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學
聖嚴法師心靈環保
聖嚴法師
09/07/2016 06:31 (GMT+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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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嚴法師
  
  近年來,由於臺灣社會處於轉型期間,基於各種的價值觀念,發展成多樣化的人間現象,有心於益世濟民的各界人士,也均以不同的角度作著許多努力。我們佛教界,在晚近數世紀以來,由於教育不夠普及,弘化的人才奇缺,以致讓世人將信仰佛教評為逃避現實的消極行為,這是非常不幸的事。
  
  其實,自從釋迦牟尼世尊在人間出現,便以無私的慈悲及無限的智慧,深入人群普及社會,使得每一個層面的眾生,都能蒙受到佛法甘露的滋潤。佛教必是積極入世的,否則化世濟眾的精神,便無從著力。
  
  聖嚴於一九七八年經留學日本、弘化美國而又回到臺灣之後,便以全力興辦佛教的高等教育,造就碩士及博士層次的人才。同時也推廣生活與禪修合一的運動,以達成平衡身心、提昇人品的目的。從一九八九年起,又在國內提倡建設人間淨土的理念,響應環境衛生、保育自然生態、珍惜自然資源的號召。同時呼籲發起「心靈環保」的運動。若想救世界,必須要從救人心做起,如果人的思想觀念不能淨化,要使得社會風氣淨化,是非常難的。心靈的淨化,便是理性與感性的調和,智慧與慈悲的配合,勇於放下自私的成見,勤於承擔責任及義務,奉獻出自己,成就給大眾,關懷社會,包容他人。唯有如此,人間淨土的實現,才不會僅是空洞的理想。
  
  「心靈環保」的名詞,雖是新創,它的根源,則是《維摩經》所說的「隨其心淨則佛土淨」;《華嚴經》說的「心佛及眾生,是三無差別」,《華嚴經》又說「心如工畫師,畫種種五陰」、「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罪性本空由心造,心若滅時罪亦亡」。似此觀點,已告訴了我們,只要人心染惡,人間社會即會出現災難連連,如果人心淨善,人間社會即是康樂境界。
  
  我們的社會,是很有希望的,臺灣寶島的二千多萬居民,多半極其純樸善良,並且充滿了愛心與熱心。所以我所提倡「提昇人的品質,建設人間淨土」的理念,很快受到普遍的重視,引起各種大眾傳播媒體,不斷地採訪報導,通過對話、討論、問答、敘述、介紹、座談會等方式,用專欄、專訪、報導、記錄整理等類型,在各立體及平面的媒體上,呈現到廣大聽眾及讀者的面前。
  
  真是不好意思,像我這樣一個出家僧侶,竟然因此而成了公眾人物,往往是以「名人」、「大人物」等的頭銜出現。所談的主題,則多未脫離「心靈環保」的範圍,內容都能與今日社會的脈動相應。
  
  因此,今(一九九三)年夏天,就有幾位朋友向我建議,何不將那些已經整理成文字並經報紙雜誌刊載過的訪談,編印成書,再作第二度傳播。我覺得那也很好,對讀者來說,是我對社會再作一次誠心的奉獻,對我自己而言,也可留下生命過程中又一個雪泥的腳印。所以我於本年十月中旬臨將出國之前,囑弟子為我從檔案資料的剪報夾中,找出了一百五十多件,交給我隨身帶到美國的東初禪寺,以十天十夜的時間,逐件逐字閱讀過濾,選出了四十九篇,再讀一遍,並予修訂潤色,編輯成冊。
  
  從文章的品質而言,這一百五十多件,件件都是佳作,然就其內容性質而言,尤其對我個人生平的介紹,則有許多重複,對於我所敘述的同一事件,也有不少大同小異的報導,為了節省讀者的時間,不得不將幾乎三分之二的作品,尤其是十來件比較長篇的報導文章都割愛了。
  
  本書收錄了有關森林保育、護生放生、日常生活、殘障更生、企業體質、勵志修養、夫婦生活、離婚問題、親職教育、墮胎、吸毒、交通、嬰靈作祟、禪修觀念、禪修態度、禪修生活、金錢觀念、佛教文學、人間淨土等的焦點文章,都是圍繞著「心靈環保」的主題進行。依其大概的類目,共分六部分,前五部分是我和當今社會名賢對談的實錄,以及各種媒體對我所作的採訪報導。第六部分則附錄了四篇站在他人的立場,對我提倡的心靈環保運動,以及有關我個人的評論介紹。便利讀者們從這本書中,明瞭我所提倡的「心靈環保」之目的,與我這個出家人,又怎樣地在推動著心靈環保的工作。
  
  本書中有幾個比較長篇的對談和專訪,使我非常感動,因為國內朝野的高賢和各傳播媒體,已經注意到心靈環保的需要性,才會跟我討論,才會願意奉獻寶貴的時段及版面,讓我有機會向社會大眾提出呼籲和勸請。其中像《中央日報》的「星期天」雜誌介紹我的心靈環保,環保署長趙少康先生跟我的對談,《自立晚報》為我刊出「綠色福田」的專訪,中廣名節目主持人李濤先生給我一個小時的「尖峯對話」,《自由時報》安排名作家柏楊先生和我智慧對談連載了兩天滿版,《中華日報》刊出企業界先進味全食品創辦人黃烈火先生問法錄,《臺灣新聞報》為我所主持的臺灣南部企業家座談會,作了整版的特別報導。這些熱忱的回響,太值得感謝了。
  
  本書的作品,既係剪自國內各家著名報刊,也多出自諸位名記者、名作家的手筆,例如《中國時報》的吳鈴嬌、林淑蓉、汪詠黛、方仰忠、謝秀麗、李嘉鑫,《自立晚報》的黃旭初、潘俊淋、鄒麗泳,《自由時報》的方梓、郭玉文、羅碧,《民生報》的詹建富、張慧中,《大成報》的李建德,《聯合報》的陳秋雲、梁玉芳、高美蘭、張伯順,《中華日報》的王玲,《臺灣新生報》的王玉佩,《普門雜誌》的岫峨,《光華》雜誌的蔡文婷,《人生》月刊的陳芃至,《商業周刊》的承毓琳,《佛教新聞》周刊的宋芳綺、林小鈺、吳森明,《生命潛能》雜誌的黃淑貞等,此外尚有臺灣英文雜誌社的總經理陳嘉男、中央存保公司總經理呂東英、建築師葉榮嘉,尤其是年年得獎的多產名作家林清玄。看了這份執筆群的名單,便知本書是集合了三十多位作家心血的傑作。
  
  為了尊重諸位執筆者各有其運筆的風格,我盡量將它們一字不動地呈現到讀者眼前。唯有述及關於我的慣用語和佛教的專有名詞之處,若發現和原意有出入時,我方予以訂正。不過也有少數幾篇,可能是由於記者先生趕著時間發稿,文字較為粗疏,我便代為潤飾刪減,然其內容仍力求維持原狀。
  
  本書的編成出版,我要感謝的人太多,例如農禪寺秘書組的資料蒐集,東初禪寺義工姚世莊為我夜以繼日地抄寫謄清,正中書局的接受本書,印行問世。一併在此致謝。最最重要的,我要向與本書相關的全部編者、作者與付出者,再三地申謝、無限的祝福。心靈環保的理念,將會因為你們的支援而推廣,人間淨土的建設,將會因為你們的熱心而實現。一九九三年十月二十六日聖嚴寫於紐約東初禪寺

第一篇 淨化人心.珍惜自然
  
  聖嚴法師推動心靈環保
  
  高暄專訪
  
  近三年來,推動「心靈環保」不遺餘力的聖嚴法師,今(一九九三)年開春後,更積極推出各項活動,三月十二日植樹節,他也不忘趁此良機,再向國人強調環保意識。
  
  中國佛教界從事學術研究,並接受正統經院教育,自一九四九年至今,除了當代佛教思想家「印順長老」外,首推聖嚴法師。
  
  他從一個為了嚮往「狼山」美景而出家的小孩,到今日成為佛教界備受推崇的宗教家,實非偶然;因為好思考、反省,願意學習,乃是他這個人的特色,所以到了四十歲,他仍堅決到日本攻讀博士。
  
  《弘一大師傳》的作者陳慧劍說,當聖嚴法師完成博士論文時,學校的同學及東京的學術界都感到不可思議,一個中國人能在四年之內完成博士課程,並獲得文學博士學位,在日本尚無前例;日本立正大學的博士課程開了十八年之久,他的博士文憑編號是第三號,這也是令日本佛學界驚歎的一件事!
  
  如今,他已六十三歲,仍繼續為延續中國佛教文化的命脈鍥而不捨,對於這位當今佛教界長者之一的聖嚴法師,我們特別作了一次專訪。
  
  高暄(以下簡稱高):
  
  請談談您學佛、出家的經過?是否自小就有此志向,還是環境因緣所促成?
  
  聖嚴法師(以下簡稱師):
  
  我這個人從未替自己打算,即連第一次出家也是如此。
  
  我生長在一個民間信仰相當普遍的鄉間,家人信奉的也是民間信仰,根本不懂「佛教」。
  
  民國三十二年(西元一九四三年)夏,我十三歲,一位鄰居佛教徒帶著師父給他的任務──往江南找徒弟,這位鄰居從江北找到了江南一帶,正逢下雨,就到我家躲雨。
  
  他見到我,就問我母親,讓我出家好不好?我母親想想,反正家裡窮,也無法供給我一個好的讀書環境,此法或許可行。我一聽要到「狼山」去,還沒弄清楚當和尚是怎麼回事,就很高興地答應了,因為聽父母說過,那個地方就像仙境、天國一般美好。到了山上,一看到房子那麼多,風景那麼優美,又有兩位教我念書的老師,實在太好了。當時在家居士稱老和尚為「老爺」,小和尚為「小老爺」,備受禮遇。
  
  可是沒多久,軍隊來了,整個狼山鄉下都不平安,老師、工作人員全跑了,一下子,小老爺成了小伙計,打掃、除草、種菜、煮飯、挑柴樣樣都要做。
  
  軍隊侵佔了整個狼山,好端端的一座廟被拆得殘破不堪。我們只好到上海另起「爐竈」。到了上海,沒有信徒的支持,沒田產,幾個出家人全靠為喪家伴靈、誦經、做七,賺取生活費,每天在馬路上奔走、送葬。
  
  那段時間,佛經只是念給鬼聽,不是給人聽,我心中感觸良多,深深覺得,佛教的道理應該是幫助人解決問題。
  
  如此度過一年多後,直到民國三十六年(西元一九四七年),我決定到當時上海靜安寺的佛學院念書,經長輩同意後,才得以參加考試,當時我只有小學四年級的學歷,自傳還是老師父幫我寫的。本以為背熟即可應付,沒想到作文題目居然是:「對佛教的期望」,這那是我能夠寫的?寫不出來,乾脆照舊將自傳交上去,後來,還是被錄取了。
  
  剛開始,老師們口音太重,佛理太深奧,教人聽不懂,但我還是認真地做筆記,半年後,就趕上進度,二年後以第一名畢業。
  
  在佛學院這段期間,我扎下佛學根基,瞭解近代佛教、中國社會以及東南亞高僧的狀況,令我大開眼界。
  
  高:
  
  戰爭的緣故,您投入軍旅十年餘,來到臺灣後,在名山方丈「東初老人」的剃度下,重披袈裟,可否請您談談與東初老人的因緣,以及他對您的影響?
  
  師:
  
  一九四九年我十九歲,大陸局勢急轉直下。此際,我只有從軍一途,加入二七師青年軍。記得當時許多佛學院同學都得到師父的經濟支援,我也如法炮製,沒想到要不到錢,還挨了一頓刮,師父罵我:「老和尚不怕死,小和尚倒怕死,要死就死在一塊!」
  
  最後,我還是以出家人身分從軍到了臺灣。這段時間,開始寫文章投稿,這個機緣,使我認識了東初老人。從此,他不斷鼓勵我、關懷我。
  
  決定退伍時,許多老和尚問我,要在那兒出家?我認為在那兒都一樣,當時東初老人對我說:「出家是個人的事,三分師徒,七分道友。」加上他那兒環境很單純,我就在他的剃度下,成就了再度出家的因緣。
  
  東初老人對我的影響,非常深刻。他說,人要先把自己管理好,才能把寺院管理好,再擴大至社會、國家、世界的管理。如果連自己都無法管理的話,在其他人、事上的管理,就不切實際了。
  
  所以,他帶徒弟非常重視個人的訓練,採用的是「養蜂」的方式,只給「蜂房」,至於如何採食物全靠自己想辦法,採來的食物,不但要養自己,還能照顧別人。
  
  除了供給「住」之外,一開始,他連衣服都不給我一件,當時我已經三十歲,該有能力負責自己的生活,總不能凡事都靠別人吧!用這個方法來訓練弟子,非常好!
  
  高:
  
  您是第一位拿到文學博士的出家人,且赴日本念書時已四十歲,不算年輕,在求學期間,經歷不少困難吧?當時究竟是什麼原因,讓您如此堅定負笈東瀛?
  
  師:
  
  一九六年元月一日,我自軍中退役(當時三十歲),重新剃度於東初老人座下,百感交集,尤其自覺修持不足,對佛法的經、律、論都不夠深入,就先到美濃山中閉關六年。
  
  這段期間,我念佛、拜懺、禪修、閱讀藏經,也寫了好幾本書。當時,我深深感到,弘法的人實在太少了,我應該來做這件事,救濟這苦難的人間。
  
  住山期間,曾讀過許多有關基督教、天主教的文章,這些文章中都曾提到中國佛教界沒有人才,佛教徒已不知什麼是真正的佛教,梵文原典沒幾人看得懂等等,這皆非妄言,當時我非常難過,發願要深入精研佛法。
  
  那時日本已有二十多所佛教相關大學,不但科系、課程完備,更有專業教師針對學生個別差異,因材施教。但是,國內卻連一座類似的教育單位也沒有。
  
  因此,我想,若要弘揚佛法,必須學習國外的研究態度與實踐精神,積極培育佛教人才。於是,一九六九年,決定到日本去念書,儘管已經四十歲了,也應及時努力,希望有一天落實這個理想。
  
  到日本念書待了六年,頭二年順利拿到碩士學位,後四年攻讀博士學位。剛開始,我的記憶力及反應的確不如班上年輕人,但我用毅力、時間來克服這些不足,每天什麼事也不做,就是專心念書。
  
  昔日在國內靠自修也為自己奠下學術基礎,加上自己禪定的修行,心靈相當穩定,不至於著急、焦慮,慢慢地克服許多困難。
  
  碩士、博士論文都是靠自己用日文逐字推敲寫成,再經日本友人協助刪改才完成的。當時,我所就讀的立正大學,即使是日本人要順利畢業都相當難。我不但如期完成,博士論文也屢獲指導教授肯定,一致認為頗富創見。
  
  當我快拿到博士學位時,我的師父東初老人給我一句話,他說:「寧可當大宗教家,不要當大學問家或宗教學者。」
  
  這句話對我的影響很深,雖然到現在,我一直在幾個大學研究所當指導老師,但我卻從不以學者自居。因為一位宗教家除應具備宗教學識外,還需要修行,靠著修行,就不會流於自我膨脹、過度自我……,取而代之的反是一份悲天憫人的關懷。
  
  高:
  
  近三年來,農禪寺以「心靈環保」運動為主要工作,貴寺也以身作則,實踐簡樸生活,能否請您談談貴寺的環保計畫?
  
  師:
  
  近三年來,農禪寺不斷推動環保運動,說實在的,成效還沒有達到我們滿意的程度。
  
  寺院本來就應過著簡樸的生活,和今日提倡環保的大趨勢無關,只是此時兩者互相呼應而已。
  
  出家人的生活,凡事都要從簡,不僅用水、用電求節約,連飲食也如此。一般人不喜歡吃的菜根部分,農禪寺一樣珍惜,去皮後,還是可以煮成美味的湯;發酸的飯也不輕易倒掉,炒過、蒸過,我們一樣吃;至於保麗龍等塑膠用品,寺內絕不提倡,這可從我們一律用不鏽鋼的碗、筷、盤子吃飯得知。
  
  我們可以從兩方面著手環保,一是物質環境的保護,一是正本清源,從人心的淨化做起;前者治標,後者治本。
  
  如果從心靈的環保做起,我們就會心甘情願,自發性地少浪費自然資源,不是要求別人該如何如何,且會覺得是一種享受,而不是犧牲,從佛教的觀點來看,這就是「惜福」!
  
  因此,農禪寺推動的環保運動,除了從物質層面做起,提供大家「生活環保」的方法外,尤其加強「淨化心靈」的工作。如此一來,人在那裡,環保就到那裡,所以,這幾年來,農禪寺一直努力辦了一系列的環保講座與活動,以提倡心靈環保。
  
  高:
  
  將佛法弘揚於美國,是您重要的理想之一,一年裡您待在美國的時間就長達半年,為何您如此重視美國?而今美國道場的發展情況如何?
  
  師:
  
  其實,到美國弘法也是因緣巧合,當我在日本拿到文學博士學位時,國內佛教界也沒有人請我回國,連教書的機會也沒有,自己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
  
  正巧當時一批華僑佛教徒,請我到美國佛教會推動傳教弘法的工作,便在那邊弘法了一年多,直到先師東初老人──中華佛教文化館創辦人圓寂了,我才匆匆束裝返臺,接管該館及其下院農禪寺一切寺務,為了兼顧兩處,就這樣,我當了十五年的空中飛人,兩地奔波到今日。
  
  目前在美國的弘法,對象主要以英語社會為主,希望未來能擴大弘法範圍,不只在美國,且能擴及英語世界及受其影響的國家。
  
  由於對象不同、環境不同,在學佛的過程中,西方世界面臨的問題,自然和國人有所差異。因此,弘法的內容、出版的刊物及書籍,和國內農禪寺一向出版的也不相同。
  
  現在在美國道場出版的二份雜誌,多以「心靈環保」為主,發行網廣達歐美三十八個國家地區;書籍的內容,主要以我闡述佛法的觀點加以整理而成,以英文版發行。
  
  高:
  
  您被公推為當代重要的禪法弘揚者,十五年中主持過九十三期禪七,教授了二萬人坐禪,出版了十五種中、英文禪書,可否請您談談禪坐對現代人的價值?而且您教授的禪坐法仍保持古老叢林式的教法,和時下流行的禪坐有何不同?
  
