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學研究
禪學與淨土—禪淨篇2(人間佛教系列9)
星雲法師
26/12/2018 07:41 (GMT+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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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師與禪詩

想要深入了解歷代禪師的風範人格,有一條捷徑,那就是直接從他們所作的「禪詩」入手,依循著禪詩的內容脈絡,可以找出禪師們對宇宙人生的看法與態度。禪的境界,對於我們這個動盪混亂的時代,忙碌不安的人生,具有許多益處,在此提出數首禪詩來探討研究。
  
  第一首宋.張無盡
  
  趙州八十猶行腳,只為心頭未悄然;
  
  及至歸來無一事,始知空費草鞋錢。
  
  這首詩是描寫唐朝趙州從諗禪師悟道的事情。有一次,一位初學佛法的弟子,問趙州禪師一個問題:「末劫時,還有沒有『這個人』?」佛教認為這個世界必定要經過成、住、壞、空四大劫。到了末劫的時候,我們這個人會不會壞?還有沒有業識?
  
  趙州禪師回答:「會壞。」
  
  弟子聽了之後,接著又問:
  
  「如果『這個人』會壞,那怎麼辦呢?我們就隨他去嗎?」
  
  趙州禪師不在意的說:「隨他去!」
  
  弟子聽了禪師的話後,覺得非常懷疑。而趙州禪師自己後來想想,也不敢確定回答的話是否恰當,因此終日惴惴不安,無法安心。於是,為了求得內心的安定,趙州禪師跋涉千山萬水,到處去參究正確的答案,而留下了「一句隨他語,千山走衲僧」的佳話。
  
  為了心中的一個問題不能明白,無法釋然,八十歲的趙州禪師不怕路途顛躓,四處尋找真切的答案。經過許多年以後,倦遊歸來,結果什麼也沒有得到,才知道自己過去在外面奔波尋找,只是緣木求魚,空費了草鞋錢。
  
  這首詩的含意是什麼呢?就是說「道」不必向外界追求,無須到心外尋覓,因為「道在邇」,道就在我們每個人的內心。如果我們迷糊了心智,像趙州禪師一般,到處參訪,即使花了很長久的時間,結果還是一片茫然。這首詩告訴我們一個道理:要有求真的熱忱和放下的勇氣。
  
  佛門說一個人悟道有三階段:「勘破、放下、自在。」的確,一個人必須放下,才能得到自在。古人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們對於人生的榮辱毀譽,能夠超然物外,對於虛幻的功名富貴,能夠淡然不著,凡事提得起,放得下,身心不再為名韁利鎖繫縛,自然能夠得到大自在。
  
  我們不但要有放下的勇氣,更須具備求真的熱忱。好比趙州禪師為了一句話,不辭千辛萬苦地尋找答案;這種求真的精神,正可作為世人的模範。
  
  第二首唐.布袋和尚
  
  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
  
  六根清淨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
  
  在寺院裡,常常可以看到一尊大腹便便、揹著布袋的和尚塑像,我們稱他為彌勒佛。實際上,彌勒佛的法像不是如此,這個心寬體胖、笑容迎人的和尚是唐朝的布袋和尚,也是這首詩的作者。據說:布袋和尚是彌勒菩薩的化身,他時常揹著袋子在社會各階層行慈化世。有一天,當他跟農夫一起工作時,忽然心有所感,因而做了這一首詩。
  
  「手把青秧插滿田」,描寫農夫拿著秧苗,一株接著一株往下插;「低頭便見水中天」,低下頭來看到倒映在水田裡的天空;「六根清淨方為道」,當我們身心不再被外界的物欲染著時,才能與道相契;「退步原來是向前」,農夫插秧,是邊插邊後退的,正因為他能夠退後,所以才能把稻秧全部插好,最後他插秧時的「退步」,正是工作的向前進展。
  
  這首詩告訴我們,從近處可以看到遠處,退步也可以當作進步。常人有一種傾向:看高不看低,求遠不求近。譬如:某人學問比我淵博,就尊重他;某人錢財比我富足,就巴結他。如果此人條件比我差,就不予理會,而不知道「登高必自卑,行遠必自邇」的道理。禪師們觀看這個世界與常人有顯著不同的看法,「低頭便見水中天」,就是要我們虛懷若谷低下頭來,才能真正的認識自己、認識世界。
  
  日本有一位禪師曾經譬喻:「宇宙有多大多高?宇宙只不過五尺高。我們這具昂昂六尺之軀,想生存於宇宙之間,只有低下頭來。」成熟的稻子,其稻穗也是低低的俯垂著,我們想認識真理,也要謙沖自牧,把頭低下來。
  
  一般人總以為人生向前走,才是進步風光的,這首詩卻告訴我們退步也是向前的,以退為進的人更是向前,更是風光。
  
  古人說:「以退為進。」又說:「萬事無如退步好。」在功名富貴之前退讓一步,是何等的安然自在;在人我是非之前忍耐三分,是何等的悠然自得。這種謙恭中的忍讓,才是真正的進步,這種時時照顧腳下、腳踏實地的向前才是至真至貴。人生不能只是往前直衝,有的時候,若能退一步思量,所謂「回頭是岸」,往往能有海闊天空的樂觀場面。
  
  第三首唐.龍山禪師
  
  三間茅屋從來住,一道神光萬境閑;
  
  莫作是非來辨我,浮生穿鑿不相關。
  
  這是潭州龍山禪師的詩偈,描寫悟道有得,超然物外的境界。是說人生在世,雖然住的是簡陋茅屋,吃的是粗糙食物,但是,如果我們能以智慧去觀照世間的功名利祿和人間的是非善惡,了解它們的短暫性、虛妄性,心地明朗,得其所安,那麼茅茨土階也是亭台閣榭,粗衣蔬食也是錦繡珍餚,因為心與道相契合,世界是寬敞無礙的。這個時候,世界萬種的紛爭糾纏,再也無法擾亂我們悠閒的心境,世人如何鑽營巧取,都與我們毫無相干。
  
  這首詩充分表現了龍山禪師對於世間名利置之度外,而過著一種超然絕塵的生活。一般人對人生抱有兩種態度:一種是「縱欲的人生」,汲汲追求世間的享樂,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以致縱情任性無法自拔;另外一種是「禁欲的人生」,視欲望如毒蛇,以名養為畏途。佛教認為這兩種態度都過於偏激,有失中道。過分的縱欲,一味追逐享受,容易迷失了本性,況且欲海難填,以有限的精力去追求如谿壑般的欲望,好比夸父逐日,到最後只有死於非命。縱欲的快樂是不實在的,跟隨而來的是身心的交瘁、人格的墮落,所以說「樂極」必「生悲」;「縱欲的人生」是不究竟的。
  
  「縱欲的人生」雖然不好,「禁欲的人生」也太過狹隘,因為完全禁欲使人形同槁木死灰,毫無生氣。好比種花蒔草,水分過多,必定腐爛而死,而缺少水分,也會枯乾而死。如果恰到好處,花草得到清水的滋潤,就能長得茂盛美麗。所以佛教理想中的生活,既不推行禁欲的人生,也不提倡縱欲的人生,而主張過著中道的生活。
  
  我們稱眾生為「有情」,「情性」與我們如影隨形,無法分離,放縱它,固然不可;絕對禁止,也是不可能。若能善加引導,合理節制,好比長江黃河疏導入流,不但無害,反而有益於灌溉、水利。況且欲望有善惡之分,善欲可以給予人生奮進的力量,所以佛教不主張縱欲,也不主張禁欲,而主張節欲。當我們修行至一定境界時,雖然住在欲塵中,也不會被染著的。
  
  第四首唐.無盡藏比丘尼
  
  終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破嶺頭雲;
  
  歸來偶把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
  
  這首詩是唐朝無盡藏比丘尼到處訪道,後來開悟所作的。我們求道好比尋找春天,從清晨找到夜晚,可是仍然看不見春天的蹤影,走遍了千山萬水,把鞋子都磨破了,但是春天究竟在哪裡呢?心灰意懶之下,回到家裡,看到庭院中早開的寒梅,清香四溢,忍不住深深的一聞,原來春天早就悄悄地綻開在寒梅枝上了。
  
  這首詩說明我們追尋人生真理,探求智慧,往往本末倒置,向心外去追求,而不知道向心內去尋找。此詩更提示了「心內世界」與「心外世界」的差別。常人總以為心外的世界很寬很大,而不知道心內的世界更寬更大。佛經上說:「心包太虛,量周沙界。」可見我們的心量多寬敞、多廣大。
  
  現今世界上正為石油缺乏、能源危機而恐慌。事實上,真正的能源在我們心中,我們內心的寶藏,比世界上盛產石油國家的能源還豐富,但是我們卻將這一塊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油田荒棄不用,愚昧地向心外的世界去挖掘,不曉得把自己這一座靈山中的寶藏開採出來。「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就在汝心頭」,不要捨棄靈山,徒然去攀登別的山嶺。
  
  如果我們對禪的境界有些體悟,去除了對事相的質礙,只要是東風吹拂的地方,不管紅花也好,紫花也好,不都象徵著春天的訊息嗎?所以說:「等閒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如能契入佛法妙諦,層巒疊翠,無一不是諸佛菩薩的精神法身;聲湍鳴澗,都是諸佛菩薩的說法妙音。這就是蘇東坡所謂的「溪聲盡是廣長舌,山色無非清淨身」的意思。但是,如果我們不去領會,縱然芒鞋踏遍嶺頭雲,也不過是「一瓶一缽垂垂老,千山千水得得來」,茫然無得而已。道無所不在,處處可以體會,甚至吃飯、睡覺、走路、行進之間都有道的存在。能如此體會,春天就不遠了!
  
