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這樣的活佛之六
盛噶仁波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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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在愛和信仰中選擇

  我和我的隨從喇嘛們一到新加坡,便住進了曉琳的家裡。曉琳單獨為我安排了一個房間,也為我的隨行喇嘛安排了一個房間。

  由於剛到一個陌生的環境,一時還不習慣這裡的生活節奏,再加上想要瞭解藏傳佛教的人和準備拜我為師的人越來越多,我除了為他們講經、灌頂、開示以外,還要隨時隨處為他們解答與藏傳佛教相關的一些知識。所以,在初到新加坡的那段時間,我每天都處於一片忙亂之中,總有應接不暇的感覺。

  不久,曉琳便為我想出了很有效的解決辦法。她將我每天的所有時間都做了細緻的規劃。講經、答疑、開示、灌頂、待客的時間,睡眠、吃飯、自修的時間,甚至連每項事情的中間銜接時間、每天散步的時間都劃分得清清楚楚。

  這樣過了一段時間後,我在新加坡的弘法生活也就逐漸地步入了正常的軌道,對這裡的一切都漸漸地熟悉和習慣了。

  「這才是我的生活!」我常常暗自對自己說。

  那麼多人由憂愁煩悶轉入了快樂平和,那麼多人由對藏傳佛教的淺層瞭解到全身心地投入理性的思考之中,並能根據自己的生活實踐總結出與佛法相適應的一些經驗……那麼多人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向我匯報著他們的學佛心得。我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樂,這種快樂與名利毫無關係,我只是為自己快樂、為大家快樂。我再次切實地感到,真正的快樂只有在不斷追求和虔誠的信仰中才能獲得。

  有時,我也將自己的這些感受告訴曉琳,可我發現她在回應我的微笑中流露出一絲莫名其妙的苦澀。我曾不止一次地問過她:「你不為我感到快樂嗎?你知道這些快樂裡面有你多大的功勞嗎?你非得讓我對你表示感謝才能高興起來嗎?那好,那我就……

  「別別,我怎麼會不高興呢?我知道這是你最喜歡做的事情,可……

  「可什麼可呀?可你怕我太年輕沒長性是不?放心吧,這是我一輩子的事,這才剛剛開始……

  一到這種情況,曉琳總是換上一副高興的神情遷就我的情緒:「那好啊,只要你高興,我也高興啊!」

  然後她便叮囑我第二天應該怎樣合理地利用時間,一點一滴都不放過,周到得令我有時覺得也過於細膩了。她並不是每時每刻都跟我在一起,但我只要稍有空閒,她便會出現在我的眼前。常了,我也就不太在意了。

  有一次,我的隨身喇嘛悄聲告訴我:「曉琳哭了。」

  「哭了?因為什麼呀?在哪兒呀?」我吃驚地問。

  喇嘛含含糊糊地說:「我剛才和她走個對面,她低著頭正哭著,一見我,就轉身回屋了。」

  我進了曉琳的房間。

  曉琳把門打開的時候,她臉上除了發自內心的笑,一點哭的痕跡都沒有。多虧那個喇嘛沒在我身邊,否則他肯定會怪自己多事的。

  「你剛才哭了?」

  曉琳沒言語,臉上的笑不見了,換了一副很平靜的面孔,看了我一眼,便將臉扭了過去。

  我想喇嘛是不會編造這種謊言的,便勸她說:「有什麼事和我說嘛,有什麼好哭的呀,沒出什麼事吧?」

  「沒有什麼事呀。」曉琳輕描淡寫地說。

  這時我發現她床頭的邊桌上有一張照片。本來我並沒想仔細看,可她隨著我的目光,也去看那張照片,並毫不掩飾地說:「那是你的照片,我拍的。」

  我走近一看,正是我散步時的形象。照片上的我微微側著頭,似乎在凝神想什麼,而那表情卻莊重得令我都不敢相信。那是我嗎?怎麼會那麼專注呢?我到底在看什麼呢?

  「這是我悄悄拍的,那天我拿著相機發現你正好就在我的斜對面。」

  「那你怎麼不和我說一聲呢?」

  她直視著我,不回答。她的眼神中有一種哀怨,還夾雜著一種豁出去了的果敢。

  我的心一緊,忙岔開話題:「拍得還行,你以前學過攝影吧?學多長時間了?」

  「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這麼做呢?你不敢問是不是?」曉琳故作詭秘地一笑。

  她看我有些不知所措,便把我推出了她的房間:「行了行了,你快去忙你的吧,有空再聊。」

  從那天起,我知道我和曉琳之間將會發生一件令我極其為難的事情。

  也正是從那天起,我開始為曉琳擔起心來。我怕某些話一旦說破,會傷害她,那是我最不忍心看到的結果,可我又該怎麼辦呢?我該如何向她解釋我內心的真實想法呢?我要是真的……

  那些天,我為了消除內心的焦慮,便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放在講經和自我修煉方面了。一天下來,總會精疲力竭地進入夢鄉,不敢有任何閒餘時間去思考我該如何處理與曉琳之間的關係。

  我與曉琳可以稱得上是最知心的朋友,雖有性別差異,但那種差異早已被我們真摯的友情淹沒了。我們自從結束了印度佛學院的「話聊」以後,對彼此的瞭解也就更深了,這反倒使我們天天相見時沒有更多的話題了。但我們都知道,我們每天見不見面其實都在交談,談什麼呢?談我們的青春,談我們的想往,談我們所面對的一切。我們有時相視一笑,很多話就在這一笑中獲得了傳遞;我們有時忙得擦身而過,連招呼都不用打,便從這個門進入了另一個門,這其中的沉默使我們互相之間的某種紐帶更牢固了。正是這條看不見的紐帶將我們緊緊地繫在了同一廊柱上,這一廊柱正是深埋在我們心靈深處的佛教的信仰。

  前世注定,該發生的事情早晚都會發生的,躲是躲不過去的。曉琳終於向我坦露了心跡。

  那天午後,我正在散步,曉琳走過來邀我與她去逛街。看到她好幾次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已猜出她有什麼話要和我說。可能是礙於在她家門前,出出進進都是熟人,尤其是我的喇嘛總在我左右。

  身材高挑秀美的曉琳,身披袈裟的我。我和曉琳走在街上時,引來了那麼多異樣的目光。我此時已不是當年那個穿著袈裟和小朋友們滿街玩耍而又毫不在意的孩子了,想到自己肩負著弘法的使命,想到弟子們對我的信任,再一瞧行人與我稍一對視便馬上離開的眼神,我不由得有些尷尬。