  師:
  
  首先,我要澄清的是,我教的禪坐只保有「古老叢林式」的要求標準,卻不是按照那套傳統形式來教。教現代人學禪,就要用現代人能接受的方式,讓現代人接受古人的模式,並不合時宜。
  
  像農禪寺所開的初級禪訓班,乃是我根據古老叢林禪坐法及佛經內容的精神,再參考現代人的需要加以糅合設計而成,屬於個人自創的禪修法,在古老的禪修活動中,根本找不到。
  
  禪坐對現代人的生活,能產生安定和諧的作用,因為禪法,第一要我們「放鬆」身心,這已是一大享受;第二要我們「放下」身心,就能自在。
  
  坐禪可使我們同樣努力工作,而不受工作限制,能超越人、事、物之上,投入時間的洪流,而不受時間困擾,這就是所謂「出世」的精神。
  
  高:
  
  農禪寺所在地北投區的關渡平原,目前面臨被徵收的命運,加上信眾及讀佛研所的學生日益增加,早晚要他遷,據聞,貴寺已在臺北縣金山鄉三界村覓得一塊地,能否請您談談在金山籌建的計畫?
  
  此外,您非常重視佛教人才的培育,可否請您介紹一下農禪寺培育人才的搖籃──中華佛學研究所?
  
  師:
  
  農禪寺「中華佛學研究所」的前身是中國文化學院(今文化大學的前身)的中華學術院佛學研究所,那是一九七八年,文化大學創辦人張其昀先生得知我返國的消息後,很希望我能接辦佛研所,在沒有任何經濟支援及信徒基礎的情況下,我接下了這個職務,並得到華嚴蓮社成一法師及幾十位信徒的支持。
  
  第一屆共錄取八位,三年修業完成,其中有一位已往美國威斯康辛大學攻讀博士。依國內現在學制,佛研所的「碩士」學位並不被教育部承認,但由於這位學生相當優秀,外國學校承認她在佛研所所修的學分,這對我們的鼓舞相當大,其他的學生有的在教書,有的正協助我工作。
  
  可惜經過三屆招生之後,張其昀先生不幸過世了,校方的人事、辦學政策受到影響,佛學研究所受到波及,不許再招生。中華佛學研究所只好改設在北投區的中華佛教文化館,以近六百坪的館舍為所址,再加上兩百坪左右的公寓作為教職員和學生宿舍。
  
  到一九九年,已招收了四屆學生,如此先後共計七屆,每屆學生的程度都很好,畢業生中先後有七位到日本深造,分別進入東京、京都、名古屋、筑波等著名的學府,多半都能獲得日本政府提供的獎學金。其中有兩位已獲東京大學博士學位。
  
  由於要貫通經典、論典及佛教原典,佛研所的學生必須學習多種語言,如日文、英文、梵文、巴利文、西藏文等。
  
  辦佛教高等教育的目的,是在培養人才之後,由他們帶動更多的人才,無論是國內外,佛法弘揚的層面就會更廣而深遠,不但能使正信佛教受到重視,也將佛法傳遍社會每個角落。
  
  除了中華佛學研究所,為了加強人文教育,目前我們正向政府申請成立「法鼓人文社會學院」,這個目標可能要過幾年才能付諸實現。
  
  現今,我們整個硬體設備要擴遷至金山鄉,此處,我們稱之為「法鼓山」,法鼓山的建設約需新臺幣十二億元左右,目前籌募的款額,距離此目標,還有一大段距離。未來第一期工程的建設藍圖,包括研究所、佛學院、國際禪修中心、國際弘化中心、編譯出版中心、舉辦國際佛學會議、清修安養的環境。
  
  這個藍圖希望成立的是一個完備、均衡發展的環境。我們希望將這裡建設成真正的人間樂土,讓人感覺到生活在現實的極樂世界,到處都是那樣安詳、和平、清靜、安定、光明,有山有水、花香鳥語,不致和現代都市文明脫節,卻能遠離塵俗的煩擾。
  
  房舍將盡量配合山上地形來設計,依著山勢、高度來建,使落成後的建築物,就像山上生長出的自然景觀,一走近就有賞心悅目的舒適感。
  
  希望我們的建築具有時代性,不是在幾十年後就要拆掉重建,而是經得起時間的考驗,在三、五百年之後,還有使用與紀念的價值,讓後人瞭解在中華民國的時代,曾有許多人為佛教的化世事業奉獻,以及法鼓山產生的力量與影響。(一九九三年四月十一日至十七日,《中央日報》「星期天」雜誌二七二期刊出)

 

聖嚴法師vs.環保署長趙少康
  
  心靈環保對談
  
  《人生》月刊林淑蓉整理
  
  聖嚴法師(以下簡稱師):
  
  法鼓山農禪寺今(一九九一)年推動的是環保年,一方面提倡社會人心的淨化,同時也做一些環保的工作。環保工作我們已推動兩年多,成效不錯,但是,信徒還不知道怎麼做會更好,今天的目的就是來請教趙署長,看看有那些更急切需要的項目應該做。事實上,我對環保是一個大外行,我只是本著佛教的精神,依據禪的內涵,提倡愛護自然,不要過分追求物質的享受,提昇生活的品質。
  
  趙少康署長(以下簡稱趙):
  
  其實,你們過去兩年已經做了很多事情。基本上,就如同您剛才送我的對聯「提昇人的品質,建設人間淨土」,環境保護其實就是一種生活方式,就如同我們說「民主就是一種生活方式」般,是一個很簡單的概念。
  
  中國人說「誠於中,形於外」,目前正是我們所希望推廣的重點,如果法師能夠和我們一起推動,把環保落實在生活之中,相信會有更大的成果,也就是要從心理建設著手,光從表面來做是不夠的,一定要讓人們打從心裡頭相信,實施起來才會有效。
  
  我們中國人說「天人合一」,就是人和自然是血脈相連的,但現在的人不相信,有一大部分人相信「人定勝天」,所以他就把山坡地剷平,用來蓋房子。其實,人勝不了天,人能改變大自然是很有限的,今天您把環境破壞了,雖得到一時的便利,但事後必須付出更大的代價,我們已嚐到苦果。現在人已逐步在反省,假如人人心中隨時有環保,所表現出來的行為,自然會注意到環保問題。
  
  簡樸就是環保
  
  剛剛法師也提到簡樸,其實環保最簡單的觀念就是「簡單」,大家的生活能回到簡單一點,就是環保。現在我們臺灣馬上看到的問題就是垃圾。
  
  一九八八年,每人每天的平均垃圾生產量是零點八六公斤,現在已經超過一點零六公斤,也不過才兩年多的時間,臺北地區每人每天產生垃圾則超過一點二公斤,這個速度成長得非常快。
  
  最近,我們一直提倡不要過度包裝,但經濟發達之後,人們要求「美好」,東西一層一層包裝,這些包裝其實都是垃圾,而歸結到最後,就變成大自然無法分解的物質。環保問題本來是很小,因為空氣、水、垃圾等廢棄物,都可由自然界把它分解,形成一個循環。但是今天我們人類要求大自然做的,已經超過大自然的能力,這是產生環保問題的關鍵,所以臭氧層會破洞、溫室效應有問題、河川變成死水、土地沒辦法分解我們的垃圾。
  
  能少用就少用
  
  假如每個人心中有環保的念頭,隨手關燈(二、三十年前,臺灣隨手關燈是為了省錢,現在大部分人也許可以付得起電費,隨手關燈是為了節省能源),冷氣可以不用就盡量少用,如此做的話,很可能就可以少蓋一座電廠,少蓋一座電廠時,對自然就少一分破壞。使用洗髮精、洗碗精時,大家要想到,現在用了化學清潔劑,最後會流到河川去,所以能少用就少用。
  
  再如師父曾提及的有所選擇的放生觀念也很重要,否則,又變成生態的不平衡。有人把死貓、死狗丟入水中(淡水河中就有一大堆),也造成環境很大的破壞。我們再看北宜公路上很多冥紙撒在路上,一面開車一面把冥紙丟出來,這種似是而非的信仰也導致對環境的破壞。
  
  環保不是很大的學問,就只是讓每個人生活簡單一點,能夠節制一點,回歸簡樸的生活,這樣對環境保護就有很大的幫助,這個觀念和師父的信念是不謀而合的。
  
  師:
  
  剛剛署長說的,農禪寺都在做了。
  
  首先是圾圾分類、垃圾回收、減少垃圾等都已推行幾年了。
  
  農禪寺的法會,或是聽經的集會,每次都是幾千人,每個禮拜天至少有一千五百名到二千名信眾會到農禪寺來,中午和晚上吃飯時,以前都是用保麗龍和免洗餐具,現在我們改了,我們吃飯都是用不鏽鋼碗及盤子。
  
  現在我們也推動隨身攜帶購物袋,摺起來是小小、薄薄的,但容量很大、顏色也很耐髒,這種產品剛出來,大家都很喜歡。我們也正在設計一種主婦買菜用的帆布袋,以免每次買菜都得用掉很多塑膠袋。
  
  鮮花水果代表虔誠
  
  現在我們也在提倡,並且說明「有些宗教傳統的習慣,並不是必要性的」。剛剛署長說的冥紙,其實燒冥紙並沒有意義,我常說人間用鈔票,是因為銀行有存款,所以有信用,但冥紙給陰間的鬼用,要到那裡去兌現呢?這根本是個笑話。
  
  幾年來我們提倡不燒冥紙,農禪寺就不燒,信徒也不燒。
  
  有很多寺廟,信徒認為香燒得越多越虔誠,表示功德越大。事實上,只徒然製造煙霧,也燒掉很多自然的資源,所以,我們提倡用花供佛,但不需要用太多,太多也是製造垃圾,只要幾枝花插得好即可。
  
  供品方面,我們主張用水果、用清水。也鼓勵信徒少用蠟燭,用一盞小電燈替代。
  
  在農禪寺的環境中,凡有垃圾時都即時處理,以免流到其他地方去造成公害。例如北投的井水本來是可以喝的,但現在不可以喝了,因為水已經遭到工廠、家庭污水破壞,而變臭、變髒、變黑了,為避免這種情形的產生,我們鼓勵信徒勿將污水倒到地下去,要倒入排水管去。
  
  值得一提的是,佛教一千多年來提倡放生,是為了保護自然生態,鼓勵大家不要濫捕、濫殺。可是,在今天的社會,放生已變成是污染環境、破壞環境的行為。
  
  例如三年前我們還在放生烏龜,每次抓到烏龜,身上都刻了好多字,不知被人家放過多少次了,在被人抓抓放放的過程中,如果處理不當,生態環境不對的話,會死掉一部分。
  
  魚也有相同的情形。魚類原屬於自然界的,但現在有許多是人工培養的,人工養殖的魚再放回到自然界去,一定會死掉,而且會對當地的水造成污染。
  
  鳥類也是。過去我們買山產店的鳥回去放生,現在每逢佛、菩薩生日、紀念日的時候,很多寺院仍然會舉行放生。在放生日的前幾天,山產店就派出很多人到中南部去捕鳥,抓了再送到臺北寺院門口,賣給人家去放生,這種行為不是在放生,是在殺生。根據專家研究,這種把自然界的鳥抓來再放生,一百隻鳥中,存活率只有三十隻,甚至會低到只有六隻。若是買人工養的名貴的鳥來放生,一百隻當中的存活率是零。
  
  改變放生觀念
  
  所以,我們現在大聲疾呼,放生的觀念應該要改變,是要保護自然才對。我們和臺北市立動物園有一個合作計畫,就是收容一些已經瀕於滅種邊緣的動物,讓牠們繼續繁殖;或是有一些受傷的動物,我們收容牠、醫治好以後,再放回自然界中,這類工作較有意義。
  
  另外,我們的印刷品也提倡用再生紙,但再生紙反而貴,且印刷公司都討厭,因為油墨不容易印上去。但我想如果大家都用再生紙,那麼價格就會便宜,而且印刷公司也會改善技術,以適應需要。
  
  珍惜一碗飯一杯水
  
  我們所知實在有限,只知道盡量珍惜自然資源,少用自然資源。古人說「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所謂一點點的東西,連一碗飯、一杯水都要珍惜。有一次我在大陸旅行時,曾碰到一整天沒水喝的情況,那時候想到水實在很可貴。我們在臺灣,水資源可能也有問題,所以我們法鼓山將來建設時,除了在地形方面盡量尊重自然原貌外,在水土保持、水資源保護方面也盡量做到盡善盡美。
  
  這是我們正在做,也呼籲大家這麼做的,希望還大自然潔淨面貌。
  
  破壞環境是不道德的
  
  趙:
  
  我覺得很敬佩,您送我的購物袋上寫的一句話,我覺得很好──「少丟棄一個塑膠袋就是一個功德」。我們在推動環保,也提倡一個觀念──「破壞自然、破壞環境就是不道德的」。這個觀念基本上和您的看法是一致的,也就是少破壞環境一次,等於是多積一件功德,中國人對道德、功德還是蠻重視的。
  
  有些人並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對環境產生什麼破壞,所以講究過度包裝,商人也未必故意要去破壞,也沒想到這麼做會破壞環境。買的人也沒想到,他怎麼會想到把漂亮包裝拆掉當成垃圾以後,就在自然界的循環中切進去,就可能對自然造成破壞,這從二十一世紀的道德觀念來看,就是一件不道德的行為,如果能讓大家接受這個觀念的話,對環境保護,就有很大的幫助。
  
  珍惜資源不要浪費
  
  特別是您剛才提到水的問題,這也是我們一直在擔憂的,上蒼賜給人類三件寶貝:「陽光、空氣、水」,以前我們說,這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但是,我們看,現在問題已經出來了。
  
  各地水資源都有問題,可能再過不久這個問題會越來越大,我們看河川的污染越來越往上游走。如高雄的水,鳳山水庫也好、澄清湖也好,都被高屏溪、東港溪(高雄縣、屏東縣)兩條河流污染了,污染原因是養豬,高縣、屏縣養了百八十萬頭豬,一頭豬的污染是四到六人的量,每天約有一千萬人的糞、尿排入高屏溪和東港溪,也許對屏東縣的人來說「反正水流到高雄我喝不到」,可是,大家都是同胞嘛!只為賺一點錢,讓高雄人沒有乾淨的水喝,又於心何忍?
  
  師:
  
  署長,我插一句話,站在佛教徒的立場,我主張少吃豬肉,多吃蔬菜,對健康會更好,以根本解決這個問題。
  
  趙:
  
  空氣就不用說,已經很污濁了,陽光則因為空氣骯髒,故也很難看到燦爛的陽光,常看到的只是一個很晦暗、不很乾淨、不很清楚的陽光。
  
  原本老天賜給我們的三件寶貝「空氣、陽光、水」,我看也都已經受到污染,人類再繼續這樣下去,人類最後會被自己所產生的污染而毀滅。
  
  師:
  
  我想署長提的這個問題,必須從根本著手解決。
  
  在開始時我說到,我們的環境保護衛生還是得從我們的內心做起,如果我們少一點物質的追求和享受,多一點精神生活的話,可能我們會對環境保護得更好一點。
  
  現在人人都希望能夠便利,走路要便利、住的地方要便利、用的任何東西都要便利,這都是在消耗自然資源、消耗自然能源。如果上下一層樓梯不要乘電梯,而用走路,對身體健康更有幫助,但是,有沒有很多人願意這麼做呢?
  