  第五首宋.草堂禪師
  
  雲巖寂寂無窠臼,燦爛宗風是道吾;
  
  深信高禪知此意,閒行閒坐任榮枯。
  
  這是一首描寫不同宗風的詩。唐朝藥山禪師投石頭禪師門下而悟道,他得道之後,門下有兩個弟子,一個叫雲巖,一個叫道吾。有一天,大家坐在郊外參禪,看到山上有一棵樹長得很茂盛,綠蔭如蓋,而另一棵樹卻枯死了,於是藥山禪師觀機逗教,想試探兩位弟子的功行,先問道吾:「榮的好呢?還是枯的好?」道吾說:「榮的好。」再問雲巖,雲巖卻回答:「枯的好。」此時正好來了一位沙彌,藥山就問他:「樹是榮的好呢?還是枯的好?」沙彌說:「榮的任他榮,枯的任他枯。」他們三個人對樹的成長衰亡有三種不同的意見,寓意他們對修道所採取的態度,有三種不同的方向。
  
  雲巖說「枯的好」,可以知道他所修學的禪道是寂寂中出發的,他的宗風是不落窠臼的寂靜無為,所以說「雲巖寂寂無窠臼」。而道吾說「榮的好」,顯示他後來光芒萬丈的燦爛宗風,所以說「燦爛宗風是道吾」。但是,超乎雲巖道吾二者之上的沙彌,又如何呢?這就說明了分別的知識與圓通的智慧之間的不同。
  
  雲巖和道吾,一個說榮的好,一個說枯的好,顯示他們從知識上去分別事相。我們平常所指陳的人間是非、善惡、長短,都是從常識上去認識的,只是停留在分別的知識界,而這位見道的沙彌卻能截斷兩邊,從無分別的慧解上去體認道的無差別性,所以說:「榮的任他榮,枯的任他枯。」
  
  無分別而證知的世界,才是實相的世界。我們所認識的千差萬別的外相,都是虛假不實,幻化不真的。甚至我們所妄執的善惡也不是絕對的,好比無緣無故用拳頭打人一拳,這個拳頭就是惡的;好心幫人搥背,這個拳頭又變成善的。惡的拳頭可以變成善的,可見善惡本身沒有自性,拳頭本身無所謂善惡,這一切只不過是我們對萬法起的一種差別與執著。
  
  禪的世界是要我們超出是非、善惡、有無、好壞、榮枯等等相對待,而到達一種絕對真實和圓融的世界。禪的世界是要我們在生死之外,找尋另一個安身立命的所在。
  
  第六首宋.蘇東坡
  
  一樹春風有兩般,南枝向暖北枝寒;
  
  現前一段西來意,一片西飛一片東。
  
  這是一首非常有趣的禪詩。有一天,蘇東坡和秦少游在一起吃飯,兩個人因為才華都很高,往往為了談學論道,互不相讓。這天吃飯的時候,剛好有一個人走過,由於許多天沒有洗澡,身上爬滿了虱子,蘇東坡就說:「那個人真髒,身上的污垢都生出虱子來了。」秦少游堅持異議說:「才不是呢!虱子是從棉絮中長出來的。」兩人各持己見,爭執不下,便去請佛印禪師作個公道,評判誰輸誰贏,並且商議輸的人要請一桌宴席。蘇東坡求勝心切,私下跑到佛印禪師那裡,請他務必要幫自己的忙。秦少游也拜託禪師幫忙,佛印禪師也答應了他。兩個人都以為穩操勝算,放心的等待評判的日子來臨。揭曉的日子終於到了,禪師正色下評斷說:「虱子的頭是從污垢中生出來的,而虱子的腳卻是從棉絮中長出來的,所以你們兩個人都輸了,應該請我吃宴席。」蘇東坡因此有感而發,寫了這首詩。
  
  這首詩告訴我們什麼?就是「物我合一」。我們的觀念中,物是物,我是我,物我之間的關係是對立的,甚至不能相融。那是因為我們把世間的「空有」分開,因此產生種種的矛盾、衝突、差別,但是在禪師心中,物我是一體的,外相的山河大地就是內在的山河大地,大千世界就是心內的世界,物與我之間已沒有分別,已完全調合了。好比一棵樹,同樣接受空氣、陽光、水分,每一片樹葉卻有不同的生機,但彼此又能無礙的共存於同一株樹上。泯除物我的對待,才能得到圓融的統一,管它虱子從棉絮或從污垢中長出來,把「自」、「他」的衝突去除,才能見到圓滿的實相。
  
  第七首唐.古靈禪師
  
  空門不肯出,投窗也太痴;
  
  千年鑽故紙,何日出頭時。
  
  這首詩的作者古靈禪師,是在百丈禪師那裡開悟的。悟道後的古靈禪師心想:「如果沒有過去的剃度恩師引導自己入道,今日如何能悟道呢?」可惜剃度師父仍然未見道,於是古靈禪師回到師父身旁。師父問歸來的弟子說:「這幾年在外面參學,證悟了什麼嗎?」明明悟道的古靈禪師卻回答:「沒有!」因為道是不可言傳的。
  
  有一次,年老的師父洗澡,古靈禪師替他擦背,忽然拍拍師父的背說:「好一座佛堂!可惜,有佛不聖。」師父聽了便回頭看他,古靈禪師趕緊把握機緣又說:「佛雖不聖,還會放光呢!」但是師父仍然不開悟,只覺得徒弟的言行異於常人。
  
  又有一次,師父在窗下讀經,有一隻蒼蠅因為被紙窗擋住了,怎麼飛也飛不出去,把窗戶撞得嘎嘎響,又觸動了古靈禪師的禪思:「世間如許廣闊,鑽他驢年故紙。」並做了上面那首詩偈,意思是說,蒼蠅你不曉得去尋找可以出去的正道,卻死命地往窗戶鑽,即使身首離異也不能出頭。暗示師父參禪應該從心地下功夫,而不是「鑽故紙」的知解。
  
  師父看到這個參學回來的弟子,言論怪異,行徑奇特,於是問他是什麼道理,古靈禪師便把他悟道的事告訴了師父,師父內心歡喜感動之餘,更請他上台說法。古靈禪師陞座,把經本一合,說道:
  
  「心性無染,本自圓成;
  
  但離妄緣,即如如佛。」
  
  意思是說,我們的心性好像一塊黃金,即使放在污水裡,也不失它的光澤,只是我們沒有去發現而已;去除了這些污染,我們的佛性就能展現出來。師父聽了徒弟說法,終於開悟了。
  
  這首詩為我們揭示了兩個世界--向前的世界和向後的世界,向前的世界雖然積極,向後的世界卻更遼闊,我們唯有融和這兩個世界,才真正擁有整個世界。這首詩更告訴我們「師不必賢於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師」的道理,迷時固然是師度,悟時也可以度師。禪門這種典故很多,譬如鳩摩羅什學了大乘之後,回去度化他學小乘佛法時的師父,這說明在佛法之前,眾生是平等的,沒有階級之分,也沒有長幼之別。有的只是迷悟愚聖,平等中的差別。
  
  第八首唐.馬祖道一禪師
  
  為道莫還鄉,還鄉道不成;
  
  溪邊老婆子,喚我舊時名。
  
  平常我們稱賣藝維生的人為「走江湖」,其實「走江湖」原本是禪門行者雲遊尋道參訪的意思,「江湖」是指江西馬祖禪師和湖南石頭禪師。
  
  馬祖道一禪師家住在江西,石頭希遷禪師落藉於湖南,兩人在中國禪宗的傳承史上都佔有很重要的地位。在唐朝的時候,據說要學禪,只有這兩處最好,因此當時盛行「走江湖」,意思是到江西、湖南去學禪,但是流傳到現在,「走江湖」卻失去它的原意。
  
  馬祖道一禪師成道以後,回到故鄉,親朋故里知道了都跑來看他。有一位浣紗的老婆子也好奇的來看禪師,並說道:「原來是馬家的小子回來了!」禪師俗姓馬,老婆子看著禪師從幼稚無知的童年長大成人,雖然禪師現在悟道了,在老太婆根深蒂固的觀念中,禪師仍然是那個充滿童騃的小孩子,而不是堂堂正正上弘下化的人天師表,因此禪師很感慨地做了這一首詩。
  