  而曉琳卻離我越來越近,我的右肩和她的左肩一再地碰在一起。

  「你知道我頭幾天為什麼哭嗎?」曉琳一邊走一邊看著前方,輕聲問我。

  我側過臉去看著她:「我還想問你呢,怎麼回事呀?那天問你你又不說。」

  她沒有直接回答我,卻問了我另一個問題:「你心裡除了佛法以外,再也沒有別的什麼嗎?」

  我說:「當然沒有了,這還用問嗎?」

  陽光一片一片地從街兩旁的樹縫中洩在人們的身上,偶爾泛起的一絲絲風和微微晃動的樹影帶來了令人愜意的清涼。迎面走來一支旅遊隊伍,曉琳便迅速地挽起了我的胳臂,這下子引來了更多人的注意,從我們身邊走過的那些旅遊者一個個都帶著吃驚的表情看著我們。

  曉琳嘿嘿地笑了兩聲,意識到她的這種舉動一定會令我很難堪,便急忙放下我的手臂,卻攥住了我的右手。我一看,這不是一回事兒嗎?便抽出手,停了下來。

  「曉琳,你是故意出我洋相吧?哪有我這身打扮的人和一個女孩子手拉手逛大街的?好了,咱們還是靠邊站一會兒吧。」

  曉琳露出一副很任性的表情仰臉看著我,什麼也不說。

  我別過臉去,似乎在看街景,而腦子裡卻亂七八糟的。以往經歷的很多事情都糾纏一起,更多的是曉琳一次次幫助我時的那一幕幕情景:她跑前跑後為我辦理各種手續的情景,為我制訂時間表的情景,帶著我和喇嘛們坐上飛往新加坡飛機的情景,平日因我哪怕一點小小的不適都會焦慮不安的情景……

  我不禁回頭看了她一眼,她依然站在我身邊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又沉默了一會兒,曉琳像終於下定了決心似的說:「我想跟你說件事,這件事我早就想說了,可一直找不到適當的機會。」

  「現在不正是時候嗎?你說吧,什麼事啊?」我以為她一定想把某種不願意輕易說出的什麼經歷告訴我。

  她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喜歡你。」

  聽她說完這句話,我一點都沒有感到突然。因為在佛學院的電話聊天中,她早已有意無意流露出過這層意思,但這是她第一次這麼嚴肅認真地把這層意思表達出來。

  有些事情像一層窗戶紙,沒有捅破時,互相還可以心照不宣地自然往來,相安無事,可那層紙一旦被某一方捅破,事態就難以控制了,其結果是難以預料的。

  我當時有點怪她:這樣不是挺好嗎?幹嗎非要說破呢?可我再一想,怎麼能怪她呢?她既然喜歡我,讓我知道又有什麼呢?

  她看我只是笑著,卻沒有其他反應,便接著說:「在印度第一次見著你時,我就喜歡上你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只能以歡快的口氣說:「喜歡我是件好事呀,你要是不喜歡我,咱們還怎麼做朋友啊!我以為你要跟我說一件什麼秘密的事呢。」

  「我這可不是隨便說的,真的,我喜歡你。」曉琳說完這句話眼淚就溢出來了。

  「我也喜歡你呀。」我也只能說出這句話來。

  「我哭了無數次,卻沒法跟你說。我發現你的心思很少用在我身上。看你天天忙,我也挺高興的,知道你在為自己的理想努力著,可我很矛盾……我當然明白我們之間不可能有什麼結果的,可我……

  曉琳終於情不自禁地說出了那句話:「我愛你!」

  我心裡一陣慌亂。也許是緊張,也許是找不到任何辦法應對這種場面,我的額頭開始不停地滲出汗來。

  我雖然是一個轉世活佛,但我同時也具有普通人身上的一切感受。我絕不否認感情,我對真摯美好的愛也從不懷疑。這麼多年了,我身邊的喇嘛,我接觸的世人,我的佛法已經教會我如何看待愛情:用自己的愛去面對他人的愛,也用自己的愛去面對別人的敵意或仇恨,這才是最廣博的愛。

  我預感我命中注定會愛上一個女孩子,那份愛將會是一種勢不可擋的愛,我會將那種特殊的情感作為一份特殊的禮物獻給那位女孩。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我的事業剛剛起步,未來的路還很漫長,還有那麼多人需要我全身心地投入到弘法的事業中,在這種時候,我絕不能分心去想其他任何事情,更不能接受女孩子對我的愛。況且我早就明白,男女之愛並不是自己一生的渴求,我一生唯一的渴求只有佛法,只能是佛法,照耀我生命的也正是那永恆的佛法。可以說,佛法便是我的靈魂。

  然而,面對曉琳,我卻無法向她做進一步的解釋,簡直是不能解釋。我怕一旦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她,會給她造成更大的痛苦。

  怎麼辦呢?

  只有不傷害曉琳的辦法,才是最好的辦法。

  接受她的愛,當然是最好的辦法,但我不能。一切都是因緣和合,直覺告訴我,我還將面臨更多更大的考驗,這只是第一次考驗。難道我連這第一次考驗都經受不住嗎?

  我雖很喜歡曉琳,在一些日常生活中她也的確能夠幫助我解決一些令我煩亂的事務,但這是不是佛或菩薩故意在考驗我的天秤上有意加上的砝碼呢?為什麼在我最需要幫助和最迷惑的時候,曉琳總會適時地出現呢?我越想越覺得曉琳很不簡單。

  我內心中更加尊重曉琳,由此也更不想傷害她,但我到底該怎麼辦呢?

  我知道自己喜歡她,可現在面臨著這個「愛」字,我的耳邊竟出現了一種聲音:緣分。

  我與曉琳確實有很深的緣分,也許這種緣分只是前世注定她來引我步入正常的弘法軌道吧?否則為什麼我在她的幫助下竟然心無旁騖地一心向佛呢?我怎麼就從未想過男女之間的那種欲罷不能的熾情呢?

  這話我在曉琳的面前還是說不出口,這話依然會對她構成巨大的傷害。

  緣深緣淺,緣來緣去,難道曉琳將這層窗紙捅破了,我們的緣分便盡了嗎?這不公吧。這不僅對曉琳不公,就是對世間那純潔的愛情也不公啊!

