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已停不下來
笑妃是自然天成的一塊美玉,與她在一起,總能領略到一種了無塵垢的天籟之趣。
有一天夜裡,我們把那輛紅色寶馬車換成了一輛珍珠白色的子彈頭豐田,在喧嘩的夜市中竟然引來了飛賊。
夜市非常熱鬧。與白天的繁華相比,夜市可以稱得上是三教九流共同掀起的休閒高潮。光怪陸離,精彩紛呈,生活氣息非常濃厚。成雙成對的情侶,四處周旋的商販,擺放著各種吃、穿、用的攤位……
我們的車緩緩地穿過人海,然後好不容易擠到一處空位停了下來。我和笑妃在車上就已被夜市的氣氛迷住了。一身時尚服飾的笑妃挎著一個漂亮的Dior皮包,一下車就非常惹人注目,再加上那輛當時市面上罕見的車,就更引人注意了。笑妃倒是沒什麼異常的神態,因為她一向喜歡用超品牌的東西裝扮自己。我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安,我們倆和平時一樣,散散心而已。
興致勃勃的笑妃拉著我的手到處尋找她喜歡吃的東西。紅豆冰,好,先來兩份。不能再多吃了,還有更多好吃的東西呢。我們吃過了紅豆冰,又往前繼續尋找。
夜晚的街燈下,笑妃的笑容格外明淨。我們手牽著手,幾乎寸步不離,可她像每次逛街一樣,走不上幾步,便扭臉看我一眼;走不上幾步,便朝我笑笑。好像她不是為了逛街,專為看我似的。
「別老是看我,我臉上又沒好吃的東西,繼續找吧!」我用玩笑的口吻說。
她使勁捏了一下我的手:「沒辦法呀,看也看不夠。」
我們正沉浸在幸福之中,忽然,一輛摩托轟鳴著加大馬力向我們衝來。未等我反應過來,那輛摩托已從我眼前猛地轉到了笑妃的側面,又繞了一回,便直接朝笑妃撞去。笑妃稍一閃身,摩托便從她的右側擦身而過,狂嘯而去。
我急忙抱住笑妃:「剮著沒有?」
驚魂未定的笑妃慌亂地說:「包被扯走了,我肩上的包……」
我毫不遲疑地撒腿追去,而那輛摩托已在前面一個拐彎處消失了。我迅速回到車上,剛一啟動,笑妃便站到車前讓我下車,我只好下了車。她拉住我的手:「別追了,太危險了。」
她的神色很緊張,一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的樣子。
我知道,包裡面有LV的錢包,錢包裡有手機、銀行金卡,另外還有一些新幣。我想安慰她,又找不到更合適的話來。當我問她包裡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麼重要的東西時,她馬上把頭抵在我的肩上哭了起來。
從我們相識以來,她還沒這麼傷心地哭過。
我當時已猜出來了,包裡面肯定還有更重要的東西。因為笑妃並不是一個把錢看得很重的人,何況那些卡可以很快掛失的。
出了這種事,我們哪還有繼續逛夜市的心情呢!我們便開車往回走。這回是我開車,她那麼緊張,開車太不安全。走了大約一半的路程,我發現笑妃依然很難過,唉聲歎氣的。我便把車子停了下來,她也隨之緊緊地靠向我,又開始流眼淚。
看她這樣,我也很不好受,可事已至此,除了安慰她,也就沒什麼別的辦法了。
我輕描淡寫地說:「沒關係,反正你家裡還有那麼多包,算了,別難過了。」
笑妃搖著頭,把臉衝向我:「不是的。你真以為我會為了那些東西難過嗎?卡呀錢呀的對我都不那麼重要,我並不是為了這些東西難過。」
「那為什麼呀?」
笑妃可憐兮兮地看著我,用心疼的語氣說:「錢包裡面有一張你的照片,那是我最喜歡的一張。」
「就為這個呀,你可真是的,重洗一張不就行了?」
她聽我這一說,反倒嗚嗚地哭出了聲來,邊哭邊說:「那張照片是你以前的,現在上哪去找底片呀……」
她哭得那麼傷心,我既感動又心疼。她的手帕一定早就濕透了,我便掏出自己的手帕替她擦著流到了兩頰的淚水:「沒事沒事,你這不是天天能看到我嗎?總比看照片真實吧?」
她握住我為她擦臉的手說:「那不一樣,那張照片能伴我到老、到死,你……你能嗎?」
我能嗎?是啊,我能就這樣一直陪伴在她的身邊嗎?我的心開始下沉。
這時,笑妃忽然想起了皮包裡的手機,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充滿希望地說:「對了,我的手機在包裡,快,打手機,告訴他,我們不會追究他的搶劫行為,讓他把照片還給我們就行了,這麼說行嗎?」
我便撥打笑妃那部手機的號碼,打了幾次,都處於關機狀態。
笑妃的最後一點希望也落空了,她忍不住又哭了起來。我便攬著她的脖子,把她的臉抱在胸前,哄著她說:
「別哭了,現在我們不是還在一起嗎?別難過了。」
我對她這麼說著的時候,心裡想,我一定要好好待她,好好愛她,為丟失一張我的照片都這麼難過,我要是真的離她而去,她會做出什麼樣的舉動呢?
我不忍往下想,也不敢往下想。
我把她的臉從我的懷中托起來,久久地看著她淚汪汪的眼睛,心中湧滿了憐愛之情。
這次回新加坡,我雖然天天與笑妃見面,共同享受著美好的青春時光,但卻沒有耽誤自己的事業。每到我辦完一些該辦的事情後,便與笑妃到處遊覽。那段日子,我們幾乎遊遍了新加坡的大街小巷。深深的情緣將我們倆捆得越來越緊,已經到了難捨難分的地步。但為了我的事業,偶爾小別也是難免的。
在這期間,我曾離開過新加坡幾次,出去處理一些必要的事務。
一天我回來後,笑妃便對我說:「我總去酒店也不方便,我看你還是搬到我家來住吧,照顧你也就更方便了,好嗎?」
我沒有同意。因為我很清楚,她雖然一個人獨居,可她那裡仍然有很多朋友和親人出出進進,我並不想讓太多的人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另一方面,也是很重要的方面,笑妃曾經告訴過我,早在認識我之前,她便訂婚了,她的未婚夫是一個富翁的獨生子。
不過,他們之間來往得並不頻繁,其中的原因她沒說,我也沒太在意,只是把這件事當做她個人的一段縹縹緲緲的私事而已。我總覺得這不過是一段往事,與我們倆的現實似乎沒有多大關係。
但這次她要求我住到她家,我就不得不考慮很多問題了。
不僅僅因為她有未婚夫,而且她的年齡也比我大幾歲,再加上我們不同的文化和生存背景,我想,她的家人是不會贊同我們在一起的。與其弄得滿城風雨,使笑妃為難,還不如保持現狀為好。所以我仍然住在酒店裡。
笑妃理解我的難處,也就沒有過於勉強我。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們經過精心挑選,選中了一棟房子。我們都很激動,終於有個共同的家了。但房子訂好後,我仍在忙於自己的事業。不久,我就去了印度。笑妃便一個人承擔起裝修、佈置新居的諸多雜事。臨行前,我帶著由衷的歉意說:「真是沒有辦法,這次去印度,得幾個月的時間,你費心了。」
「我倒不在乎費不費心,只要你高興就行。你去這麼長時間,我會天天想你的,那怎麼辦呀?」
我勸她:「我盡量早點回來,天天通電話。你別總想我,學會轉移視線,比方……」
「我早就轉移不了視線了,睜眼閉眼全都是你,讓我往哪兒轉移呀!」
笑妃真是好樣的,幾個月後我從印度回來,我們的新家已經佈置完畢了。一切都那麼齊全、那麼完美,每個細節都挑不出任何瑕疵。
從我們搬入新居的那天起,笑妃便開始稱我為「老公」。對這個世俗中普遍的稱謂,我欣然接受了。因為這個稱呼中飽含著她濃濃的溫情,我覺得自己雙面人生中的一個方面已經很圓滿了。
從此,我們在新加坡有了一個充滿愛意的獨立空間。
每天早上,我一起床就會看到她為我準備的早點,桌上還擺放了許多我喜歡吃的各種食物。我常常坐在桌前,看著這些精心配置的食物,即使一口不吃,心裡也是暖洋洋的。我會發一會兒呆,心裡說:「愛情真的這麼美好嗎?如果世上每個人都擁有一份毫無雜質的愛情,該有多好啊!」
我有時會在桌上發現一張紙條,那是她有事出去不能陪我吃早餐時留下的。雖然平淡無奇,卻充滿著深切的情愫。其中有些內容至今還歷歷在目:「老公,你喜歡吃的燉牛肉我已經放在了冰箱的第二層。不過還是多吃一些蔬菜,也別忘了多吃水果。我很快就會回來。我愛你。」
有時候,她一時脫不開身,我便開車去接她吃晚飯。看到她眉目如畫、巧笑嫣然地走向我,我的心便美滋滋地生出幸福的暖流。那時候我會想,我為什麼這麼幸運地遇到了這麼好的女孩呢?上蒼真是對我不薄啊!