  這首詩啟示我們不要沉酣於甜蜜的過去,要泯除狹隘的地域觀念,擴大生命領域。從有限的時空中去創造無限的時空,以有限的生命去擴充無限的生命,將短暫的生命投注於永恆的時空之中,不能像井底之蛙一般,畫地自限,侷促一隅。須知大丈夫志在四方,四海之內皆有修道的兄弟,學道不必在故鄉,弘法更無須在家邦。古人云:「道不弘父母之邦。」佛門也常說:「一缽千家飯,孤僧萬里遊;為了生死事,乞化度春秋。」意思是說,出家人為了傳播道的種子,不惜放棄名聞利養和物質享受,席不暇暖的汲汲於弘法的道路上。只要社會需要,不管上山或下鄉,都應貢獻己能,而不必一定非在自己家鄉不可。我們求道不能有宗派觀念,弘法更不能有地域的想法。
  
  第九首宋.柴陵郁禪師
  
  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關鎖;
  
  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
  
  這是柴陵郁禪師摔跤悟道所作的詩。禪師的禪風非常靈巧活潑,不過他座下的弟子白雲守端禪師,治學呆板,雖然時常持誦上面這首詩,卻始終無法參透其中的禪趣。後來白雲禪師因為一個機緣,跟隨楊岐方會禪師學道,但是仍然不能開悟。有一天方會禪師問白雲禪師說:
  
  「據說你師父在摔跤的時候悟了道,並且作了一首詩偈,你記得嗎?」白雲禪師趕忙把上面那首詩念給他聽,方會禪師聽了之後哈哈大笑,不發一語就走開了。
  
  這一笑引出白雲禪師的困惑,第二天他問方會禪師,是不是說錯了什麼?禪師回答說:「你見過廟前玩把戲的小丑嗎?他們做出種種動作,無非想博人一笑,觀眾笑得越大聲,他們就越開心。我只不過輕輕笑你,就放不下了,豈不是比不上那些小丑嗎?」白雲禪師如夢初醒,放下了長久以來的執著而開悟了。
  
  這首偈子告訴我們,學佛要開放、活潑,不要太呆板,太呆板就會失去宇宙奧妙的禪趣。禪是活活潑潑的,一揚眉一瞬目,一投足一言笑,都充滿禪的風光,唯有以一顆靈巧的心才能與禪相應。這首詩更告訴我們不要被外境所轉,東風吹來向西倒,西風吹來向東倒,把握自己的立場,認清自己的價值,世間的毀譽得失都無法影響我們,笑罵由他笑罵,好比去除灰塵的明珠,光照萬里,晶瑩剔透,無以倫比!
  
  第十首宋.石屋清珙禪師
  
  手攜刀尺走諸方,線去鍼來日日忙;
  
  量盡別人長與短,自家長短幾時量。
  
  社會上有些人,眼睛天天看著張家是非、李家長短,說這個好,罵那個不好的批評別人,但是就不知道對自己怎樣衡量,真是有嘴說人,沒嘴說自己。
  
  「手攜刀尺走諸方」,裁縫師手裡拿著刀尺,各地奔波丈量,替人穿針引線縫衣裳,真是「線去鍼來日日忙」。我們雖不是裁縫師,也難免每天為誰辛苦為誰忙?這種忙都是比較上、分別上、自我上的忙,忙來忙去也忙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如果我們能如祖師說的「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但莫憎愛,洞然明白」,不分別、不計較、不存愛憎,就比較容易看清自己的面目。一有愛憎的心,就有「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心態,甚至有「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偏見,是很可怕的。
  
  「量盡別人長與短,自家長短幾時量」,人都好量別人的長短,量別人的貧富,量別人的貴賤,量別人的美醜,量別人的好壞,量別人的是非,量這量那,嫌貧愛富、攀緣巴結,就不知道量量自己。兩個眼睛只看到別人,卻看不到自己。
  
  我們如果能以責人之心責己,恕己之心恕人,返照自己,觀照自家寶藏有多少價值,就能夠避開很多人生的陷阱。
  
  自家長短幾時量?不妨常常問自己!
  
  第十一首宋.慈受懷深禪師
  
  莫說他人短與長,說來說去自招殃;
  
  若能閉口深藏舌,便是修行第一方。
  
  「莫說他人短與長」,與人相處,最忌諱蜚短流長,滋生誤會,佛法告誡我們閒時常思己過,莫論他人短長。流言蜚語傷害人、動搖人、苦惱人,是非常強烈的。我們要不信是非、不傳是非、不聽是非、不講是非、不怕是非,即使對方造謠,說得天花亂墜,也不用怕。為什麼?因為「說來說去自招殃」。一個清明的人是譭謗打倒不了的,徒然暴露了說是非者的愚昧與奸詐。
  
  「若能閉口深藏舌」,所謂閉口,是要我們不說是非、不傳是非、不聽是非、不理是非,而不是如啞吧似地不開口。一般人常犯的毛病是自讚譭他,把我的一分好誇成十分,把他的一分壞譭成十分,炫己抑人,徒然多招反感。少說人家的是非,少論他人的短長,「便是修行第一方」了。
  
  誦經念佛,固然是修行;實行佛法,更是大修持。能真心讚美人,對人說好話,向人行注目禮,給人歡喜。對人恭敬,不記恨,不起瞋心,心口合一,這些都是修行妙法的第一方。
  
  因此,學道者應具有的風儀是:
  
  1.光風霽月的修養。
  
  2.海闊天空的心胸。
  
  3.端莊美妙的行誼。
  
  4.玉振金聲的言詞。
  
  如此自能斷絕是非,去除紛雜的人我煩惱。
  
  第十二首唐.黃檗禪師
  
  心如大海無邊際,廣植淨蓮養身心;
  
  自有一雙無事手,為作世間慈悲人。
  
  「心如大海無邊際」,人的心,如大海一般無邊無際,事實上心還不止像大海,心像國王,可以發布命令;心念一動,眼睛就去看,耳朵就去聽,手就去做事,腳就去走路,所以說心如國王能行令。
  
  心又像電光,心念一動,東西南北任翱遊;想建大樓,念頭一轉,心頭的大樓即刻就建好了,心念之快真如石火電光。
  
  心又像畫師,《華嚴經》上說:「心如工畫師,能畫種種物。」心如藝術家,可以在心中呈現出美好或醜陋的種種變化。
  
  心又像虛空,可以包羅萬象。平常我們常說「宰相肚裡能撐船」,不是說宰相肚子裡真能撐著一條船航行,而是形容宰相的心量大得能容納一切。
  
  所以「心」是無量無邊,是變化萬端,是容納萬有。我們該如何對待這顆心呢?「廣植淨蓮養身心」,有這麼了不起的一顆心,我們就要好好地愛他。珍饈美味的營養食物入口吃了,可以滋養我們的身體,戒定慧則可以滋養我們的法身慧命,我們要好好地在心田裡廣植淨蓮。
  
  「自有一雙無事手,為作世間慈悲人」,是說由心的力量能推展我們這一雙手,要好好地隨時隨緣為人積功德。例如:隨口說好話,隨手替人服務,隨時結善緣……,希望我們今天的社會,到處都是行善布施的慈悲人,人間就會很美好了。
  
  第十三首元.天如惟則禪師
  
  紙上傳來說得親,翻腔易調轉尖新;
  
  世人愛聽人言語,言語從來賺殺人。
  
  世間語言不可靠。禪不立語言文字,禪要在語言文字以外直指本心,才能悟道。就算「紙上傳來說得親」,儘管紙上文字看得親切高興,但是文字「翻腔易調轉尖新」,每個人的解釋都不一樣,歧見與誤解難免。
  
  阿難尊者繼承了大迦葉尊者的衣缽,為禪門二祖,活到一百二十歲。一天,有個沙彌在路上念偈語:「若人生百歲,不見水潦鶴;不如生一日,而能得見之。」阿難尊者一聽,就叫住沙彌問:「沙彌!沙彌!你的偈語念錯了,應該是:若人生百歲,不解生滅法;不如生一日,而能解了知。」
  
  沙彌一聽,回去就把尊者的話告訴老師,老師說:「你不要隨便聽信老朽的阿難,他已經很老了,不懂什麼佛法了。」阿難尊者看到佛法的流傳這樣坎坷,不勝感慨,真是翻腔易調。
  
  「世人愛聽人言語」,世人都喜歡聽人家說話,謊言說上百遍,也變成了真理;謠言經過幾個人一再傳說,就完全牛頭不對馬嘴了。記得抗戰期間,日本有架飛機轟炸重慶,一拉警報,大家問來了多少架飛機?「是一架飛機」,聽的人卻聽成十一架飛機。後來又有人問到底多少架飛機?「就是十一架飛機」,聽的人也聽錯,變成九十一架飛機。你看!一架飛機經過三個人傳說,竟變成九十一架飛機,多可怕!
  