  曉琳此時已伏在了我的肩頭不停地嗚咽著。我有些木訥地站在那兒,任憑路人投來什麼樣的眼神,任憑路人悄聲嘀咕什麼難聽的話,我全不在意了,我已經完全站在曉琳的角度來考慮一切了。

  我若是曉琳,我這樣誠心誠意地愛我所愛,難道錯了嗎?我若是曉琳,忍受了這麼長時間的煎熬,終於向自己所愛的人敞開心懷,說出自己最想說的話,難道錯了嗎?回答當然是否定的。

  我的內心開始隱隱作痛。

  過了一會兒,曉琳推了我一下,她把臉從我的肩上移開,又重新與我面對面地對視著。

  「我真的離不開你了。我們在一起吧。我在英國讀書的時候就幻想著能遇見你這樣的人,可我萬沒想到我夢中的白馬王子竟然會是一個轉世活佛。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她也說怎麼辦。當時我們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你在英國讀書的經歷我還頭一回聽說,什麼時候的事兒呀?」我只能盡量轉移話題,以此來鬆弛自己繃得太緊的神經。

  「我們認識時我已經在英國讀書了,放假期間我喜歡滿世界旅遊,因為對佛教感興趣,才去印度的,要不怎麼會認識你呢?」

  「那現在呢?還回英國繼續讀書嗎?」

  「這不已經回來了嗎?」

  我忽然想起她那時在印度佛學院一失蹤就那麼長時間,原來她竟然還在英國上學。

  「你給我打電話時怎麼一直在新加坡呀?」

  「那段時間我就想在新加坡與你聯繫,我覺得你遲早要來新加坡的,所以我就特意要求老師允許我回新加坡寫一篇有關東南亞方面的論文。你想不到你給我多大的幫助吧?」

  「我能給你什麼幫助呀?我記得咱們都是閒聊啊。」

  「那時如果沒有你的電話,我什麼也幹不下去,別說寫論文了。」

  我不想把話題再深入下去了,那樣又將回到愛情這個我無法面對的焦點上來。

  可曉琳還是說了一句令我震驚的話:「我喜歡一切美好的事物,所以我才對佛法那麼感興趣。自從認識你以後,我才知道,我心裡只有你。」

  我不假思索地說了一句:「愛情真夠可怕的!」

  曉琳驚疑起來:「你說什麼?難道我錯了?」

  我想告訴曉琳,愛情怎麼能和佛法相提並論呢?難道愛情可以淡化心中的信仰嗎?我頭幾天因為她莫名其妙地哭,去問候她時還以為我們之間的紐帶已經緊緊地繫在了同一個信仰的廊柱上,我以為這種紐帶是神聖而又牢不可斷的,想不到曉琳為我做的一切與這條紐帶竟沒有多大關係,她完全是因為愛我才付出那麼多的努力的。我不覺想到了信仰的問題。

  我有些急躁地問:「一個人為了愛情就可以放棄信仰嗎?」

  曉琳也有些著急地問:「你怎麼把愛情與信仰扯到了一塊兒?難道說一個人有了信仰就不可以有愛情了嗎?」

  我一聽,她這是誤解了我的意思,便心平氣和地說:「那你是因為信仰佛教才愛上我的,還是因為愛我才信仰佛教的?」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我要是對佛教不感興趣,怎麼會認識你呢?」

  是啊,曉琳只是說對佛教感興趣,並沒談到信仰不信仰這個話題呀。我清楚地記得,她剛認識我的時候,只是表示出對佛教的敬仰,也從未說過「信仰」這個概念呀。我怎麼能把她對佛教的敬仰和她信不信仰佛教混為一談了呢?退一步說,曉琳就算是對佛教哪怕連敬仰都談不上,但她卻一心一意地追求自己美好的愛情,難道這錯了嗎?

  她既然那麼敬仰佛教,就是一個有佛緣的人,我為什麼要把她放在

  「信仰」這個尺度中來審視她呢?敬仰與信仰並不是一個概念,但其中的內在聯繫卻是不容置疑的。而我恰恰只注意到二者的共同處,卻沒有往深處去想。這可能是由於我那時太年輕,還不會深思熟慮的緣故吧?

  所以我當時心一沉,想當然地認為曉琳為了愛情不顧信仰。但我同時又被她對我的那份愛所感動,這便使自己更加不知所措了。

  正在我們都不知該如何收場的時候,我看到我們的司機已把車開了過來。我拉了拉曉琳的手說:「還想什麼呀,上車吧,天不早了。」

  曉琳坐在車裡,把頭扭向窗外,一直到家,一句話也沒跟我說。我知道她一定很難受,也很茫然,因為我那天從始到終也沒給她個清楚的答覆。

  我實在是沒法答覆。

  又過了幾天,我還是那麼忙,可曉琳卻悄無聲息。白天有時打個照面,彼此也僅僅點一點頭,就過去了。遇到我在時間安排上有什麼問題或起居方面有什麼漏洞,她還和以前那樣跑前跑後地精心解決。可我發現她正在快速地消瘦,那曾經充滿光澤的兩頰已經暗淡了,並略顯塌陷,眼神也有些空洞、倦怠。

  最令我難受的是,她不和我多說一句話。

  「你這幾天怎麼了,沒精打采的,等我忙完了出去走走?」我曾試探著問她。她卻只是勉強一笑:「沒什麼,你忙你的。」就再也沒話了。

  我也曾主動去她房間看她,更沒話。

  「有事嗎?」那天她聽到我按門鈴,竟在屋裡只問了這句話,連門都沒開。

  我知道她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想來想去,我就在她身邊,卻不能把她所期待的愛情獻給她,更不能用男女之間的愛情來回報她對我的幫助。這不令她更受煎熬嗎?對,只有離開這裡,才會使她減輕一些痛苦。世上也許只有愛情是不能僅靠自己的全部熱情來實現的,那是一種很近又很遠、可望而不可即的傷害,我不能讓她受到這樣的傷害。所謂長痛不如短痛,我離開她家,也許她一時會更加難受,但時間長了,她會冷靜下來,她會將自己的情緒重新調整好的。總比這麼天天見面,又互相難堪強呀。

  我不想用任何語言來裝飾我的這種逃離,因為那樣做的本身就是對她的傷害。

  一切都準備好了,臨走的頭一天午後,我去了曉琳的房間,告訴她我這兩天就要搬出去住了。曉琳顯得很平靜,也沒多說什麼。在我匆匆告別正要出去的時候,她只說了一句:「什麼時候想回來就搬回來吧。」

  我在我的一位弟子家住了下來。過了一段時日,我認為我與曉琳的事已經漸漸地淡化了,正準備以一個老朋友的身份去她家答謝她的父母時,曉琳的媽媽卻忽然來見我。

  伯母的出現令我很驚訝,我怎麼也想不到她會來的。這是一位很有教養也很堅強的女性。她的身上總有一種令人感到敬畏的東西,這種東西既有先天的內質,又有後天的修煉。曉琳的身上也隱隱約約有這種東西,只不過她太年輕,被她的青春氣息所掩蓋了,但我從伯母的身上仍能推斷出曉琳未來的氣度。