在點點滴滴的生活細節中,無不閃現著我們愛情的光芒。
後來,很多朋友知道了我們的關係,也非常理解這種心心相印的情感,他們便常常邀請我們去參加一些名目各異的聚會。人群中,她是我的驕傲,我也是她的驕傲,很多羨慕的目光都從不同的方向朝我們聚來。
那時,她儼然成為了我的公主,而我又恢復了少年時那種王子的風采。其間,她的魅力征服了很多優秀的男士,他們不斷地向她大獻慇勤,公開向她表達愛意。
有人趁著酒意把心中的熾熱之情一股腦地傾述給她,他們根本顧不上我還在旁邊,只是癡癡地向她傾述,甚至在我面前向她挑明約會的時間和地點。
遇到此種情況時,我們倆總是相視一笑。那微笑中,是無法掩飾的信任和愛戀。
回家的途中,我們倆便忍不住笑出聲來,我們都覺得那些場面非常好玩。
當她看到有些漂亮的女孩總是喜歡聚在我身邊,向我表示出強烈的愛慕並悄悄地遞給我電話號碼時,她只是笑著衝我微微點頭,有時故意緊著鼻子向我做鬼臉。
那時,一到週末,我們總是開車去海邊玩兩天。我們住在海邊的酒店裡,聽海浪拍岸的聲音,看海鳥在空中不停地盤旋。海天一色、帆影如詩,我們在海水中游泳、歡鬧。早晨和傍晚,我們便手牽著手在沙灘上漫步,說著一些我們各自的往事。大海在我們面前如同一面晃動的鏡子,映照著我們坦誠的心靈。
我們的愛情使我們獲得了更大的自由空間,像兩隻飛翔的鳥一樣,只要對方想出一個去處,我們便振翅而去,凡俗人生似乎變得了無妨礙,了無牽掛。
記得那次我們去吉隆坡雲頂,連續三天,我們玩得不亦樂乎,早已把時間的概念忘得一乾二淨。直到我們玩得實在太累了,才想起該回去了,休息了一下,便開車往回趕。那天是我開車,疲倦的笑妃在我身邊說著說著就睡著了。
我看了她一眼,那可愛的睡姿比平時更有一番韻味,要不是急著趕路,我非得低下頭來好好欣賞一番不可。
我忍不住不時地看她一眼,那張美麗的臉隨著車速偶爾動一動,微張的雙唇露出輪廓分明的曲線,淺淺的笑意依然掛在嘴角上……我當時只顧留意笑妃的睡態,竟沒注意到車子已經沒油了。
離前面的加油站還有十幾里遠的時候,我們的車子拋錨了。
正是深夜,我們的車子孤零零地停在高速公路上。那時,笑妃也醒了。當看到沒有任何車輛從我們這裡經過,她急得都快哭出聲來了。四週一片空寂,零零星星的路燈閃動著微弱的光。
「這可怎麼辦呀,加油站還有那麼遠……」她雙手搖動著我的右臂,像一個無助的孩子。
「沒事的,拖車遲早會來的,耐心等著吧。」
我為了哄她開心,便把小時候姥姥給我講的一些故事說給她聽,一會兒工夫,她就聽得入迷了。茫茫的夜空下,我的聲音似乎成了世上唯一的聲音。
笑妃伏在我的懷裡,靜靜地聽著,像一隻可愛的貓。
當我們聽到拖車駛來的聲音,她馬上跳了起來。這時的她,又像一個喜悅的孩子。
「看,來了,來了,我們得救了!」她的情緒感染了我,我不由得和她一起歡呼起來。
……
我們的車又飛馳在高速公路上。我們平時就喜歡開快車,現在為了補償什麼損失似的,開得更快了。可這條路好像越來越長。
我問笑妃:「你沒覺得這條路很長嗎?」
「本來就長呀,怎麼了?」
「你沒覺得這是一條走不完的路嗎?」
笑妃想了一會兒,朝我這邊靠了靠,柔聲說:「我真希望這條路永遠也走不完。」
我們的車子在黑夜中飛馳。忽明忽暗的燈光漸漸多了起來,燈光照在我的臉上,有一種夢幻般的感覺。我眼角的餘光早就發現笑妃在盯著我看,我依然專注地開著車。
「你這麼看下去,把眼睛貼到我臉上得了,我都快被你看化了。」
她喃喃地說:「你真帥,又這麼善良,這輩子我沒法再喜歡上任何人了。要是哪一天真的會失去你,我發誓,我不會再嫁給第二個人。」
我不覺心動,但還是繼續逗她:「你嫁給我了嗎?什麼時候嫁的呀?我怎麼不知道呢?」
「我的心不是已經嫁給你了嗎,老公?」
她的話說得那麼認真、那麼動情,在這種最美的愛的表白中,我的心跳加速,雙手都快要握不穩方向盤了。
一個急剎車,我們抱在了一起。
本以為愛情會像一陣遮天蔽日的迷霧,讓人置身其中徒生一些無端的美麗幻象,讓人產生人世間最浪漫的希望。而迷霧很快就會消散,那時,展現在眼前的,總是彼此的缺陷、不足、種種遺憾;直至互相淡漠、冷漠,甚至厭倦、厭煩、厭惡,最後或分手,或仇視,或為了某些目的維持已毫無情感內涵的僵死的形式。然而,在我與笑妃之間,愛情根本不是什麼迷霧,而是光,是永遠新鮮的黎明之光,並且是已經被定格了的永恆之光。它不僅照耀著我們互相依存的心靈,而且正逐日地為我們的情感加溫。而這種溫度,卻是一種恆定的高溫。這不正是愛的極致嗎?