  所以,「言語從來賺殺人」,語言虛妄不可靠,在佛教裡,要自依止、法依止,莫異依止,千萬不要靠語言文字,要靠自性。
  
  第十四首明.蓮池禪師
  
  孤峰千仞立江心,八面洪濤愁殺人;
  
  奈是根深自堅固,幾回經古又逢今。
  
  「孤峰千仞立江心」,是形容一座孤峰千仞高,孤立在江心,像江蘇的焦山就是立在江心。「八面洪濤愁殺人」,滔滔江河的波浪洶湧,驚濤駭浪不息,會不會把千仞孤峰慢慢動搖毀壞?真是令人擔心!「奈是根深自堅固」,好在這座千仞孤峰基礎很深、很堅固。「幾回經古又逢今」,歷經了多少歲月,從古到今千百年,它仍然那樣屹立不搖。
  
  這首詩偈開示我們:每一個人的真如佛性,在五趣六道的洪濤波浪裡,流轉生死,真是愁殺人,好在我們的真如自性根基深厚,雖有生死、有來去,並不因此損減分毫。雖歷五趣六道,驢腹馬胎,天上人間,幾經轉折,古今生命是永恆的,生命是不死的。
  
  《法華經》裡這樣形容:衣裡明珠、梓中寶藏。一個富翁害怕家道中落,就在愛兒的衣服裡縫了一顆明珠,估量著就算將來家產沒有了,也可以變賣這顆明珠維持生活,萬萬想不到兒子後來竟淪為乞丐,不知道衣服裡藏有價值連城的明珠,把衣服賤賣典當了,依然流落街頭。
  
  「梓中寶藏」是說:主人在屋裡藏了寶藏,以備家道中落時,地窖藏的寶藏可以度日,但是天火一燒,屋毀樑傾,子孫根本不知道灰燼中藏有財寶。
  
  我們的佛性就是梓中寶藏、衣裡明珠,自己不知道,好可惜!我們要早一點證悟,要早一點知道自家寶藏,不要等到身壞屍腐了,死亦不瞑目!
  
  第十五首明.憨山德清禪師
  
  紅塵白浪兩茫茫,忍辱柔和是妙方;
  
  到處隨緣延歲月,終身安分度時光。
  
  這是明末憨山大師〈醒世歌〉裡的一首偈語。
  
  「紅塵白浪兩茫茫」,說明一個人生存在娑婆世間,就像紅塵白浪似地前途茫茫,真是今日不知明日事,要如何適應錯綜複雜的社會呢?「忍辱柔和是妙方」,要想創造一番事業,要想圓滿地將人際關係處理好,必須常常讚美人、鼓勵人,此外另有妙法,就是忍辱與柔和。
  
  凡事忍讓,不與人斤斤計較,即使受到委屈,遇到不如意也得承受下來。「忍一口氣風平浪靜,退一步想海闊天空」,要和諧無爭,當是自護第一方。有一首〈忍耐歌〉說得好:「忍耐好,忍耐好,忍耐兩字當奇寶。一朝之念不能忍,鬥勝爭強禍不少,身家由此破,性命多難保。休逞財勢結怨仇,後來要了不得了,讓人一步有何妨,量大福大無煩惱。」
  
  其次就是柔和了。柔能克剛,不管遇到怎麼樣的艱難挫折險阻,只要柔和泰然地面對它,事情往往就會有轉機。除了忍辱柔和,人生觀要「到處隨緣延歲月,終身安分度時光。」
  
  在佛門行事,好事就隨境,善事就隨行,好人就隨他,好念頭就隨心,一一隨順因緣才不會妄求。至於如何安分度時光?這安分主要是指積極行善,方法就是佛門所指的四正勤:未作惡,令不做;已做惡,令斷除;未生善,令生起;已生善,令增長。如此,遇到好事才會更積極,精進不已。
  
  第十六首唐.趙州從諗禪師
  
  四大由來造化功,有聲全貴裡頭空;
  
  莫嫌不與凡夫說,只為宮商調不同。
  
  「四大由來造化功,有聲全貴裡頭空」,是說宇宙萬物所有一切,皆由四大所造,由四大因緣和合而成。四大就是四種元素,合起來成為世間,成為人,任何事事物物都離不開這四大--地、水、火、風。地是堅硬性的,水是潮濕性的,火是溫暖性的,風是流動性的。
  
  像花草樹木的生長,需要土壤,是地大;要有水分滋潤,是水大;要有陽光,是火大;要有空氣,是風大。有了土地、水分、陽光、空氣,花草樹木才能成長。人也一樣,人的身體骨頭、毛髮,是堅硬的地大;人的大小便、汗、痰是潮濕性的水大;人的體溫、肝火,是火大;風大,是指人的呼吸,要是一口氣不來,人也不能活下去。四大因緣聚就成,四大因緣散則滅。又如蓋房屋的建材中,木材是地大;水泥是水大;採光、通風是火大、風大。一間房子的完成,也要有此地、水、火、風的因緣才能完成,世間所有一切,也都是四大會聚而成。
  
  「莫嫌不與凡夫說」,這許多道理,未同凡夫解說,是因一般人很難了解緣起性空。「只為宮商調不同」,中國古代音樂有宮、商、角、徵、羽五個音調。如釋迦牟尼佛在金剛座上,菩提樹下證道後,第一個念頭就是要涅槃。為什麼要涅槃?因為佛陀證悟的真理,與世間不同,佛陀所見的苦相,世間人看成樂境;佛陀證悟的法身、菩提,是世人的寂滅、空無。所以有些看法,不容易使大家信服,是因為佛、菩薩與凡夫的認識不同,思想、觀念也不一樣,往往不易傳達。因此,要好溝通、好說話,觀念一致是大前提!
  
  第十七首唐.洞山良价禪師
  
  不求名利不求榮,只麼隨緣度此生;
  
  一個幻軀能幾時,為他閒事長無明。
  
  在動亂的世間裡,若把人我是非看得太認真、太計較,日子不免紛紛擾擾,所以要能放下一些,隨緣一些,像皮箱一樣,用時提起,不用就放下。否則一直提著不放,不嫌累贅嗎?需要時又提不起,不是很不方便嗎?
  
  這首偈語要我們「不求名利不求榮」,不求個人的安逸、榮耀、成就,應該為國家社會求大、求好、求榮耀。如何做到只為大眾,不為私己呢?像佛光人的信條「光榮歸於佛陀,成就歸於大眾,利益歸於常住,功德歸於信徒」,就是一種無私無我的德行。
  
  「只麼隨緣度此生」,我們不要只顧一己得失,要多為國家社會著想,為大眾造福,不辭辛苦努力奉獻服務,廣結善緣。想想「一個幻軀能幾時,為他閒事長無明」,人生不過百年光陰,為什麼一定要為過眼雲煙勾起無明煩惱,徒然牽腸掛肚?
  
  正如無門慧開禪師的詩: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不要把個人瑣碎的事掛在心頭,但是對普度眾生的事則要積極,對社會福利工作更要護持,如:修橋鋪路,功德無量;濟危扶困,成人之美。活在世間上,懶惰懈怠也是幾十年,自私自利也是幾十年,何不積極為國家社會多做點事?為社會的安和樂利多多造福呢?
  
  第十八首唐.龍牙禪師
  
  木食草衣心似月,一生無念復無涯;
  
  時人若問居何處,綠水青山是我家。
  
  這一首詩偈是龍牙禪師修行自在的寫照。
  
  「木食草衣心似月」,我雖然以花木水果為食,以樹木草皮為衣,但是我心好似天上月,明朗得很。「一生無念復無涯」,我一生不妄求、不計較、不執著,人到無求品自高,人到無念便安閒。所以龍牙禪師參禪悟道以後,就過著木食草衣逍遙自在的生活。一般人百般計較,又要錦衣美食,又要名聞利養,但對一個修道者而言,木食草衣比錦衣美食更莊嚴、更美好!
  
  我們住在五欲六塵裡,煩惱痴迷;天人居住在莊嚴的宮殿裡,享受欲樂;二乘人居住在清淨無為裡,佛的法身居住在虛空無住中,正是「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時人若問居何處,綠水青山是我家」,這是一個比喻,有的人過去住在染污的地方,現在搬到清涼淨土;過去住在執著裡,現在住在無我裡;過去住在煩惱裡,現在住在菩提裡;過去住在動亂裡,現在住在安靜裡。我們不妨問一問自己,我們究竟住在哪裡?
  
