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與生活
你可以不怕死(No death, No fear) (節錄)
一行禪師
11/02/2011 09:19 (GMT+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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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以不怕死》譯者序

 
  多年來我譯介的靈修體系,大多偏重於「理入」的形式。無論是克裡希那穆提(J.Krishnamurti)、肯·威爾伯(Ken Wilber)、佩瑪·丘卓(Pema Chdrn)還是艾茲拉·貝達(Ezra Bayda),都是擅長於邏輯推演、有能力對身心動力過程作精密描繪的精神導師。長期浸潤於他們的著作中,我已經習慣於複雜而綿密的分析思維,此回翻譯一行禪師如散文詩一般的佛教哲學,內心早就準備好面臨一場挑戰,然而過程中所經歷的能量消耗,卻出乎意外的大。

  翻譯本書的考量之一是邏輯與意境不易兼顧。多用一兩個連接詞,或許能使上下文的思路更清晰一些,卻往往喪失了原文的詩意;照顧到意境,又恐怕讀者感覺語焉不詳,真正是言簡意賅的文字最難轉譯。
  
  考量之二是,我想將本書譯成佛教徒與非佛教徒都能接受的讀物,因此某些傳統佛教名相——譬如「八不」或「五蘊」——必須採用較為現代化的意譯形式,以呈現出一行禪師接引非佛教徒的跨宗教精神。
  
  考量之三是,一行禪師的英文譯者完全有能力傳達出文字背後的慈悲氛圍,但身為中譯者的我,沒有機會親炙禪師,因此必須在思索過程中留意心的開放度,以平衡感性與理性的運作。
  
  考量之四是,一行禪師所謂的深觀,顯然是他長期與大自然相處的親身體證,或是一種多次元的內在領悟,但是化成語言傳達時,如果譯者本身的證量不到,深觀就會變成淺嘗。如何拉近禪師之體證與都市叢林中的譯者之距離,也是不小的挑戰!
  
  深觀、諦聽、觸摸大地、接納自己的血親與精神始祖、體悟眾生相依共榮的親密性,這些都是生生世世的福慧資糧累積到一定程度時,方能真實領會的滋味。讀者在閱讀本書時,務必放慢速度,最好以一行禪師所說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佛的淨土上」一般的從容心境,細細品嚐話語深處的奇跡。
  
  譯完這本書,我的內心開始生起了五十年來真正想「善待」自己的意願,那股不顧一切行法佈施的強迫性驅力,在一行禪師無奇而深邃的洞觀之下,終於消弭殆盡。

第一章「我們來自何處?我們將去往何方?」

  打從那一刻起,喪母的想法就不再生起了。我只需要看看自己的手掌,感覺一下拂面的輕風以及腳下的大地,便能憶起母親是永遠與我同在的,任何時刻我都能感覺到她。

  在我法國的隱居處,有一叢山茶花,屬於日本榅桲類植物。它開花的時節通常在春天,某一年的冬季氣候特別和暖,所以花開得早。深夜裡一股冷風來襲,還夾帶著霜凍。第二天行禪時,我發現那叢山茶上的幼蕾都死了。看著這幅景象,我心裡想著,「今年我們佈置佛壇的花可能不夠了。」

  幾星期之後,天氣轉暖了。我在花園裡漫步,看見那叢山茶又生出了新一代的花蕾。我問它們:「你們和那些在霜凍裡死亡的花是相同的,還是不同的?」花兒們答道:「我們既不相同,也不相左。條件如果足夠,我們就展露出來;條件不足,我們就藏起來。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這便是佛陀的教法之一。當條件充足時,事物自然顯現出來。條件如果不夠,事物就會隱退。它們靜待著適合它們顯現的時刻。

  在生我之前,母親曾懷過另一個孩子,後來流產,所以那個人未曾降生。年少時我經常有一個疑問:那個想示現(Manifestation)〔1〕於人間的,是哥哥還是我?母親失去了一個兒子,這意味著他示現出來的條件不夠充分,於是他決定隱退,靜待更好的因緣。「我還是退回去吧,最親愛的母親,不久我就會回來的。」我們必須尊重他或她的意願。能夠以這樣的見地來看待世界,你就不會那麼痛苦了。母親失去的真的是我哥哥嗎?或許當初想出生的是我,不過後來我說「時候未到」,於是我又縮回去了。

  譯注〔1〕示現:顯示、顯現之意。經典中論及「示現」,大都指諸佛、菩薩為教化眾生,而變現種種身形。如佛陀之三十二相、八十種好,觀音菩薩之三十三身等。但由《俱捨論》卷二(大二九·七上)「十八界中,色界有見,以可示現此彼差別」可知,萬事萬物都可以「示現」。

害怕死亡時一切將化為烏有
  
  我們最怕死亡來臨時一切將化為烏有。許多人都相信我們的整個生命只有一世:誕生的那一刻是開始,死亡的那一刻便是結尾。我們認為自己是無中生有的,而死亡來臨時我們也將化為烏有。因此我們對滅絕充滿了畏怖。
  