我深深地愛著她,我對她的愛,已停不下來。
我們誰也停不下來。
笑妃在我的懷中長長地歎了一聲。
「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自己太幸福了,反倒有些擔心。」
「擔心什麼呀?」
「我也說不清,可能怕有一天會失去你吧,真的說不清。」
最後一夜
我與笑妃在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完全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裡,她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我的神經。我已經習慣了她的微笑、氣息、聲音,以及她為我所做的一切。如果她出去一小會兒,哪怕是去超市為我買些我愛吃的食品,我也會坐立不安地在房間裡走來走去,焦急地等待著她把鑰匙插入鎖孔的響聲。那時我的心才會安頓下來。而她的一聲「我回來了」總能使我們的家立刻充盈著無盡的活力。
我們誰也離不開誰了。
那段時間,我已經沒有更多的時間與那些曾經在我身邊的人過多地接觸了。我和笑妃把時間安排得很滿,我們不希望有更多的人擠進我們的空間。
也許這正是愛得太深的緣故吧?
我們每隔一周,便在禮拜天的時候去老人院看望那些無依無靠的老人們,給他們送罐頭、水果、飲品等等吃的喝的東西。我們會用一整天的時間陪伴他們,盡量使他們度過一個快樂的禮拜天。
每到初一、十五時,我便領著笑妃到一些沒有人認識我的寺廟中去拜佛。
到了我必須去弘法的日子,笑妃就默默地跟在我的後面。不論在什麼地方,不論那裡的條件如何,一直生活在優裕環境中的她從來沒有一絲一毫的抱怨。
我只要一出家門,她就會為我準備好一切,上衣、褲子、鞋,都為我收拾得平平整整,一塵不染。而我一進家門,吃的、喝的、用的、換洗的衣物,包括洗漱用的水都仔仔細細地為我準備妥當。
為了我的身體能夠得到更好的休息,她為我制訂了嚴格的作息時間。有時,我翻來覆去睡不著,她就替我按摩,汗水一滴滴地落到我的肩上、背上,同時也落到我的心裡。她聽說足底按摩能提高人的睡眠質量,並且有益於身體健康,她便常常跪在我的腳前,很有耐心地按摩我的雙腳,有時在她按摩的過程中,我就睡過去了。
那樣的夜晚,我總是睡得很香。
自從和我在一起,笑妃就很少去她的工作室了。偶爾去一次,也要給我打很多次電話。
我一個人在家,她很不放心,一會兒來電話問:「飯菜可口嗎?」一會兒再來電話問:「吃沒吃水果呀?別忘吃啊!」一會兒又來電話問:「晚上想吃什麼呀,你先想,想好了一會兒我再給你打電話。」
一般情況下,她即便去工作室,也用不上幾個小時就急著回來。一進門就直接撲入我懷裡,有時甚至連鞋都忘了換。
後來,她工作室的工作就漸漸荒廢了,她也幾乎不怎麼去了。
而我也逐漸地很少去料理我的基金會,因此我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為了愛,我與笑妃都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但我們從未有過一句互相抱怨的話。
這樣一來,一些人便對我與笑妃之間的關係開始產生了種種疑惑和猜測。一時間謠言四起,說什麼的都有。面對外界的重重壓力,我們仍然沉浸在愛的幸福之中。
然而,我也漸漸地生出了惶惑之感。
在夜裡,看著笑妃那可愛的睡態,我有時會想,我們愛得這麼深,要是真有分手那一天,她能承受得住嗎?可我能永遠屬於她一個人嗎?我的使命和我的責任怎麼會允許我這樣一天天地沉湎於愛情中呢?
我清楚自己的未來,我的未來正在等待著我去為弘揚佛法獻出我的全部精力。可什麼時候才是我的未來呢?明天不也是未來嗎?那麼我明天就可以義無反顧地離開笑妃嗎?不,我絕不能那麼做,那樣對待她太過殘忍了。
可這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自那時起,內心的痛苦便時不時地折磨著我。隨著時光的流逝,我開始逐漸進入了在痛苦中掙扎的狀態。
這一切,我不能告訴笑妃,可我又能向誰述說?
「你近來怎麼了?臉色怎麼越來越不好了?哪兒不舒服啊?」有一天,笑妃看到我的變化越來越大,實在忍不住了,才有些驚異地問我。
戀愛中的人,都非常敏感。尤其是女人,她們觀察得更細,並且她們的感覺也異常靈敏,戀人的最細微的變化也逃不出她們的視線。
我只能若無其事地對她說:「有點不舒服,放心吧,很快就會過去的。」
我不想讓笑妃幫我承受我自己的內心壓力。
在法護大師的《劍輪修心法》中有這樣一頌:
放下追求一己之樂的衝動,
給予他人更多的歡樂,
即使眾叛親離,
也要責備自私,承擔責任。
我雖然不至於「眾叛親離」,但「要責備自私,承擔責任」才是我應該具備的生活態度。
很多事情,看似偶然,實際上都是冥冥中注定要發生的。
一個男子恰巧在那時出現了。他像一根導火索,引發了事態的變化。想來這也是注定的吧。
在那段時間,我認識了一個在某信託基金負責的男子。他年輕、魁梧,認識後,我一直把他當成一個單純的朋友。可不久,我發現他在我面前的表現非常怪異。有一天,他竟說出了令我大吃一驚的話——他說他已經愛上了我,如果我不答應他,他會瘋掉的。
這簡直不可思議,我還從來沒接觸過這種事情。我由驚駭轉為不適。
當他坦誠地向我表白這種感情後,我告訴他:「我拿你當做普通的朋友看待,想不到你竟會有這種念頭。你別再跟我說這些,我絕不會接受的。」
他急得在我面前團團轉,忽然露出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表情,懇求、哀求、苦求集於一起的那種表情:「那好那好,我不要求別的,只求能讓我天天見到你,哪怕離得很遠,能見到你就行……」
我無法理解他這種心態,我也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漸漸疏遠他。我不再與他來往,不論他做出多少努力,我都盡量迴避他。可我萬沒想到,他竟然用一些令人很不舒服的手段,在我和笑妃之間製造了很大的麻煩。
我與笑妃的愛情,當然是誰也無法離間的。但那個男子卻不斷地向笑妃的母親施加影響,將我與笑妃之間的年齡差異、地域差異等等所謂的不和諧因素一再地向她母親提起。
自此,很多事情變得不可收拾。
與笑妃在一起這麼久,有時她也談起她的媽媽。她曾告訴過我,她媽媽挺希望笑妃嫁給那個富翁的獨生子。一是這樣一來笑妃會有一個很好的歸宿,再就是媽媽挺喜歡她那個未婚夫。
笑妃已經決定與我永不分離,因此她並不想隱瞞自己的任何私事。處在熱戀中,如同談論一件其他任何事情一樣,一方在不經意間說著,另一方在不經意中聽著,都沒太把這件事放在心裡。但現在,這件事情因為那個男子的參與,突然到了非解決不可的地步。
我相信笑妃,對我們的愛情也很有把握,我知道她是不會被外部力量干擾的。可面對親情,面對媽媽的不斷催逼,笑妃的情緒不可能不受影響。
每次她從媽媽那邊一回來,不用我問,她便把她媽媽勸說她離開我的情景向我描述一番。她有意用滿不在乎的口氣輕鬆地說著,而我明白,她表面顯得越是輕鬆,內心就越是不輕鬆。
她媽媽從關愛自己女兒的角度出發,是可以理解的。想到女兒比我年齡大,更主要的是想到女兒也許會隨我去西藏受苦,她也只能苦苦哀求自己的女兒盡早回頭,甚至想用很多軟硬兼施的辦法將我們拆散。當媽媽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
笑妃面對媽媽的痛苦,臉上的笑容漸漸少了。
「就是天塌下來我也不會離開你的。」她與媽媽談完後,每次回來都會這麼對我說。
為了我,笑妃開始避免和媽媽的正面接觸。她甘願放棄一切地每天陪著我,生怕一眼沒照顧到,我就會消失。我勸她要理智一些,正面對待她媽媽的苦心,要經常與老人溝通,實在不行,我們可以一起去與她媽媽面對面地談談。
她聽我這麼一勸,更害怕了:「別,你不要去,我怕媽媽一激動會讓你難堪的。說實話,我怕你到時候真的答應她……那、那我該怎麼辦呀?」
我撫摸著她的頭,不無傷感地對她說:「你的媽媽,不也該是我的媽媽嗎?她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你好,我當然高興了,應該感激她才對呀,幹嗎要躲著這麼善良的老人呢?」
笑妃看著我,搖著頭,用手指點了點我的鼻子,半嗔怪半疼愛地說:「你呀,真是什麼事都替別人著想!也正是因為你這樣,我就更不希望你們再見面了。到時候,說不定我媽媽會真的讓你娶我呢,那你可就更為難了。」
我一聽,倒有些糊塗了——「再見面」?難道我和她媽媽見過面?