  「怎麼樣,還好嗎?」伯母一進屋就笑著問。

  我急忙給她讓座:「還好。我正想去看望您和伯父呢,想不到晚了一步。」

  她在我的房間裡來回打量了一番,點點頭說:「到底是活佛呀,總是這麼乾淨!」

  「最近也沒時間和曉琳聯繫,她現在怎麼樣?」

  「噢,行,還行,你有空嗎?出去吃頓便飯怎麼樣?伯母請你。」她雖然是在徵求我的意見,可那口氣已經容不得我再作推辭。

  我看出她要和我談什麼事,便把隨身喇嘛留在了家裡,單獨和伯母出去了。

  餐廳佈置得很優雅,與伯母優雅的舉止十分協調。

  「你們住在那裡方便嗎?有沒有什麼困難呀?」伯母啜了一口茶,不緊不慢地問道。

  我感激地說:「放心吧伯母,一切都挺好的,沒什麼困難。」

  「我看還是搬回去住吧,條件更好一些。」

  我搖著頭說:「不不,現在就挺好。」

  伯母看我這麼堅定,也沒再往下說什麼,將身子朝椅背上靠了靠,歎了一口氣說:「曉琳把一切事情都跟我說了。你應該知道,她對你的感情很深。」

  我很認真地說:「我知道。」

  她便用十分誠懇的語氣說:「我是過來人了,女孩子的心事我很理解。你離開我家以後,曉琳很傷心,變化也很大。照實說,她受了那麼多年西方式教育,不該像我們這代人那麼放不下,可她真就放不下你。憑我對女兒的瞭解,我相信她這是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後一次動這麼大的感情。她這麼投入,我這個當媽媽的很替她擔心……

  她喝了一口茶,勸我吃菜。然後又接著說:「這是你們年輕人的事情,我並不想介入,也無權介入,我只是想幫幫你們。我希望你能夠理解。」

  我由衷地理解,便點了點頭。

  沉默了片刻,她突然微笑著說:「你們倆結婚吧。我們會為你辦好一切手續,你留在新加坡,我們還可以為你……

  結婚?我一下子怔住了。如果不是伯母這麼面對面地和我說出這兩個字,如果這兩個字是別的什麼人說出來的,那我一定會認為是一個玩笑,並且是一個很大的玩笑。可伯母此時正在很認真地等待著我的答覆。

  我似乎從她的神態中看出一絲懇求、一種切望、一些對拒絕的擔憂。

  這就是母愛呀!為了自己的兒女,母親們不都是這樣不顧一切地豁出去的嗎?我內心也為這偉大的母愛所感動,但我怎麼會答應她的請求呢?

  唉!我本以為曉琳的愛情不過是妙齡女孩的一時迷惑,過一段時間自然會清醒過來的,可我萬萬沒想到事情能發展到這一步。話又說回來,即使我真的娶曉琳為妻,我怎麼會把一生全部的愛都給予她呢?任何情愛也代替不了我對佛法的愛呀!如果我答應了這門婚事,那不僅是我弘法事業的一大損失,也更對不起曉琳。

  看著一向高貴、堅強的伯母,此時在我面前變得這樣軟弱、焦急,我感到很難開口,實在不忍讓她失望。可再難的問題也總得有個結果吧,再說我也沒有理由不面對現實呀。

  我盡力使自己鎮靜,用很平和的口氣說:「對不起,伯母,我不能和曉琳結婚。」

  伯母聽完我的回答,便把目光投向她面前的茶杯上,用手來回轉動著杯口,歎著氣點了點頭。

  我們坐車回去的路上,伯母一直沒說話,我想她一定很失望。我的心裡也很難過,大腦一片混亂,想安慰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倒是有意讓她給曉琳捎去幾句話,可話到嘴邊,還是張不開口。

  一回到弟子家,我便把與伯母見面的前前後後細細地回想了一番,覺得自己並不過分。雖然拒絕了婚事,但從長遠的角度來看,這對曉琳今後的人生未嘗不是件好事。她將卸下情感的包袱,去尋找能夠給她帶來快樂的凡俗人生中那唯一的愛情。每一個女孩子不是都在尋找那唯一的愛情嗎?這正是女孩們的真純浪漫之處吧!

  那天,我為曉琳祈禱了好長時間。

  到了晚上,我想伯母肯定已經把一切都告訴曉琳了,她應該明白我為什麼要做出那樣的決定。我便給她打電話。

  不想向她再解釋什麼,也不是為安慰她,我覺得我們就這麼結束的話,將會給她留下終生的隱痛。再說了,她為我付出那麼多,即使她一生都不理我,我也必須把她當做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如果曉琳不能從這件事情中解脫出來,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安心的。

  曉琳在電話中第一句就是:「你還知道給我來電話呀。」

  我一聽她的口氣,心裡頓時輕鬆了起來。

  「你怎麼不說話呀?」她還沒等我回答便緊接著問我。

  我笑了:「哈,曉琳,我果然沒把你看錯!」

  她說:「你什麼意思呀!都拒絕人家了還這麼輕鬆,你就不問問我的感受?」

  我一聽這話,便無話可說了。我不知道該如何把自己的心裡話說出來。

  曉琳好像知道了我的心思,馬上說:「行了行了,我媽都告訴我了,她還不停地為你解釋呢。我問她:『你怎麼不跟我說一聲就找上門去向人家求婚,哪有這樣當媽媽的?』她呀,你都不知道她那個後悔呀……喂,你聽見我說什麼了嗎?喂?」

  我連聲說:「聽到了聽到了,伯母不也是為了你嗎?你何必呢!」

  我當時那個高興勁兒就別提了。我那時才真正認識了曉琳,也明白了一個女孩子真正的修養。

  「曉琳,有些話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和你說,其實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對不?」

  「我知道,你就別解釋了,都怪我媽……我也想不到她會去找你。嘿嘿,看起來你還真把她說服了。」

  「我沒說什麼呀。」

  「是嗎?那她可替你說了一大堆好話呢,還說你是最優秀的……

  「什麼?」我假裝著急地問。

  「忘了。記不清了。」

  我興奮地問:「出來走走?」

  曉琳也高興地說:「好啊,你等著,我開車去接你。」

  那天晚上,我和曉琳一見面便有一種老朋友久別重逢的感覺。

  我們把車子停在一處公共停車場後,便穿過那條我們曾經走過的林蔭路,走進一家高檔咖啡屋,漫無邊際地聊了起來。

  曉琳在溫柔善良之中更有一顆善解人意的心,並且她的這種稟性完全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的,一點自我表現的成分也沒有。我覺得一個女孩子能夠具備這種稟性,也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