  佛陀對我們的存在卻有著截然不同的體認。他認為生與死都只是一種概念,它們並不是真實的。就因為我們當真了,所以才製造出強而有力的幻覺,進而導致了我們的苦難。佛陀的真理是不生,不滅;無來,無去;無同,無異;無永恆不滅的自我,亦無自我的滅絕。滅絕只是我們的一種概念罷了。一旦體認到自己是無法被摧毀的,我們就從恐懼之中解脫了。那是一份巨大的解放感。我們終於能煥然一新地享受和欣賞人生了。

突然領悟到,喪母只是一種概念罷了
  
  失去任何一個心愛的人,也是同樣的情況。如果維持生命的條件不合,他們就會隱退。母親過世的時候,我非常痛苦。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是很難想像有一天會失去母親的。成年之後我們都會面臨喪母這件事,但是如果你懂得修行,別離的日子來臨時,你就不會那麼痛苦了。你很快會體認到,母親是永遠活在你體內的。
  
  母親過世的那一天,我在日記裡寫道:「一件非常不幸的事已經來到我的生命裡。」母親過世之後,我痛苦了一年多,但是某一天的深夜我夢見了她。當時我睡在越南高地上的一間小茅屋裡,那是我隱居的地方。夢裡我看見自己和母親坐在一塊兒,我們談得很開心。她看起來既年輕,又漂亮,長髮是垂下來的。坐在她身邊和她說話是多麼快活的一件事,就像她從未亡故一般。醒來時約莫凌晨兩點,我強烈地感覺到我從未失去過母親。母親仍然與我同在,這份感覺十分清晰。我突然領悟到,喪母只是我的一種概念罷了。那一刻我才明白,母親是永遠活在我體內的。
  
  我推開門走到屋外,整片山坡都沐浴在月光裡。這片山坡種滿了茶樹,我的小茅屋就在寺廟後方的半山腰。在一排排的茶樹間漫步,我發現母親仍然與我同在。她便是撫慰著我的那一抹月光,如同以往那般溫柔和藹……真是奇妙啊!每當我的腳接觸大地時,我便深刻地感知母親仍然與我同在。我發現這副身體不是我一個人的,它也是我母親、我父親、我的祖父母、我的曾祖父母以及列祖列宗的延續。我看見屬於「我」的這雙腳,其實是「我們」的腳。我和母親在這片濕地上共同留下了足印。
  
  打從那一刻起,喪母的想法就不再生起了。我只需要看看自己的手掌,感覺一下拂面的輕風以及腳下的大地,便能憶起母親是永遠與我同在的,任何時刻我都能感覺到她。
  
  一旦失去心愛的人,你一定會痛苦,但如果懂得深觀,你就會體認到,她或他的本性是不生不滅的。現象會生起,現象也會熄滅,為的是讓另一個現象能夠生起。你必須十分敏銳、十分警覺,才會發現一個人的新貌。只要精進地修持,你就能辦得到。
  
  因此,和某位懂得如此修持的人手攜著手一同行禪。留意每一片葉子、每一朵小花、每一隻鳥兒和露珠。若是能靜止下來,深觀萬物,你會發現心愛的人不斷地以各種形式變現出新貌,那時你就會再度感受到活著的喜悅了。

沒有任何事物被創生,沒有任何事物被毀滅

  一位名叫拉瓦錫(Lavoisier)〔2〕的法國科學家曾經聲明:「沒有任何事物被創造出來,沒有任何事物被毀滅。」(Rien ne se creerien ne se perd.)雖然他並不是佛教修行人而是一位科學家,他發現的真理與佛陀發現的真理卻是相通的。

  我們真正的本性是不生不滅的,只有洞察到我們真正的本性,才能轉化對不存在和滅絕的恐懼。
  
  佛陀說,當條件充足時,事物就會示現出來,於是我們就說它是存在的。依照佛陀的看法,判定某個東西存在不存在,其實是一種錯誤的想法。事實上,沒有任何一個東西是完全存在或完全不存在的。
  
  觀察一下電視機和收音機,我們很容易就明白這個道理了。我們也許正在一個沒有電視機或收音機的房間裡,待在這個房間裡,我們很可能會認為電視節目或廣播節目都不存在。但是我們要知道,房間裡其實充滿著各種訊號,那些節目的訊號充滿了整個大氣。我們只要再多一個條件,譬如一台收音機或電視機,那麼各式各樣的影像、色彩及聲響就會出現。如果沒有一台可以收訊和顯像的電視機或收音機,便說這些訊號不存在,這樣的想法是錯誤的。它們看起來好像不存在,是因為讓電視節目顯現出來的條件不足,所以我們待在那個房間裡的那段時間,才會說它們是不存在的。若是未覺知到某個事物,就說它不存在,這樣的想法是不正確的。只有一件事會真的令我們產生困惑迷茫,那就是對存在與不存在下論斷。對存在與不存在下論斷,會使我們深信某個東西是存在的,或者某個東西不存在。對存在與不存在的論斷,完全無法適用於實相。