「你是說我們已經見過了?什麼時候?我怎麼一點都不記得了?」
「告訴你吧,其實啊,在我沒見到你之前,就有人向我誇獎過你,說你是個與眾不同的人,在我們這代人中幾乎再也見不到像你這樣的人了;還說你長得如何如何帥,口才如何如何好,學識如何如何淵博;還說呀,你注定是女孩子們崇拜的偶像;並且還告訴我:『你要是看到他呀,說不定怎麼喜歡呢,不信你去試試,真是少見的一表人才呀!』當時我就問:『這人什麼來歷呀?』那個人便很嚴肅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告訴我:『轉——世——活——佛。你懂嗎?』我那天去聽你的講座,與那個人的介紹也有很大關係。」
我似乎聽懂了,但還是好奇地問:「你說的那個人是誰呀?」
笑妃把嘴一抿:「你猜。」
「你是說是你媽媽?」
「對呀。」
「她什麼時候見到我的呢?」
「見過你的人多了。我媽媽雖然不是佛教徒,可她確實聽過你講法。也許是因為她好奇才偶然去聽一次的,我也沒仔細問過她。反正你給她的印象很特別。」
「你是說我給她的印象特別好?」
「那肯定的了,要不她怎麼跟我說起你呢?」
「那我就不明白了,她為什麼還反對我們在一起呢?」
「別忘了,我媽可是世俗中的女人,她得為我後半生著想啊。其實我也挺心疼我媽的,她這不都是為我好嗎?可你說,她說讓咱們分手咱們就能分手?真是的,也不知道她們那代人是怎麼想的。我跟我媽說了,除非我死,別想讓我和你分手。」
我完全聽明白了,心裡很不是滋味。
我告訴她,用不著再隱瞞什麼了,可以用我們家的電話和她媽媽聯繫,讓她放心,我們在一起很好,不像別人傳說的那麼複雜。
後來,我一次次聽到笑妃在電話裡和她媽媽爭辯的聲音,有時電話中還傳來她媽媽的哭泣聲。
笑妃是個很孝順的女孩,我眼見著她在痛苦中掙扎,我的心也很痛。我不知該用什麼話去安慰她,我只知道,我正是她們母女倆痛苦的根源。
有一天,笑妃和她媽媽在電話裡只說了幾句,就哭了。我當時正倚在她的旁邊,便一下子坐了起來:「怎麼了?」
笑妃急忙朝我又搖頭又擺手,好像怕我的聲音傳到電話裡去,而她媽媽的聲音卻越來越大,如同故意讓我聽見。
「媽媽求求你了,你們再不分開,媽媽會死給你看的。」接著便是嗚嗚的哭聲。
笑妃的眼淚也成串成串地掉下來。
我心如刀絞。
放下電話後,笑妃呆呆地站在那兒,神情淒楚。我想起她往昔的那種快樂、滿足的神情,不由得悲從中來。這不都是因為我嗎?
也就是那個時候,我開始萌生了離開她的想法。
我要忍著無法言說的悲傷離開她。為了不傷害她,為了不傷害她與媽媽之間的親情,為了她真的如她媽媽所願,能在塵世生活中有一個好的歸宿。
我當然不忍心離開她,不忍心離開這個可愛的女孩。可一想到她為了我們的愛所付出的犧牲,我又怎能忍心讓她再繼續痛苦下去呢?
我變得一天比一天沉默了。而我的心,卻經受著一團烈焰的焚烤。
我是一個活佛,或許這個稱謂讓無數人羨慕不已,給人一種高不可攀的感覺。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所付出的沉痛代價也是很多人都無法想像的。
有時候我是一個享盡愛的甜蜜的普通男人,一個時尚的、幽默的、帶有與生俱來的神秘色彩的青春偶像,在人群中備受青年男女的矚目;有時我又是一個神態平和慈善、身著袈裟、為萬千弟子開示灌頂的轉世活佛。不知內裡的人,常常會說:「這樣的人,真是不枉活一世啊。」但如果他們能夠一個人置身於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承擔著兩個世界同時賦予他的雙重責任,並且這兩種責任之間又有著巨大的矛盾與衝突,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有勇氣說一聲:「沒問題,我敢擔當。」
說句心裡話,很多問題,不是誰都能夠擔當得起的。
所以說,人活著,必須要認清自己。
在別人眼裡,我很幸福,我自己也感覺到自己很幸福。但我絕不能為了自己的幸福而讓別人受到傷害。我無意於檢討自己的愛情,愛就是愛,愛情本身並沒有錯。但如果在愛情中使對方遭受痛苦的折磨,那麼,我無論感到自己如何幸福,也必須忍痛割愛。即使不從宗教的角度來考慮,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來說,這也應該是必不可少的悲憫情懷。
我做出離開笑妃的決定,正是因為愛她而不想傷害她,沒別的意思。
而令我想像不到的是,我所做出的這個決定,竟然會產生那麼嚴重的後果,也可以說是致命的後果。今天想來,我仍然心有餘悸,好在一切都過去了。
當我做出了那個決定時,正趕上我在新加坡的簽證剛剛到期,我想這是天意吧,便迅速地做好了一切準備。
就要離開新加坡了,為了笑妃,我想這次的離開,也許是永遠的離開。
那些天,我頻繁地出入家門,卻總是拒絕笑妃的跟隨。她不理解地問:「你怎麼忽然忙起來了,東跑西跑的,怎麼不讓我一起去呢?」
我一直告訴她:「處理一些雜事,很快就回來。」
直到離別的頭一天上午,我才平靜地對她說:「簽證到期了,我得走了。」
笑妃從床上一躍而起:「簽證到期了?你怎麼不早說呢?我只顧……唉,我怎麼會把這事兒忘了呢!你別急,我想辦法。」
我強忍著徹骨的傷感,仍然平靜地說:「算了,我這些天已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了,下午我還得出去一趟,晚上我盡量早點回來。」沒等她反應過來,我已經迅速走出了家門。
那天晚上,我在外面和一個朋友待了很久才回去。
我一進門,發現笑妃正摟著抱枕斜倚在床頭,桌上整齊地擺著飯菜。她看我回來了,並沒有像往常那樣撲入我的懷中,也沒有滿臉興奮地為我換鞋換衣,只是很平靜地說了聲:「回來了。」便去廚房給我盛了一碗湯。
「別忙了,我吃過了,人太多,好不容易才等到散席。」
笑妃便收拾桌上的那些飯菜,她低頭用毛巾擦著桌子,一遍一遍地擦;桌子已經乾乾淨淨的了,她還是低著頭緩緩地擦著。
「是最後的晚餐吧?」她低聲地問。
我的心立刻被她的這句話揪住了。
「他們聽說我的簽證到期了,臨別聚一聚,沒什麼。」