  「曉琳,你也相信那句『男女之間除了愛情,沒有真正的友情』嗎?」

  曉琳笑著問我:「那你怎麼看呢?我們現在不是朋友嗎?」

  我真想不到曉琳會轉變得這麼快。我停住了腳步,有些不敢相信地問她:「你真是這麼想的嗎?」

  曉琳也停了下來,面對著我,用一種略微沉悶的口吻說:「我這些天已經把咱們之間的一切都想得很清楚了。我知道自己太孩子氣了,也太衝動了,給你添了不少的麻煩。我那天要是不和你說出我的內心感受,你也不會搬出我家的。佛家不是講因緣嗎?而我恰恰忘了瓜熟蒂落這種因緣了。你走的時候,我儘管裝得不太在意,可我媽媽很快就看出了我的心事,她在你搬走的那天就和我談了很多情感方面的事,而我卻一直對媽媽說是我的愛把你逼走的……我現在非常理解媽媽的心情,希望你也別怪媽媽今天的舉動……

  那天晚上,我和曉琳聊了很久,臨分手的時候,曉琳很認真地問了我一句話:「你允許我繼續崇拜你嗎?」

  沒等我回答,她又接著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以後還想跟著你,但你放心,這種追隨只是一種崇拜,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了。」

  我高興地說:「好啊,就這麼定了,那……明天見吧。」

  從那天開始,我和曉琳同時擁有了一份純而又純的友情。

  與曉琳接觸的時間越長,越能感受到她的善良——她的家境很富裕,卻能夠平等待人,並時常資助失學兒童,或做一些其他方面與慈善相關的事情。

 

 

  五、別墅、跑車、華服

  在一些信眾的要求下,我終於決定到東南亞的各個國家去巡迴講法。

  有一次,曉琳非要開車送我不可,我怎麼勸也勸不住她。實在沒辦法,我只好同意了。想不到的是,在曉琳的「逼迫」下,我竟學會了開車。

  一路上,曉琳不時地讓我試著開,開著開著,就開上了癮。不久,我完全掌握了開車的技術,對車也就產生了興趣。以後,我經常一個人開著車往返於各地之間,這對於我的弘法事業還是非常有幫助的。

  我在東南亞的講法非常成功。

  記得第一次講法剛一結束,便響起了長時間的掌聲。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喝彩聲淹沒了整個會場。我略顯緊張的心情完全被巨大的喜悅代替了,我為自己感到驕傲,也更為藏傳佛教感到驕傲。正如人們曾經向我介紹的那樣,東南亞有那麼多對藏傳佛教感興趣的人,他們那種癡迷和熱情令我非常興奮,從而也使我的弘法水平迅速提高。

  我走到哪兒,人們便圍到哪兒。一層又一層,多虧有維持秩序的弟子們,否則那種混亂的場面是我難以應付的。他們很多人要求我簽名,因為他們已經瞭解到,我的親筆簽名也是一種加持。我平生還從未簽過那麼多名,食指與中指都麻木得不聽使喚了。幾位記者你一句他一句地對我進行採訪,並且拍下了我的照片。

  我講法的消息很快在報紙上登出來了,我的照片也印在了報紙上。隨著我在不同的國家不斷地講法,我受到新聞媒體的廣泛關注。這樣,我便成為了一個令千萬人關注的焦點。我感到有些突然,但生活已經朝我敞開了另一扇我從未想進去的大門,華美、燦爛,甚至可以說是奢侈。

  當我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已置身於豪華的別墅中,正在恍惚之間,有人告訴我:「這是您自己的別墅……

  當我好奇地打量我面前的一輛全新的跑車,並禁不住誇讚幾句時,身旁依然有人告訴我:「這是您的車……

  如夢如幻,但這是事實。一切傢俱電器、一切隨身物品全部都是最名貴的。

  「這是您應該得到的,沒什麼奇怪的呀。」

  「可我從來沒想獲得這些呀?」我發自內心地說。

  他們可能怕我想得太多或覺得我還不習慣這種生活,便用不同的語氣、不同的方式告訴我:

  「這不很正常嗎?您付出了那麼多,讓我們大家都從中得到了用多少錢也買不到的東西,您還有什麼不適應的嗎?」

  「這是您應該得的,這只是剛剛開始……我們知道您並不在意這些,其實您給我們的,已遠遠超過了這些東西的價值。」

  其中一位先生的話終於打動了我,我從他的話中領悟了更多的東西:「任何宗教要想持續地發展下去,就必須融入芸芸眾生的世俗生活,必須緊跟時代發展的腳步,這樣才能被大眾所接受,人們才會覺得這是與自己息息相關的事情。佛教當然也不例外。你作為一位轉世活佛,既然要向大眾弘揚佛法,就應該順應現實生活。如果人們覺得佛教徒就得不食人間煙火,就得遠離生活而高不可攀,我想也就不會有那麼多人對佛教感興趣了;那樣的話,佛教也不會發展到今天這麼龐大的規模了。」

  佛有八萬四千法門,強調的也正是「隨緣度化眾生」,如果我拒絕現實生活,又怎麼能做到隨緣度化呢?

  從此,我便以隨遇而安的平常心來面對我生活中的種種變化。

  我開始接受越來越多的探訪,講法的頻率也越來越高,而我的業餘時間也已被物質享受所佔據。

  我雖然總是克制自己,但我身上年輕人的那些慾望卻顯露了出來。

  我知道眼前的生活只不過是鏡中的花、水中的月,一場幻象而已。但我認為這也算是一種生活閱歷和切實的感受,我若是連這種生活都不敢體驗,我還有什麼資格與眾生打成一片呢?難道僅憑我一個活佛的身份就能讓人們真心理解藏傳佛教嗎?那是不可能的。人們對佛法的理解是需要體悟的。當他們體悟到了我這個人的精神實質,體悟到了我從實際生活出發而傳達給他們的佛學理念和具體經驗,他們才會通過我的實例而體悟出佛法的現實意義。

  我像一個普通人一樣盡情享受著我的現實生活。

  我的變化太大了。

  我似乎成了被保護的顯赫人物。我的時間由弟子們精心地安排著,很多想要見我的人都被他們拒絕了。所有的事情都由他們做主。我不由得想到了曉琳。當初她也是為我制定了細緻入微的日常計劃,可那時的情況和現在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可惜,曉琳看不到這些了,我們已經好久沒聯繫了,她在新加坡忙著她自己的事業呢。

  我慢慢地習慣了身邊的人為我安排和策劃一些具體事務。他們很誠懇地對我說:「您是仁波切,不能讓您太費神了,我們會為您合理安排時間的。」

  為了便於出行,他們有時堅持讓我身著漢裝或便裝出去應酬,我反對也沒有用,一想到他們的建議和要求確實不無道理,我也就隨他們的安排了。就這樣,我開始穿一些連我都不知是什麼名牌的衣服去參加各種宴會和其他社交活動。當我知道我身上的衣服竟然貴得遠遠超過了我的想像,而這些衣服又源源不斷地被送進我的衣櫃裡,再很快地被一批批地淘汰,我便總是想起曾經見過的那些衣衫襤褸的人們。但既然自己已經下定了順其自然的決心,也就只能隨遇而安了。