  譯註:〔2〕拉瓦錫(Antoine Laurent Lavoisier1743—1794):建立了以「氧」為中心的燃燒理論。與他人合作制定出化學物質命名原則,創立了化學物質分類的新體系。他根據化學實驗的經驗,用嚴密的科學方法證明了「質量守恆定律」。著作有《化學要論》、《化學物質的命名法》。

上與下也只是一種概念罷了
  
  上與下也只是一種概念罷了,認定它們是存在的,同樣也是一種錯誤的想法。我們認定的下方,對另一處的人而言可能是上方。我們在這裡坐禪,於是我們說頭頂的上面是上方,相反的方向是下方。在世界另一端練習坐禪的人,可能不會同意我們所認定的上即是上,因為對他們而言那是下,而且我們並沒有坐在他們的頭頂。
  
  上與下的概念一向指的是在某個東西的上面,或是在某個東西的下面,然而這種上與下的概念並不適用於整個宇宙。這些都只是幫助我們適應環境的概念罷了。這些概念是我們的參考點,但並不真實。實相是不受制於任何概念或觀念的。

從概念之中解脫出來
  
  佛陀說過一個和概念有關的寓言故事。一位年輕的商人從遠方返家,發現自己的房子不但被土匪洗劫一空,而且被燒燬了。在房子的斷垣殘壁之外,有一小具屍體,他以為那就是他小兒子的殘骸。他不知道自己的兒子仍然活著,他不知道燒了房子之後,那些土匪把他的兒子擄走了。在慌亂無比的情況之下,這位商人深信自己看見的那一小具屍體就是他兒子。他捶胸痛哭,不斷地拔著自己的頭髮。不久他就開始進行火化的儀式。
  
  這位商人是如此深愛他的小兒子,他的兒子便是他活在世上的理由。他實在太想念這個男孩了,甚至一刻都不能離開孩子的骨灰。他用絲絨做了一個布袋,將骨灰放在裡面,日夜都抱著這個布袋,無論是工作還是休息,他絕不跟這袋骨灰分離一分一秒。某一天夜裡,他的孩子從土匪那兒逃了出來。他來到了父親新造好的房子面前。凌晨兩點,他興奮無比地敲著門。他的父親仍然抱著那一袋骨灰,一邊流淚,一邊應門道:「是誰啊?」「是我啊!你的兒子!」男孩在門外喊著。「你這個頑皮的小鬼,你才不是我的兒子呢,我的孩子三個月前已經死了。他的骨灰現在就在我懷裡。」男孩拍打著房門,不停地哭喊著。他一遍又一遍地哀求父親讓他進門,父親卻不斷地拒絕他。這位男士堅信他的兒子已經死了,而門外這個小孩只是一個前來折磨他的無情之人。男孩只好黯然地離去,父親則從此失去了兒子。
  
  佛陀說過,你若是受制於某種概念,並且信以為「真」的話,你就喪失了一個認識真理的機會。縱使真理化成人來敲你的門,你都會拒絕打開心扉。因此,如果你正受制於某個攸關真理的概念,如可以使自己快樂的一些條件,那麼你就要留意了。正念(Mindfulness)〔3〕修持的第一步,就是要從概念之中解脫出來:
  
  留意由狂熱主義和偏狹觀點所製造的苦難。我們要下定決心不去崇拜偶像或執著於教條、理論、意識形態,即便是佛法也一樣。佛法是幫助我們來深觀以及發展智慧和慈悲的指導工具,而不是用來戰鬥、殺戮或犧牲性命的教條。
  
  佛法是一種能促使我們解脫武斷傾向的修持。我們的世界因武斷的態度而受盡了痛苦。第一種的正念修持可以幫助我們做個自由人,而最高的自由便是從自己的概念和觀念之中解脫出來。如果受制於自己的概念和觀念,我們不但會受苦,別人也會因此而痛苦。

  譯註:〔3〕正念:佛教用語。(一)修行方法,八正道的第七支。謂將心念專注觀身不淨、觀受是苦、觀心無常、觀法無我。(二)憶念空性。在此指第二種意思。

我們不從任何一處來,也不會去往任何一方
  
  對許多人而言,我們最大的痛苦都源自於來與去的觀念。我們以為自己心愛的人是從某個地方來的,而
  
  現在已經離開,到另一個地方去了。然而我們真正的本質是無來無去的,我們不是從任何一處來的,也不會去往任何一方。當條件具足時,我們就示現出來;條件如果不夠,我們就不再示現,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不存在了。如同一台沒有聲波的收音機,我們只是不再顯相罷了。
  
  不僅來與去的觀念無法闡明實相,存在與不存在的概念也一樣無法說明實相。我們在《心經》〔4〕裡聽聞到下面這些話語:「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這裡所提到的「空」,具有很重要的意義。它最首要的意義,就是獨立自我的「空」:沒有任何東西具有一個獨立的自我,沒有任何事物能獨立存在。仔細檢視一下我們會發現,所有的現象,包括我們自己在內,都是由因緣條件組合而成的。我們是由不同的部位組合成的。我們是由我們的父母、祖父母、身體、感受、認知、思維作意、大地、太陽以及無數非我的元素所構成的。這所有的元素都必須仰賴因緣條件。我們看見一切已存的、現存的、將要存在的事物,都是相互依存、共榮共生的。凡是能示現出來被我們看見的東西,都是另一個東西的局部,或是能夠讓它示現的其他條件的局部。諸法本是不生不滅的,但是它們永遠在流轉變遷著。
  