  身心若居住在人我裡,一旦人我不在了,怎麼辦?若居住在是非上,是是非非怎能安樂?如果有人問你居住何處,你最好說:我住在菩提裡,住在清淨裡,住在無我裡,住在無為裡。如《金剛經》所說「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人住在哪裡?居住在無所不住之處。太陽住在虛空中,看似沒有依靠,然而虛空就是它的家。時人若問居何處,綠水青山是我家。
  
  第十九首明.于謙禪師
  
  千錘百鍊出深山,烈火焚燒莫等閒;
  
  粉身碎骨都無怨,留得清白在人間。
  
  這首詩,是描寫石灰的一生,最初「千錘百鍊出深山」,採自深山的礦脈,「烈火焚燒莫等閒」,運送到窯裡用烈火焚燒,經過強度的熬燒後,變成石灰,才能用來粉刷牆壁。石灰「粉身碎骨都無怨」,只為「留得清白在人間」,它成就了自己,也成就了世間。
  
  人要像石灰一樣,經得起千錘百鍊的考驗,活在社會上,對於人情冷暖、金錢得失、生活的貧富,乃至一切的嘲笑辱罵、歌功頌德,都要以平常心對待,世間如火宅、如怨城,在艱難困苦的紅塵裡處事,就像在烈火窯中焚燒一樣,不妨等閒承受。
  
  為了成就事業,實現一生的理想,何妨以委屈求全、忍辱負重的精神,抱著為人服務奉獻的作風,去實踐「粉身碎骨都無怨」的志願。鍥而不捨,勇往直前,使一世身家性命都「留得清白在人間」,成就佛教,成就聖法,成就眾生,不正是「了生脫死」的極致嗎?
  
  活在世間上,難免有職業上的辛苦,心靈上的煩惱,種種的折磨痛苦,真是無日無之。我們要努力超拔,脫出煩惱苦海,進入菩提境界,千萬不要因為一念之差鑄成大錯,不能留得清白在人間,再回頭已是樑柱傾、鬼號哭,什麼都挽不回了!
  
  第二十首宋.無門慧開禪師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這一首詩偈,是對如何做人、處世、安身立命做了個很好的開示。「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春天的百花開了,秋天的月亮特別皎潔,夏天吹拂著徐徐涼風,冬天飄著皚皚白雪,春夏秋冬四季分明的更替,就像我們生老病死的過程。在現實生活裡,經年累月酸甜苦辣的日子,假如我們能將生老病死的無常、榮辱得失的好壞,都不掛在心上,那就是人間最好的時節了。
  
  人並不是擁有良田千頃、大廈千間就能快樂滿足,真正的快樂是:心裡有智慧,沒有罣礙。一個人即使錢財再多,名位再高,若有人我的罣礙,有人我的是非,有名聞利養的百般計較,家事、國事、心事太多,心理壓力就重;錢財愈多,名位愈高,徒然愈放不下,又有什麼意義?我們要學習舉重若輕的心胸,減少心上的壓力,才能輕鬆自在,真實體會到人生的意義。
  
  所以「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什麼是人間好時節?只要我們心好,看一切都好,父母愛我,子女孝順我,朋友對我好;你感到人好,你自然就會待人好;你感到事好,做起事來就會得心應手;你感到境好,走在路上,躺在椅子上,一切都是那麼美好!真是「心中無事一床寬,眼內有沙三界窄!」
  
  一個人光是要求世間好、環境好、朋友好,是沒有用的,要先求自己好。要能從心好做起,才能感受到世界一切都美好。事好、人好、話好,無一不好,那便是人間好時節了!
  
  一九七六年五月講於中興大學法商學院


禪與現代人的生活

《六祖壇經》不但是佛教禪學的一部寶典,而且被我國錢穆博士推為研究中華文化的必讀之書。《六祖壇經》全文皆以禪學為主。禪的思想,為東西方文化共同接受,因為禪不是什麼神奇玄妙之理,禪只是一種生活,是大、是尊、是真善美的境界,是常樂我淨的領域。
  
  禪,是人間的一朵花,是人生的一道光明;禪,是智慧,是幽默,是真心,是我們的本來面目,是人類共有的寶藏。
  
  禪,雖然是古老的遺產,但更是現代人美滿生活的泉源,因為禪的功用可以擴大心胸、堅定毅力、增加健康、啟發智慧、調和精神、防護疾病、淨化陋習、強化耐力、改善習慣、磨練心志、理解提起、記憶清晰。
  
  尤其禪能令我們認識自己,所謂明心見性,悟道歸源,茲以「禪與現代人的生活」為題,分四點來說明:
  
  一、禪的人間社會性
  
  禪,不是什麼神奇玄妙的現象;禪,也不是佛教專有的。可以說人間充滿了禪機,大自然無一不是禪的妙用。禪像太陽的熱能一樣,只要有心,到處都有自己的熱能。禪不是少數人的,禪有社會性,是人間的、大眾的。佛陀在靈山會上,把禪法傳給了大迦葉尊者,但把禪心交給了每一個眾生。
  
  禪的光明照耀著人間;禪,溝通了人我的關係,溝通了心物的關係。禪者與禪者之間的接心、印心,處處都說明了禪的人間社會性,禪門一千多則的傳燈故事,不但玄奧,而且美麗。那些禪話裡,處處都說明了禪者從矛盾中,如何統一見解;從差別中,如何融和思想;從分離中,如何相依精神;從人我中,如何相通兩心!
  
  學僧問洞山禪師:「寒暑來時,如何躲避?」
  
  洞山禪師答說:「何不向無寒暑處去?」
  
  學僧再問:「如何是無寒暑處?」
  
  洞山禪師道:「寒時寒殺闍黎,熱時熱殺闍黎。」
  
  學僧反駁道:「你不是說到一個既不寒又不熱的地方,為什麼又寒殺熱殺呢?」
  
  洞山禪師終於明白的說道:「寒冷時用寒冷來鍛鍊你自己,熱惱時用熱惱來鍛鍊你自己。」
  
  所以禪者不逃避人間,永遠活躍在社會每一階層,在寒暑冷暖、榮辱苦樂、貧富得失、是非人我中不動心。「猶如木人看花鳥,何妨萬物假圍繞」,這就是禪者人間的社會性格。
  
  「春城無處不飛花」,同樣的,「人間到處有禪機」。從禪的名稱,可以看出禪的社會性,如禪食、禪衣、禪床、禪座、禪燈、禪味、禪話、禪行、禪悅、禪喜、禪友、禪眷、禪用、禪心……人間社會裡,哪裡沒有禪呢?
  
  真正的禪者,山林水邊,陋巷鬧市,不分僧俗,不計男女,人人可參禪,人人可問道,所謂「一缽千家飯,孤僧萬里遊」。禪者的雲遊行腳,就是那麼人間化、社會化。禪者的社會,亦即是禪者所住的禪林,他們對工作和合分工,同道間參訪互助,修持上嚴格精勤,處眾時上下平等,生活裡樸素無華,心地中統一歸真。
  
  今日人間社會上,流行著不少的病態,如:緊張、功利、自私、狹窄、執著、暴力,急須禪者安詳、放下、大公、寬廣、空無、慈悲的良方來對治,這就有賴大家共同推動。
  
  二、禪的時空普遍性
  
  所謂禪,如「萬古長空,一朝風月」。在禪裡,沒有時間的長短,沒有空間的遠近,沒有人我的是非,剎那之中有永恆,一念之中有三千。心中有事虛空小,心中無事一床寬;禪者對時空有著普遍性的悟入。
  
  禪者的修定,不重成佛,只重開悟,只要一悟,何愁大道不辦?所以禪者修定悟道以後,你掛念他年老,他說沒有時間老;你要他旅行遊覽,他說法界皆在他的心中。因為禪者一悟之後,就能泯滅時空內外、自他對待,其實內外、對待,實皆一如也。
  
  有數則詩偈,可明禪定皆一:
  
  1.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內定)
  
  拈花微笑,付囑摩訶迦葉(外禪)
  
  2.應無所住(內定),而生其心(外禪)
  
  3.溪聲盡是廣長舌,山色無非清淨身(內定)
  
  夜來八萬四千偈,他日如何舉似人(外禪)
  
  4.猶如木人看花鳥(內定),何妨萬物假圍繞(外禪)
  
  5.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外禪)
  
  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內定)
  
  6.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破嶺頭雲(內定)
  
  歸來偶把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外禪)
  
  說到悟,那不是語言文字所能形容的,但是,悟透過禪定必然可以體驗的,可以說悟才是參禪入定的真正目的。因為悟,可以領略到時間的永恆,可以體會出空間的無邊。悟,在人我裡完全生佛平等,在時空裡完全法界一如。
  
  智通禪師半夜忽然起床大叫:「我悟了!我悟了!」
  
  一寺大眾都被他吵醒,歸宗禪師嚴肅的問他:「你悟到什麼?」
  
  智通毫不遲疑的回答道:「我悟到師姑原來是女人做的!」
  
  這樣的回答,實在太妙了!師姑是女人,是多平常的事,但真正的懂,是證悟諸法普遍平等,才真正的了然。
  
  石頭希遷的「未到曹溪也不失」,惟寬禪師的「道在目前」,都是說明禪的時空是普遍性的。
  
  溈山禪師告誡石霜禪師:「莫輕一粒,因為百千萬粒皆從此一粒生!」
  
  三、禪的自我規範性
  
  禪,是絕對的超越,絕對的自尊,在禪者的口中「魔來魔斬,佛來佛斬」;「佛之一字,吾不喜聞」,絲毫不留一點情面;黃檗禪師的「不著佛求,不著法求,不著僧求」,以及臨濟的「既不禮佛,又不禮祖」,好像佛祖和他有什麼仇恨。其實有這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自尊精神,才能和大覺世尊的禪道相應。
  