我說著便走到她的身後,攥住她正在擦拭桌子的手,然後把她扳過身來。
我這才看到,她的眼睛有些紅腫,一定是哭了很長時間。
「你下午在家做什麼了?」我心疼地問。
她低垂著眼簾,輕聲說:「沒幹什麼呀,你不是要早點回來嗎?等你唄。」
「你媽媽又勸你了?」我想她一定是因為媽媽才哭成這樣的。
「我媽媽下午沒給我打電話。」
「那你眼睛怎麼……」
她長長地「唉」了一聲,掰開了我的手。
我開始收拾行李。在我收拾行李的過程中,笑妃一直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看著我,一點忙也不幫。當我四處翻找明天準備換穿的那件內衣時,她仍然靜靜地坐著,一動不動。
這種現象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
平時,她總是很細心,我的每一個微小的舉動都會扯動她的心,她甚至能在瞬間判斷出我有什麼需要。比如,有時我剛想要吃一個蘋果,還沒等我開口,她竟然從桌上多種水果中挑出一隻蘋果給我;有時候,我的車鑰匙或其他一些小東西一時找不到,她會像變戲法似的馬上把它們交給我。
在日常生活中,事無鉅細,她做得總是那麼周到,任何瑣事都不用我去想。可現在,我翻箱倒櫃地折騰著,她卻袖手旁觀,就那麼坐在那裡,平靜得讓我都不敢相信。
「你怎麼了?怎麼一句話也不說呀?明天我可就要走了。」我忍不住問她。
「我知道你要走了。」
「那你這是幹什麼呀,有什麼話該說就說吧,你可從來沒有這樣過呀!」
她也不答話,從沙發上站起來。我以為她要朝我走過來,便放下手中的東西,也朝她走去。可她連看都沒看我一眼,直接去了衛生間。
我想,等一會兒我會把一切都向她說清楚。我要告訴她,我愛她,我會永遠地愛著她。可為了不使她受到不必要的傷害,我必須離開新加坡。至於以後怎麼辦,那就只能看我們的因緣到底如何了。當時我相信,笑妃應該理解我的苦衷,雖然她暫時會很痛苦,但畢竟是暫時的。我們或許還有希望,假如我們的緣分沒有盡的話。
我還要告訴她,即使我們還有希望,也最好不要等我,我這個人是不適合被她等待的人。這是命定的,我們誰都無能為力。我還要感謝她這些年來對我那份真誠的愛,我要把她裝在心裡,海角天涯,淒風苦雨,也淡化不了我對她的懷念。然後,我又想好了很多勸導她的話,我想我的話不會對她一點作用也沒有的。我相信她,我也相信自己。
笑妃在衛生間待了那麼久仍然沒有出來。我覺得不對勁兒,剛要喊她,她卻出來了。
我繼續整理行李,以此掩飾內心不安的情緒,甚至有點不敢直視她的眼睛。但我還是停了停,對她說:「笑妃,你聽我說……」
我正準備對她說出我所要說的一切,她卻只是平靜地低聲說了一句「晚安」,便從我身邊走了過去。
沒有平時愛意綿綿的晚安吻,也沒有平時睡前甜蜜蜜的催促,一種冷淡的氣氛瀰漫在整個房間。
我注意到,笑妃在說那句「晚安」的時候,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我的心空落落的。
笑妃不聽我的任何解釋,而我明天就要走了,我不知道如何處理這種情況。
我木木地站在那裡。
笑妃肯定已經躺下了,我現在馬上過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的。
唉,她還從來沒有和我賭過這麼大的氣。讓她先睡吧,或許明天早上一覺醒來,她就會想開的。
我又重新收拾我的行李。一邊收拾一邊想,但願這是一場彼此心照不宣的結局。如果真要是談起來,兩個人難免悲悲切切的,還真不如這樣既簡單又默契。
其實我剛才在她說那句「晚安」之前的一瞬間,非常擔心。我怕她說出什麼挽留我的話,若是她輕輕地說一句:「別走了。」我可能真的就不想走了,或者說我可能會徹底放棄眼下的決定而與她從長計議,想出一些讓雙方都滿意的辦法。
現在好了,就這樣吧。
想到這兒,我輕鬆了許多,看看表,時間已經不早了,笑妃一定早就睡著了吧?她那令人憐愛的睡姿又重新出現在我的腦海中。
就像一種習慣那樣,每天我都有意比她睡得晚,只等她睡著了,我久久地欣賞完她那可愛的睡姿,自己才會心滿意足地睡下。
有一次,笑妃竟然被我盯醒了,她嬌嗔道:「看什麼呀,別把眼睛累壞了,睡吧。」
我告訴她:「累不壞,這是為了美化我的眼睛。」
那真是一個美麗的習慣。想到這些,我就躡手躡腳地去看她。
房間裡靜悄悄的,一點聲息也沒有。
月色透過窗簾在床上留下破碎的光影。一條條、一格格、一塊塊的光影將那張床幻化成另一種迷迷離離的世界,讓人感到這種世界的存在只不過是為更加醒目也更加朦朧的另一種世界提供一個鋪墊,提供一種任何人都無法把握的可能性。
尤其是當氣窗中透進來的一縷縷晚風搖動著窗台上的花影時,微微晃動的枝枝朵朵,便會在固定的範圍內無意間創造著某種半睡半醒、半實半虛、半幽玄半清朗的境界。
我在這個房間裡已經住了很長時間,卻頭一次產生這種莫名奇妙的感覺。
我本來就放得很輕的腳步,現在幾乎到了每一步都猶豫著不敢放下的程度。
我的腿在發軟,渾身也毫無理由地冒著虛汗。
直覺告訴我:出事了,大事。
我湊近笑妃的身邊,她的睡姿依然那麼可愛。
兩條修長的腿還像平時那樣蜷曲著,上半身還是朝著我那邊探著,雙手依然搭在我的枕頭上。她的臉也還是那麼略向下傾地用右頰抵住枕頭和自己的肩頭,彎彎的眉峰下那兩叢濃密的睫毛依稀可見。斑駁的月色中,她似乎比燈光下更美……
一種縹緲之美。
我悄悄地用手拄著床沿,再緩緩地坐到她的身邊,低頭看著她的臉。
這是最後一夜了,我心裡說。
忽然,我看到她的嘴角與枕頭之間有一堆白色的東西。
當時,我根本無暇去想那是什麼東西,只是下意識地用食指尖輕輕去沾了一下。這一沾不要緊,我的心一下子就縮成了一團——那是從她的口中流出的白沫。
我頓時感到天旋地轉,「啊」的一聲跳了起來。
「笑妃!笑妃!笑——妃!」我不由得喊了起來。
笑妃躺在那裡,一絲動靜也沒有。
我急忙打開燈,又跑到她的跟前,抱著她、喊著她,可她仍然沒有任何反應。但在燈光下,我看到她的眉頭已經皺成V形,她搭在我枕頭上的手已經攥得緊緊的了。我看到她手中攥著一團紙,但我根本顧不了那麼多。我當時只是一個勁地想:完了!完了!