  減少五毒社會環境越健康
  
  在我們的心理衛生方面,污染我們心理空間的又是什麼呢?是我們的煩惱,如貪、瞋、癡、慢、疑「五毒」,如果這五毒能夠減少一點,對環境所製造的污染也可以減少一點。如果心理越健康、生理越平衡穩定,社會環境會越健康。
  
  我們可以從兩方面著手:一種是從物質環境的保護,一種是正本清源從心理的淨化做起。前者是治標,後者是治本。如果能從心理做起,那我們可以心甘情願地少用一些東西,少浪費一些自然資源,而且會覺得是種享受,而不是犧牲。從佛教的觀點看,這是積福、惜福,也就是「因果鏈」,這是說當我們用得越多,在福報的功德銀行也透支越多;如果我們存得越多,用得越少的話,我們的福報越大。如果以這樣的觀念來提昇我們人的生活品質,那麼人格品質也會提昇。
  
  我們曾召開過一次學術會議,討論過相同的問題,就是「現在物質文明的世界和人的精神生活正好是背道而馳」,有一個比喻是口渴時喝鹽水,越喝鹽水口越渴,越口渴越喝鹽水,到最後可能如署長所言,會毀滅我們環境的就是我們人類自己。
  
  所以,我想治標和治本兩方面都應該做,特別是我們佛教界。我也在此呼籲我們佛教徒,要節約、戒貪、戒殺,少用自然資源,才越能夠對我們未來的天國也好、未來的淨土也好,積存越大的功德。站在信仰的立場,大家應該這麼做。
  
  趙:
  
  是的,法師剛剛說到幾個重要的觀念,實際上我也覺得應該在心靈深處,讓每個人覺得他這麼做是對的,而且高興這麼做。
  
  人心是最大污染源
  
  今天整個世界的環境問題在於「人」,人心是最大的污染源,因為人不斷增加,而且不斷貪圖方便。
  
  現在人口增加速度很快,三十年後世界的人口會再增加一倍(如果沒有大的瘟疫、災害、戰爭的話);目前的環境已經這樣糟了,如果再增加一倍,那怎麼辦?人口不斷增加之外,還要求比以前更好、更方便的生活。要維持以前的生活水準,環境已經受不了了,何況我們要求比以前更好的生活。
  
  我們常為了得到一時的方便,而帶來以後無窮的不便,塑膠袋便是一例。以前我們買菜帶菜籃,買的東西用荷葉包,荷葉是可以分解的。自從用了塑膠袋之後,是方便多了,但是用後亂丟的太方便,造成大量的垃圾,塞在臭水溝,堵在抽水站,一下雨,到處淹水。
  
  另外,抽取地下水,地層下陷,造成下水道扭曲;再者,河床淤積,河水排不出去,一下雨便成水災,不下雨就成旱災,大家都倒楣。
  
  環境保護最大的困擾在於每個人都有:「我多用一點、多方便一點,有什麼關係?別人少用一點就好了。」大家也都希望「別人愛護環境,我可以破壞環境」,每個人都這樣想,問題就出來了。如果大家都有法師所主張的「不要透支自然資源」的觀念,心存「如果我們現在透支,將來子孫就沒得用了」,那麼問題就較易解決。
  
  人是自然的一部分
  
  解決這個問題最重要的還是讓每個人覺得自己是自然的一部分,是自然循環的一部分,目前的環境,子孫還要用,人人能夠惜福,不但不要透支,還要加給它一點存款。
  
  師:
  
  是的,不管是為自己,還是為後代,都應該要惜福,應該積福。
  
  趙:
  
  有時候,晚上睡覺想到這些環境的問題,想得心裡都有些害怕,想到車輛增加的速度,我們再怎麼做,都趕不上其增加的速度。
  
  例如要把空氣污染的標準從嚴立法,業者會反對、利益團體會反對、消費者也反對,因為標準從嚴,價錢會高一點。但是,好不容易把標準從嚴一點點,假如從嚴三分之一,但數量增加三分之一,就又把標準從嚴三分之一的作用抵銷掉了。垃圾也是,每六到七年,垃圾就增加一倍,政府再怎麼蓋焚化爐、垃圾場都沒用,以目前的速度,等於七年後,我們的焚化爐、掩埋場都沒有用了,而重新再產生和目前相同多的問題。
  
  師:
  
  這樣下去,二、三百年後,臺灣就變成垃圾山了!
  
  趙:
  
  我們就是擔心這樣的問題,到山上看看,包括陽明山,到處都是垃圾、濫葬,中國人講山明水秀,風景越好的地方,濫葬的墳墓越多,這也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提倡火葬節約土地運用
  
  師:
  
  對於喪葬,我們提倡盡量少浪費,不要製造噪音。現在送葬隊伍龐大,又是鼓號樂隊,又是電子琴花車,一般人認為送葬隊伍越長,越顯得他的重要,是死後哀榮,從佛教觀點來看,這是不應該的。
  
  其次,我們提倡火葬。土葬的問題,在臺灣越來越嚴重,這是因為地太少的緣故,但我們還是看到富裕人家買很大的墓地。佛教在印度有三種葬法:火葬、水葬、天葬。水葬很不衛生;天葬還好,是擺在空氣稀薄的地方,讓鳥來啄食;火葬是用木材來燒。我們提倡火葬,比較乾淨,也能節約土地的運用。
  
  葬禮方面的鋪張是不必要的,如果有這筆錢,拿來做公益事業、教育事業、宗教事業,那不是很好嗎?從佛教的觀點、社會公益的觀點來看,喪葬陋習需要慢慢改正。
  
  趙:
  
  目前,甚至有人用色情的電子花車來送葬,我覺得這是對死者很大的侮辱;還有人請別人來演「五子哭墓」,用擴音器哭得很大聲,其實自己悲傷就好了,還請人來代哭,這是很奇怪的事……。我想,這可能是後人把禮節的原意扭曲了。
  
  師:
  
  這種情形是自晚清到近代社會才這樣做的,這是很愚癡的事;從文化水準來看,是非常低落的,高水準的知識分子不應該有這種現象。臺灣現在教育水準已經很高了,卻還有這種現象,就是風俗習慣的問題,這必須想辦法加以宣導,把它改掉。
  
  趙:
  
  您熱心的登高一呼來推動,一個影響一個,一個再影響一個,這樣子的推廣是很重要的。
  
  師:
  
  我們現在已經漸漸看到成效。開始推動時有阻力,也有反對的聲音,但在持續做了以後,有好多人同意,也有好多佛教團體響應我們。
  
  成年人更要重視環保
  
  趙:
  
  這是有道理的,我們有一個活動,從前任簡又新署長開始就在做,但是礙於成年人習慣已經定型了,所以環保署有一部分的力量和教育部合作,在學校中培養孩童正確的觀念,也希望他們回家後影響大人。但是,單單是學校這部分還是不夠的,這是很長遠的一條路,不能光靠小孩,成年人更有責任。例如我們在學校教小孩垃圾要分類、要減量,對自然要保育、要愛護,但當他離開學校回到成年人的世界,卻發現不是這樣,在他幼小的心靈,一定覺得很混淆、很矛盾。
  
  對於成年人而言,宗教力量的影響很大。從目前您已推動兩年的成果作為基礎繼續推動,進而有更多宗教團體來響應,我想效果應該是很大的。以後雙方面可以多配合來做。(一九九一年十一月一日中視「六十分鐘」節目播出,林淑蓉整理成文於《人生》月刊九九及一○○期刊出)

 

 聖嚴法師在佛法的光輝裡廣植綠色的福田
  
  《自立晚報》黃旭初專訪
  
  忙人的時間最多,越忙時間就越多
  
  黃旭初(以下簡稱黃):
  
  您近年來在國內外宣揚佛法,又積極地籌建法鼓山中華佛學研究所,但您又有那麼多的著作不斷問世,請問您是如何在忙碌的生活中,撥出時間來寫作呢?
  
  聖嚴法師(以下簡稱師):
  
  「忙人的時間最多」,越忙時間就越多!我們不要因為忙,就覺得沒有時間來寫作。我想我寫作的速度算起來是蠻快的,像尋常五萬到十萬字的著作,大概一個月可以寫一本,但若是學術性的作品,可能就要花費較多的時間,像是我在日本留學時所寫的碩士、博士論文(編案:聖嚴法師的碩士學位是以兩年的時間完成,碩士論文為《大乘止觀法門之研究》,而博士學位則是以四年完成,博士論文為《明末中國佛教ソ研究》。這在當時的日本,一個中國人能在四年內完成博士學位,可謂空前)。而回國以後一些單篇的文章,由於資料比較充分,而且形式上也較為自由,所以寫起來就比較快。我想我過去看的書比較多,對我幫助很多,很多各種常識性的書都看,因此應用起來自然較為方便。
  
  從瑞士來的神祕信件
  
  黃:
  
  在國內的佛教界裡,擁有博士學位的法師不多,不知您在日本修習博士學位時有沒有遇到什麼困難?您又如何度過難關?
  
  師:
  
  我在做任何事情時,都會全心地投入,去把它做好,但是,我並不急。你說有沒有遇到什麼困難,當然有了,比方說,我在寫博士論文的時候,就重修重改了三次,指導教授認為不行要重新改寫,我就重寫了三次,但我認為重寫三次也很好啊!因為在重寫的過程中,我卻得到更多的東西。
  
  此外,我在留學修博士時,經濟上也發生了困難,而當時臺灣的佛教界也有人攻擊我,說我會還俗啦,要大家不要供養我之類的話。我想,那也是一種「逆增上緣」吧!那時,我的經濟狀況真的陷入困境,幾乎無法繼續讀書了,那怎麼辦呢?我就念「觀世音菩薩」,後來真有了感應,很突然地,我收到了一封從瑞士寄給我的信,信上說有人要支援我讀完博士,問我需要多少錢,而以當時在東京修博士的研究生需要的學費和花費來算,大概一年需要一萬五千美金,而我想,我只有一個人,平常沒什麼花費,只要一半,七千五百美金就夠了,所以,我就回了信去,而對方也就真的支援我讀完博士四年的花費。一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但我想應該是中國人(編者案:現已確認為沈家楨居士),而有了經濟的支援,當時就很夠用了,甚至還有剩餘的,所以,當時也買了很多書。
  
  我想我是遇到貴人吧!
  
  當時,我的指導教授叫作坂本幸男,他對我影響很大,當我告訴他「沒錢了」,無法繼續讀書時,他告訴我兩句話,他說:「衣食之中無道心,道心之中有衣食。」他甚至表示,必要時帶我到各地寺院去化緣,這也給我很大的啟示與鼓勵。
  
  後來,我在修完第二年的博士課程時,我的指導教授坂本幸男去世了,我又面臨了一個困境,因為沒有人指導了,如果中途要換指導教授,可能就要重頭再來。所以,我又念「觀世音菩薩」,結果,又有了感應。當時,有兩位教授,一位叫作金倉圓照,他是日本學士院的學士,相當於我國的中央研究院的院士,學術地位很高的,另一位叫作野村耀昌,他們看過我的論文計畫和資料後,都表示願意擔任我的指導教授,並安慰我、鼓勵我繼續寫下去,所以,我覺得我是遇到了「貴人」吧!
  
  黃:
  
  您在主持佛研所這麼多年也是當過很多人的「貴人」吧?
  
  師:
  
  不知道我是不是當了人家的貴人啦!我只是盡我的力而為,我想,不要做人家的仇人就好了!
  
  佛教自古就重視環保
  
  黃:
  
  您最近極力地在倡導「環保」的觀念,不知這樣的理念和佛法有無相關?
  
  師:
  
  環境保護佛教從古就在做,在釋迦牟尼佛的時候,就非常地講究生活環境的整齊、清潔、衛生,在佛教的戒律、經典裡頭,都可以看到要保持生活環境的清潔、整齊、衛生、簡單樸素和自然生態的保護,連植物都需要保護,因為佛陀之所以出家,就是因為看到了動物互相殘殺,例如人拿著弓箭射鳥,這也就是他最初所產生的悲天憫人的心啊!所以說,環保是我們佛教從古老一向在做的事。如果某個地區,做清潔衛生檢查時,寺院一定是會拿第一的,如果連寺院在清潔檢查都不能拿第一,那這個地方就更糟糕了。寺院一定是清潔的,從廚房、廁所到床鋪都得非常清潔才對。特別是寺院是吃素的,所以也就比葷腥來得乾淨、衛生。
  
  心靈環保更重要
  
  而佛教除了環境的保護外,也講究心理衛生,我們叫作「心靈環保」,提倡「心靈環保」這是新的名詞,是要讓大家聽得懂,但是我們老早就一直在做。所謂「心靈環保」是說因為我們的心被污染了,以至於環境也被污染了!如果我們的心不受污染,環境也會跟著不會受到污染!因為心靈是指導身體的,我們的行為是和心連在一起的,所以每一個人的心念的改變,就能改變一個個人、一個家庭,甚至一個社會。所以,心念的改變才是更重要的。
  
  黃:
  
  目前具體的作法有那些?
  
  師:
  
  我們自己在物質環境上做的工作蠻多的,例如垃圾分類、垃圾回收。化垃圾為黃金,比如我們用果皮、菜葉來作為堆肥;紙張、紙片都收集起來作為再生紙;塑膠、罐頭、玻璃瓶收集起來送回工廠,這些都是可以再用的。另外,我們盡量不用或少用保麗龍的東西,我們是用不鏽鋼的碗盤和筷子。同時我們正在提倡少用塑膠袋,而改用購物袋,購物袋是用布做的袋子,相當好,一個購物袋可以用很久,但隨身攜帶時只有一條手帕那麼大,而打開的時候可以裝很多東西,像你這個包包(指著筆者隨時所帶的小型提包)就可以完全裝進去。但收起來卻只有手帕那麼大小的體積。而且,我們現在提倡少用這種紙(指盒裝的抽取式面紙)而最好用手帕,因為手帕用過可以洗啊!而這種面紙卻用過了就丟掉了。另外在能源方面,我們盡量用太陽能,少用瓦斯、電來取暖、燒水,現在我們有六臺太陽能的機器,就在屋頂上,現在全寺住眾五十多人洗澡,百分之六十以上就是用太陽能的熱水,不僅用來洗澡,也洗碗筷及衣物,但是它的溫度並不是很高,下雨的時候溫度就低了,但它的確為我們節省了很多能源。
  
  少燒香,節約喪葬
  
  此外,我們也提倡「少燒香」,因為燒香一方面是污染空氣,一方面是浪費資源,要燒的話,燒比較高級一點的,因為香的作用是在於安神、在於消毒,但我們一般人燒的香既沒有安神作用,也沒有消毒作用,而只是製造煙霧,製造環境的污染,製造香灰而已,這並不是很好的事。現在,農禪寺雖然也燒香,但燒得很少,而且盡可能地不燒。也鼓勵外面來的信眾少燒香。過去,有的人來寺裡燒香,若點一支,覺得不夠誠心,要點三支,甚至點燃一把!這樣一燒,整個房子裡都是煙。還有,我們不燒金紙,這在佛教的儀軌中本來就沒有的。
  
  同時,我們現在也鼓勵以佛教的儀式來舉辦喪葬,不要鋪張,而要節約,一方面是節約能源、物資,一方面是把有用的錢節省下來,改做社會福利的慈善事業,以及弘揚佛法的事,我們現在正普遍鼓勵,只要真是我們的信徒,都一定能做到,不會說大排長蛇陣啦!用樂隊來送喪等等!否則,我們就不幫他們做七期內的助念,不為他們念佛送往生。我們也教亡者親屬好友隨同念佛,我們有一位法師去指導他們,讓他們自己念佛,因為那才是最有用的。
  
  放生新觀念,徵收養狗稅
  
  另外,我們也在「放生」的觀念上作改良,不是盲目地放生,而是在做保護野生動物的工作,還有搶救被人買下來,已經受傷的動物,將牠送到動物園。現在的臺北市立動物園裡,由我們農禪寺花了一百多萬元做了幾座籠子,收留那些受傷的鳥,已經殘廢的就留下來,可以飛的在恢復健康之後,再送回自然。同時,對於在街頭流浪的「野狗」,我們也在向政府、民間呼籲,「養狗」要好好地考慮,如果養了就不要把牠丟掉,但有些因為狗主人死掉或其他原因而流落街頭的狗,則希望政府或保護動物的慈善機構能給予收容,而後轉送給其他愛狗的人。同時也希望政府能夠立法,養狗需要受到限制,養狗要收「養狗稅」,你既然養得起狗,就應該可以繳得起稅,以養狗稅來保護野狗、收容野狗,呼籲社會大眾,不要丟棄畜養的家犬。一方面養狗的人減少,同時也不讓牠們在街頭繁殖,自然野狗就沒有了!而且,已經捉到的野狗,你不要殺啊!而要把牠結紮,或將母狗、公狗分籠養,這樣等牠們老死之後,就沒有流浪街頭的野狗了!我們農禪寺也曾提供一些經費給野犬收容所,讓他們保護、維持野犬的生存以及工作人員的生活。像這些都是我們在環保方面所做的具體的事情。
  
  法鼓山不是寺院,而是教育機構
  
  黃:
  
  目前法鼓山中華佛學研究所的籌建進行得如何?有無遇到什麼困難?
  
  師:
  
  法鼓山方面進行得相當順利,雖然工程還沒有開始,因為山坡地的開發需要經過許多法令及技術的監督、檢查、審核程序。目前還在臺北縣政府,但已經開過兩次審查會議。各方面對我們都蠻支持的,從一開始的教育部到內政部,現在在縣政府,各級長官對我們都很支持,因為他們曉得我們的目的是一種社會福利教育事業。而且當地的居民對我們也很歡喜,他們都主動來給我們指導、協助。其間也有一些原來不是佛教徒的人,因為我們的法鼓山,而使他們變成了佛教徒。
  
  原來我們自己的計畫是五年內完成,但由於我們對辦山坡地開發的手續完全不清楚,現在大概要延長一些時間,我們當然是希望早一點動工,早一點完成,但是著急急不來,急也急不得,急也沒有用,總是要水到渠成才行。去(一九九一)年春天我特別為了法鼓山的建設去大陸考察訪問一些古建築,今年夏天,還會到日本去看一些古建築、古庭院,將來法鼓山的建築,不是寺院建築,而是研究所,是一個教育機構,但因為研究所本身是我們佛教辦的,所以我們會有佛教的氣息,以及修行的活動。
  
  黃:
  
  這個佛教辦的研究所,學位教育部承認嗎?
  
  師:
  
  當然,和其他宗教辦的學校一樣,教育部尚沒有承認我們的學位。
  
  真不知道力量到底在那裡?
  
  黃:
  
  那您如何看待這樣的事情?
  