  我開始習慣開著價格昂貴的跑車四處兜風,開始習慣人們對我的關注,而新聞媒體對我來說有些過分的一次次請求,我也會一一地給以滿意的答覆。我知道,所有的人對我都沒有惡意,他們只是想讓我全身心地融入到這個越發熱鬧的時代中,與他們同呼吸,甚至與他們共命運——他們想驗證一個活佛與他們到底有多大的距離。我說零距離,他們能相信嗎?所以我也只能敞開心懷,容納更多令自己陌生的事物了。

  有時我也問自己:「你怎麼越來越沉迷在這些永無盡頭的物慾中了呢?」一到這時,我便對自己說:「我沒有,我不會被它們引誘的,我只是想體驗一下凡俗人生的虛幻之樂。」

  儘管我對自己強詞奪理,但說實話,我那段日子確實已經喜歡上了那種生活方式。

  儘管我將很多時間都浪費在了遊玩方面,但我還是按照以往的方式給廣大的信眾講法、開示、灌頂。

  久而久之,大家都很心疼我,怕我太累,就不忍心讓我每天都講,他們很明白我這個年齡段的人畢竟需要更多活泛的空間。這樣我就獲得了更多的餘暇時間,我便帶著和自己興趣相同的弟子們遊山玩水,擺脫了一切束縛,也不再穿著袈裟出門了。

  時間在一天天地改變著我。

  有時曉琳從新加坡趕來看我,我便和穿著一身時裝的她在街頭漫步。那時我就會想:誰能想到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我與世俗社會中的那些時尚男子又有什麼區別呢?誰能想到這麼時尚帥氣的小伙子會是從遙遠而神秘的青藏高原上來的呢?

  原來,我和凡人一樣具備著一切慾望,而我以往卻……

  這時,我才認真地審問自己:難道世俗中那些美好的事物你不喜歡嗎?

  我無法否認,我應該喜歡。我作為一個轉世活佛,更不該恐懼世俗中的一切。恐懼只會限制自己,只會失去智慧和慈悲。

  「只有雄渾的自在,才能孕育著慈悲。」

  既然自己一生的使命是弘揚佛法,那麼又有什麼可畏懼的呢?倘若世俗真的能改變我的本性,那麼我還配被稱作活佛嗎?即使別人有所誤解,又能怎麼樣呢?一個轉世活佛,還在乎別人的說三道四嗎?偉大的佛教不正是在千百年來很多人的誤解中不斷發展壯大的嗎?

  與此同時,我開始思考「慾望」這個生命中不可逃避的問題。最後我得出結論:一個人的慾望過於強烈,他就會失去生活的方向,如同一條失去了方向的船,隨同風浪四處漂蕩,永遠也找不到一處停泊的港灣。

  因為強烈的慾望總是使人時時刻刻處於盲目之中。

  我對自己非常警惕,我唯一的恐懼就是陷入物慾中不能自拔。我常在夜半的夢中忽然被這種恐懼驚醒。兩個我,曾經的我和此時的我,天壤之別的兩個我一同闖入我的夢境:一個我在眾多的喇嘛僧眾之間穿著活佛的盛裝莊嚴地唸經;另一個我正以俗人的身份盡享榮華,瀟灑地穿行於都市的風光中。

  這種對比經常出現在我的夢中,也許只有在夢中,我才能全面客觀地反觀自己,認識自己,然後撥開現實的重重迷霧,用堅定的信念和執著的求索去驗證那永恆的佛光。

  其實用不著驗證,佛光早已照亮了我生命中的所有旅程,我只不過深一腳淺一腳地涉足於欲界而已。而我的生涯中,哪裡不是欲界呢?

  我曾經想尋找一個充足的理由離開這種生活方式,我深感這種我已經習慣了的生活方式有悖於我的初衷,它時時啃嚙著我寧靜的心靈,但我卻找不到什麼理由,或者我根本就不想找任何理由離開這種生活。

  在這裡,沒有無邊無際的草原,沒有高傲冷峻的雪山,更聽不見江河的轟鳴、林濤的詠歎。我的那些舉行法會時的喇嘛們、弟子們,人山人海的場面、歷經滄桑的寺廟、裊裊升騰的炊煙、形形色色的節日……這一切仍在眼前,卻已經不再牽動我的每根神經了。我的神經現在正鬆弛於都市的夜色中,鬆弛於從前想都想不到的種種誘惑中。難道我固有的生活原則也會隨之鬆弛,甚至消失嗎?

  有時,我以為找到了答案,仔細一想,我所謂的答案不過是自己對自己的某種安慰。然而,肩負著弘法的使命,那些答案還重要嗎?

  無論我的生活方式如何變化,我也絕不會通過傷害別人來成就自己。我的心中經常出現那句話:「世界上所有的快樂與欣喜來自於希望別人得到幸福,世界上所有的痛苦與悲哀來自於希望自己得到幸福。」

  我願把自己的快樂與一切有情眾生共同分享,我雖然穿著時尚的服裝,生活燦爛多彩,但這並不妨礙我幫助廣大的信眾獲得快樂。

  那時,總會有一些出色的女孩向我表示愛慕之情,我心存感激,卻從不接受。也許是生存環境或某些觀念所致,她們都為自己物質上的成功而得意,她們也確實是各自領域中的佼佼者,在她們中的一些人眼裡,似乎通過名利地位的誘惑,就可以得到她們所渴望的愛情。當我看到那些用來交換的跑車等名貴物品時,我如同看到了在她們眼中我那已與這些物品劃上等號的自尊。我無權反對這種「交換」,更不會污辱貶斥這種追求愛的方式。我承認她們都是靠自己的努力獲得了那麼多的成就,我對她們的能力懷有一種敬意,但我不可能與這種「交換」有絲毫的聯繫。

  現在回憶起在東南亞的那些日子,對我最明顯的影響是使我認識到了佛法與現實生活相結合的必要性。

  在世俗的眼中,活佛的世界神秘而遙遠。即便身穿袈裟的活佛在人們的面前不斷地進行神聖的勸導,那玄奧的佛理也不會真正地深入人們的心靈,佛法與世俗社會也無法完全溝通。人們對佛法有那麼大的熱情,無非是希望佛法對自己的現世人生有所幫助,有所啟迪。這就需要弘揚佛法的人深入社會,與廣大的民眾打成一片,讓佛法體現在日常生活的每個瞬間、每個細節中,讓人們感受到佛光的照耀,享受佛法所給予他們的那種內心的祥和。我之所以融入時尚生活,與各行各業的人士廣泛交流,也正是出於這個原因。