  我們也許有足夠的智力去理解這則真理,然而頭腦的理解是不夠的,真正對它有了體悟,才能從恐懼之中解放出來。那才是徹底的解脫,也就是活在與眾生相依相生的境界裡。我們必須如此這般地深觀,並且在日常之中滋養我們對不生不滅的清明見地,這樣我們就會發現自己那無懼的天賦才能了。
  
  只是在嘴上說說「依他起性」〔5〕的理論,是沒多大幫助的。我們應該問的是:「紙啊!你是從哪兒來的?你是誰?你來這兒要做什麼?你要到什麼地方去?」我們也可以問一問火焰:「火焰啊!你從哪裡來,要到何處去?」仔細傾聽它的答案你就會發現,火焰、紙張都在藉著它們的形貌回答你的問題。我們只需要深觀,就能聽見它們的答案。火焰的回答很可能是:「我不是從任何一個地方來的。」
  
  這也可能是那朵山茶花的答案。它們既不相同,也不相左。它們不從任何一處來,也不往任何一方去。若是失去了一個孩子,我們不該如此悲傷,因為那是沒有足夠的因緣條件讓他降生。他會回來的。

  譯註:

  〔4〕《心經》:佛教典籍《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的簡稱。僅數百字,一般將之視為《般若經》綱要,是漢、藏佛教最流行的經典之一。

  〔5〕依他起性:唯識宗把宇宙萬法分為三種性質,即遍計所執性、依他起性、圓成實性。萬法皆無自性,不能單獨生起,須靠眾緣俱備,然後乃生,名依他起性。

哀傷,源自於無明
  
  偉大的觀世音〔6〕是佛陀的弟子。某一天,他攝心內證甚深時,突然發現事物並沒有一個獨立的自性。體悟了這一點,他就克服了所有的無明,這意味著他已經超越了一切苦厄。
  
  深觀之下,我們也能看見事物是不生,不滅;無來,無去;無存在,無不存在;無同,無異的。
  
  如果不去學習這樣的修持方法,真是太浪費生命了。有許多的修持方法都能減輕我們的哀傷和痛苦,不過解脫智慧的精髓就在洞悉不生不滅的實相。一旦有了這份洞識,我們就不再有任何恐懼了,那時我們才能享受由祖先留傳下來的寶貴遺產。在日常生活裡,我們要隨時進行這奇妙的深觀。

  譯註:

  〔6〕觀世音:佛教菩薩名。為阿彌陀佛的左脅侍,西方三聖之一。是慈悲的象徵,當眾生有苦難時,只要稱念他的名號,即可解脫苦厄。他會就眾生的因緣,化作種種不同的身份度化之,因此又有各種別稱,如水月觀音、魚籃觀音、馬郎婦觀音等,合計中日關於觀世音的別稱,共有三十三種,又名三十三身。觀世音菩薩的形象,南北朝多依經典作男子,唐以後常作女相,是佛教中最受崇拜的菩薩。觀世音或譯作「觀自在」,古譯作光世音,略稱為「觀音」。

我們的身體是未來世世代代人類的源頭
  
  以一個禪者的雙眼去看待你的友人,你將會在他或她的身上看見他們的歷代祖先。你會敬重他們的身體,也會敬重自己的身體,因為你看見他們的身體和你自己的身體都是我們祖先的聖家。
  
  同時你也發現,我們的身體正是未來世世代代人類的源頭。我們不會再損傷自己的身體,因為那不是一種善待子孫的方式。我們不會再服用迷幻藥,也不再吃喝有損健康或有害的東西。這份對身體的洞識,將會幫助我們活得健康,活得清明,懂得為自己負責。內與外的觀念也是同樣的情況。我們時常說佛在我們心中,父母在我們心中,或者父母在我們心外,佛在我們心外——這些內與外的觀念都不恰當。我們一直是受制於觀念的,尤其是來與去、存在與不存在。只有去除這所有的觀念,涅槃的實相才會顯露出來。當是與非的觀念完全熄滅時,實相就會自然呈顯出來。

直接體驗,才是唯一的道路

  我們可以拿橘子或榴蓮來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如果一個人從未吃過橘子或榴蓮,那麼不論你怎麼比喻或形容,都無法使他瞭解這些水果的真相。你只能做一件事:讓他直接體驗一下。你不能說:「嗯,榴蓮的味道有點像菠蘿蜜,也有點像木瓜。」因為吃榴蓮的經驗是無法用任何語言描述的。榴蓮超越了所有的概念和觀念。橘子也是一樣。如果你從未吃過橘子,那麼別人無論多麼愛你,或多麼想幫助你瞭解橘子的味道,他們還是說不清楚。橘子的真相超越了所有的概念。涅槃也是一樣,它是超越所有概念的一種實相。就因為我們對涅槃有了既定的概念,所以我們感到痛苦。直接體驗才是唯一的道路。