  禪者雖重視師承,但六祖大師的「迷時師度,悟時自度」,更為所有禪者效法。蓋禪者直下承當,以表示對自我的尊重。詩云:「趙州八十猶行腳,只為心頭未悄然;及至歸來無一事,始知空費草鞋錢。」由此可見一個參禪者,為了求真的精神,雖然八十歲的高齡,也要靠自己去找到他要的答案。
  
  大凡一個禪人,他的修行,應該注意下列四點:
  
  1.自我觀照,反求諸己。
  
  2.自我更新,不斷淨化。
  
  3.自我實踐,不向外求。
  
  4.自我離相,不計內外。
  
  我們這個時代,大多數人好像迷失了自己,乞求於別人的幫助;如果失去指引,自己就好像不能獨立擔當。對「自家寶藏不顧,拋家散走的人」,禪者的自我尊重,應是現代人的一帖良方。
  
  禪者也非常重視自我的約束,自我的規範。自從六祖大師的行化大開以後,馬祖禪師創建了叢林,百丈禪師立了清規。千餘年以來,沒有一個禪者不守清規的。下列原則,是他們最重視的規範:
  
  1.自食其力維持生活不可傷害修道禪人。
  
  2.不壞團體家風信譽不自宣說自我成就。
  
  3.每日必有發心作務修福修慧感恩知足。
  
  4.物質生活越淡越好重視師承豎立家風。
  
  因為禪者重視生活規範,從不到處生是弄非,今日這個脫序的時代,實應該學習禪者的風範。
  
  四、禪的生活實踐性
  
  禪宗六祖惠能大師,就是一個從生活中修行成功的人。
  
  惠能大師八月舂碓,親自作務,實為他進入悟道的不二法門。離開了生活,固然沒有禪;離開了作務,更無法深入禪心。自古以來,像百丈的務農、雪峰的飯頭、楊岐的司庫、洞山的香燈、圓通的知眾、百靈的知浴、道元的種菜、臨濟的栽松、溈山的粉牆……處處都說明禪者非常重視生活。
  
  有人問趙州禪師:「什麼是禪法?」
  
  趙州禪師指示他去洗碗,再有人問什麼是禪法?趙州禪師告訴他去掃地。因此,學者不滿,責問趙州禪師:
  
  「難道洗碗掃地以外沒有禪了嗎?」
  
  趙州禪師不客氣地說道:
  
  「除了洗碗掃地,我不知道另外還有什麼禪法。」
  
  有源律師請教大珠慧海禪師道:「如何祕密用功?」
  
  大珠禪師道:「饑時吃飯,睏時睡覺。」
  
  有源律師不解地說道:「那麼每一個人每天都在修行?」
  
  大珠道:「不同!別人吃飯,挑肥揀瘦,不肯吃飽;別人睡覺,胡思亂想,萬般計較。」
  
  現代人的生活,普遍追求感官的刺激,以為快樂,其實閉起眼睛來的觀照禪心,那才是快樂的泉源。
  
  今日社會,每個人都想升官發財、娶妻生子,但升了官,發了財,他過的生活並不快樂,有夫妻兒女,煩惱更大。還有不歡喜別人的擁有,不喜見別人的快樂,成為最大的生活上的苦惱。如能實踐禪者自我淡泊的生活,實踐禪者服務喜悅的生活,則當下就是一位真正的禪人了。
  
  一九八九年元月講於佛光山


禪堂的生活與清規

 「禪堂」是供給禪者參禪打坐的場所,一向是不對外開放的,因此一般人對禪堂都有一股神祕感。
  
  禪堂的建築通常長有六丈至十丈、寬四丈至八丈不等,不過也會依參禪人數的多寡而有所更動。禪堂可以是供給短期精進禪坐的場所,也可以是只容一個人的陋室小房子,乃至僻遠山洞也都是打坐的好場所。
  
  禪堂的大小、設備的好壞、地點的遠近,在禪者心目中是沒有分別的,因為一入禪境,三千世界的寬廣就在當下。自古以來,多少的禪者在禪堂中悟到人生的真理,照見自我的本性,而成為一代人天師範,禪堂之功實不可沒。
  
  禪堂的設備是封閉式的,禪是向自我內心追求,不向外求,所以禪堂不設窗戶,主要是讓參禪的人能集中心念,不要隨著窗外的景物而起分別妄念,否則就失去參禪的意義了。
  
  禪宗初祖達摩祖師曾面壁的河南嵩山,有一座少林寺,傳聞過去入了山門的人,除非他的功夫已能躍過那四周的高牆,否則不能走出山門。也就是說要有能夠跳越此高牆的能力,出了山門才不會丟了少林寺的顏面,正因如此,少林寺的武功至今仍非常流行。同樣的,禪堂的四周雖非高牆,但卻封閉,主要是不讓外界的污染、妄想、煩惱進到禪堂裡來。禪師一再警誡初學者,一進禪堂就要將外面的、過去的一切放在禪堂外,好好安身在心上下功夫。
  
  禪堂通常有兩個門,正門寫著「正法眼藏」,後門通稱方便門,是供禪者盥洗、方便之用。打坐時要將禪門的簾子放下來,簾子一放下,就不可以進出、走動,或有音聲,尤其是止靜的板一敲,世界好像一下子靜下來,在寂靜的氣氛下,自然會感受到禪的氣息。
  
  以下分成四點說明禪堂的生活與清規:
  
  一、禪宗的法物與道場
  
  在禪門,每個參禪的人,擁有的物質越少越好,但少到什麼程度呢?依現在的斤兩來計算,所謂「衣單兩斤半,隨身十八物」,因為一個人東西越少,欲望就越少;東西越多,帶給我們的困擾、煩惱也就越多。
  
  禪堂裡的禪師,因為使用的物品東西很簡單,所以因物質而起的煩惱也很少,欲望少,心自然能自由自在。其實禪師用的物質雖少,但他們內心中卻擁有三千大千世界。
  
  平常生活,衣單兩斤半,若是外出雲遊的禪者、雲水僧,他可以擁有十八樣的東西,叫「頭陀十八物」:
  
  1.楊柳枝:現代人用牙膏、牙刷來刷牙,古代的禪師是用楊柳枝來刷牙的。用楊柳枝刷牙,不僅口氣芬芳,牙齒也少有疾病。
  
  2.三衣:就是袈裟可儲備三件:一是僧伽黎,又叫大衣、祖衣、雜碎衣、法衣、二十五條衣;二是鬱多羅僧,又名上衣、七衣、入眾衣;三是安陀會,又名中衣、宿衣、內衣、五衣、工作衣等。
  
  3.坐具:禪者走到什麼地方,隨時可以把坐具攤開,在上面打坐。和前面的三衣,通稱為「三衣一具」。
  
  4.澡豆:澡豆即是現在的肥皂粉、肥皂。在過去沒有肥皂粉的時代,澡豆是一種清潔劑。
  
  5.缽:是出家人吃飯的用具。出家人拿著缽向信徒化緣食物,稱為「托缽乞食」。6.瓶:是裝水的用具。
  
  7.香爐:香爐不僅用來燒香、供佛,在各處行腳,山林水邊一炷香,也有驅除蚊蟲的作用。
  
  8.濾水囊:濾水囊就是現在的水壺、熱水瓶,過去的禪者參訪遊學時,用濾水囊裝水,飲用時更加衛生。
  
  9.毛巾:盥洗用的布。
  
  10.刀:戒刀,用來除草,緊急時也可以防止壞人的侵犯。剃刀,剃除鬚髮。
  
  11.錫杖:出家人拿錫杖是用來防身的。
  
  12.奩:鏡匣子。
  
  13.鑷子:夾東西的鑷子。
  
  14.經書、律書。
  
  15.佛像。
  
  16.菩薩像。
  
  17.火燧:引火用的石子。
  
  18.繩床:有時遇到下雨天,地上太潮濕,幾根繩子從這一棵樹套到那一棵樹上,就是一張繩床,可以在上面睡覺。
  
  現在我們到戶外活動或至各處旅行登山,都必須裝備齊全,也可以說是從過去禪師們參訪、雲遊慢慢承襲下來的。
  
  禪者出外雲遊最常用的是頭陀十八物,如果在團體所居的禪堂裡,最重要的法物就是鐘板、木魚。
  
  「鐘」,禪堂的報鐘,有所謂「鐘聲傳三千界內,佛法揚萬億國中;功勳祈世界和平,利益報檀那厚德」,意義是非常深遠的。
  
  「板」,寺院的打板,分為一板、二板、三板、四板、五板等。
  
  古時候沒有時鐘,是以「更」來衡量時間。一更、二更……五更到天亮。寺院到了晚上,大家都休息了,叫做「開大靜」。打一下「哆!」這是一板,表示大家都休息了。通報了以後,打兩下「哆!哆!」表示結束。到了早晨約三時左右,到大寮(廚房)叫醒水頭燒水,飯頭煮飯,打三下「哆!哆!哆!」要大寮的人起來準備;約四時左右,打「哆!哆!哆哆!」四下,這是要全寺大眾起床盥洗,上早殿。四板以後,打五板「哆哆哆!哆哆!」接報鐘。從一板到五板就是這樣輪轉。
  