  我常說,我的信仰是我的產品,我只是個推銷員,我要用畢生的努力去推銷我的產品,這樣才有望幫助眾生獲得解脫,才會讓社會更加穩定和平安。

  所以,你會在人群中看到年輕時尚的我正向你走來,你無法猜出我從哪裡來,我的根脈埋於何處,但你一定會感受到我飛揚的個性……我走近你的世界,正是為了讓你走入我的世界——你會發現,那個世界純淨得一塵不染。

  在那個世界,我希望能夠與任何人相遇,繁花簇簇,風和日麗。你會問:這是我的世界嗎?我會告訴你:是的,只要你喜歡。

  ……

  在東南亞弘法的經歷對我的影響是方方面面的,那種喜歡高質量的生活品位一直延續至今,現在已成為我不可缺少的生活方式。但我並未迷失,我想我今後也不會迷失,我的信仰決定了我永遠不會迷失的。

  在我的生命旅途中,我將會產生很多這樣或那樣的疑惑,我也將會改變很多習慣和看法,我覺得一切變化都是正常的,都是無可非議的,我就是我——佛祖的弟子。這是生生世世都不會變的。

 

  六、我的基金會

  在我的經歷中,曾見過很多弱勢群體,貧窮、疾病和無常的厄運降臨到他們的頭上時,他們沒有任何抗擊的能力。同時,另一些人卻揮金如土,過著極其奢侈的生活。漸漸地,我開始提醒自己:絕不能一味地沉湎於都市的榮華之中,既然自己的使命早已確定,你就應該集中全部精力想方設法地去為他人解決一些急於解決的困難。

  歐亨利在《最後一片綠葉》中為我們提供了一個非常感人的故事。一位飽受疾病煎熬的少女,癡癡地望著常青籐上的最後一片葉子:如果經過一夜的急風暴雨,綠葉還繼續存在的話,她就活著,否則她將死去。第二天,她驚喜地看到那片綠葉居然還在那裡。其實那是善良的老畫家以生命作代價,用油畫顏料畫上去的。

  生命如此脆弱,如果自己能夠給他人帶來生的希望,那才是最值得做的事情。我真想做一個給人一片綠葉的人。

  我不僅要為人們提供精神財富,我也應該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為人們提供一些物質方面的幫助。決心一下,我便完全遠離了那種逍遙自在、高高在上的生活,變得異常勤奮。不管我為此經歷了多少事情,流了多少汗,吃了多少苦,我認為都是值得的。

  我是一個寺院的領導者,是一個以幫助他人為己任的轉世活佛,我的喇嘛們需要我,我的眾多弟子們需要我,我必須為身邊的人盡力做些什麼,我也必須牢牢記住世上還有那麼多需要救助的弱勢群體。我也許不會有很多錢或很雄大的勢力,可我心中那個信念卻從來未曾動搖過:為一切需要我的人而奮鬥。

  在我和眾多弟子們的不懈努力下,我擁有了自己的基金,並成立了基金會,那時我剛剛22歲。

  那是一段不同尋常的歲月,從中我體會到,堅定的信念是成功最重要的因素。有了堅定不移的信念,才會腳踏實地,不畏艱難,不怕別人說三道四,直奔自己的目標。

  在那段歲月中,我雖失去了生活中的很多樂趣,但卻擁有了更加強烈的進取心。人的一生總會有得有失,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在得到的同時也將嘗到失去的滋味,在失去的同時也意味著另一種獲得。只有在二者之間不停地體驗,才會品嚐出生活的真正滋味。生活本身蘊含著無窮的智慧,無形之中,生活教會了我很多在書本上學不到的東西。我更加懂得了如何對待別人、關愛別人。

  基金會的順利成立,讓我有了更大的信心和力量去幫助那些應該獲得幫助的人們;基金會的成立,使很多貧困者成為了最直接的受益者。這也正是我成立基金會的目的。

  我從小就是個喜歡施捨的孩子,我的這種性格隨著年齡的增長,一點也沒有改變,而且我從施捨中更多地發現了人們的那種善良、純樸和真誠。這樣的人難道不值得幫助嗎?

  佈施不但能使他人獲得幫助,更能使自己的內心產生快樂,在這方面,我深有體會。我想所有樂善好施的人都有這種體悟吧?

  佛教中有一個故事,講的就是這個意思:

  一天,有位女人到園精舍拜見佛陀,說:「我是捨衛城的毗捨,倘蒙不棄,我願請您的弟子們到敝處供食。」

  佛陀應允後,毗捨非常高興地回去了。

  晚上下起雨來,第二天雨仍未停。佛陀應邀吃過齋飯時,毗捨走近佛陀,坐下來說道:「世尊,我有八項請求,不知您肯答應麼?」

  「毗捨啊,如來在不知所求為何事時,是不能允諾的。」

  「可我的請求並非壞事,望您垂聽。」

  「既然不是壞事,我願聽。那你就說說吧。」

  「望您一定應允。」

  「這可難說。」

  毗捨知道對方身份,不敢戲言。

  「那我就說了。首先,我想佈施比丘們下雨時穿的可終生受用的大氅。其次,想為新入教的比丘佈施食物。而且我還要為雲遊的比丘佈施食物,為患病、治療的比丘佈施食物,為治病的比丘佈施藥品,平時要為僧院供養米粥,還要為比丘尼佈施浴衣。不知您肯否應允?」

  「你是怎樣想到這些的呢?」

  「是這樣,今天早晨,我打發女傭去通知齋飯已經備好。可是,這女傭沒過多久就回來報告說,沒有見到比丘們。我覺得很奇怪,再一問才知道,比丘們都脫光衣服站在雨中,她以為比丘們赤身露體,一定是在沐雨淋浴,便嚇得趕緊跑了回來。世尊啊,多虧我又再次派人前去,這實在讓人感到窘迫羞愧。我覺得赤裸身體總不大雅觀,所以才想起向僧院佈施下雨時所穿的特殊衣服。

