇什麼方式,其共同前提和發心基礎都必須是利他。也就是說,在發心過程中不可有任何夾雜。若是有絲毫的雜染或自利色彩,我執必然無法徹底破除,無上菩提的成就也必然受到影響。

  學員:藏傳佛教中談到,發菩提心者不可以捨棄任何眾生,但又特別強調應遠離破戒者,這一矛盾應如何解決?
  法師:在修學佛法的過程中,需要親近善知識,遠離惡知識。孔夫子亦雲:無友不如己者。也就是說,應與勝過自己的朋友交遊,如此才能見賢思齊。這一教授,對於初學者尤其重要。因為初學者往往善惡不辨,易受環境影響,所以對環境的要求必須嚴格一些,于增長學業和完善人格皆有益處。
  但學有所成之後,則應以度化一切眾生為物件,此時便無善知識及惡知識之分了。地藏菩薩發願前往地獄,一定不是去那裡親近善知識的。從菩薩道來說,發起菩提心後,一方面要親近善知識,一方面要從悲心出發利樂一切眾生。若欲圓滿無上佛果,絕不可捨棄任何眾生。當我們說到不舍一切眾生時,關鍵是在於心行。只要對每個眾生都懷有平等無別的慈悲,慈悲便是圓滿的。
  事實上,這兩個教授並不矛盾。佛法是針對眾生的不同根基而施設,在不同修行階段,要求也有所不同。

  學員:如何才能圓滿自己的發心?
  法師:無上菩提的成就,固然是以一切眾生作為度化對象,但並非將眾生度盡才能成佛,因為度眾生也是因緣法。佛果功德的積累,也不在於達到怎樣的量才能圓滿。在一般人的理解中,總以為菩薩三大阿僧祗劫的修行,必須積累多少福德,度化多少眾生才能合格。就象在社會上,獲得博士學位、教授資格需要多少成果那樣。但我們要知道,成佛並非事相上的成就,亦非外在功德的成就。若是執著功德相,必定無法成為佛果的資糧。
  當我們說到度化一切眾生時,別忘了自己也是眾生。當然,關鍵不在於度了自己還是他人,而在於我們的發心是否緣法界一切眾生。當我們修行時,不在於修利己行還是利他行,也不在於修止觀還是修佈施,關鍵是看這一行為的發心是什麼,所緣又是什麼?這才是根本所在。若是發心圓滿的話,所修一切善行包括自身的修證,都能使我們在短時間內圓滿成佛的資糧。
  理解了這個道理,我們就會發現,無論是國王式的發心,還是船夫、牧人式的發心,在本質上並沒有區別。即使暫時將重點放在自我修證上,發心也是為了利他而非個人解脫。而修利它行的時候,則應緣無限而非有限的眾生,這才是發心的關鍵所在。禪修屬於自利還是利他呢?若是因為厭惡人世、逃避眾生而參禪打坐,對眾生缺乏悲心,僅以自了為足,當然不屬於利他行。反之,若是為了更好地度化眾生而精進修行,則是屬於利他行的範疇。可見,關鍵取決於打坐時的發心,而不是行為本身。在修行的各個階段,有不同的操作方式,但在發心上必須圓滿,這一點極為重要。
  在這個時代,更需要普及菩提心教法。學習這個教法之後,力量會源源不斷地湧現出來。修行者以怎樣的精神面貌出現,取決於自身的心行。有怎樣的心行,就會形成怎樣的人格,獲得怎樣的成就。過去,修行者更重視的是止息惡行,而菩提心教法還要求我們積極地成就善法,饒益有情,從而成就慈悲、智慧的品質。

  學員:發心之初還比較猛利,但往往不能堅持,應如何解決?
  法師:發心的困難,正在於發得準確,發得長久。這和做一件好事容易,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同理。心行的力量源於積累,發一次只有一次的力量,況且這一次還未必發得準確。菩提心的教授,正是要幫助大家持續、準確地發心,通過見、定、行逐步鞏固自己的發心。其中,見是用於調整心行,定和行的實踐,則使菩提心在心行中產生穩定、持續的作用。如此,使菩提心的力量日漸增長。

  學員:如何實踐菩提心呢?
  法師:菩提心的實踐,包括觀想和利他行兩個方面。通過觀想的培養,使自己時刻心系眾生,行住坐臥皆不忘利益眾生。這種用心方法,在《華嚴經·淨行品》中有很多具體指導。以這樣的心做每件事,都是圓滿無上菩提的善因緣。在吃飯時,希望天下眾生都能衣食無憂;健康快樂時,希望天下眾生同樣健康快樂;遭遇挫折時,希望自己承受的一切,能使天下眾生遠離挫折。時刻作如是觀想,菩提心必然突飛猛進。
  當我們有機會行利他行的時候,應視為眾生成就我們菩提心的因緣,本著感恩心去做。而在做事時,隨時調整心行,念念不忘是為利益一切眾生而做。在菩提心沒有成就之前,這樣做確實會有些難度,但只要我們有信心,並堅持不懈地練習,這一心行就能得到鞏固。久而久之,菩提心就能自然運行起來。