  師:
  
  教育部沒有承認合法是不合理的,因為現行法令上沒有依據,而且教育部似乎也沒有要把它變成合法,所以,我們在跟教育部協商、要求時,教育部每一個人都對我們很好,但問題是在法令上不能想到辦法。應該是有辦法的才對。
  
  現在因為政府的牽制很多,像這種事,不是一個人可以決定的問題,目下的民主政治也跟過去不太一樣,不是一個人就能做主的。但是,我認為他們應該主動地為我們解決問題。我們這個研究所的師資、設備,和我們招考進來的學生水準及課程的訓練都非常紮實,並不遜於外國的大學,即使國內大學的課程也不見得有我們這麼紮實,老師也不見得有我們多,我們的師資陣容非常的堅強。所以,我們還在爭取,我想這是時間遲早的問題啦!我們已經爭取了十多年,到現在也沒有爭取到。
  
  現在立法委員裡也有很多人學佛,我跟他們談過,他們也準備替我們做些事。也不是只替我們,而是替整個宗教界。我想我們也不是只有等待,還是得繼續不斷的努力爭取,向行政主管爭取、向立法機構爭取。因為,在和各方面的接觸經驗中,似乎每一個單位都覺得他們的力量很小,立法院覺得力量很小、教育部也覺得力量很小,但真不知道力量到底在那裡?(一九九二年三月二十三日《自立晚報》刊出)

 

心靈的環保莫忘惜福
  
  《聯合報》陳秋雲報導
  
  聖嚴法師昨天在臺中縣立文化中心談「如何提昇人的品質」,他指出,人要惜福,維持心靈的環保。聖嚴法師還傳授三種念佛方法,定心消煩惱。
  
  擁有日本東京立正大學文學博士學位的聖嚴法師,是應《聯合報》與文化建設基金會、中廣公司、中華電視臺舉辦「邁向二十一世紀文化新境界」系列講座,到臺中縣立文化中心演講。
  
  以「如何提昇人的品質」為題演講,他以幽默闡釋佛法,得到聽眾陣陣掌聲及會心的笑聲。
  
  聖嚴法師擔心若再不反省浪費資源,恐怕基督教所說的「世界末日」,就真的來臨。他說,國人濫用資源造成環境惡質化的情形,比許多先進國家更嚴重。他以朋友的一句話警告說,臺灣再如此下去,會有果報的。他舉例說,有位臺灣旅客在大陸買烤山芋吃,但當地人賣山芋從未以紙包裝,結果被臺灣客罵說「野蠻」。聖嚴法師要聽眾思考,山芋從摘到烤,都是經由人用手抓取,難道用紙包著賣就有多乾淨了,到底誰是野蠻?誰是傻子呢?
  
  聖嚴法師說,他在美、日停留時,經常看到人在街頭收集舊家具送給救世軍濟助貧戶,但是在臺灣卻常看到舊物被當垃圾燒毀。
  
  聖嚴法師認為,惜福是人人做得到的,要學佛的心態及儀態,表現在生活上,從物質環保做到維持心靈衛生,不貪念不奢求,才能得到清淨安寧及心理平衡,令社會和諧有歡喜。他還當場教授三種念佛法:1.平常無事隨時隨地念佛;2.遇到逆境煩惱時,但求心安念佛;3.遇到順境時,以感謝心念佛。那就可以消除心中怒氣及欲念等。(一九九二年一月十二日《聯合報》第六版刊出)

 

心靈環保最重要
  
  《法鼓雜誌》專訪
  
  青藍天空轉為褐
  
  現代人保護自然環境的運動,起源於歐美,而亞洲地區之推行,則以日本居首。當我在一九七年代留學於東京期間,幾乎每天都可在各種大眾傳播媒體中,見到有關環境污染的報導。當時的兒童繪畫中所見的東京天空,不是青藍色,而是灰褐色;東京外海的魚類,也因市區排出的下水道污染而害了皮膚病及肝臟病。所以全國上下積極地推動環保工作,例如整治廢水、垃圾分類處理、廢舊物品回收,做得相當快速。
  
  全球環境攸關相共
  
  但是,日本民族只想到日本的環保,忽略了世界的危機,所以依舊大量地消耗紙張,那些紙張是在落後國家地區,大量砍伐熱帶雨林及若干原始森林而來;同時日本商人也以現代化的科技方法與漁撈機械,大量捕殺公海上的鯨魚;在陸地上則大量製造噪音、大量製造排煙多而又肇事率高的摩托車,向未開發及開發中世界推銷。
  
  環保標準及環保意識,分成國內國外的雙重判斷,那是何其自私,又何其短視!殊不知,今日的地球世界的全體環境,彼此息息相關,已經不可分割,一時間的近利及私欲的滿足,必將為自己及全人類帶來長久及全面的災難!
  
  環保意識從「心」開始
  
  在我們中華民國臺灣,環保觀念才剛起步,許多人對於環保意識,尚很模糊,如果不為全面設想,那好像是一個人的兩手兩腳,相互抗爭,卻是為了彼此自衛,豈非愚蠢。如果不能從每一個人內心做起,如果不能把眼光投向現在的全人類及未來的世界,縱然能把某些人的生活環境,保護得像天堂一樣,那座天堂卻被包圍在地獄的中央,還能算是天堂嗎?
  
  隨其心淨則佛土淨
  
  《維摩經.佛國品》說:「隨其心淨,則佛土淨。」晉譯《華嚴經》卷一〈夜摩天宮菩薩說偈品〉云:「心如工畫師,畫種種五陰,一切世界中,無法而不造。」《楞嚴經》卷一云:「汝之心靈,一切明了。」可知佛法教人,改造環境,首先在於改造自心。
  
  以上三部大乘經中,所講的心,有淨有不淨,若心淨,環境即淨。此有兩層意思:自心若清淨,亦能不受影響,不起煩惱,所以大乘菩薩們為救濟眾生而入三界火宅,猶如身居清涼佛土。若能以無私無貪無瞋之心,處理日常生活,待人接物,影響所及,便能形成心靈環保的連鎖反應。一人影響兩人,兩人影響四人,乃至百千萬人。
  
  無貪無求則無煩惱
  
  「心靈」一詞,可指思想及感情,也可泛指人心。人心本質無染,但受環境及物欲的影響而有污染,所以佛經稱人間的環境為「欲界」,欲的產生是為使人的色身肉體獲得官能的滿足及心理的寄託;基本的需求是謀生的本能,如果貪得無厭,私欲難滿,便會為自身帶來種種的苦惱,更為他人製造出災難及困擾。
  
  人人惜福淨化社會
  
  以佛法的立場講心靈環保,必須雙管齊下:1.淨化人心,少欲知足;2.淨化社會,關懷他人。少欲知足,便會珍惜天然資源,養成惜福的習慣,等於推動環保。關懷他人,便不會因為一己之利而造成整體環境的破壞。
  
  可見,法鼓山的理念:「提昇人的品質,建設人間淨土」,便是在做著淨化人心和淨化社會的工作,也正是做著最重要的心靈環保工作。(一九九二年二月十五日《法鼓雜誌》二六期刊出)

 

放生方法上出了問題
  
  《佛教新聞》周刊吳森明專訪
  
  前言
  
  當放生活動和商業行為掛鉤,經媒體披露之後,社會各界包括佛教界,引起一陣軒然大波。各方人士議論不斷。有人矛頭指向商人,有人卻將責任歸於佛教徒貪生求壽的動機上,有人甚至主張佛教徒不應再有放生活動,因為現代野生環境不比從前。到底佛教徒該不該放生呢?不放生又如何?如果要放生,將如何杜絕商業行為介入放生活動呢?
  
  商業化放生活動應該停止
  
  對於這個問題,中華佛學研究所所長聖嚴法師表示,佛教徒當然可以放生。今天放生活動弊端叢生,令人詬病,不是放生本身的問題,而是方法上的問題。放生在佛教觀念上來講,本來就是一種值得鼓勵的事,但是一切講求隨緣,毋須強求!今天如果有人遇到了野生動物本來就在野地生活得很好,不小心被捉到了,你買下來放牠回去,這是一種功德。如果是為了放生而捕生放生,那這是殺生而不是放生。
  
  放生活動有一定存在意義
  
  放生真的不適合現代佛教徒了嗎?聖嚴法師表示,放生的本意是好的,目的也是要啟發增長放生者的慈悲心和對眾生的救濟心。由此看來,不論什麼時代、環境,放生活動有其一定的意義存在。而且對於佛教來講,也有相當深遠的緣起。
  
  聖嚴法師所著的《學佛群疑》中有提到,所謂放生是基於眾生平等的慈悲精神,以及輪迴生死的因果觀念。古人云:「吃牠半斤,還牠八兩。」如果能夠既戒殺又放生,當然功德倍增,此等感應靈驗的事例,史不絕書。
  
  聖嚴法師在《學佛群疑》中舉了兩個例子:一九七四年,越南向外流亡的難民一波接著一波,其遭遇有幸與不幸。有的未及逃出越南境內,又被抓了回去;有的在海上漂流,葬身魚腹;有的雖然逃出越南,但無收容之所,甚至被遣送回去。
  
  救濟溺蟻轉夭為壽
  
  不過,根據逃亡成功的難民所述的經驗,如果達不成逃出越南的目的,可以請國外親戚或難民自己買鳥或魚類放生,只要一次或兩次就會見效,順利成行。另外,在《雜寶藏經》卷四記載:有一沙彌的師父見他七日之內壽命將盡,要沙彌返回俗家,七天之後再來,但沒有說明原因。沙彌在返家的路上,看到一處池塘缺口,池水灌入池邊的蟻巢,眾蟻慌張奪路逃生。但是螞蟻逃生的速度那有池塘缺堤那麼快速。眼看無數螞蟻即將淹死,沙彌就用自己的袈裟包上土,把池塘缺口堵住,救活了所有的螞蟻。過了七天,沙彌在俗家玩得無聊,又回到他師父跟前。師父一見,覺得驚奇,問他這幾天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沙彌以為師父說他犯了戒做了壞事,非常恐懼,答說什麼也沒做。師父是羅漢,即用天眼觀察,得知他做了一件小小的好事,那就是救起被淹的螞蟻。後來這位沙彌轉夭為壽,得以長命終老。
  
  上面二則故事,雖然說明了放生在佛教觀中有著相當價值的意義和功德,但是放生最怕的還是強求形式、效法古人。聖嚴法師強調,放生本質沒有錯,如何放生才是重點!
  
  考察生態保障生命
  
  既然,放生本沒有問題,那麼要如何放生才能達到慈悲護生和脫離商業干預的目的呢?聖嚴法師以農禪寺目前和木柵動物園合作的情況作一個例子來說明。法師說,對於一些無處可歸或不適應當前環境的鳥類,農禪寺提供一筆經費,請動物專家在木柵動物園設立一個鳥園來照顧這些鳥類,因為有專家專業的照料保護,真正對這些生命有相當的幫助,不需要去買鳥類再放至野外,如果鳥類不適應野地生活,反而傷害了鳥。所以,聖嚴法師表示,放生,需要知道生物的來源,這是很重要的。類似農禪寺與木柵動物園合作的方式,關心放生及生物的人士可參考研究。除了動物園外,國家公園也可以做類似野生動物保護區這樣的設施,來提供野生動物有真正的棲身之所。
  
  聖嚴法師表示,自然環境的限制使得放生運動越來越困難,這是事實。不過,放生的精義在於當下放生的念頭。如果希望被放生的生物能夠延長壽命的話,我們必須盡到研究、考慮和照顧的責任。比如說,要放鳥類,就先得考慮放什麼鳥?在那兒放?什麼時候放?才比較安全有效。放生魚鼈水族,也當首先研究考察牠們的生態、習性和來源,然後選擇適當的時機,放到我們覺得最安全適合的地方。聖嚴法師接著表示,如果為了佛祖誕辰或各種祭典而購買生物來放生,不但不是一種功德,反而是一種罪業。身為正信的佛教徒,應該注重放生本質所呈現的慈悲增長內涵才對,千萬不要只是刻意維護形式上的活動,而落入商人的圈套,惹來罪業。(一九九一年一月二十八日至二月三日《佛教新聞》周刊刊出)

 

珍惜現有森林,人間淨土必出現
  
  《中國時報》方仰忠報導
  
  由《中國時報》系主辦的「種兩千萬棵樹,救臺灣水源」系列活動,昨天晚上邀請釋聖嚴法師以「綠化大地,淨化人間」為題,在臺北中正紀念堂廣場發表演講,雖然昨晚氣溫相當低,但仍吸引了數百名民眾參與,釋聖嚴法師指出,如果人人珍惜現有的森林資源,「人間淨土」必然會出現。
  
  昨天晚上的演講會在夜間七點開始,共有三、四百名不畏寒風的民眾前來參加,環保署副署長陳龍吉也指出,政府未來的環保工作一定要結合民間團體和每一位民眾的力量,讓我們的環境更美好、生活品質更提昇。
  
  釋聖嚴法師在演講時首先指出,臺灣森林的處境和現在正站在中正紀念堂廣場前的民眾一樣,正吹著寒風,受苦受難。釋聖嚴指出,工業革命以後,雖然為人類的生活帶來富裕享受,但自然環境卻飽受破壞,資源大量被浪費,如果人類再不及時剎車,調整生活的觀念和方式,五百年後的地球,可能已經成為一座垃圾山,如果人們及時回頭,他相信佛法中的「人間淨土」終將會出現。
  
  釋聖嚴法師引用佛法指出,佛曾經化身為各種動物,因此佛教徒對動物都付出一份特別的關懷,即象徵對佛的尊敬和對有情世界的慈悲,而森林正是動物的家鄉,他每次聽到森林大火時,就像聽到臺北市大火一樣難過,這是佛教徒對自然界、對森林的看法。
  
  釋聖嚴法師指出,根據統計,一個五口人的家庭,每天消耗的紙張,約等於一棵樹,全臺北市兩百萬人口,一天就要用掉四十萬棵樹,有限的森林資源,如何禁得起人類這種浪費的行為。
  
  釋聖嚴法師呼籲,民眾應該節約用水、節約用紙,為後代子孫節省有限的資源,他並表示在他主持的農禪寺中,已經大量使用環保餐具,他希望所有的人都來響應,釋聖嚴法師並指出,佛教講因果、講福報,唯有每個人少浪費、珍惜現有的資源,我們才能得到更多福報,走入「人間淨土」。(一九九三年三月十三日《中國時報》第七版刊出)

 

綠化大地,淨化人間
  
  《人生》月刊編輯部整理
  
  四十多年前,我在上海時,聽過一部電影「阿里山風雲」的主題曲「高山青」,裡面有兩句歌詞:「高山常青,綠水常流。」描寫臺灣阿里山的風光。在我的想像中,寶島臺灣該是到處山青水綠。但經過四、五十年,臺灣環境漸漸惡化,現在阿里山的水是不是能喝,我不知道。但梨山上流下來的,可能就有問題了。因為山上墾植,用農藥殺蟲及施肥,雖然生產了很多水果,卻因此破壞了水資源。
  
  日前,我在臺北縣金山鄉法鼓山,問三十多位參與禪修者:「五百年後我們再回地球訪問,地球會是什麼面貌?」大家說:「那時地球可能已經翻了一個身。」「地球上可能已經沒有山了,連阿里山都不見了。」「人口太多把山剷平填海了。」「山上樹木都不見了。」但也有一位聽眾說:「五百年後世界會更美好,會出人間淨土。」
  
  這種種看法、想法,恰巧會完全相反。諸位也猜猜看,五百年後地球會是什麼模樣?會變更壞,還是真有人間淨土出現?我們今天如果不及時剎車或及時調整生活觀念、生活方式,我相信,五百年後的地球,可能到處都是垃圾山,所有的人類身上,可能都會害皮膚病。
  
  但如果我們及時回頭愛護環境,人間淨土是可能出現的。以佛教徒的立場而言,只要努力、只要有心,未來的災禍,不是不可以挽救的。我希望五百年後回到地球,我們的子孫都生活在人間淨土裡。
  
  動物可能是現在菩薩未來佛在佛教經典之中把所有的生命分成兩類:一是有情,一是無情。有情的生命指動物世界,無情的生命包括植物和礦物。
  
  在佛教徒來看,無論是動物世界或植物、礦物世界,都是我們身體的一部分。我們的身體無法離開大環境,大環境便是我們身體的一部分。如果沒有大環境,我們的身體就無法存在,而生存環境就包括動物世界和植物、礦物世界。
  
  佛經中提到,所有的動物都可能是現在的菩薩、未來的佛。釋迦牟尼佛在無量世以前,發菩提心之後,他一生又一生,都在不同的眾生群中,廣度眾生。不同的眾生裡,他做過鹿、象、兔子、鳥及其他種種動物。
  
  因此,我們看到動物時,應該設想:這些動物可能是發了菩薩心願的未來佛,對待動物應該就像關懷、尊敬所有未來的佛一樣。
  
  但目前世間的動物世界究竟如何?許多珍奇的動物,由於水塘、池、湖受到污染,水鳥已慢慢少了。許多過去有的魚現在也不見了。不僅在臺灣沒有容身之地,在世界各地也都不容易找到棲身之所。因為許多國家的原始森林,已在地球上急速消失了。
  
  就佛教徒的觀點來看,森林等於是未來佛居住的世界。因此,當我們看到森林失火,就好像臺北市或者是一個人口聚集的村落、都市,發生大火災一樣。這是佛教徒對自然環境的認識和看法。
  
  在水邊、林下修行
  
  釋迦牟尼佛就是出生在一個公園裡的無憂樹下,出家後在森林中修道,而釋迦牟尼佛成道的地方也在一棵樹下──菩提樹。成道後說法,首次度化五個比丘弟子的地方叫鹿野苑,也是樹林,是野生動物居住的地方,此外他也勸導比丘們修行要在水邊、林下。
  
  在溪水邊聆聽淙淙水聲,同時也欣賞水的清淨境界,林下指的就是樹林之下,釋迦牟尼即將成佛之時,是在尼連禪河邊上,成佛前尚在河裡洗澡沐浴。在印度人的古老觀念中,相信水是天上來的,能在水裡洗澡,等於是受上天力量的滋潤,而得到清淨。在印度國王登基前的灌頂儀式,就是以水來澆頭,說明國王已受到水的滋潤與祝福,可見水和樹林對佛教的重要性。
  
  還有,釋迦牟尼成道以後,有好幾個修道和弘揚佛法的道場都在樹林裡。其中有一個祇園精舍,一個大林精舍,都在林間,一個叫竹林精舍,就種滿了竹子,甚至他在涅槃時,也是在兩棵叫作娑羅的樹木之間。
  
  今天我們要考慮許多環保問題,我想從法鼓山、農禪寺推廣起來,不要多用紙張。就以吃飯用的餐巾紙為例,沒有餐巾紙是不是照樣可以過日子呢?我想還是可以的。以後到農禪寺用齋的人,我們不供應餐巾紙,改送一條小手帕,或者以成本價賣一條環保手帕給他們,來推廣環保的理念。
  
  我看到報紙報導,臺灣一個五口之家的家庭,一天用紙,包括:衛生紙、包裝紙等等的種種紙張,加上信箱中塞滿的垃圾郵件,相當於用掉要生長十五年的一棵樹。臺北市二百多萬人口,那相當於每天用掉四十萬棵樹啊!
  