  禪堂的鐘板,就是大眾的號令,所謂「龍天耳目」,必須相當尊重。鐘板的配合有時是「一鐘一板一木魚」,有時是「二板一鐘一木魚」,或者「三板一鐘一木魚」,都代表一些特殊的意義。所以,禪者的生活,不用語言,每天在單純的號令下井然有序。
  
  另外,誦經時,為什麼要敲打木魚?為什麼要用木頭做成魚的形狀呢?原來,魚有一個很特殊的習性,不管是在水中游或靜止不動,眼睛都睜著不休息,佛門取其精進的特性,敲打木魚來策勉禪者要用功不能懈怠。甚至在鐘板上面書寫「生死事大,無常迅速;珍惜光陰,時不待人」,時時警惕參禪的人珍惜光陰。
  
  禪堂裡最重要的領導者,佛門稱作「維那」,其座位旁有個小牌子,寫了一句非常重要的話:「大眾慧命,在汝一人;汝若不顧,罪歸汝身。」也就是說,在禪堂裡,大家修行的規矩、法則,都靠維那領導;大家的慧命,維那應好好維護,否則執行不力,就是維那的罪過了。
  
  禪堂裡還有一樣非常引人關心注意的「香板」,香板分有幾種:
  
  1.警策香板:用來勉勵大家。
  
  2.巡香香板:用來巡查坐禪昏沉的人。
  
  3.監香香板:於禪七時使用,一般是由方丈、首座、西堂、維那、糾察等執行。
  
  4.清規香板:是屬較嚴重者,犯了清規時,才會請清規香板來處罰。
  
  香板的作用除了以上幾種,有的信徒也喜歡請賜香板(打香板),來消除業障,為自己增加力量。
  
  禪宗使用香板的時間並不長。據說清朝時,雍正皇帝非常懷念昔時的國師--玉琳國師,當他得知在揚州高旻寺有一位玉琳國師的弟子,就把這位出家人召到朝中。雍正問他的禪功如何?他回答皇帝:「很慚愧,對於禪沒有什麼成就。」
  
  皇帝不太高興,說:「一代國師怎麼會有你這麼沒有出息的後人呢?限你在一個禮拜之內開悟!如果一個禮拜之內不能開悟,我就用這把寶劍殺你。」
  
  於是,衛士每天就在禪堂外,擺一擺、搖一搖這口寶劍,說道:「今天是第一天。」
  
  「今天是第二天。」
  
  「今天是第三天。」
  
  玉琳國師的弟子心想:我這一條小命是保不住了。但是到了第七天,他在情急之下終於開悟了。
  
  他搶了衛士手中的寶劍說道:「究竟是萬歲爺要我的頭?還是我要萬歲爺的頭?」雍正也是一個禪家,聽到這番話,內心很高興,如果不是開悟,誰有這麼大的口氣?
  
  所以,禪門的禪堂,無論是封閉也好、大也好、小也好,主要是讓一個有心參禪、悟道者,能有個悟處。
  
  二、禪者的話頭與成就
  
  一個參禪的人,總要提起話頭來參,「話頭」,對於學禪的人,是重要的第一步。所謂「參話頭」,就是提起一念,看這一念的開始來自何處?滅向何方?把這一念、這一個話頭緊緊的掌握住,在這話頭上迴心返照、悟達自性。參話頭有兩種,一種是無意義的話頭,這種話頭不可以用一般常識解釋,也不可用邏輯推理,因為沒有意義,就不必分別研討。另一種是有意義的話頭,如我們平常講的:
  
  「狗子有佛性也無?」
  
  「我們無夢無想的時候,主人公何在?」
  
  「萬法歸一,一歸何處?」
  
  「念佛是誰?」
  
  「念佛是我,我又是誰?」
  
  「誰叫我們每天馱個屍體東奔西跑呢?」
  
  「如何是祖師西來意?」
  
  「參話頭」就是要一直這樣參下去,問到最後,忽然一聲「噢!」迷妄的虛空世界粉碎了,這個時候就愣愣地驚奇「啊!」那感覺別有一番景象,這就是開悟。
  
  「參話頭」大都是禪師給我們提起,給我們啟示。有時禪師把話頭提起來了,我們卻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如龍牙禪師參臨濟禪師時問道:「如何是祖師西來意?」
  
  臨濟禪師答:「與我拿禪板來。」
  
  後來龍牙禪師又去參翠微禪師,問道:「如何是祖師西來意?」
  
  翠微禪師回答:「與我拿蒲團來。」
  
  這種答非所問,驢頭不對馬嘴的對話,在禪者的心裡都有一番大道理。又如天台德韶禪師參淨慧禪師時問道:「如何是曹溪一滴水?」
  
  淨慧禪師答:「是曹溪一滴水。」
  
  一般人看到許多不合理,但在禪者的世界,他已把矛盾統一了,把時空調和了,把心物一如了,把一切眾生都一體化了,沒有你我的分別,一切都是平等的。
  
  好比,善慧大士有一首詩道:
  
  「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
  
  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
  
  這首偈語若是給國文老師看,一定不通。既是空手,那有鋤頭呢?既是步行,怎麼還會騎水牛?人從橋上過,怎麼會橋流水不流呢?這根本就不合道理。
  
  我們常把世界萬有本體和現象之間,甚至人我之間,劃分了界線,宇宙間有了這一界限,會把世界分隔得非常零碎,甚至千瘡百孔。而禪者他能超越對待、超越根本與現象,因此,沒有彼此、沒有時空、沒有來去、沒有動靜、沒有大小,什麼都是一如的,什麼都是平等,都是超越的,所以無煩無惱,樣樣統一,這就是禪者消遙灑脫的境界,也是禪者隨遇而安的生活。
  
  如何靜坐?如何參話頭?我們在家裡的床上、地板上、沙發上,坐下來把意念集中,把精神統一,專注在一句話上面。如同貓捕捉老鼠時,目不轉睛、四腳貼地、身毛都豎起來,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一念,參話頭就是要用這樣的心力!
  
  瑯琊禪師有一女弟子,問禪師如何參話頭,他回答:「你就參一句『隨他去』吧。」
  
  這位女弟子聽後,行之不退。有一天,有人告訴她:
  
  「妳的先生和一位漂亮的小姐去看戲、喝酒了。」
  
  「隨他去吧!」
  
  又有人跟她講:「今天妳家遭小偷了,被偷走好多東西。」
  
  「隨他去吧!」
  
  如果我們聽了她這樣的回答,一定會替她著急,這種事怎可說隨他去呢?
  
  有一天,她和丈夫在炸油條,「吱!」一聲響,悟道了。她靜靜的離開鍋邊,丈夫叫道:「喂!喂!妳怎麼走開呢?」
  
  她答道:「隨他去吧!」
  
  丈夫:「妳是不是瘋了呢?鍋子的油正熱著,怎麼能隨他去呢?」
  
  這位太太看似不近人情,不近事理,可是她一句「隨他去吧!」在世間上都能消遙自在了。日常生活中偶爾看到兩個人在交頭接耳,不必以為他們是在講你,「隨他去吧!」看到別人的生活不正常,只要不妨害到你,「隨他去吧!」看到別人有好處,也不必嫉妒,「隨他去吧!」假如在行住坐臥中,待人處事上,能好好運用這一句「隨他去!」不必參禪悟道,日子也會很好過的。
  
  三、叢林的制度與清規
  
  叢林的制度是非常民主、平等的,在分工合作下各司其職,有管生活的、有管禮儀的、有管法務的,如:維那為規矩之綱領;典座為資生之主管,負責調理飲食;香燈負責佛殿的清潔與事務;司水掌民生所需……因各人根性不同,常住會依各人的性向,給予不同職務的安排,真正做到了「人盡其才,物盡其用」的禪林風範。
  
  月潭禪師曾將出家人分三等:
  
  1.能夠廣度眾生、廣結善緣者是上等的出家人。
  
  2.雖不能弘法度眾,但能維護寺院、保護道場,這是中等出家人。
  
  3.不能弘法度眾,又不能保護道場,只知道吃飯、睡覺,這是下等的出家人。
  
  峨山禪師也說出家人分有以下幾等:
  