笑妃呀我的笑妃……
我在臨近崩潰的邊緣,忽然猛醒過來,迅速把她抱在懷裡,一邊喊著「笑妃笑妃」一邊衝向樓下。
……
我不知道是如何把笑妃放進車裡的,我也記不得自己是如何把車子發動的。等我意識到我已把車子開到了空曠的大街上,才明白自己要幹什麼:去醫院。醫院!醫院!
可我從未去過醫院,我也不知道附近哪兒有醫院。我只能朝著一個方向飛速狂奔,好像有一個嚮導在引著我向那個方向箭一般地射去。
我瞪大眼睛使勁地看著,眼睛卻模模糊糊的什麼也看不清,手抖得厲害,車子像醉漢一樣在大街上橫衝直撞。好在街上已沒有行人。那時我痛恨自己怎麼把車子開到了這麼一條街上。
一路狂奔。那輛車和我一樣,也處在某種極點上。
一片空白中,不知是什麼時候,也不知在什麼地方,我的車終於闖進了一家醫院。
那一刻,我肯定哭了,只不過自己渾然不覺罷了。
我想,這一定是佛祖在引領著我,佑護著我,給我們這對真心相愛的人留下了最後一線希望。
笑妃被醫護人員推進了搶救室。
這時,我的身體像散了架一樣,一點力氣也沒有了。我只能靠在搶救室外面的牆上,才不至於倒下。而我在心裡仍然不住地喊:「為什麼呀,笑妃?你這是為什麼呀?你連我的話還沒聽完就這麼一了百了了,難道你就脆弱到這種地步嗎?笑妃,我愛你,永遠地愛你,看在這場愛的情分上,你也應該活下來呀!笑妃,求求你,活下來,一定要活下來,死亡太簡單了,死亡不配做愛的句號。笑妃,我們的愛沒有句號,活下來,笑妃你必須活著呀……」
我已經精疲力竭,卻依然咬牙挺著。背靠著牆,挺著,盯著,牢牢地盯著搶救室的門。
笑妃,等等我,你不能就這麼走了……
終曲
搶救室的門開了。
主治醫生將我領到他的接待室。這是一位華人醫生,一口流利的中文令我感到異常新切,我繃得緊緊的神經在他說出結果的一剎那放鬆了不少。
「再晚送三分鐘,這女孩就沒救了。」他說得很肯定。
這就是說,笑妃有救了。
我望著醫生的那張過於嚴肅的臉,內心激動不已。但我卻非得讓他說出笑妃確實已經搶救過來了,我才能真正踏實下來。我便小心翼翼地問:「您的意思是說,她已經得救了,是吧?」
他看了我片刻,點點頭說:「不出意外的話,基本沒問題了。不過……」
他話鋒一轉,問道:「能告訴我她這是為什麼嗎?」
醫生既然想要瞭解這種純屬於個人隱私的事情,一定有他的原因。我告訴他,因為我要離開新加坡……
醫生擺手不讓我再往下說了:「我明白了。不過你可要記住啊,我剛才說的『意外』,就是她不能再受刺激了,因為她現在情緒很不穩,短期內很容易再做出這種舉動。」
「那您說我該怎麼辦呢?」我又有些擔心起來。
醫生很果斷地說:「你千萬不能離開她,起碼目前不能。」
這時,醫生從白大褂的衣兜裡掏出一團紙:「差點忘了,這是她來時手裡一直攥著的東西,差不多快甦醒的時候,她的手才張開……我想,還是交給你吧。」
對呀,我記得當時她的手裡確實攥著一團紙,可那時太緊張,只顧救命了,哪還顧得上別的什麼呀。
我接過那團被攥得硬硬的紙,一點一點地展開。原來竟是笑妃的遺書!
皺巴巴的一大張稿紙的背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文字。我把它重新疊起來,揣入懷中,向那位華人醫生表示了謝意後,便走出了他的接待室。
我來到醫院後院的花池邊,坐在樹蔭下的一張長椅上。四周很靜,只有鳥兒偶爾叫兩聲。
我掏出了那封遺書。
你是我的愛人,永遠的愛人。我不想說「永別」這兩個字,但我們真的要永別了。
回想我們從相識、相戀到你今天決定離開我,我們整整愛了三年。我已經很滿足了,真的。當你明天臨走之前發現我已告別了人世時,請你迅速離開,你不要管,一切你都不要管,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我只希望你把我忘掉,然後你走開,就像一個不知情者一樣走開。聽我這最後一次勸告,這樣我的靈魂才能安靜下來。
我現在的心情已經平靜了許多,所以這樣懇求你,我懇求你不要因為我而給自己增添俗世中的種種麻煩。
我知道你遲早會離開我的,但我從來都不敢想。想不到事情來得這麼快,你突然要走,讓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你不該呀。
我想了一下午,邊想邊哭。
想來想去,我真的沒有絲毫對不住你的地方。我把自己全部的愛都獻給了你,而你卻不需要了。
你要棄我而去了。
但我仍然在尋找為你開脫的理由。
的確有很多理由。
那個男人的介入、我媽媽的催逼、簽證的到期、你的佛法事業等等,都是你離開我的理由。我甚至把我們的年齡差別、身份差別,也當成了理由。
後來我想,最大的理由是你怕我陷入進退兩難的痛苦之中。可你知道嗎,你這一走,對我來說,將意味著什麼?
我曾說過,除非我死了,否則我無法離開你。
我無法不愛你。
與你相愛的時間越長,越感到你的與眾不同。你具備普通人的所有優點:真誠、善良、寬容、英俊瀟灑,同時你身上又有著普通人所沒有的某種神秘的東西,那種東西用任何語言都難以表達。我們相愛這麼久了,那種神秘色彩依然那麼濃,這一定與你是轉世活佛有著必然的聯繫吧?
我深深地愛著你,勝過愛我的生命。
最近一段時間,看到媽媽為了我們倆的事那麼痛苦,我心情也很不好,我在親情與愛情之間無法選擇。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自從媽媽對我說如果我們不分開,她就不想再活下去的時候,我的心就開始亂了。你可能也發現了,我連強顏歡笑的情緒都沒有了。我從小就是一個很聽媽媽話的孩子,現在讓她這麼痛苦,而我卻毫無辦法,在這種情況下,我的心情能好嗎?
我一直想把內心的煩惱告訴你,但我卻忍了下來。我怕一旦說了,會給你增加煩惱。其實從前一段時間開始,我就發現了你也同樣處在痛苦和惶惑之中。我今天才知道,你是因為去留的選擇而痛苦。你不對我說的原因和我不對你說的原因可能是一樣的吧?
你為我們的愛情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我心裡非常清楚。你疏遠了那麼多身邊的人,很少去料理你基金會裡的事務,承受著種種謠言和外界施加給你的重重壓力,這些都是因為我們愛得難捨難分。
相愛的人,總是覺得時間不夠用。現在和當初一樣,我似乎與你剛剛相戀,真正的愛情是永遠新鮮的。
我不知你是從什麼時候起想到要離開我的,我想你的決定不會是今天才產生的吧?你一定早就知道簽證快要到期了,卻趁著我忙於應付媽媽的事而故意不提醒我,直到今天才告訴我。這是我無法忍受的。
你為什麼不事先和我商量呢?