  二十多年前,我去日本留學時,當時是以用紙量多少來衡量一個地方的文明程度。臺灣由於印書、印報紙、包裝紙的用量少,日本的用紙量大,所以日本是先進國家。現在這個世界,觀念應該倒過來了,用紙用得最多的地方,是最野蠻、最不知愛惜資源、製造最多髒亂的地方。現在日本已在減少用紙量,而臺灣卻還沒有做。我呼籲各廠商,注重品質,減少包裝量,商品包裝越樸素越好。
  
  過去在市場用葉子包魚、包肉、包蔬菜,用過了便成為堆肥,而今天用的塑膠袋是消化不掉的垃圾,如果說不能再用葉子來包菜,那麼至少可以用棉質的環保袋代替塑膠袋。環保袋只要稍加清洗後便可繼續使用。
  
  我們也在推行用環保餐具,包括:碗、盤、筷子、湯匙。現有的保麗龍餐具相當簡便,用完就丟,但對我們環境造成非常大的破壞,我們用的環保餐具是不鏽鋼的,用完洗過還可以用,用一輩子都不會壞,還可以傳給我們的後代。人家說佛教衣鉢相承,我要把我的環保餐具也傳給我的弟子。希望大家也都能響應,平常都帶在身上,隨時可以用。
  
  水質保護刻不容緩
  
  我的家鄉在江蘇省常熟縣,本是所謂的魚米之鄉,水質非常甘美,水中可以養魚、種蓮藕、蒔菱角等。但前幾年我回大陸探親時,到我的故鄉老家一看,前後兩條河流真是「綠水常流」,水是墨綠色的,水裡沒有魚蝦,連植物都生長不出了,而生活在那裡的親人,還是飲用那裡面的水。
  
  我問俗家哥哥,田裡收成如何?他說:「好!因為毛澤東思想、共產主義社會,使我們大豐收。收成是解放前的二到三倍。」事實上,也是使用化學肥料、除蟲農藥的結果,農作物的收成較好,但是也把河水染成墨綠色了。
  
  臺灣這個問題也很嚴重,以北投農禪寺為例,過去我們井水是可以喝的,現在受到鄰近工廠污水、稻田肥料、農藥的污染,井水早已不能喝了,而且成了臭水。
  
  記得小時候,我曾因用一大盆清水洗臉,被師父責備,我不解:「水那麼多,為什麼不能用?」師父告訴我:「你現在不節省用水,旱季來時就沒有水用了。」的確,人的福報有一定的限量,你這一生帶來的福報如果提早用完,下半輩子就沒有福了。就像餓鬼,有食物吃不得、有水不能喝,這就是因果報應,如果不知珍惜而浪費福報,下場會跟餓鬼一樣。
  
  環保工作要從心靈做起,所謂心靈環保,就是真正徹底的從心靈深處做環保,不只是呼籲大家少用點紙、水,多種幾棵樹……,還要從每個人內心的觀念、信仰改變起。
  
  佛法講因果、福報,就是心靈的環保。所謂「因果」,是指我們所作所為與將來所得到的結果有關。也許是自己的這一生,也許是下一生,也許是後代子孫,會受到果報。再從佛教信仰來看,我們一定要為未來生作準備。因此我們不僅要珍惜現有的福報,同時要為來生培養更多的福報。
  
  培養福報的作法為何?無非是少浪費、多付出、多奉獻。以用水為例子,當水不虞匱乏之時,就要節省用水,免得旱季時無法忍受缺水之苦。
  
  少欲知足,知足常樂
  
  佛說人要少欲、知足,知足則常樂。物質的貪求是沒有止境的,已經有了的,希望多一點,多了又希望更多,永無滿足。佛經裡對欲望有一比喻,就像是口渴的人喝鹽水一樣,越喝越渴,越渴越喝,最後變成死路一條。物質生活不能沒有,但要適可而止,要知足、惜福,就滿足快樂。
  
  少的希望多,多的又希望更多,你這一生擁有的,又希望你的兒孫也能繼續擁有,這並不是很壞的事,如果因貪得無厭而浪費了資源,那不僅不能造福後代子孫,反而是加害於他們。
  
  人間淨土的推動,要從人的品質提昇開始做起。如何提昇人的品質?就是要多奉獻、少貪求。人類就像是共同活在一只魚缸裡的魚,生存條件是相同的,如果其中的一條魚多撒點糞,自認為是別人受害,無損於自己,豈不是非常愚蠢的事?他忘了自己也身在其中。
  
  多為他人設想,少為自己貪求,人間淨土才可能實現。以家庭為例,如你先把家庭中的每一個人都照顧好,那麼身在其中的你,必定有一個美好的家庭環境了。(一九九三年三月十二日講於臺北市中正紀念堂廣場,《人生》月刊一二一期刊出)

 

  第二篇 奉獻自己.成就社會
  
  柏楊聖嚴法師智慧對談
  
  ──臺灣病得很嚴重
  
  《自由時報》方梓整理
  
  前言
  
  臺灣當前社會是否病了?病在那裡?社會的病肇自結構性因素,或是人心道德問題?宗教與文化對於社會能發揮救贖功能嗎?
  
  針對當前社會的病態現象,本刊特別邀請文化界大老柏楊先生及宗教界前輩聖嚴法師,對談當前社會文化危機及如何強化宗教與文化對社會重建的正面作用,論譬精彩,請讀者不宜錯過!
  
  聖嚴法師(以下簡稱師):
  
  我不是社會學家,很難以一句話來概括臺灣社會的病因,臺灣的社會是有病、有問題,而且不只是在某一方面出問題,是由許多因素、許多的因緣摻雜在一起所造成的。
  
  臺灣的病來自對人性價值的誤解
  
  我想臺灣的病態大概是來自對人性價值的誤解及對法律的認識不清楚這兩大因素。也可以說,我們的社會對各方面的認知都是模糊的,金錢的觀念、民主觀念、宗教觀念等都不清楚。過於強調要出人頭地,只重物質、追求名利,很少去探索人的價值是什麼?人生價值觀不清楚,當然會導致社會問題。法律的問題也很嚴重,一般來說,法律是政府用來規範人民,人民必須遵守的法則,可是我發現我們的社會大眾不需要法律,需要的也是對自己私人有利的法規。
  
  站在佛教的觀點,這些現象都可以理解,至於如何來減輕病狀,就不是一個人或一部分人的能力辦得到的,應該是大家在各方面來配合改善。
  
  柏楊(以下簡稱柏):
  
  記得一年前,文化總會舉辦一項「錢的哲學」座談會,談文化問題、社會現象。當時,我提出臺灣充滿危機,散會時,聖嚴法師憂心的問我,如果真是這樣,我們有什麼辦法?這一幕我印象非常深刻,也非常感動。
  
  愛得太氾濫,愛得太獨佔
  
  臺灣的社會危機不是法師專業上或我創作上的問題,也不是我們的能力所能解決,但基於身為臺灣的一分子和對臺灣的感情,每個人都有責任。
  
  大家都講愛臺灣,但是喊得太氾濫了。二十五年前,沒有人談「愛」的,那時真正提出要愛人,只是孫觀漢先生。我們的文化只「敬」,敬父母、孝順父母、愷悌兄弟、對子女慈祥,獨獨沒有「愛」;現在則是愛得太氾濫了,一天到晚講要有愛心,喊得太多,還是不懂得愛。我們常聽到這樣的論調:「我們是臺灣人要愛臺灣,你們是過客,所以不愛臺灣。」這是錯誤的觀念,即使是過客也要愛臺灣。就像住旅館,也得保持乾淨,不能因為是暫住就破壞家具,或放把火燒掉,我們的愛還是自私的、有條件的。
  
  「愛」是一種品格的完整,不是怕別人指責,光會叫愛臺灣,怎麼愛呢?
  
  社會富裕,但沒有文化、文明
  
  臺灣已經病了,病得很嚴重,但多數人不覺得,認為沒有問題,這才是病因!我們富裕但沒有文化,也沒有文明,誰的拳頭大、麥克風在誰的手裡,他就是英雄、他就是正義,這樣的社會現象,我們還有什麼希望?冀望下一代嗎?那麼讓我們來看看,現代的小孩正在接受什麼教育?我們是用錢來滿足小孩的心靈,我們給他們的環境是立法院的打架、黑社會的槍殺、搶劫,爸爸在大陸有個小老婆。
  
  看看我們的電視劇就知道我們是什麼社會、什麼家庭,幾乎每個電視劇的家庭都是病態的,臺灣沒有一個正常的家庭嗎?記得五年前,日本人來臺灣調查「電視對社會的影響」,結果是電視歸電視、社會歸社會兩碼事;五年後,結果發現電視劇切合社會,電視劇還是不成熟的劇情,只是觀眾改變得跟他們一樣了。我們下一代真是危險得很,怎麼冀望呢?
  
  師:
  
  關於人的價值判斷,剛才柏楊先生也提到我們對孩子的影響沒有正面的,那就是因為我們對人的價值判斷不是講求品德,而是希望孩子長大後爭氣、有地位,要求孩子考好成績、讀好學校,畢業後當醫生、當政治家,目的不是為了救人、救國救民,而是賺大錢、有社會地位、有特權,這種觀念是很糟糕的,這都是價值觀偏差。
  
  說謊,是社會的嚴重弊病
  
  如果,社會上每個人、每個單位都只注意自己本身的利益,社會可能繁榮,但一定不和諧,有鬥爭。「鬥爭」以唯物論的觀念來看,好像是對的,「物競天擇」嘛!但是很殘酷,不是人道的精神,不是佛教的慈悲。和諧是從慈悲來的,有了和諧,道德倫理才會健全。
  
  臺灣還有一個嚴重的弊病就是「說謊」,也就是「倒置法」,明明是希望你來幫助他,卻說成是來幫助你,常常為了達到自己的利益而欺騙,甚至不擇手段。把價值觀定在名利,不是放在人格品德,這是我們的教育有問題,教育不改善,想要使我們的社會好起來的可能性不大。
  
  記得幾年前我剛從國外回來,與人接觸,覺得很難過,我們的大眾普遍沒有禮貌、沒有秩序,比起日本、歐美整個文化素質相差很大,現在我也已麻木了,不過比起大陸,臺灣還算是好的,我住在臺灣,我就不能對臺灣失望,我必須盡一份責任、一份力量。所以,我一直希望能提倡一個理念──提昇人的品質,從加強教育開始,我經常鼓勵我的信徒,從心理去影響下一代,尤其是從孕婦的胎教開始,心念不貪、心情不要亂、有慈悲心、有智慧、重視兒童教育、家庭生活,我們的社會才有可能慢慢變好。
  
  淨化人間不是口號,是行動
  
  就整個社會來看,我們應該推動淨化人間,這不是喊喊口號,也不是講一講就可以成功,是要每個人都希望臺灣好,每個人都從自己做起才有希望。但是很多人認為臺灣已經不可救了,趕快走吧,移民到國外去了,這是對現實的失望。我以佛教大乘的心理,我對臺灣並不失望,臺灣有病大家都知道,問題在怎麼醫?大聲批評、責罵,效用不大,希望各界開個方子,大家一起來治病,一點一點的做。
  
  目前我提出「佛堂」不一定只在廟裡,把佛堂推廣到每個家庭,不是鼓勵大家燒香拜佛,是為勸導人心,做修身養性的工夫。
  
  柏:
  
  社會文化的轉變非常的慢。外國人對中國人一直有個根深柢固的看法是──中國人非常狡獪。
  
  師:
  
  還有虛客氣、自私的毛病。
  
  柏:
  
  這種狡獪的個性是有原因的,中國歷代幾千年來帝王對人民的壓迫,養成不狡獪都不行。我們的文化裡有個特色是「鼓勵說謊」,對誠實的人是看不起的,這種現象大陸更嚴重,社會主義的美德就是鼓勵大家說謊,如果你不會說謊,他們瞧不起你、欺負你、挑剔你,臺灣雖然沒這麼嚴重,但這樣的文化還是存在的。從學校到家裡,我們講實話是要受懲罰的,所以把人訓練得像泥鰍一樣,尤其是官員說話一向「含糊不清」,因為不能說實話。
  
  躲禍、躲過錯,就是不敢面對責任
  
  我們經常告訴孩子如何去躲禍、躲過錯,從不教他如何面對社會、如何對待朋友,也從不告訴孩子什麼是「責任」,尤其是對自己負責。譬如,我們教導孩子要謙虛,卻又告訴他將來會有回報,利用某種利益來教孩子謙讓、向善,這是我們文化裡最大的毛病,謙讓本身就是美德,這個行為已經完成了,不能用回報來交換的,將來沒有回報怎麼辦?我們應當讓孩子面對自已。
  
  記得有一次搭計程車,看到前面的車頂上有個大哥大,我便請司機去通知車主,他的大哥大忘了拿進去,司機老大不願的去了,然後非常生氣的回來,大罵我多事,如果不說,那個大哥大可能是他的,怕司機有更激烈的反應,我趕緊提前下車。
  
  我不知道我們的社會怎會變成這個樣子,我們的價值觀幾乎只是一個「利」字,沒有理想。有一次看「馬蓋先」的電視影集,女主角的父親臨終前告訴她在某個深山有座寶藏,女主角和馬蓋先費盡千辛萬苦,找到了這座深山,發現寶藏竟是眼前非常漂亮的風景。這樣的劇情、這樣的畫面,絕對不可能發生在中國人身上,如果這女主角是中國人的子女,準要大罵爸爸老糊塗了。
  
  其實,我們的父母,在教導孩子的背後,是有目的的,這個目的是「利」,教孩子努力讀書,是為了將來賺大錢,告訴孩子要為民族爭取民主、自由,其實,我們的自由民主理念,最終是希望「做官」,不是做個健康、快樂的人。
  
  師:
  
  宗教本身是鼓勵向善,對於人的價值給予肯定,引導人類分別善惡、向善去惡,對社會是有貢獻的。站在佛教的觀點,善與惡也是因果關係。若是給社會、給自己製造是非問題,是倒因為果,也就是說,希望得到果,卻不去種因,想發財,卻不願努力而走捷徑,甚至鋌而走險。
  
  相信有神不是迷信,是期待、安慰
  
  另外,我們認為善因一定會得善果,有惡因則一定會嚐到惡果,也就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這樣的理論看起來是對的,但更精確的說,有因不一定有果,但是有什麼果就一定是有什麼因,很少人能釐清這樣的觀念,所以常常忿忿不平,認為自己一生不得志,好人沒好報,而導致對自己沒有信心,對未來沒有希望,自己放棄自己,嚴重一點則會對社會造成問題。
  
  以佛教來看,要種善因,因果不可顛倒,並且要確定種因不一定會有結果。舉個例子,農禪寺種了許多蓮霧樹,長得很好,葉子好茂盛,但是就是不長果子,問了果農才知道,每年要修剪枯葉,不能任由生長,這樣才能結果。人也是一樣,是種因了,但種的方法不對,就不結果了,或果結得不好。能有這樣的觀念,心理自然會平衡,也就會改變自己。
  
  宗教信仰強調要相信有未來,也確信有過去,尤其是佛教的「三世」觀念。如果不相信未來,對自己就沒有希望,對遠景是空洞的,一個人生活渺茫就無法落實。一個偉大的人物、一個大哲學家、一個大政治家,都有這種理念,也就「因」受肯定,加上努力,才會有「未來」的成就。
  
  相信有神、有佛、冥冥中有未來,這不是迷信,是期待、是安慰。因此,若要說宗教對社會的功能及所扮演的角色,我想最重要的就是使我們有信心。雖然相信有未來,但並不是盲目的投資就能有結果,要有理性,方向要對,那麼宗教是可以幫助我們成就自己的。
  
  宗教就是要迷,不必科學解釋
  
  在美國大約有百分之九十的人是基督徒,大部分的人都非常虔誠,尤其是老年人對宗教更是熱心。在臺灣,我也發現一般人都是到中年才會對宗教較為投入,因素可能有很多,也就很難探究。其實宗教不僅是屬於年長者的信仰,應該是全家老少都應有的心靈寄託,每一代都需要宗教的感化,一代一代的承傳下去,宗教才能對社會有良性的影響。
  
  目前,臺灣的宗教氣氛非常熱絡,尤其是佛教,新興的教派也為我們這老教派帶來活力,對社會投注更多的關懷,為社會做更多的事。所以宗教受社會大眾的肯定,其實是好現象。
  
  柏:
  
  剛剛聽大師提到宗教不是迷信,這句話我也聽證嚴法師說過,關於這一點,我有不同的看法。儒家一直排斥成為「學派」,不能提昇為一個宗教而變成一個「士教」,是因為儒家無法提昇到「神」的境界,也就是「迷信」的境界,儒家過於理性,所以只是一種哲學,不是宗教。宗教就應該要有「迷信」的境界,所信仰的「神」,其實就是個爭議,就是不能理解的。我們會去求佛陀、求耶穌賜福,絕不會去求政治人物賜福給我們。
  
  宗教力量可觀,導向很重要
  
  所以,我認為宗教就是要「迷信」,你是神,我就信仰你,沒有理由、也沒有對錯,要不然就得去信仰真理、一種理念。
  
  師:
  
  這個不對!我們相信佛是存在的,我們也相信佛的法力。
  
  柏:
  
  那麼您剛才指的迷信是什麼?我是基督徒,我信仰的耶穌是不能求證的。
  
  師:
  
  我所講的迷信是指放棄自己,完全相信只有靠神的力量才能完成一切,這就是我所說的迷信。
  
  柏:
  
  那麼對「迷信」就應加以解釋,因為不迷信就不能成為一個宗教,人性是軟弱的,有時還是要依靠不可理解的宗教力量來支持引導。
  
  師:
  
  曾經有個信徒一直高燒不退住在醫院,連醫生也沒辦法,後來,我只好念〈大悲咒〉祈求保佑他康復,並把〈大悲咒〉水給這位病人喝,竟然退燒了,這叫什麼呢?用科學能解釋嗎?
  