  「我的第二個願望,是因為新入教的比丘不知道應去何處,或去何處才能得到乞食,所以許多人四處奔波,疲累不堪,半路上就走不動了。因此,我願向新入教的比丘們佈施食物。

  「第三,世尊啊,因為我想到出門雲遊的比丘,為尋求佈施要花費過多時間,往往直到很晚才能找到。

  「第四,世尊啊,因為我想到患病的人,若得不到適當的食物,對身體更不利。

  「第五,世尊啊,因為我想到需要治療的病人,倘若自己再出門化緣,一定吃不消,而且還要為此花費時間,對病人也不利。

  「第六,世尊啊,因為我想到不能讓患病的比丘因得不到藥物而使疾病加重。

  「第七,以前我曾聽世尊講過粥的功德。您說粥可以調整心神,治癒飢渴,有益於滋養和健康,也適於調養病體。

  「第八,比丘尼們常常同娼婦們在同一條河中裸身沐浴。世尊啊,您可知道,有一回娼婦們這樣嘲諷過她們:『比丘尼呀,年輕輕地守清淨有什麼好處呀!還不如趁著年輕享樂享樂,等上了年紀再過那清淨日子,那你們就兩全其美啦!』然後一起哄堂大笑。況且,比丘尼在光天化日之下,在眾目睽睽之處,跟娼婦們一起赤身露體,實在是不堪入目,所以我想為她們佈施浴衣。」

  這時,佛陀又問道:「毗捨,你所說的,我全明白了。但,你心發此願,對你自身有什麼益處呢?」

  毗捨坦率地答道:「我是這樣想的,假使某位比丘死去的時候,世尊要講許多他的故事,會講到他進入涅、獲得覺悟、已成為阿羅漢等等。那時,我會悄悄地打聽這位兄弟以前是否住在捨衛城,若是聽說他住過捨衛城,我會這樣想:他一定領受過我奉獻的東西。下雨時,他或許穿過我佈施的衣服;剛入佛門或外出雲遊時,他也許吃過我供奉的僧飯;在患病時,他也許吃過我供奉的食物;或者在養病時,他也許吃過我供奉的食物;也許在治療時,他還服用過我供奉的藥,喝過我供奉的粥吧。倘若我能如此作想,心中定然會大受鼓舞而感到欣慰的。有了這樣的幸福,我的心就會得到安詳吧。世尊啊,這就是我也為了自身的益處,發願提出八項佈施的原因。」

  佛陀聽了後,高興地稱讚說:「你的願望是正直的,我很樂意接受這八項佈施,這也會令你感到喜悅吧。一位正直的婦人,為了獲得內心的喜悅,願意毫不吝惜地施予,因此,她的禮物是貴重的,是能戰勝悲哀、帶來福報的。倘若佈施帶有一點吝惜,那是不會讓佈施者感到幸福的。唯有使人喜悅、富於慈悲的禮物,才會讓佈施者幸福,同時也會讓接受佈施的人感到幸福。」

  這個故事很精彩地解釋了施捨的快樂。

  很多人一生都在尋找如何讓自己快樂的方法,他們卻體會不出讓別人快樂或看到別人快樂的時候自己的快樂也隨之而來,其根源就在於他們的貪慾。對一己之樂的貪慾,對個人小家庭的所謂幸福溫馨的貪慾,對功名利祿的貪慾……相比之下,有些人看似活得平平淡淡,其實他們活得很順利,不會因過多的欲求而損耗自己內心的平靜,他們的快樂是那些貪心不足者所無法理解和無法體味的。我在生活中發現,那些欲求很少的人,往往都是一些本質善良、性格真純的人。他們也往往是樂於助人的人。雖然他們沒有多少財富,但他們所給予他人的點滴幫助卻更為動人。

  有一則寓言,對「施捨」與「獲得」這兩種不同觀念所產生的不同結果做了很恰當的揭示:

  有兩個小鬼要到人間投胎,閻羅王對兩個小鬼說:「讓你們到人間投胎做人,一個一生佈施東西給別人,一個一生從別人那裡獲得東西,你們願意投胎做什麼樣的人呢?」

  小鬼甲一聽,趕緊跪下來說道:「閻王老爺,我要做一個一生從別人那裡獲得東西的人。」

  小鬼乙則默默無言,靜靜地聽候閻王爺的安排。

  閻羅王把撫尺一拍,判道:「命令小鬼甲投胎到人間做乞丐,可以處處向人乞討東西;小鬼乙投胎富裕人家,時常佈施周濟別人。」

  兩個小鬼愣了半天,無言以對。

  這就是閻羅王對那些總想從別人手中獲得好處的貪婪者的懲治,非常深刻,令人警覺。

  自從我的基金會成立那天起,我便做了很多佈施的規劃。從救助孤寡老人、失學少年兒童、喪失勞動力的殘疾者,到為一些貧困地區興建學校;在水災、火災等自然災害和人為的諸多災難中,我的詳細而周到的佈施方案一步一步地實施著。既有雪中送炭的效果,也有杯水車薪的無奈,但我的基金會總是默默地按計劃向自己的目標靠近著。不想搞什麼轟動效應,不想有什麼譁眾取寵的壯舉,我相信,真正的善舉並不是某些刻意的舉措,只能是發自內心的一種希望——希望那些需要盡快得到幫助的人能夠得到切實的幫助。這就夠了。

  有錢並不代表一個人真正富有,只有用自己的財富為他人解決需要的人才是一個真正富有的人,因為他不僅擁有錢財,更重要的是他擁有一種比錢財更可貴的助人為樂的精神。

  美國有一位億萬富翁,匿名捐款25年,總額達2.7億美元。2000年,新澤西州的一家慈善機構在第10次接到他的捐款時,終於忍不住找到了他。這個人名叫格雷斯佩琪,他是新澤西的一位糖果商。

  出了名之後,記者們蜂擁而至,當問到「你都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捐款」時,他回答說:「在我感到自己最富有的時候。」

  記者緊接著又問:「那麼你最富有的時候是什麼時候呢?」

  佩琪說:「在我想捐款的時候。」

  是的,我雖然不是什麼億萬富翁,但我也有與佩琪同樣的想法。在我一筆一筆地向那些弱勢群體或落後地區捐款的時候,我覺得這些錢雖然被我送走了,但我卻擁有了遠非這些錢可比的另一種價值。

  「非典」肆虐的那段日子,當我看到和聽到有人為錢所迫隱瞞病情、不敢求救,甚至有人因為怕支付不起昂貴的醫療費用而逃離病房,令全社會為之驚亂的時候,我想,我成立基金會是為了什麼?我用什麼回報那些雖貧困卻善良質樸的廣大民眾?我的義務和責任告訴我:到了最需要我的時候了。當時,我在國外,但是非常關注國內的疫情,在一次弘法法會上,當眾捐獻了價值60餘萬元的財物。

  其實,每年我都在貧困地區建學校、免費診所等,並為當地的孩子、貧困的居民捐獻錢和物品,其價值少則幾十萬,多則上百萬。

  基金會的成立,為我弘揚佛法、實現遠大的理想提供了極為必要的物質保障,使我得以更為從容地幫助很多人解決實際困難。

  「佛門一粒米,大如須彌山。」何況是上千萬的錢財呢?所以我將更加慎重地用這些錢做一些有益於眾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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