第二章「真正的恐懼」

  深觀之下,你看不見雲的生日和死期。真相只不過是雲化成了雨或雪。死亡這件事並不存在,因為事物永遠在延續著。雲承繼了大海、河川以及太陽的高溫,而雨又承繼了雲。

  我們怕死亡,我們怕別離,我們怕自己不存在。在西方世界裡,人們非常害怕自己不存在。他們如果聽見「空無」這個字眼,也非常害怕,雖然空無只不過意味著概念消失罷了。空無並不是存在的反面,它不是不存在或滅絕。「存在」這個概念必須捨棄,「不存在」這個概念也得捨棄。空無只是用來幫助我們的一種工具罷了。

  實相跟存在與不存在沒有任何關係。莎士比亞說:「存在,或者不存在——這便是問題所在。」(To be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1〕而佛陀的回答卻是:「存在或不存在,根本不是問題所在。」存在與不存在只不過是兩個相左的概念,它們既不是實相,也無法用來描述實相。

  覺醒之後的洞識不但去除了「永恆」之見,同時也去除了「無常」之見。「空無」也是同樣一回事。「空無」只是一種工具,如果受制於空無之見,你就迷失了。佛陀在《寶積經》〔2〕裡說過:「你若受制於存在或不存在的見解,那麼空無的觀念或許能幫你解脫。倘若執著的是空無之見,你就沒希望了。」有關空無的教法,只是幫助你體悟空性的一種工具,若是把工具當成了洞識,你就被概念緊緊束縛住了。

  如果對「涅槃」也抱持某種見解,那麼此種見解也要去除。「涅槃」就是把所有的觀念都空掉,包括涅槃本身。若是執著於涅槃之見,你就尚未體悟涅槃。佛陀這份深刻的洞識和發現,使他超越了恐懼,超越了焦慮,以及生死輪迴之苦。

  譯註

  〔1〕這是莎士比亞的劇本《哈姆雷特》中哈姆雷特王子的著名獨白。

  〔2〕《寶積經》:《大寶積經》的簡稱。寶積,即法寶之集積,因為是大乘深妙之法,所以視之為「寶」;有無量法門涵攝在此經卷中,故謂之「積」。唐《菩提流志》新譯三十六會三十九卷,取舊來諸師所譯二十三會八十一卷合之,以四十九會一百二十卷為全本。

燒掉所有的概念
  
  你如果有一根火柴,便擁有了生火的條件。你的火柴燃燒的時間若是夠長,那麼連火柴本身也會被燒掉。火柴能生火,而火也會燒掉火柴;涅槃的教法也是同樣一回事。它能幫助我們體悟無常,然而這份對無常的洞識,也會燒掉我們對無常所抱持的概念。
  
  我們必須超越「恆常」之見,同時也得超越「無常」之見,然後才能跟涅槃相應。無我也是同樣一回事。無我便是那根火柴,它能幫助我們生起無我的洞識之火;憑著對無我的了悟,便能燒掉無我這根火柴。
  
  修行不是去累積一堆有關無我、無常、涅槃等等的概念,那是錄音機的工作。談論或散播佛教概念,並不是真的在研究或修持佛法。我們可以進大學攻讀佛法,不過只能學到一些理論和概念。我們需要超越概念,產生真正的洞識,才能燒光所有的概念而達成證悟。

深入歷史面,便同時通達了終極面
  
  看看一個兩角五分的銀幣。有頭像的稱為正面,另一面則稱為反面;它們缺少了對方就無法存在了。這塊金屬幣包括正反兩面,少了這塊金屬幣,兩面都不可能存在。正面、反面以及金屬本是相互依存的。我們可以將這塊金屬比喻成涅槃,而正反兩面就像無我及無常的示現一般。通過錢幣的正面及反面,你可以洞觀和認識這塊金屬。同樣地,深觀無常和無我的本質,也可以覺察到涅槃的本質。
  
  涅槃的終極面無法與世俗的歷史面分隔。深入於歷史面,便同時通達了終極面。終極面一直在你心中。對修行者而言,洞觀他或她的無常及無我本質,是極為重要的事。如果修行有成,他就能通達涅槃,證人無懼。那時他就能面帶微笑隨順生死的巨浪了。

實相可以示現於歷史面,也可以展露於終極面
  
  我們可以透過歷史面來檢視日常生活中的實相,我們也可以從終極面來檢視相同的實相。實相可以示現於歷史面,也可以展露於終極面。我們也是一樣的。

  我們不但有日常生活和歷史面的考量,還有終極層面的關懷。我們不能只關心日常的事務——名聞利養、社會地位和未來的計劃,同時也得關懷我們的真實本性是什麼。深入地禪修就是開始去實踐我們的終極關懷。