今天你說你要走的時候,我多麼想挽留你呀,我多想對你說:「別走,我不讓你走,你走了我會死的。」但我還沒有說,你就匆匆出門了。此時想來,還是不說的好。我如果真的把你留住了,你也絕不會像從前那樣輕鬆自在了,你會處於更多的矛盾和苦惱之中。我不忍心看到你那樣。
但我捨不得你。你離開了我,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
我會等到晚上你回來的,我要見上你最後一面。
永別了,我的愛人,忘掉我吧。
看完這封遺書,我的淚水已經打濕了多半張紙。
我向病房跑去。
脫離了危險的笑妃,正安靜地躺在病床上。護士說,她很快就會醒來的。我坐在她的身邊,注視著她略顯蒼白的面孔,心痛得快要擰成了一團。
因為我,她躺在了這張病床上;因為我,她遭受了這致命的危險和極端的痛苦。那一刻,自責、內疚、悔恨險些將我擊垮。如果我把我要走的決定提前一些日子告訴她,然後再耐心地勸導她,她也許不會做出這種舉動的。
笑妃睜開了眼睛。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用力朝她身邊拉我。我怕她累著,就急忙向她身邊靠了靠。
她醒來的第一句話便是:「你還要離開我嗎?」
想到醫生對我的告誡,我即使遲早要離開她,但現在這種情況,也不能和她商討這件事。
我用另一隻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臉,對她說:「我不離開你,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她的眼中含滿了淚水。
從那時起,我便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放棄了,天天陪護著她。出院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也不敢向她提及我要離開她的事。
後來,正好香港那邊催我去處理一些事情,我便對她說:「香港那邊有些事情需要我去處理,我還真得去,你同意嗎?」
笑妃定定地看著我,那眼神裡聚集著不捨、愛戀、猶豫和無奈。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很鄭重地對我說:「好吧,你可以去,但你一定要盡快回來。」
我答應了她,並且反覆叮囑她,在我不在家的時候,不要想一些令自己煩惱的事情,不許再做那種傻事了。
笑妃卻說了一句令我依然有些緊張的話:「那就看你的了。」
那些日子只顧照看笑妃了,竟忘了續簽簽證的事。我在過境時遇到了很大的麻煩,由於程序的要求,我只好又用了一段時日來解決簽證的問題。多虧朋友們的幫忙,這個問題總算順利解決了。
在辦理簽證的過程中,使我有機會親眼目睹了掙扎在另一種生存狀態中的人群。他們艱辛貧困,衣衫襤褸。這些人中,有因非法居留而被扣押的人,有緬甸、柬埔寨等地來的偷渡客,還有一些不幸的難民。這些人為了生存而東躲西藏,那種絕望的表情令人心酸。
看到這些人,我更加意識到自己所肩負的是一種什麼樣的責任,我必須把全部的精力和熱情傾注在弘揚佛法的事業中,為盡早地幫助眾生擺脫人生的苦難而盡到自己應盡的義務。我感謝這次簽證過程,讓我看到了生活中更加真實的一面。
在世俗眼裡,像我這樣既有相愛的美女、優越的環境,又有堅定的精神追求,這種生活應該是很幸福的了。然而,誰能想到我內心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呢?
若是一味地沉迷於狹隘的個人幸福之中,那麼我還會是我嗎?還會是那個發誓要獻身於佛教事業的盛噶仁波切嗎?
我的痛苦來自於我越發清醒的意識。
我意識到愛情中的迷惑和慾望,我更意識到我與笑妃再這樣繼續下去將會給她造成難以預料的傷害,因為我已不可能全身心地投入到愛情中了。
而她的親人——那位被女兒的癡情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母親,她的哭聲、她的哀求,常常迴響在我的耳邊。我不敢想像如果她看到女兒險些為愛情而失去生命,將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情形……
一想到因為這場愛情,母女兩人都產生過死的念頭,我就不寒而慄。
再也不能繼續下去了,我必須離開笑妃。
但為了不刺痛笑妃,我要想盡一切辦法讓她適應我的離開。
適應,很重要。
那麼如何讓她適應呢?看起來也只有一個辦法是最穩妥的了,那就是延長每次離開的時間。
漸漸地離開。
我要一次比一次長地離開,直到最後的離開。
最後的離開是徹底的離開嗎?我不去想。
我不忍心去那麼想。
離別的序幕拉開了。
我踏上了開往香港的飛機。
我已經答應笑妃,我會回來的。但我心裡清楚,這就是離別的開始。
這種離別雖然是暫時的,卻是我們徹底分手的第一步。我不知道還有多少類似的步驟需要完成,可我知道每一步我都會走得很痛。
沒辦法,為了減輕笑妃的痛,我必須忍受鈍刀割肉般的痛。
這種痛,我在臨行前就已經深深地體會到了。
那天,笑妃執意要去機場送我,我告訴她,那樣會很傷感的。我第一次離開新加坡時的那種傷感至今仍有餘波,那種感覺是不應該再重複的。
「那次和這次不一樣。」笑妃偎在我懷裡說。
我低著頭仔仔細細地看著她。嘴、鼻子、眼睛……我要把這個我深愛著的女孩裝入我的心中帶走。我偶爾伏在她的脖頸上聞著她的香氣,這種香氣將瀰漫在我的整個生命裡。
我盡量平靜地對她說:「你別去送我,我怕我到時候改變主意,那可就誤了大事了。以後我可能要經常來來去去的,你得習慣這種生活了。」
笑妃從我的懷中抬起頭來:「好吧,聽你的,那你得早點回來呀。」
笑妃終於開始了她的「適應」階段。
她從桌上拿起一張紙,那張紙上開列著我要隨身攜帶的所有東西。這時,她像一個老師考問學生那樣,左手拿著紙,右手握著筆,一項一項地向我發問,生怕我遺漏任何所需要的東西,甚至連用來別住票據的曲別針都不放過。
「再想想,還需要帶什麼,你也幫我想想啊,別總盯著我看,不是很快就回來嗎?你再這樣,我可就不讓你走了。」她推了我一把,假裝嗔怪地說。
我的眼睛卻還是離不開她。
我想,儘管我們遲早要分手,但在我的心裡,她將永遠佔據著一席之地。她像明媚的春風,拂動著我的縷縷情思,歲月再怎麼流逝,也絕不會沖淡這種美妙的感覺。
那次離開後,我在香港待的時間比預期要稍長一些。
等我回到新加坡的時候,笑妃已經完全恢復了昔日的神采,自殺的陰影已被她見到我時的激情掃蕩一空。我在香港的時候,我們常常通電話,我們彼此之間微小的變化都會向對方匯報。可聲音是聲音,人是人,互相代替不了。
我沒有預先通知她,我是突然打開家門進屋的,當時笑妃正在通電話。她一見到我,驚喜得用一隻手摀住了嘴。我指了指電話,她忙向對方說:「媽媽,我有事,先不說了。」