  柏:
  
  這就是「迷信」,宗教就是要這樣,不需要科學來解釋,有很多事情是沒有辦法解釋的,就只能用宗教的感覺、宗教的術語來合理化,宗教信仰是不需要多餘的解釋。
  
  師:
  
  如果柏楊先生對宗教的「迷信」是這樣的定義,我非常贊同。
  
  柏:
  
  我是基督徒,我從不去研究耶穌故事的真偽,我就是信祂,也許有一天我忽然改信佛教,也不必有什麼道理,要研究透徹不如去學哲學。
  
  過去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堅強,受了苦難之後,發覺「人」實在是太渺小了。
  
  假如宗教發生力量,使一般人都能接受,這個力量將很可觀,但是導向很重要。我們現在宗教信仰最可怕的現象是「神」可以用錢購買,六合彩的狂熱者,只要能使他簽中,什麼都信,供香供廟的,一旦「不靈」了,神像又砍又燒,這是多麼可怕的現象!
  
  師:
  
  只要有宗教信仰,我們的社會還是有希望的。玩六合彩的人所供拜的其實不是神,所信仰的也不是宗教,是一段木頭、一塊石頭,他們放棄了自己,有非分之想,並做了不合理的要求,這就叫「迷信」。
  
  文化不改變,教育、政治什麼都改不了
  
  由農禪寺所舉辦的禪修,才五、六年的時間,便發展到三萬多人,表示臺灣多數的人還是向善的,他們願意參與,就表示認同佛教,也顯示他們對社會有期待,對自己肯定。那麼社會就不是真正到了無可救藥,只要宗教人士願意去努力,把我們所想、所做的去告訴別人,讓宗教盡量做到提昇人的品質。因此,若要強化宗教對社會的功能,就更應該推廣宗教及正確的信仰。
  
  柏:
  
  臺灣需要長期的安定,目前的種種病態只是過渡期,西方在民主的過程中也曾經有過這些現象發生,只是我們情形比較嚴重,需要全體國民長期的合作,以及我們本身的福氣和智慧,能不能使我們自己提昇,使這些社會的病態減到最低的限度。臺灣目前的水準還達不到民眾不到廟裡求第一特獎的文化現象,給我們一點時間,使教育更發達、宗教更健全,不好的宗教是不能產生高理想的理念,只能出明牌!而最重要的是文化要改變,文化不改變,教育、政治等什麼都改不了!什麼土壤長什麼樹,這是一定的道理。也只有這樣,才能使臺灣安定。
  
  師:
  
  宗教不是純理性的,也不是純感性的,純理性就不是宗教,純感性則很危險。然而在病態的社會,宗教是比較會傾向感性,但若趨向「怪力亂神」,這就不是健康的宗教,對社會只有壞的影響,健康的宗教是感性與理性並行。感性,其實就是佛教講的慈悲;理性,就是智慧。有慈悲的愛心,再加上智慧判斷,經這樣的調劑才是宗教。
  
  文化、宗教像種子,長大就是大樹
  
  對現在的社會我不樂觀,經常有危機感,但是我也不悲觀,因為宗教可以給社會希望,我們可以用理性來看社會的病態,找出病因;然後以感性的方式,多一點關懷、溫暖、愛心,也就是一方面要檢討,一方面要鼓勵、要教育,從各方面著手。
  
  今天,我們的力量還是有限,聲音也不是很大,能影響多少社會大眾很難說,但既然有心願為社會盡力,多少都好,就像一粒小石子、一粒沙,丟到水裡總還會產生一些漣漪,還是有一點希望。
  
  柏:
  
  文化、宗教應該是種子,不管是撒在石堆、泥土,有一粒長大就是樹。(一九九三年八月十八及十九日《自由時報》副刊連載)

 

聖嚴法師VS.李濤的「尖峰對話」
  
  ──談佛法是亂象中的一帖清涼劑
  
  《人生》月刊編輯部整理
  
  李濤先生(以下簡稱李):
  
  本節目所訪談的主題泰半是社會中高度爭議性的尖銳話題,可說是社會問題的縮影,這些社會問題的現象常令我們人心徬徨、困惑。希望在今天對話中,能透過聖嚴法師智慧的言談,來洗滌我們的心靈,且能進一步讓我們學習以更積極平和的態度,來面對未來的發展和挑戰。請教法師,當社會大眾看到亂、恐懼的同時,您看到什麼?
  
  外象雖亂,自心穩定
  
  聖嚴法師(以下簡稱師):
  
  我是和尚、出家人,但我也一樣是人,社會大眾所見的亂象紛爭,在我來看亦無不同。只是第一眼所見如此,第二眼看來,心中並不會跟著亂,亂象本身必也有其道理。憂心的人認為:社會害病了,每個人似乎都發狂了。我想並不一定,社會是有病態沒錯,只要有人的社會,就必然會有病態,這正如人有身體,就免不了生老病死。
  
  從佛教的觀點而言,亂並不是問題,最要緊的是,外邊在亂,自己內心是否也跟著亂?這才是問題所在。
  
  李:
  
  您所提到自我本身的定持能力是關鍵問題,不過在這普遍追求快速滿足的社會上,人們往往忽略別人,眼中只見到自我。這種現象,您的看法還是相當樂觀嗎?
  
  師:
  
  很難說。在這時代的社會環境中,多數人已失去其本身自主控制的能力。這好比大家都已上了一列火車,你自己說:「我不要走了。」這是不可能的,火車行走中,你不可能停下來。不過往前望去,也並非完全沒有挽回的餘地,如果車上乘客大家都要求在某一站停靠一下,或者行車路線加以修正,這是可以辦得到的。
  
  李:
  
  套句俗話,如果社會大眾的共識,或沈默的大多數人的心聲能反映出來,共同來修正社會軌跡,則可糾正亂象。基本上由佛法而言,人心社會各方面的亂象都是由貪、瞋、癡、慢、疑等罪障而生起的。其中「貪」乃是當今社會中最突出的現象,金錢遊戲,甚至「賭國」的醜名,都已到不可不救的地步。如何矯正貪風,讓人們懂得在逐利過程中控制自我、剎住腳步,您這方面看法如何?
  
  師:
  
  貪的本身是為了既得利益尋求安全的保障,因為一個人若感覺生活的條件、環境各方面缺乏安全感,他便會不斷尋找完全的保障。實際由佛法立場而言,我們這個世界名為「三界火宅」,不可能有絕對真正的保障或安全,只有出離三界的人,才得真正保障,因此,何必汲汲追求虛幻的保障呢?
  
  常言道:「養兒防老,積榖防饑。」但以實際的意義而言,養兒不一定能防老,積榖未必能防饑。由於政治的、社會的及自然的各方面環境不斷在改變,任何一項環境因素的改變必然使「安全」成為不可能。因此就佛法立場而言,我們盡量努力,但不求任何絕對的安全保障。如此,個人的追求名利、貪求物欲等諸種偏差現象必然有所改善。
  
  積極利他,因果昭然
  
  李:
  
  社會上有一種現象,大家都逐漸耳濡目染,那就是拼命努力地抓抓抓,卻不知什麼時候該放。事實上,能放才是福氣,因為有放有取才能知道怎樣調適自己的生活。但從另一角度來看,所有追求利益、追求滿足感,卻也是一切進步的原動力,所以這點確實也讓許多社會大眾相當迷惑,既是必須有所欲望才可能發展、進步,卻又必須隨時當心自己在追求過程中不致成為過度的取、過度貪求。這兩點如何取得均衡呢?
  
  師:
  
  佛法中不主張一味退避、消極,欲望本來有好也有壞,利己又兼利他的欲望是值得鼓勵的,利己而不利他則該去除。佛法講因緣,在任何環境下,人不可能離群獨居,故而任何舉措必與他人息息相關。在欲望起念時,應顧念它是純為私利呢?抑或是私利、公利兼而有之?在考慮公利的必然性時,積極爭取是應該的。進而言之,「競爭」亦是如此。若雙方皆能由競爭中受益,例如划船比賽,與賽者皆由此而達到運動健身之目的,這種良性競爭亦是值得鼓勵。
  
  李:
  
  您意思是指競爭中必須利他,能夠讓更多數人在競爭中得到福祉。
  
  此外,社會大眾頗關切的另一貪之現象就是,目前許多人所貪求不僅在名、利之欲望,對「權」之貪求也日益高漲,「金權政治」是大家不願見到卻不得不面臨的現實。您認為該如何以個人微小的力量來正視此一問題?
  
  師:
  
  古人早言:「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即有勢,有勢必得權,即能支配他人,不受人支配,這是古今皆然。但玩金錢權勢正如同玩火一般,結果必是玩火自焚。以不正當手段爭取而來的金錢權勢,因其本身並非實至名歸,故其結果必是虛幻如泡影。因此,我們應呼籲這些過度迷信金錢權勢的人士,應當小心這種迷戀所可能導致的教訓。
  
  李:
  
  您指的是,這種情形在一段時間內,必會得到某種程度的報應?
  
  師:
  
  也許眼前尚不致報應立現,也許那些擅長巧取豪奪的人,也專長鑽法律漏洞,短時間內似乎得不到報應,但是從長遠處來看……
  
  李:
  
  所謂「有因必有果」,是吧!
  
  師:
  
  是的,從佛法來看,對他的子孫必定不好,他們必是捱罵的;而他們本身若透過宗教信仰而言,今生強奪之財物,來生必得奉還。
  
  靜以待動,平息怒火
  
  李:
  
  繼續請教法師「瞋」方面的問題。社會中隨時隨處幾乎都可見到怒火,由恨而生出的怒火。例如在馬路上常見的駕駛人互罵、毆打,在國會議事堂上充滿暴力爭吵等等現象,可說是狗咬狗、人咬狗。這些在在都顯示人於遭受高度挫折刺激之後,所能表現的唯一方式,盡是以牙還牙、以恨還恨,這些現象,就社會及個人等立場,您有什麼建議來平息這些怒火、瞋恨呢?
  
  師:
  
  首先當注意,有人已在放火,我們若再放一把火,那必是火上加油。因此正確的態度是:見到他人瞋恨憤怒,而其目標正是您自己,不論是言語或動作,你都不能以牙還牙、以掌還掌,否則只有使對方怒氣更旺盛,彼此傷害更加深。站在學佛或學禪的立場而言,外在所有一切境界,不論如何吵鬧紛亂,自己絕不會受影響的。退一步想,對方在瞋怒中咬你一口,正是他失去人性,而獸性發作的表現,若你也回報他以牙還牙,這不正是狗咬狗,自己也失去人性尊嚴了嗎?此時若能迴避一下,繞個圈子再來紓解他,問題必是化小化無。因此社會上儘管經常發生「小不忍則亂大謀」的紛爭吵鬧,我們為了自己的安全、利益、未來,絕對是不應該以牙還牙、以拳還拳的。當然會有人反駁:我若不反抗抵制,到頭來被消滅的就是我。
  
  李:
  
  的確,現實社會中這是很可能發生的事。
  
  師:
  
  事實上,我們不加以即刻反擊,這並非畏縮、逃避,而是迂迴、靜以待動。國術中謂此為「四兩撥千斤」,道家學說稱為「以退為進」,而佛教立場是「以無對有」。「無」包含無限力量,「有」不論再大再多,也是有限的。「有」永遠是被包圍在「無」之中,這是理論。技術上是先要能忍,再拿出理性、理智來處理。最高級的戰爭,是不動一兵一將的,所以佛法「以無對有」是運用上乘兵法。
  
  李:
  
  就如西方政治學所言:「和敵人搭起一座黃金橋」,使雙方面都能光彩地贏(Win-win situation,但若將此道理落實於平常生活中,也常令人困惑。例如最近砂石車不斷肇事這件新聞,往往他們肇事都在一剎那間發生,而更令人詫異的是這些砂石車駕駛座旁往往也請了一尊佛像。他們的憤怒是來自個人、工作系統,抑或是社會體系所造成的壓力呢?社會大眾又該如何觀察這件事情?
  
  信仰理性,影響深入
  
  師:
  
  誠如李先生所言,社會體系健全與否,法律制度公平與否,兩者都應列入考慮,亦即以正本清源的方式正視這一問題。為何有如此多民眾忿忿不平呢?政府政策、立法機構等是否周全地顧及多數靠勞力賺取生活的群眾?社會上另有許多不勞而獲、投機取巧者,是這些現象造成前述群眾的不平不滿。當今貧富不均、享受不公平的現象,都必須從社會、法律、政治、經濟制度等加以改進,即使不能全面改進,也該一步步朝合理公平去做,以減少人心的不平。
  
  另外,自心理角度而言,前面李先生談砂石車上供奉佛像一事,我們知道:人在極度不滿的狀況之下,往往不計後果鋌而走險,甚至認為:「沒關係,我下地獄去好了,殺了人再說。太不公平了,我死了也許社會就公平一些!」當然此刻此際他顧不到這舉動所造成的禍害:被殺害者、他自己的家人、社會價值觀念的誤導等等。
  
  李:
  
  那麼如何讓宗教的影響力真正深入人心呢?我們相信,這社會上許多現象必須靠宗教的力量來糾正,而這宗教力量要如何讓每個人在行為、思想舉動各方面都能潛移默化、發揮作用呢?
  
  師:
  
  這就要靠宗教的有力宣傳了。前述卡車上佛像的情形可能是迷信色彩,類似前些年許多民眾靠拜土地公求明牌一樣,他們也許是希望佛像保佑他開快車不被開罰單等。這種迷信心態並未能瞭解真正宗教應該講因果關係、因緣法則。因果關係簡言之,即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道理,必須要持久努力才能有結果的;因緣則是指努力所得的結果,也要視各種因素而定,客觀因素及個人因素各方面都要配合的,無法強求,但不努力則什麼都祈求不到。這兩個基本觀念若不建立起來,即使拜佛、吃素,照樣會犯罪。所以宗教信仰必須由迷信層次提昇為理性的觀念建立。
  
  眼見耳聞,謹慎去執
  
  李:
  
  所以不論信仰那一門宗教,個人在事情發生時,是否能不僅只想到自己,更顧念到別人,這是我們必須傳遞的訊息──如何去關心別人,為別人謀利。若社會多數人都能做到這點,相信這就是您前面所言,造福人群的主要目的。
  
  再來請教法師,在三障中的「癡」──執著問題。就社會演變而言,大環境不斷在變,若未能認清此一事實,還癡迷地依據過去的政治社會標準,執著個人過去一向的情感喜怒,則必與現實環境格格不入,進而產生許多高度爭執,甚至仇恨。您認為該如何擺脫過去的執著,讓自己能勇於面對現實呢?
  
  師:
  
  「癡」的字面解釋即愚癡,亦即是非不明、事理不清。若能理性地面對現實,先將個人自我的利害得失擺在一旁,也排除自己知識範疇中的執著,如此必能更客觀、更冷靜地面對事物,不會妄下斷語、起癡迷心。例如顏色、聲音之於眼耳官能的感受,一般人是即刻判斷其青紅皂白、高低音色,但對一個去除了執著心的人而言,只知眼有所見、耳有所聞、不會遽下斷語評論,更不會產生行動反應及其後果。所以說,有衝動習慣的人,最好能「慢半拍」;任何事情發生,先不要馬上下判斷作反應,先等一會兒緩一緩。表面看來,「慢」好像遲鈍,其實它就是慎重、謹慎,就是一種智慧。從佛法立場來講,伶俐、反應快的人,並非真正聰明人。
  
  因此,日常生活中凡遇任何事物發生,先不要馬上處理,經過冷靜客觀分析,同時抽取出「我」的因素,再慢慢去處理,則效果一定更好。「我」的成分務必要排除,才做得到客觀。
  
  李:
  
  就是去除「我癡」?
  
  師:
  
  是的,有「我」就會癡迷,當局者迷,就會失去理性。因此,我對「癡」的建議是:盡量保持外在的境界是什麼就是什麼,不要把「自己」放進去,這就是智者的智慧。
  
  少欲知足,珍惜現有
  
  李:
  
  是。社會大眾普遍喜愛比來比去,比錢、比利、比權,越比挫折越重,心頭也越恨,那麼這種現存愛比的現象,既是無法根除,要如何在「比」的過程中,引起最小程度的困擾煩惱,比得更心安呢?
  
  師:
  
  凡是人、凡夫都會比,兄弟比、夫妻比、朋友比、自己比……,「比」本身就是衡量,也可以說,人的進步是在「比較」之中求得的。今天比昨天差,也能產生警覺心。所以,冷靜的、理智的比較,是相當重要的。就金錢的比較來說吧!有人生來到死都很富有,有人窮其一生追求財富仍是兩手空空;有人稍動一點腦筋即財源滾滾,有人癡心仿效,只好去偷、去綁票了……。所以要比,先決條件是考慮自己本身具備的條件,若不如此而是盲目地比較,那必是自害害人的。
  
  李:
  
  自尋煩惱。
  
  師:
  
  是,各人有各人的才能長處,若不明白這層道理,硬是要拿某些世俗標準來比自己比他人,必是自尋煩惱。所以,要瞭解自己客觀的能力、條件是否允許我們,若不允許則退一步想:與其爭取不可能得到的東西,不如善自珍惜運用自己所擁有的。人家各項條件配合得好,所以開勞斯萊斯名牌轎車,我騎腳踏車,一樣都能到達目的地,只不過慢了些,卻能達到運動健身的效果,這就是「知足而常樂,少欲而知足」,少欲知足反而能保百年長壽。
  
  李:
  
  過恬淡生活反而樂趣無窮,就是這層道理吧!最後我們談談如何主控自我的問題。前面我們討論在當今社會中,個人如何面對外在內在的貪瞋癡等種種現象,這其中關鍵首要在於培養自己自控自持的信心,信心建立則面對各種事情現象時,都能拿捏得更有分寸。而這份信心的來源乃在於如何主控自己,不受外界各種境界所騷擾、影響。關於這點,您認為怎樣才能隨心所欲地更有信心主控自我呢?
  