不須尋求終極涅槃,我們的本性即是涅槃
  
  當你凝視著海面時,你看見了海浪的來去。你可以運用高低、大小、強弱、美或不美的辭藻,來形容一波波的海浪;你也可以運用始終、生滅的詞彙來描述海浪。它們可以和歷史面相比擬。在歷史面中,我們關心的是生與死、更多的權力與權力缺乏、更美與不夠美、開始與結束,等等。
  
  深入地觀察,我們卻看見海浪即是海水。海浪或許也會追尋它的真實本性。海浪也會因恐懼和複雜情結而受苦。海浪也會說:「我不像其他的浪那麼大」,「我覺得很苦悶」,「我曾經誕生過,我將會死亡」。海浪也可能因為這些事和這些概念而受苦。但海浪若是能彎下腰來看一看自己,就會發現它真實的本性就是水,這時它的恐懼和複雜情結才會消失。水是不受制於浪潮而生滅的,水是不受制於高低、美或不美的;你只能從海浪的角度來談論美或不美、高或低。但是從水的角度來看,這所有的概念都是無效的。
  
  我們真正的本質是不生不滅的,我們無須到別處去尋覓自己的真實本性。我們不需要尋找神,我們不需要尋求終極涅槃。我們的本性即是涅槃。我們就是神。
  
  你就是你一直在尋找的那個東西,你早已是你想成為的那個東西了。你可以對海浪說:「我親愛的海浪,你的本性就是水,你不需要再去尋求水了。你的本性是無分別、無生滅、無存在無不存在的。」
  
  像海浪一樣修持,緩緩地深觀自己,並認清自己的本性是不生不滅的。以這樣的方式來修持,你就能通達自由和無懼。這樣的修持方式可以幫助我們活得無懼,死而無憾。
  
  如果你的心正懷著深沉的哀傷,如果你失去了心愛的人,如果你仍然害怕死亡、被遺忘或是滅亡,請接受這教誨,開始修持。若是依法修持,你就能以佛陀的雙眼凝視雲彩、玫瑰、小鵝卵石,或是你的孩子。你將洞悉不生不滅、無來無去的實相本質。這份洞識能幫你解除恐懼、焦慮和哀傷。那時你就擁有了使你堅強與穩定的一份祥和感,縱使不幸的事發生了,你也只是莞爾一笑。以這樣的方式生活,你將為週遭的人帶來許多助益。

未生之前,你在哪裡
  
  有時人們會問你:「你的生日是哪一天?」或者你可以問自己一個更有趣的問題:「被我稱為生日的那一天之前,我在哪裡?」
  
  問一問云:「你的生日是哪一天?未生之前,你在哪裡?」
  
  或者你可以問云:「你幾歲了?能不能告訴我你的生日是哪一天?」深深地諦聽,你也許能聽見它的回答。你可以想像一下雲誕生的景象。未生之前,它是海裡的水。或者它本來在河裡,後來變成了水蒸氣。它也可能是太陽,因為陽光製造了水蒸氣。當時風也應該在場,是它幫助水轉換成了雲。雲不是無中生有的,不斷在變化的只是形式罷了。事物並不是無中生有的。
  
  雲遲早會變成雨或雪或是冰。如果你深入地觀察雨,你會看見雲。雲並沒有消失,它化成了雨,雨化成了草,草化成了牛,牛又化成了牛奶,然後又成了你嘴裡的冰激凌。今天你如果吃冰激凌的話,給自己一點時間凝視眼前的那個甜筒,然後說:「嘿!雲兒!我認出你了。」這麼做,會使你洞悉和了悟冰激凌及雪的真正本質。同樣地,你也會在冰激凌中看見大海、河川、高溫、太陽、草及牛。
  
  深觀之下,你根本看不見雲的生日和死期。真相只不過是雲化成了雨或雪。死亡這件事並不存在,因為事物永遠在延續著。雲承繼了大海、河川以及太陽的高溫,而雨又承繼了雲。
  
  在未生之前,雲早就存在了,所以,你今天如果喝牛奶、喝茶或是吃冰激凌,請隨著你的呼吸,凝視一下眼前的那杯牛奶、茶或是冰激凌,然後跟雲朵打聲招呼。
  
  佛陀不慌不忙地深觀萬物,我們也做得到。佛陀並不是神,他和我們一樣是凡人。他痛苦,但是他懂得深觀,所以他克服了自己的痛苦。他擁有了深刻的了悟、智慧及慈悲,所以我們才說他是我們的導師和兄長。
  
  我們害怕死亡,是因為我們不瞭解事物是不滅的。人們說佛陀已死,然而這並不是真相。佛陀仍然活著。若是環顧一下四周,我們會看見各種形態的佛。因為你深觀過萬物,並且洞察到事物並沒有真的誕生,也沒有死亡,所以佛已經在你心中了。我們可以說你就是佛的新貌、佛的繼承者。不要低估你自己。向四周多看幾眼,你將會瞥見四處都是佛的化身。

我是不是昨日的我
  
  我有一張十六歲時拍下的照片。那張照片裡的人真的是我嗎?我並不是很確定。那張照片裡的男孩到底是誰?如果那個男孩就是我,為什麼他長得不像我?那個男孩仍然活著,還是已經死了?他和現在的我不大相像,但也不相異。有些人看了那張照片之後,認為那個男孩已經不存在了。
  