  1.能夠經得起犍鎚的棒喝、打罵,受得了委屈打擊,很堅強的面對種種苦難,這是上等的出家人。
  
  2.雖不能忍耐,受不了委屈,不過對他好,他會感激你的慈悲、你的恩惠,這是中等的出家人。
  
  3.絲毫承受不了委屈,又不知道感恩,只會怨恨、不滿足,常常在你對我好,他對我不好的比較下過日子。沒有禪悅,沒有法喜,這是下等的出家人。
  
  其實峨山禪師的論僧,不一定專指出家眾,我們的社會、國家、公司、家庭的每一份子,都可以用這種方法來衡量,是上等根性,還是中等、下等?能受委屈,能忍耐的是上等;知道對方慈悲,懂得感恩是中等;凡事都不知道的是下等。我們可以用此種方式來認識身邊的人,了解眾生的百相。
  
  禪宗叢林內的一切都很平等,我們從它各種的名詞可以得知,如:
  
  住持和尚請大家吃飯,叫「普請」;堂主老師說法開示,叫「普說」;客堂下令要工作勞作,叫「普坡」;常住慰勞大眾吃茶,叫「普茶」。
  
  加了「普」字,就是大家都平等了、都一樣對待了。叢林除此之外,還有「六和敬」的制度,即:利和同均、戒和同遵、見和同解、身和同住、口和無爭、意和同悅。大家在利益上、戒律上、見解上、語言上、思想上、共住上,都是平等無高下的。
  
  禪宗規矩簡單有序,不像律宗的戒律那麼煩瑣,比如有的禪堂標示著參禪的規矩:
  
  1.不侮辱修行者。
  
  2.不褻瀆三寶。
  
  3.不破壞禪堂團體。
  
  4.不違犯刑事罪行(即殺、盜、淫、擄)
  
  5.不宣說自己的成就。
  
  另外,百丈禪師也有「叢林二十條規定」:
  
  叢林以無事為興隆修行以念佛為穩當
  
  精進以持戒為第一疾病以減食為湯藥
  
  煩惱以忍辱為菩提是非以不辯為解脫
  
  留眾以老成為真情執事以盡心為有功
  
  語言以減少為直截長幼以慈和為進德
  
  學問以勤習為入門因果以明白為無過
  
  老死以無常為警策佛事以精嚴為切實
  
  待客以至誠為供養山門以耆舊為莊嚴
  
  凡事以預立為不勞處眾以謙恭為有理
  
  遇險以不亂為定力濟物以慈悲為根本
  
  這些都是禪林一些重要的規矩與目標。
  
  四、禪門的生活與修持
  
  一個禪者,他的丰姿、他的形象,都顯現在日常生活中的行、住、坐、臥之間,所謂「行如風、坐如鐘、立如松、臥如弓」,走路的時候,如風一樣的迅速無聲,直走不彎曲;坐下來要如鐘一樣的平穩、莊嚴;站立時,如松樹般的筆直;睡覺時,吉祥式的右脅而臥像個弓。有偈語描述禪師之風範,深得其趣:
  
  「舉佛音聲慢水流,誦經行道雁行遊;
  
  合掌當胸如捧水,立身頂上似安油。
  
  瞻前顧後輕移步,左右迴旋半展眸;
  
  威儀動靜常如此,不枉空門做比丘。」
  
  念佛的音聲如流水一樣,慢慢的誦出;走路像雁子般的成行列隊,整齊劃一;合掌於胸前如捧水般的端正;站立時,精神飽滿,頭上好像頂著一盤油。昔時中國宮中的嬪妃,乃至現在的世界小姐,也是頭上頂著東西來訓練丰姿、儀表,禪者也是如此的注重威儀。
  
  再說到禪者的走路,都必須瞻前顧後,輕輕移步,看東西時絕不東張西望,只是左右回視的半展眸,其威儀動靜經常保持莊重。
  
  當然也有些不修邊幅的禪者,不為人間世俗的眼光、看法所左右,如:法融禪師,經常是衣衫襤褸、鼻涕掛在嘴邊,提醒他鼻涕要流下來,快擦掉,他還回答:
  
  「我才沒有時間為那個俗漢拭鼻涕哪!」
  
  有一次,皇帝請他入朝相見,法融禪師拒絕了,並作了一首偈子:
  
  「世事悠悠,不如山丘;
  
  臥藤蘿下,塊石枕頭。
  
  不朝天子,豈羨王侯?
  
  生死無慮,吾復何憂。」
  
  他的意思是說,世間的一切事情難以預料,不像我們禪者山林水邊、臥藤、樹下,拿個石頭當枕頭,仍可以睡得安閒自在。天子都不必朝拜,我還羨慕什麼王侯呢?生死對我而言都不在意了,還有什麼值得我掛慮、憂愁的呢?
  
  禪者的生活亦可用另一首偈子來形容:
  
  「衣單二斤半,洗臉兩把半,
  
  吃飯三稱念,過堂五觀想。」
  
  禪者們所擁有的衣物,加起來才不過二斤半重,洗臉只要兩把半。什麼是兩把半?就是一、二百個人只用一盆水洗臉,大家輪流用毛巾沾一下,抹一把臉,是一把;再沾第二回,擦一擦臉孔,是兩把,這時水已所剩無幾了,只好半濕巾角,隨意往臉再拭一下,就是兩把半。可謂極盡簡樸、惜福。吃飯前,要合掌稱念「供養佛、供養法、供養僧、供養一切眾生」,吃飯時,要觀想:
  
  1.計功多少,量彼來處。
  
  2.忖己德行,全缺應供。
  
  3.防心離過,貪等為宗。
  
  4.正事良藥,為療形枯。
  
  5.為成道業,應受此食。
  
  這些都是禪者為法身慧命、辦道修業而接受供養、受食的態度及修持。
  
  常人吃飯不但要美味可口,還要色香味俱全,好吃的就貪得無厭,不喜歡吃的就極端挑剔揀擇。而禪者不因好吃而多吃,也不因不喜歡而不吃,只為了療養色身,好用功辦道。他們那種縱使「終日吃飯,也未曾咬著一粒米」的自在無礙,正是我們要學習的地方。
  
  歸納禪門生活的要點,不外乎:
  
  1.忍辱(從忍辱中去除無明)
  
  2.作務(從作務中來培福報)
  
  3.修福(從修福中增長智慧)
  
  4.感恩(從感恩中獲得快樂)
  
  5.參禪(從參禪中解脫自在)
  
  有一位曇照禪師,每天逢人都告訴對方:「快樂啊!快樂啊!我好快樂啊!」有一次不小心掉到水裡,幾乎要滅頂,他仍無懼的微笑著。可是到了年老臥病在床時,每天卻喊著:「痛苦噢!痛苦噢!我好痛苦噢!」
  
  住持和尚聽到後,對他說:
  
  「你不能老是這樣的喊痛苦呀!當年你掉到水裡,幾乎滅頂都不怕,怎麼現在老了、病了,卻喊痛苦,你的修持功夫到哪去了?」
  
  曇照禪師說:「你看我這一生,究竟是喊痛苦好呢?還是喊快樂好呢?」
  
  其實曇照禪師他覺悟的境界,不是喊快樂或喊痛苦可以表達的,他之所以喊:「快樂!快樂!」是要大家珍惜光陰;所以喊:「痛苦!痛苦!」是要警惕大家生死無常的可怕。
  
  有一位非常護持佛法的老婆婆,供養一位禪師參禪修道,一供養就是二十年。有一天,老婆婆想知道這個禪師的修行如何,派她長得非常漂亮的孫女送飯去給禪師,並吩咐孫女,當飯菜送到時,就一把抱住禪師,看看禪師說了什麼話。
  
  孫女到禪師的住處,依照祖母的吩咐,將飯菜放下後,就抱住禪師,那位禪師則一動也不動,冷冷說道:「枯木倚寒巖,三冬無暖氣。」
  
  意思是說,我這個修行者像枯木死灰一樣,在寒崖的地方,經過三冬,我的心好冷,人我之間的是非、美色、酒色財氣……都影響不了我,我熱不起來了。
  
  孫女回來把這兩句話告訴了祖母。
  
  老婆婆一聽,非常失望的說道:「沒想到我二十年來竟供養了一個自了漢。」一氣之下就把禪師趕走,並燒掉了禪師修行的茅屋。
  
  禪師到處遊方結緣,幾年後又回到老婆婆的住處,要求老婆婆再護持他修行。三年後,老婆婆又叫她的孫女再去試探禪師,當孫女把飯菜放下,抱著禪師時,禪師也回抱著,並告訴她:「這種事只有你知、我知,千萬不可以給老婆婆知道。」孫女回來把這些話告訴祖母,老婆婆一聽,好高興:「我終於供養了一個人間的菩薩。」
  
  禪門修行不光為自己,一定要像菩薩那樣大慈、大悲、大熱忱來對待眾生,不可做自私的自了漢,故在修持上,我們要:
  
  1.自我觀照,反求諸己。
  
  2.自我更新,不斷進化。
  
  3.自我實踐,不向外求。
  
  4.自我離相,不計勝負。
  
  一九八四年十一月十五日講於高雄中正文化中心

來源:www.book85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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