  觀念疏導,禪修化解
  
  師:
  
  有兩個方向可以朝著努力。首先是觀念上的疏導,這種自我觀念的疏導,可以藉哲學的理論或宗教的信心來疏導自己,不過不論是宗教的信念或哲學理論,二者都只能作為自己的立足點,卻不一定能主控自己。往往一個思想很高深、理論很卓越,甚至著書立說的人,他照樣難以控制自己。在其著作中大力勸導他人勇敢快樂面對生活,他自己卻無法自控,甚而自殺,女作家三毛,就是如此一個人。因此,這個理論上或宗教上的立足點,還需要有具體的方法來實踐。
  
  這第二個努力的方向,就佛教的禪宗而言,是禪修的方法,就天主教而言,是祈禱靈修的方法。這種禪修或靈修的方法,能使得我們心靈寧靜,隨時隨地都能安下心來。我有一個出家徒弟,在他的師弟屢次暴躁激怒他而幾乎彼此吵架之後,感慨地說:「若我尚未出家,必定會好好地痛揍他幾拳。」而如今因著「師兄」這一觀念和自我期許,他便積極地尋找自己出家以來先已學會的方法,那就是用修定的方法,放鬆自己,把頭腦、身體、神經各方面都放鬆,心不斷往內觀,對師弟加諸他的暴躁無禮不加理會,毫不在意。如此在他和顏悅色之下,師弟要吵他也無從吵起,反而感覺師兄無比慈悲,好有涵養,這就是用修定的方法,化解了自己,也化解了對方。
  
  李:
  
  是不是在彼此有誤會時,試著把角色調換一下,站在對方觀點思慮可能的狀況,如此是否如您所談的,許多問題糾紛自然都能化解。
  
  設身處地,爭執消弭
  
  師:
  
  是的,李先生您講得非常正確。設身處地為他人想、為對方想,把「我」的立場擺一邊,考量我若是「他」,會如何做、如何想?如此必能體恤、諒解對方,而世上多數爭執也都消弭於無形。就佛法立場言,這麼做已踏出第一步──無我,沒有自己,無我而有「人」,這些人不論發生什麼事情:表情、心態、動作,他們所作所為,我都清楚明瞭,但因「無我」而跟我毫無關係。這第一步再向前修養,便到第二步──無人。他雖然怎麼說怎麼做,在你看來完全沒這回事,這就是無我亦無人,如此才真正到達「悟境」,亦或開悟,真正是大菩薩。在我們凡人能做到無我已不容易,要做到無人更不簡單。但若能依照以上的觀念,必須要照著方法去修煉──具體而言,修定的修煉方法即是打坐,更要持之以恆去實修。如果多數人都能在觀念上疏導自己,在方法上調理自己,努力精進地修煉,則相信我們所處的社會,必定更祥和、更平實了。
  
  李:
  
  非常感謝聖嚴法師在平實話語中,啟示我們至理至情的箴言,相信從這些觀念裡,我們都能學著從生活中過得更平穩舒適。平穩方面就是能知足常樂,能利他與人分享,更能珍惜自己所擁有的,如此生活當更舒適,社會當更祥和。(一九九二年二月七日中廣「尖峯對話」節目播出,三寶弟子整理於《人生》月刊一一期刊出)

 

 文學有路,佛法為梯
  
  《自由時報》郭玉文專訪
  
  當臺灣讀者的閱讀習慣漸漸傾向輕、薄、短、小的速食文學之際,諸多支持純文學創作的人士,不免對此種趨勢有所質疑。然而,文學之雅俗是否應以如此單純的觀點視之?通俗文學所以流行是否勢將成為文壇的致命傷?關於這些,社會大眾其實應該聆聽來自多方的聲音,以對整個文學氣候所以形成的原因有更多的瞭解。
  
  以下,聖嚴法師將根據自己文學博士的背景,以佛家觀點提出看法與建議,以饗讀者。
  
  現代讀者所以喜好「佛法短偈」、「勵志小語」等輕薄短小類文章之成因
  
  文章之短,本來並非壞事,以文學角度視之:越短的作品越形精簡、精彩,例如詩。當然,詩也有長詩形式,在梵文中的經典,往往有達數千頌、數十萬頌之長詩(頌者:以四句為一頌);韻文之對稱及短句形式,乃為了便於讀者記憶、掌握經文中精義。所以經典中,往往在一段散文之後,便會出現數句較為精簡的句子,將散文中的內容濃縮於短句之中。後來在中國的章回小說中亦出現了這樣的形式,亦即是:先以短句引導,復將整個故事情節鋪陳於後。今天書肆中所盛行的佛法短偈、勵志小語類書籍,多以行雲流水式的文章呈現,非抒情式表達,而在今日社會中,人心多浮動、緊張、孤獨、寂寞,該類文章雖不免陷入某種寫作模式中,但仍能以不同角度、觀點來看待同樣一件事物,予人一種心靈安慰,加以篇幅短小,使讀者可以迅速閱讀,不需要幾個小時長時間連續閱讀。同時能於其中獲得啟發、安慰,彷彿心靈的代言人,使讀者於閱讀過程中紓解心緒,因此得以暢銷。當然,這類文章所提供的不見得是「解答」,而是立即的心情平復作用,它對整個社會的作用應是正面的,畢竟其中的觀念是正確的,得以誘導讀者朝光明面邁進。至於該類文章可否稱為文學作品?由於文學並沒有一定界限,只要讀者所能認可者,咸稱文學作品,就如過去也有人嘗試以短篇俗文學如「寶卷」等傳達佛教思想一般。
  
  靜坐、冥想,果真能使創作靈感源源不絕
  
  有人認為靜坐、冥想可以使寫作者獲得源源不絕的靈感,應該是正確的。靈感的產生,有時並非純粹經由推敲、筆墨所產生的,有許多活潑的文章及靈思,往往是當創作者放鬆身心之後,將頭腦中的緊張、追求的心態「放下」後所產生,使靈感天地益形廣大,並減弱個人的主觀意識色彩。主觀意識越淡的作品,應更能獲致讀者共鳴。
  
  將佛、禪等質素加入文學作品中,是否有其必要?
  
  至於文學作品中是否必須刻意加入「佛」、「禪」等質素,以提高社會教化功能,其實是見仁見智的問題。如韓愈講「文以載道」,認為文學應該負有道德使命,負有教化社會使命。但若要苛刻地要求文「必」載道,恐怕將使文學淪於教條化,被宗教、政治等觀念所約束,文學的生命將受到斲傷。就佛法的立場而言,並不主張一定要「給」人任何東西;特別是「禪」,亦未強調應貢獻任何東西給予社會,而是當社會有所需要時,自相反的方向加以疏導。例如當一個人極為口渴,希望盡情「牛飲」汽水、開水時,我們卻要告訴他:多喝汽水或開水並不是止渴的最佳辦法,「少消耗」才是最根本之道,否則體內的電解質不斷流失,多喝開水反而不見得有益。因此,禪講究「恰到好處」的疏導,未有任何教條、觀念欲加諸於人。如果文學作品能夠採取超然立場,而未刻意強求「文以載道」,或硬將佛、禪等公案、名相、故事、戒條等植入文學作品中,將使文學更自然地發展,且使創作者有更自由的揮灑空間。禪者的詩所以空靈,乃因禪的體悟、認識,使作品有了超脫,使欣賞者覺得心胸開朗,這便是禪的精神,而非硬加框架。佛、禪等觀念固然不需要刻意植入作品,然多讀佛、禪書籍,多實踐、多體驗,將使創作者得以超越,而不復存在於框架中。
  
  佛經、禪宗語錄及公案等,可視為文學之一支,卻因文字偏向文言,較難吸引讀者閱讀,如何推廣「佛教文學」?
  
  文學作品乃因應不同時代需求之下的產物,對古典文學作品之欣賞、引用、研究、回顧,均具有承先後的意義,不容偏廢、揚棄,我們必須踏著古人的足跡往前邁進。古代的文學作品,對古代人而言即是「現代文學」,因此我們看到的佛教著作,自魏晉南北朝以降,至隋、唐,均有所變動,到了宋、明兩代,風貌益見不同。佛教著作即是為了推廣、普及佛法而生,因此始終便是一般人所能欣賞、理解的「通俗文學」,如果佛教著作乃是為了文學而文學,勢必無法流傳至今。胡適先生在《白話文學史》中提到:佛教作品、佛經翻譯,即是當時的白話文學;禪宗的語錄、公案,亦是通俗文學,只不過與口語上的語體文仍舊有所不同,畢竟談話所使用的語言,與文學所使用者必然有其差距,談話所使用的語言不免流於散漫、缺乏美感,不成其為文學。現代社會,應有符合現代精神的文學創作,我個人所以能寫就如許多的書籍,便是因為不斷閱讀現代文學、傳記文學、散文及小說。我們希望推廣佛法,使佛法得以深入現代社會,當然應該有現代的佛教文學出現。佛經多半乃隋唐時候留下來的譯本,近代仍有人從事佛經翻譯,將巴利文及藏文佛典翻譯成語體漢文,但若要將古人譯就的佛經重新譯成現代的語體文,總是吃力不討好,不免失之於無味,而能夠讀懂現代語彙者,也必定能夠識得原有譯本,因此重譯工作很難討好。但是,若將原本漢文中未譯就的經本加以譯出,由於無可比較,反而是更恰當的作法。
  
  如何導正青少年的閱讀習慣?
  
  現今文學市場的購買大宗──青少年學生們所以喜好輕薄短小、風花雪月之作,絕非短短數語所能解答一、二,此乃整個社會風氣、世界潮流使然。舉凡男女愛情、男女性事,乃是社會大眾經常談論的話題,不僅僅是臺灣,西方、日本亦然。社會開放了,青少年由於血氣方剛,介於成年、未成年之際,對於男女問題抱有諸多幻想,希望能瞭解一、二,自然而然會趨近此類作品;有些作家,基於市場、知名度之考量,便大量寫就此類作品,此乃供、需之間互為因果之呼應。以佛家觀點,欲導正此種風氣,首先必須由家庭中的父母開始做起──自小給與兒女健康的兒童讀物、青少年讀物,使他們得到健康的發,雖然青少年們不可能因此全然不去閱讀該類作品,但至少懂得適可而止,此乃人性的一部分。至於學校,特別是幼稚園教育,應提供一些健康的、自然的、人性的觀點,以生動活潑而有趣的方式教育孩童。佛教所能致力處極為有限,我們只能希望建設「佛化家庭」,使成人們趨近佛法、瞭解佛法,追求人生的積極意義,明白對兒女的責任及社會應盡的義務,一旦成年人的心態得以健全,對於孩童、青少年多少具有一些影響力。
  
  臺、日雙方文學之比較
  
  日本乃一個物化非常早,亦是東方物質文明發展最早的國家,但是仍有許多傑出文學家出現,三島由紀夫、川端康成便是其中的佼佼者。至於現代日本作家中,雖未獲頒諾貝爾文學獎,而仍享有崇高文學地位者亦不乏其人,他們皆為大思想家,擁有一定的讀者群,有極高的收入,所以日本文學家得以靠稿費、版稅而生活,甚至致富;在臺灣,則無此美事,關於此種現象,我們毋須洩氣。今天的臺灣同二十年前臺灣的文化水準、文學成績比較,似乎稍見衰微,大家專心致力於追求物質層面,較少投注於文學;而且過去的作家所寫就的往往是「磚頭」一般大部頭的書,在那個時代,人們有較多時間追求現實生活之外的精神寄託;現代,一方面由於人們生活緊張,較少閒暇,另一方面則是作家群的青黃不接,較少「大作家」的出現。凡此種種皆肇因於社會結構,價值觀念傾向於物質、經濟、浮名的追求,甘心沈潛於寫作的人,大概較過去來得少一些了。我想,這是一個過渡時期,慢慢地會有所轉變。
  
  如何欣賞文學?
  
  如何欣賞文學,絕非「鼓勵」二字便可以產生作用,應該是整個社會在經濟、政治、宗教等結構上有所調整之後,人們自然會回過頭來欣賞文學。比如說佛教的著作,在當前的社會背景下,有許多人願意親近、歡喜閱讀,這是個好現象,同時我們也不能視之為非文學,它亦是一種文學。凡以文字表達,能夠敘事、說理、抒情、寫景者皆是文學。
  
  舉辦佛、禪類文學獎之可能
  
  至於舉辦以鼓勵佛、禪思想寫作之文學獎之可行性如何,我認為不僅可行,而且是應該行,此乃佛教界責無旁貸的事。佛教乃透過藝術、文學等媒介而達致普及化的教化功能,我們應該如是做。在古代,佛家的俗文學中亦有許多種型態;現代,如果佛學能以另外一種型態呈現,如:短偈、長短篇小說、散文、詩歌……等,都是值得鼓勵的。目前我們主辦的「中華佛學研究所」,因為是一個研究性機構,當前只做到對研究佛學之論文的徵文獎項,其中博士、碩士或一般民間人士之研究,皆在甄選範圍之內。假以時日,我想我們將會舉辦所謂的「佛教文學獎」,廣泛地將文學、繪畫、雕刻等藝術納入給獎項目中。
  
  如何化解雅俗之爭?
  
  關於文學之雅俗,文人相輕自古皆然,更何況是雅與俗之爭!文學的風氣、立場、觀點,視不同的創作者而呈現出不同的作品,其中觀點、氣質相近者各自成派,此乃正常現象,毋須過於介意。甚至,這是一種好現象──彼此在相互批評中互為砥礪、激進,同時造成對各自讀者群的影響力。「雅」並非壞事,「俗」亦不見得必須加以唾棄,唯造成人的道德墮落、人格卑鄙的「俗不可耐」之作品,不值得鼓勵。雖然文不一定非要載道不可,但對社會能帶起正面風氣之作品,人們也必須加以正視。有一些堅持「純文學」、「為文學而文學」的創作者,「我」筆寫「我」見,認為藝術並非為社會的道德價值而服務,人們也不能認為該種觀點是錯誤的。以佛教的觀點:如先前所提──佛教並不強加灌輸任何觀念給予社會大眾,而是應社會大眾需要,能產生正面心理影響,對於人的品質、人的心向能有所提昇者,皆值得支持。佛家希望社會得以淨化,不要「隱善揚惡」,勿要誇張社會黑暗面,應該多多表現人性之優美,提昇人類品質,乃是我們的目的。以上說法乃站在佛法觀點為出發,同純文學創作理念多少有些出入,但亦絕非反對純文學。
  
  如何提昇文學價值?
  
  宗教、文學同樣具有提昇性靈、淨化人心之功能,可謂「形異而質同」。然而,就在更多人投入心靈生活的行列之時,同等重要的文學卻逐漸沒落中,此種狀態與整個社會結構、社會價值觀皆有相關。人們普遍生存於緊張、忙碌的氛圍中,在心理、身體方面,希望獲得更廣闊的空間,因此而趨近佛法、佛教書籍,至於其他的文學作品,若無法提供人們紓解之道,人們自然而然疏於親近。過去有幾位創作量頗豐的作家,現在所寫的作品皆成討好市場之作──就是所謂的休閒文學作品,為什麼人們需要「休閒」而不需要文學?此乃社會價值、生活方式使然。現代社會風氣,差不多是每十年一轉,以上狀態將不會久長,每一代主導社會之中堅分子,將會帶動不同的層次,我們的社會需要一點時間以改造、以提昇,且讓我們拭目以待!
  
  結語
  
  到達農禪寺時,聖嚴法師正主持一場會議,據說已是這一整天以來的第四場,然而整日繁忙似乎並未使師父產生任何疲態,雙眼依然炯炯有神,唯談話語調低沈緩慢,使人感覺平安歡喜。師父言談中所流露的睿智及對文學界觀察的敏銳,顯見並未因出家的身分而忽略了對社會的觀察,而佛家的觀念容或與純文學創作有些微差異,聖嚴法師仍不斷強調:「佛、禪等觀點,無有強加灌輸之企圖。」文學──應容許創作自由。
  
  在整個訪談過程中,農禪寺一逕安靜祥和,未有人高聲喧嘩,無有鐘鼓之聲。而眾法師們則分別為前來請益的人們解答疑惑。
  
  結束訪談,屋外正是傾盆大雨,豆大的雨點紛擾不了寧靜的心智,紛擾不了穩然站立的──農禪寺。(一九九二年三月二十三日《自由時報》第十八版「名人談文學」專輯刊出)

 

讓殘障者生活得更好
  
  《人生》月刊編輯部整理
  
  前言
  
  一九九年三月二十四日教育部專門委員曾一士居士陪同一群傑出的殘障男女青年訪問聖嚴法師,所做問答內容,頗可供一般讀者參考,故由《人生》月刊將錄音帶整理成稿,於一九九年十一月十五日刊出。
  
  問:
  
  依佛教觀點,一個人的福報與業報,都是前世作為所得到的結果。我是個殘障者,曾經從事過殘障服務的工作,其實,我是抱著贖罪的心態投入工作,希望在來世的時候不要再像目前這樣。可是我始終覺得自己活得不快樂,而且非常地不快樂。請問師父,以佛教積極的人生觀,如何才能讓殘障者生活得更好,走出消極、頹喪的世界?
  