  人是由肉體、感受、認知、思維作意和分別意識組合成的,自從拍下那張照片之後,上述的一切早已改變了。照片中那個男孩的身體已經不再是我的身體,因為我已經是七十多歲的人了。感受不同,理解也不同了,就好像我已經和那個男孩不相干了。但照片裡的男孩如果不曾存在,我也不可能存在。
  
  我就是一種延續,如同雨承繼了雲一樣。如果你深深凝視著那張照片,你會看見我當時已經是個老人了。你不需要等五十五年才看見。檸檬樹開花的時節裡,你也許看不見什麼果實,但如果深觀的話,你會看見果實早已存在了。只需要再多一個條件——「時間」,你就能看見檸檬了。檸檬早就在檸檬樹上了。眼前的這棵樹雖然只看得見樹枝、樹葉和花朵,但如果檸檬樹有足夠的時間,它將會以檸檬的形態展現自己。

四月的向日葵早已存在,只是尚未展露
  
  如果你在四月份來到法國,你看不見任何的向日葵;但是七月份一到,梅村一帶便開滿了向日葵。四月的時候向日葵在哪裡?如果在四月來到梅村,深觀之下你還是看得見向日葵。農人已經犁好了田,播好了種,因此花兒們只要再多一個條件,就能展露自己了。它們正等待著五六月份的和暖氣候。向日葵早已存在,只是尚未充分展露罷了。
  
  深入地觀察一盒火柴,你看得見裡面的火焰嗎?如果看得見,你已經證悟了。觀察一盒火柴,你已經看得見火焰了。只要有人動一下手指,火就會顯現出來。我們不妨對它說:「親愛的火焰,我知道你早就存在了。現在我要幫你展露自己。」
  
  火焰一向存在於那盒火柴及空氣裡,但是沒有氧氣的話,火焰就不可能展露出來。如果你點燃一根蠟燭之後,立刻用東西蒙住它,它的火焰就會因缺氧而熄滅。火焰必須有氧氣才能存在。我們不能說火焰存在於火柴盒裡,或者存在於火柴盒外。空間、時間或意識裡,處處都有火焰的蹤跡。火焰無所不在,它正等待著展露自己的機會,而我們就是幫助它示現的條件之一。雖然如此,我們只要向它吹一口氣,便能制止它繼續示現自己;我們向火焰吹出的那一口氣,就是制止它以火焰的形態示現自己的一個條件。
  
  我們可以用同一根火柴點燃兩支蠟燭,然後再吹熄火柴上的火焰。你認為那根火柴上的火焰熄滅了嗎?答案是:火焰的本質是不生不滅的。接下來的問題則是,那兩支蠟燭上的火焰是相同的,還是不同的?答案是:它既不相同,也不相異。現在又產生了另一個問題:那根火柴上的火焰真的熄滅了嗎?答案是:既熄滅,又未熄滅。它的本質也是不生不滅的。如果我們讓那支蠟燭繼續燃燒一小時,那火焰是原來的,還是變成了不同的火焰?答案是:燭心、燭蠟和氧氣一直在變化著。燃燒中的燭心和燭蠟一直在起變化。如果這些東西都在改變,火焰也一定在改變。因此火焰已經不同了,可是又沒什麼不同。

存在並不是毀滅的反面
  
  存在並不是滅亡的反面,但我們總認為存在就是不存在的反面。這類的概念和左右之類的觀念同樣不實在。我們有可能除去右邊這一面嗎?若是拿刀把一支筆切掉一半,剩下的那個部分仍然有右邊這一面。政治上的左派與右派是永遠存在的——它們不可能被去除。只要右翼存在,左翼一定存在。
  
  因此,那些政治上的左翼分子應該希望右翼分子能永遠存在,因為去除了右翼,便同時去除了左翼。佛陀說過:「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佛陀的這則教法談的便是宇宙創生,亦即所謂的「依他起性」。火焰會存在,是因為有火柴的存在;火柴如果不存在,火焰也不存在了。

答案就在你心中
  
  火焰是從何處來的?它的起源是什麼?我們應該深觀一下這個問題。難道我們必須擺出蓮花坐的姿勢,才能找到答案嗎?我確信答案早已在你心中了。只要再多一個條件,它就會呈現出來。佛陀說過,每個人都有佛性。佛性就是能夠領悟我們真實本質的一種能力。答案其實早已在你心中。老師是無法給你任何解答的,老師只能幫助你聯結內心的覺性、智慧和慈悲。佛陀導引你跟心中早已具足的智慧相應。
  
  許多人都問過:「死亡來臨時你會到哪裡去?死的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我們有些朋友失去了心愛的人,他們可能會問:「現在我心愛的人在哪裡?她到哪裡去了?」哲學家的問題則是:「人是從何處來的?宇宙或世界到底來自何處?」
  