她扔下話筒就瘋了似的跳到了我懷裡,兩腿懸空,雙手緊緊地摟住了我的脖子,在我的臉上一陣亂吻。
「下來,快下來,讓我洗洗臉呀。」
可沒用,我怎麼說都沒用,她還是賴在我懷裡就是不下來。
我便把她抱到了沙發上。她一邊用臉頰在我的臉上蹭來蹭去,一邊埋怨我:「你怎麼不告訴我一聲呢?我也好去接你呀,你看我這副樣子,一點準備都沒有。」
我一看,她還穿著睡衣呢,頭髮也散散的沒怎麼梳。
「你大白天的就這樣啊?」我逗著她。
她兩手勾著我的脖子,瞪著我說:「你不在家,我連門都懶得出,天天等你電話。」
她這樣不修飾,反倒更顯出了她天然的美質。我看到她的身體和精神恢復得這麼好,心裡也很高興,便對她說:「我是為了讓你驚喜才沒告訴你。好了,你看我這不回來了?我一看你精神這麼好,就放心了。」
「那你還走嗎?」
「過些日子再說吧。」
「你怎麼忽然變得忙起來了?」
「耽誤了那麼多事,總得趕一趕呀。」
笑妃不再說什麼了,臉上那份激情漸被憂鬱所代替。
我禁不住問她:「怎麼了?哪兒不舒服啊?好好的怎麼不說話了?」
她向沙發背上一靠,歎了口氣說:「我媽,總是不放心我……」
我想起剛才她和她媽通電話的事,她媽媽一定依然在給她施加壓力。
她把頭歪在我的肩上轉憂為喜地說:「你回來我就輕鬆了,只要有你,我什麼煩惱都沒了。」
她想不到我心裡有多難受。
後來,我一次次地離開新加坡,即使回來,也不像從前那樣天天與笑妃廝守。為了對她的愛,我有意逃避她,把內心的痛苦包得嚴嚴的。在別人眼裡,我又恢復了往昔的一切——我又回到了眾多的弟子中間,把大部分時間和全部精力都用在了我的佛法事業中。
我那時其實已經痛苦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我離不開笑妃,卻又不得不一次次地將自己放逐到人群中,而我在人群中又無時無刻不在想她。
我告誡自己,再也不能連累她了,她已為我受到了一次重創。我要是繼續跟她在一起,她將受到不只一次而是長久的傷害。那樣做,我就太自私了。多虧我的信仰支撐著我,使我在不遺餘力地弘揚佛法中逐漸恢復了精神力量。
當時,我的體重由於過度的勞累而急劇下降,可我已經認識到,自己又進入了一個全新的境界。在那個境界裡,我的本來面目更加清晰了:一個經過痛苦的烈焰冶煉過的普通人,一個衝破了層層迷霧的轉世活佛,這二者合成了一個真實的我。
我,並未迷失方向。
可愛的笑妃,卻仍然蒙在鼓裡。她不知道我決心已下,根本意識不到我正漸漸地離開她。她還是一如既往地想著我,戀著我。她以為我僅僅是因為太忙才很少回到她的身邊,她從不怪我,只是不能忍受我的「失蹤」。
曾經有一次,我的手機沒電了,到了晚上我回到住處,一看電話記錄,笑妃居然給我打了62次電話。我急忙給她回電話,她一聽到我的聲音,便哭了起來,邊哭邊說:「你去哪兒了?你知道人家有多著急嗎?我就怕你這樣,你明知道離開你我就活不下去,可你為什麼不接電話呀?再也別這樣了,求你了……」
聽她這麼一說,我強忍著淚水輕聲勸她:「我怎麼會離開你呢?我現在太忙啊……」
那時我們見面的次數已經越來越少了,但每次見面,笑妃都會像個小孩子遇到年節那樣快樂。她不停地圍著我轉來轉去,不錯眼珠地看著我,似乎要把我一下子吞進她的眼睛裡。
「我真怕一眨眼睛你又飛了。」
有一天,笑妃說完這句話時,我原本打算待一會兒就離開她的想法被那種難捨難分的情感所淹沒,便猛地抱住她:「我今天不走了,在家陪你。」
笑妃每次見到我時的那種幸福的表情,都使我鑽心地疼痛。
相視時,看到她喜悅的淚水簌簌地流下來,我的眼中也常常轉動著淚珠。她哪裡知道,我的淚水只代表著巨大的痛苦。
我總在想,我要是能痛哭一場也許會變得輕鬆些吧?可我還是忍住了。我的體內有一種聲音命令我必須忍住,我不知道這種忍耐到底有多大的必要性,可我還是忍住了。看起來,治癒痛苦的唯一良藥,也只能是忍耐。
在以後的歲月中,曾經有很多熟悉我那段經歷的朋友問我:「你為什麼要放棄那麼好的一個女孩呢?」
我只能微微一笑,從不作答。
佛陀說:
了知一切:
如幻影,如浮雲城堡,
如夢,如魅,
沒有實質,只有能夠被看到的性質而已。
了知一切:
如懸掛在萬里晴空中的月亮,
倒映在清澈的湖面,
雖然月亮不曾來到湖面。
了知一切:
如音樂、天籟和哭泣中的回音,
而回音中卻無旋律。
了知一切:
如魔術師變出
馬、牛、車等的幻影,
一切都不是它所呈現者。
塵世中的一切都如夢如幻如泡影,包括愛情,包括愛情引發的謠言、懷疑、攻擊。所以,不論別人如何不理解我的情感經歷,我都會毫不在意的。
用不著極力保護自己,也用不著把自己偽裝起來。明白了佛陀的話,就能如米拉日巴所說的那樣:「見空性,發悲心。」
我愛笑妃,這是我無法避免的因緣。
正因為我們經歷了那麼多的悲歡離合,我才對「感情」這個概念有了更深的理解。因緣就是因緣,不能用對與錯來衡量它。愛也同樣沒錯。
我們相戀了三年,這是事實,如果我連這種事實都不能坦然地面對,我也就真的不配稱為「我」了。
我不是一個真空裡的活佛,我不可能沒經歷過任何世事就能夠洞察一切。
我在佛光的照耀下生存,同時我也在世俗間行走。首先我是一個普通人,經歷著普通人的人生感受,然後我才是一個活佛,我命中注定要在這二者之間進行痛苦的裂變。
那片充滿信仰的高原上,早已驗證了我與生俱來的佛緣,這種天生的佛緣是經歷多少世事滄桑也不會改變的。我生命的走向只能朝著一個目標,我靈魂的去處也只有一個方向,我只管一路前行就是了。
雖然通往佛界的路途曲曲彎彎,荊叢密佈,阻礙重重,但我認定了這條路,我就必須走下去。不論我擁有過什麼,還是放棄過什麼,不論我衣著時尚、深入愛情,或者在眾人面前弘揚佛法、宣講輪迴,其實我依然是我,依然是一個特立獨行、與眾不同的我。
我離開笑妃已經三年了。
這三年中,我漸行漸遠。我們雖然偶有聯繫,彼此問候一下,但我們都明白: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該過去的,也已經過去了。留給我們的,只有那段歲月刻在我們心中的痕跡。
此時,我身在北京,想起笑妃,想起相戀時的那一幕幕情景,不禁生出世事無常的感慨。然而,正是前世的因果才使我們能夠在今生相遇,並且在淚水與歡笑中擁有了那段美好的歲月。
唉,該滿足了。
笑妃,我在人群中穿行時,不止一次地聽到你呼喚我的聲音。我知道那是我的幻覺,可我仍然忍不住尋找你的身影……
現在,我又想起那首題為《偶然》的小詩,內心不覺為之一動。
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這是一位詩人在數十年前寫的一首小詩。此刻,這首詩又重新喚醒了黑夜的大海——天,早已亮了。我看見水中的白雲正擁抱著大地,而大地上的水正沖洗著藍天……
笑妃,這不是我的幻覺,這是我想對你說的另一種真實。
你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