  學員:菩提心與正見的關係如何?
  法師:發起菩提心之後,見就有了用武之地。無論是中觀見或唯識見,都能指導我們調整心行,幫助我們將附在菩提心上的雜質一一剔除。強調發菩提心的重要性,決非否定教理的作用。但我們必須明確的是,不可將談空說有作為修學目的。
  在學佛過程中,正見極為重要。知見不正,修行必然無法提高。禪宗也很重視見的作用,所謂只貴子見地,不貴子行履。當然,這個見不僅是聞思的見,更是心行的見。心行上的見若是沒有擺正,即使每日精進苦修,未必能成正果。反之,見若是擺正了,搬柴運水、語靜動默皆為無上妙行。
  所以說,見和菩提心是一體不二的。見需要一個著力點,才能發揮其功用。發起菩提心之後,見就找到了著力點。

  學員:如何看待五種姓?如果一個人註定了是無種姓,是否還能發菩提心?
  法師:唯識宗將種性歸納為聲聞、緣覺、菩薩、無種性和不定種性五種。按唯識的說法,種性已決定了將來的成就。若是不具備菩薩種性,成佛必定無望。若是具備菩薩種性,生命起點就高於聲聞。
  眾生雖然是平等的,但無始以來的積累,確實造就了生命起點的不同。有些善根深厚,有些障深慧淺。有些生來具有菩薩傾向,熱心於社會公益事業;有些則天性冷漠,對社會漠不關心。但從緣起看世間,我們不應將這些傾向理解為固定不變的。所以,我個人比較傾向一切眾生皆可發起菩提心,皆可培養起菩薩種性,但因為起點不同,難易程度會有所不同。對於那些樂於助人、充滿悲憫之心的人來說,菩提心和其性情較為相應,發起來相對容易。而對於那些性情冷漠、孤僻的人來說,發心的難度自然大得多。但只要努力並切方向正確,最終都能獲得成就。

  學員:應當如何抉擇利他行?比如吃不完的餅乾,應該喂魚還是和乞丐結緣?有人說,喂魚不會造業。但也有人傾向于佈施乞丐,因為人身難得,比魚離成佛更近。
  法師:從菩提心的教法來說,等到把人救度完之後才開始對魚慈悲,本身就是不對的。如果這樣的話,菩提心永遠無法圓滿。眾生是幫助不盡、救度不完的,何時才有成就的一天?所以,關鍵不在於度化的客觀結果,而在於面對每個眾生時都充滿慈悲,決不捨棄其中的任何一位。不論對於動物還是人,都應具有平等無別的悲心,這樣的心行才是圓滿的。若心中還有高低之分,最後所成就的只能是不平等的心,是凡夫心。而平等的心,才是諸佛菩薩的慈悲心。發心是什麼,最後成就的就是什麼,這一點必須牢記在心。
  另外,利他還有智慧。象這樣的情況,究竟誰更需要?怎樣分配更合理?有了智慧,自然就知道如何抉擇。恒順眾生,並非眾生需要什麼就給什麼,更不是順著眾生的欲望和貪、嗔、癡行事,必須考慮對眾生是否真正有益,以此作為取捨標準。所以,在菩提心的實踐中,首先發心必須純正,然後再以智慧進行抉擇。

  學員:請問學習中觀和發菩提心的關係?
  法師:性空見,是菩提心的重要組成部分。因為菩提心所具有的無相、無我、無所得等特徵,皆屬性空見的範疇。若是沒有這些認識,菩提心必然發不到位,也根本無法圓滿。但這並不是說,需要在菩提心之外另立性空見。三藏十二部典籍和一切修行法門,都可匯歸於菩提心,並在修學菩提心的過程中找到位置。所以說,菩提心是佛法的核心。
  當然,菩提心還要落實到生活中去檢驗。每一種負面情緒的生起,都是因為對眾生的抵觸,由此喚醒不愉快的心靈頻道,反之亦然,這是心行的運作規律。如果菩提心發到位,具有無相、無我、無所得的特徵,便能容納一切眾生,進一步,就能對一切眾生生起慈悲之心。

  學員:菩提心應如何落到實處? 
  法師:我們的心行雖然屬於凡夫心,但即使在這個層面,若有上乘的用心方法,也是可以觸及本覺的。首先,必須找到心行的立足點。凡夫心的立足點是分別、執著、有限,這就需要我們去調整,向平等、無相、無限靠攏。當然,做起來確實有一定難度,因為凡夫心的力量很大。但是,不要預存菩薩道很難、成佛很難的心態,這種畏難情緒是發心的極大障礙。事實上,每種心行力量都是培養起來的。聚沙能夠成塔,是因為點滴的積累;愚公能夠移山,是因為不懈的努力。其中還有個關鍵是,必須真切認識到菩提心的重要性,認識到這是學佛的唯一出路。否則,不要說救度眾生,自顧尚且不暇。基於對自身生命的負責及對眾生的慈悲,我們別無選擇,唯有全力以赴地做。
  發菩提心成就的先例不是沒有,恒河沙數諸佛都是這麼走過來的。

 

來源:www.jced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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