  如實地深觀我們將會看見,當所有的條件都具足時,事物就會顯現出來。這顯現出來的事物不是從任何一處來的,當它不再顯現時,也不會去往任何一方。

「創生」還是「示現」

  「創生」似乎意味著從無中突然生出了某樣東西。我對「示現」一詞的喜愛多於「創生」(Creation)。若是懂得深觀,或許就能從「示現」的角度來理解「創生」。如果洞察到雲是某個既存事物的示現,而雨則是雲最終的示現,我們也許就能體悟人類和週遭所有的事物都源自於某處,卻不會去往任何一方。示現並不是毀滅的反面,它只是一種形式上的改變。洞察到生命和宇宙都是一種示現,能夠為我們帶來一份深邃的祥和感。如果你正因為心愛之人的逝去而悲傷,這些話語可以導引你深觀並治療你的痛苦。

  某位神學家曾經說過:「造物主是存在的根源。」(God is the ground of being.)然而存在到底是什麼?存在並非不存在的對立面。如果存在只是一種和不存在對立的概念,那就沒有所謂的造物主了。造物主能超越所有的概念,其中也包括創造和毀滅的概念在內。如果你能洞察萬物的變遷,並借由它來深觀創造的概念,你將會深刻地體悟有關創生的說法。你會發現沒有任何事物誕生,也沒有任何事物死亡,萬物只是不斷地在流轉變遷罷了。

尋找痛苦和哀傷的解脫
  
  我們到教會、猶太教堂、清真寺或是禪修中心學習靈性的修持,為的就是找到解脫痛苦和哀傷的方法。但若想成就最徹底的解脫,就必須有能力洞觀存在的終極實相。從猶太教和基督教的角度,你可以稱那個次元為神。神就是我們真實的本性,不生不滅的本質。如果你懂得信賴神,信賴自己的真實本性,你就能拋開恐懼和哀傷。
  
  一開始你可能會認為神是一個人,然而人是非人的反面。如果在概念和觀念之下來思考神,你就不能發現神的真實面。神能超越我們所有的概念。神既不是人,也不是非人。海浪在無明時也會陷入生死、高低、美醜以及嫉妒他者的恐懼裡。但海浪若是能洞悉它自己的本性,身為水的本性,進而瞭解自己便是水,那麼它所有的恐懼和嫉妒就會消失。水是不會經歷生死或高低潮起伏的。

「因」也是「果」
  
  當我們觀察像花、桌子或房子這類事物時,我們總以為花、桌子或房子必須由某人製造才能形成。我們總想找到桌子會產生的原因,房子會產生的理由。於是我們下了一個結論:房子的因就是營造者——泥水匠或木匠。那桌子的因又是什麼呢?是誰製造了這張桌子?木匠。花的創造者又是誰呢?是大地、農人或是園丁。我們對「因」這件事的思考是非常簡單的。我們以為只有一個因,便足以促成事物的存在。但深觀之下我們卻會發現,一個簡單的「因」是不足以造成「果」的。木匠不是桌子唯一的成因。如果木匠沒有釘子、鋸子、木材、時間、空間、食物,或是生養他的父母以及其他的因緣條件,他是不可能造出一張桌子的。桌子的因其實是無窮無盡的。
  
  當我們觀察一朵花的時候,也會發現同樣的情況。園丁只是各種因中的一個;其他諸如土壤、陽光、雲、肥料以及其他許許多多的事物,也都是必要的條件。如果深入地觀察,你會看見整個宇宙都在促成這朵花的示現。深觀午餐中的一片紅蘿蔔,你會看見整個宇宙都在促成這片紅蘿蔔的示現。
  
  繼續深觀下去,我們將會發現「因」,也就是「果」。園丁既是幫助那朵花示現的原因之一,同時也是其他事物產生出來的結果。園丁能示現,是因為有許多其他的因:祖先、父母、老師、工作、社會、食物、醫藥和遮風蔽雨的房子。如同園丁一樣,它們既是因,也是果。
  
  深觀之下我們會發現,每一個因同時也是果。沒有什麼東西足以被稱為「純粹的因」。這種深觀的訓練,可以幫助我們發現許多的事物,如果不執著於任何教條或理念,我們就能自在地探索了。

花必須仰賴「非花」的因素才能示現

  有人問佛陀:「事物的起因是什麼?」他的回答很簡單,他說:「彼生故此生。」這句話意味著,事物必須仰賴其他的事物才能示現。花必須仰賴「非花」的元素才能示現。

  深觀一下眼前這朵花,你將會發現許多非花的因素。深觀一朵花,你將會發現陽光這個因素。缺少了陽光,花是無法展現出來的。深觀一朵花,你又會發現雲這個因素。缺少了雲,花仍然無法展現出來。其他的因素也很重要,譬如土壤、農人等等。各式各樣的非花因素,都在共同促成這朵花的示現。

  這就是我對「示現」一詞的喜好甚於「創生」的原因。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不該採用「創生」一詞。我們當然可以採用它,不過我們應該明瞭,「創生」並不意味著從無中生出了某個東西,也不代表某些東西被摧毀,並且會消失於無形。我非常喜歡「奇妙的變現」(Wonderful Becoming)這個詞彙,它跟「創生」的真實含義比較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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