  聖嚴法師(以下簡稱師):
  
  我想這不僅僅是殘障者的問題,世界上不幸的人相當多,所以這也是很多人共同的問題。其實,所謂「幸」與「不幸」,主要是看我們自己以什麼樣的觀念界定它。
  
  如果自己的想法錯誤,即使你再幸運、再幸福,你還是會覺得自己很悲哀,甚至覺得自己生不如死。但是如果我們的觀念轉變,即使遇到很悲哀的事,也能化腐朽為神奇,使它變成幸運和令人歡喜的事。所以「幸」與「不幸」,端看我們以什麼樣的想法對待自己的遭遇。
  
  曾經有許多人找我,希望我為他們解決困難,他們當中不乏事業、家庭、社會地位都很不錯,身體也很健康的人,為什麼他們的環境那麼好還會這樣苦惱?
  
  佛法講:「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種如是因得如是果,這是從因推演到果,也就是說,「現在」是果而不是因。但是因果並不是那麼單純的事情,佛法也講:「欲知未來果,今生作者是。」我們接受果報的同時,本身即是因。
  
  將「過去」當因,視「現在」為無可改變的果,是宿命論,不是佛法。佛法講因緣、果報,而緣有主動、被動之分。例如我欠別人錢,別人拼命追逼我,「上窮碧落下黃泉」,跑都跑不掉,非還錢不可,這是被動的緣。反之,如果是為了要成就某一件事,幫助某些人而行布施,則是主動的緣。
  
  佛法真正積極的精神,在於能夠轉被動為主動。《法華經》中有則譬喻說:一位大富長者的獨生子從小走失,和一群乞丐生活在一起。多年以後,長者輾轉得知兒子的去處,為了不造成兒子在心理上產生太大的懷疑與恐懼,他派了一位隨從,化裝成歪嘴瞎眼的乞丐混入乞丐群中,接近這位小乞丐。初時,小乞丐對這位大乞丐沒有好感,漸漸地,在大乞丐細心呵護照顧下,終於贏得小乞丐的信任和好感。大乞丐即領著小乞丐到大富長者的家裡,兩人先是住在牛棚、羊欄,吃著剩菜、剩飯。而後兩人的生活逐日得到改善。待小乞丐熟悉一切的時候,知道自己是大富長者的兒子,很自然接受事實,繼承長者的遺產。
  
  那位化裝成歪嘴瞎眼的人,他不是受報,是為達成助人的目的才這樣做,這是把「現在」當因,轉被動為主動的例子。
  
  《大悲心大陀羅尼經》中,敘述觀世音菩薩有千手千眼,所謂「千手千眼」,指觀音菩薩能隨類化生、因材施教的意思。菩薩為了要利益眾生,可以上天下地、無一處不去,經百千萬劫。到地獄現地獄身、在人間現人身等。眾生需要以何種菩薩身度化,菩薩便以他們需要之身化現。
  
  菩薩以眾多身顯現的時候,自己知道嗎?
  
  經典上說:「菩薩有隔陰之迷」,陰即五蘊。菩薩受五蘊身,自己已不知道自己是誰。因此,從「主動」的觀點看,任何人、事、物都可能是菩薩的變化(以神通力而化),或菩薩所托化(依慈悲願力而化)。
  
  我有個女皈依弟子,未學佛前,夫妻不合,生活糜爛,直到生了個兒子是殘障,夫妻兩人開始接觸佛法,家庭氣氛於是整個改善。她跟我說:「師父!我很感謝這孩子!因為他的降臨,我們的性格都改變了。我想這孩子是菩薩所化生。」
  
  另外,有位比丘尼,她的母親從十一年前開始生病,到今年已經八十六歲,病絲毫沒有好轉,她覺得自己的負擔很重。我對她說:「恭喜妳!」她愣了一下。我接著說:「妳有母親可以孝順,替妳自己消業障,這是妳的福報。」她聽了以後很高興,說:「希望我母親能再活百歲,讓我多消消業。」
  
  所以,論因果要看情況。如果我們有慈悲、有願心和願力,何必非要將現在當「果」看?我們也可以從因、從主動的角度設想,或許我們是發願生生世世要在世間度眾生的初發心菩薩,有時以殘障身,有時以比丘、官僚等身來示現。
  
  從「果」看,也許你上一世曾經做了些什麼,對於現在的果報,你歡欣也好,搥胸亦罷,都已於事無補。戒律、經典都提到:「少欲、知足、知慚愧、行懺悔,懺悔則安樂。」佛經裡講懺悔業障,是教我們要擔當自己的問題,甚至人家的問題我們也能擔當;而不是自怨自艾、怨天尤人。
  
  承認自己有錯,在基督教稱「原罪」,在佛教則是「無明」。一個人不可能從來沒有做過壞事、沒有說過壞話、沒有存過壞的念頭。當發覺自己做錯事、說錯話時,應立即懺悔,懺悔相當於反省。若一時改變不了,沒關係,慢慢改,總有一天會改變的。因為我們還是凡夫,一生改變不了,還有第二生、第三生。但是,在改變過程中,我們不要哀怨、不要失望。
  
  問:
  
  依師父的說法,這一世改變不了,到下一世再改,這種心態是否太消極?
  
  師:
  
  能發願,願自己一世就能改變、一世就能成佛,當然很好。但是「即身成佛」是很不容易、很少見的。儒家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嚮往之。」「雖不能至」,為什麼不能至?因為是「高山」,那裡可能一下子就攀上巔峯?於是以「嚮往」的心態鼓勵自己往上攀登,由於有嚮往,因此以發願及實修來漸漸完成,所以這不是消極的態度!
  
  問:
  
  就我所知,外縣市或偏遠地區,許多殘障教養院等慈善機構,大都由外國傳教士或他們的信徒所主持,而我們中國佛教素稱大乘,為什麼這方面卻做得很少?
  
  師:
  
  事實上,目前已經有很多的佛教機構參與慈善事業,而且關懷的層面越來越廣,包括精神療養院、老人院的設立,和植物人照顧的問題等。當中又以慈濟功德會的善舉,最為大眾所熟知。所以,如果說佛教沒有做,我們不承認;如果說佛教做的夠多了,我想還是差得很遠。原因如下:
  
  組織、體制的缺乏
  
  佛教沒有整體性的組織和制度,對人才的培養,也沒有整體性的規畫。另外,由於獨立寺院的經濟能力相當有限,為照顧寺院,往往沒有餘力做其他事情。如果佛教寺院和教會能夠組織起來,依據出家、在家眾的性質和能力,做分層、分類的教育培養,則情況勢將整個改觀,能激發佛教界的潛能,做更有意義的發揮。
  
  陳義過高
  
  佛法鼓勵我們「眾善奉行」、「廣度眾生」,舉凡人類的災難、病痛等諸苦,我們都應該關懷,但是徒有悲願而不知如何推動,往往就忽略了現實社會和實際生活上的需要,這是值得我們檢討的事。我們可以用財力、體力,或用語言讚歎、安慰來利益人;也可以運用自己的知識學問和技能幫助人。一般人講「度眾生」,陳義過高,一開始就要用佛法度眾生脫離生死苦海,這是很不實際的。生活沒有著落,已經在苦海裡苦不堪言,如何教他用慈悲、智慧度苦呢?
  
  而天主教、基督教主張「神愛世人」,所謂信神,就應該有愛心,要秉持替神工作的心。愛人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在教堂祈禱、講道、證道,那是信徒及傳教師的工作;另一種則是直接參與社會、文化、福利等種種社會事業的推動,這是神父、修女及牧師的工作。為教會工作,即是為上帝工作。所以,天主教或基督教積極投入社會慈善服務,和其教會體制及歐洲的政治體制有密切關係。將近兩千年來,這些修士、修女、傳教師和信徒們仍然在進行社會服務工作,而且是心甘情願、帶著愉快的心情在做,因為他們是在為神工作。佛教從來沒有類似全國性及世界性的教會體制運作。
  
  我認為佛教界並不很注重慈善事業的推展,除了上述原因外,還跟許多佛教徒一心嚮往西方極樂淨土,不留戀這個世界有關,不知師父您有什麼看法?
  
  師:
  
  這是某些修行念佛法門者心態上的偏差,並不是《阿彌陀經》、《無量壽經》和《觀無量壽經》等經典的本意。根據淨土經典《觀無量壽經》及《無量壽經》的記載,要往生西方淨土,除了須發願往生淨土及念佛外,最要緊的是發菩提心。菩提心即慈悲心,立意要從現在開始直到成佛之後,都要盡其所能幫助他人、利益眾生。
  
  此外,如果有人臨命終時才知道有佛,或有人一生作惡,臨終時來不及修行三皈依、五戒十善等,只要一心稱念「阿彌陀佛」,願阿彌陀佛接引他,他就可能生到極樂世界的下品蓮臺。一般說來,這種臨終念佛法,大都適用於心力、體力不足的老年人,讓他們求生淨土、心靈平安,這也是很好的事。
  
  問:
  
  請問師父,西方極樂淨土是另一個世界嗎?
  
  師:
  
  對凡夫而言,它是另一個世界,因為凡夫有分別心、煩惱心。但如果我們秉持清淨心,阿彌陀佛的極樂世界實則不離我們的本心。
  
  問:
  
  一般人可以藉打坐摒棄外務和干擾,求得清淨心,但對我們(殘障者)而言,打坐是最不平穩的姿態,請問師父,有沒有什麼修持方法,可方便我們修行?
  
  師:
  
  打坐不一定要盤腿,只要身心放鬆,頭腦保持寧靜、清楚就可以了。但這不是練氣,而是要讓自己的頭腦沈靜下來。
  
  問:
  
  是不是有念頭的時候,不理它、隨它去?
  
  師:
  
  有念頭的時候,不管它,但不能隨它去,也不要想壓抑它。
  
  問:
  
  拜佛有什麼規矩、限制?
  
  師:
  
  沒有限制。如果你手裡拿著枴杖,無法拜佛,無法合掌,遇到佛像只要心裡默默念佛就可以了。比如說,看到觀世音菩薩聖像,心中就念「南無觀世音菩薩」。(一九九年十一月《人生》月刊八七期刊出)

 

聖嚴法師南區企業家座談會
  
  《臺灣新聞報》特別報導
  
  時間:一九九三年八月二十八日下午二點
  
  地點:高雄市議會高風大樓三樓
  
  主持人:法鼓山聖嚴法師
  
  引言人:高雄市議會陳田錨議長
  
  引言:因為慈悲心,不忘對社會關懷
  
  陳田錨(以下簡稱陳):
  
  聖嚴大法師、各位記者先生、來賓,阿彌陀佛。今天很榮幸的邀請到我們最景仰的大法師──聖嚴師父到這裡來主持座談會,聖嚴師父不但是偉大的宗教家,也是深具學識的文學家,他是日本立正大學的文學博士,中、日、英文三種語言的著作有四十多種,如《正信的佛教》這本書,截至目前為止,發行量已超過一百萬冊,幾乎有佛教的地方就可以看到這本書,大法師每年皆奔波於國內國外主持禪修、講經等弘法活動,以及法鼓山的建設工程。
  
  說起來我和師父非常有緣,今年議會組團去美國、加拿大考察,最後一站是阿拉斯加,在機場遇到從美國欲返回臺灣的聖嚴師父,不論在機場或在飛機上,師父不是看書就是寫作,充分利用時間,隨時隨地工作,這樣的精神,值得我們大家學習。師父常藉著弘法、講經等活動,傳達佛法給大眾,師父的願望是淨化社會人心、建設人間淨土。有關師父的報導,《工商時報》八月十五日有很詳盡的介紹!
  
  從前我認為佛教是消極的、保守的,直到我看過師父的著作之後,才發現自己的想法是不正確的,佛教是積極的、開明的。一般人失意、失戀時就說:「看破世情,深山吃齋念佛」,將佛教想成是逃避的宗教。事實上這樣的想法和佛教精神差距很大,而很不幸的,這正是社會大眾普遍的認知。佛教主張普度眾生,要深入社會民眾,這是入世的、積極的,而透過各種活動弘法,這更是現代的、進步的作法,譬如政府想要推行某種政策就舉辦說明會,選舉時也有政見發表會表達自己的理想。因此師父透過弘法活動宣揚佛法,基本上就和政府為民服務的理念是相同的,但卻更偉大、更深入,不但給民眾米吃,也給民眾耕種技能,自己種稻吃。這是值得大家敬仰的。真正信仰佛教的人,一定要有慈悲心,記得師父說過「慈悲沒有敵人」,有慈悲自然會關懷大眾,會關懷社會,如果大家都來認識佛教,進而信仰佛教,那麼我們的社會將會是祥和的社會,過去企業界人士不乏投機心理,炒地皮、炒股票,但大多帶來負面影響,如果能在這不景氣的時候改善企業體質,運用佛法並培養慈悲心關懷大眾,那麼大眾也會因此而對這樣的企業家有了良好的印象,進而對其產品有了接受的意願,生意自然欣欣向榮。信仰佛教幫助我們安心、靜心、定心,運用這樣的心,無論對人的判斷、對事的抉擇,都能清清楚楚,直接也帶動公司業績的成長,並且因為慈悲心而不忘對社會的關懷、回饋。就這樣形成良性循環,最後祝福座談會成功。
  
  大眾結圓,結緣大眾
  
  聖嚴法師(以下簡稱師):
  
  議長一席話,已道盡佛教的精神與企業的關係。這麼樣的一個好的開始,一定有很圓滿的結果。本會議廳的對面牆上,有這樣的兩句話:「大眾結圓,結緣大眾」,這就是企業的精神,也是佛教的精神,因為要有和大眾結合在一起的心,大眾才能夠和我們結合,所以社會就是眾生,而佛法就是和眾生結緣。陳議長的基本觀念,十分正確,聖嚴有幸出席這樣的盛會。我想介紹主席臺上列席的幾位嘉賓,第一位是陳田錨議長,旁邊坐的是他的夫人黃淑惠女士,陳夫人曾在法鼓山跟隨我修行三天,陳夫人非常的用心,但願陳議長也能很快跟進,聽說他正在考慮當中。再來是卸任立委王志雄居士,也曾在農禪寺及法鼓山有過各三天的禪修生活,讓其受盡苦頭,之後他覺得非常的好。再來依序為《臺灣新聞報》秘書陳先生,高雄市廣播電臺臺長朱文明居士,最後是有名的精神科醫生黃文翔居士。
  
  今天的主題對我而言是一個很大的挑戰,也是考驗,因為聖嚴本人只是一個普通的和尚,有關企業的種種應該是我向各位學習才對,因為經營企業是非常深奧的,有的甚至要經過很長的時間磨鍊,從研究及經驗當中,來得到經營的理念及方法,而更有很多人在專門研究企業管理的知識,對此我是一張白紙,不過我是站在佛教的立場,我想原則應該是相通的,如果一個真理只能用於佛教,而不適用於其他行業,那麼這就不是真理。真正的真理是過去需要、將來也需要,佛教需要、非佛教也適用,所有的行業都需要,因為那是一個原則、一個方針,應該基本是相同。所以我今天才能以出家人的身分站在佛教的觀點和各位談談,對企業是不是能幫上一點點忙,或者從企業界諸位先生的經驗及觀念幫我一些忙,來推動佛法、廣結善緣、普度眾生。所以今天我是抱著學習的精神來出席這樣的會議,我是不怕考試的,能回答的我盡量回答,不能回答的或許各位還可以教教我呢!現在開始請諸位盡量發問,在企業的範圍之內,觀念也好、方法也好、態度也好,有困擾的或是下一步如何走法,過去是不是有待檢討,也可提出來相互學習,我則從旁以一個客觀的立場來給諸位一點建議,也許他山之石可以攻錯,諸位以包容的心來聽聽外行人如何以佛法的觀點來看待企業問題。有些人認為學了佛後什麼事情都不做了,因為失意了所以學佛,其實是錯的;還有人認為很忙的時候沒有時間學佛,其實正因為很忙,所以更需要學佛;也正因為自己很積極的投入社會,所以更需要學佛。我們說要廣結善緣,普度眾生,那麼若非積極參與社會,如何能廣結善緣、普度眾生?這樣的態度請各位能掌握,在這樣的觀念之下來發問,其他有關佛教的常識,若無人發出問題時,我將會告訴各位,不過今天時間很寶貴,在各位企業家面前談佛法,倒不如讓各位企業家依據主題來發問更好。
  
  抗爭持寬容,企業求生存
  
  楊文全(王象建設公司):
  
  對於佛教的理念我很有興趣,近一、二年來很多工地發生抗爭的問題、鄰居索賠事件,政府公權力低落,因此無法以理性公正的情況作判斷及裁決,敝公司處理態度上是抱著寬容的觀念,事實上有時候只要花上三萬元補修的糾紛,往往被要求以二十萬、三十萬來處理,戶數很多時,賠償金額可觀,如果站在寬容的角度,只能不賺錢當成布施,但對內,為了企業的生存一定要壓低成本,企圖以低價購得所需之建材,以低價發包工程,甚至壓低員工福利,如此矛盾的心態不知道該如何調適?
  
  師:
  
  由報紙及信徒的口中知道一些這樣的現象,二十年前在我留日期間,日本社會也正經過這樣的過程,民意高漲,透過抗爭追求自己的利益、保障自己的利益,卻沒想到自己的利益得到滿足後,成本卻是加諸於大眾,一般人都沒去考慮到循環性的負擔會不會輪到自己,我想這樣的現象只不過是個過渡時期,大家不要失望,等過渡期一過,社會的價值觀念以及社會循環的情況會變成良性的。這是有點無可奈何的,經營企業的人在這段時間是非常辛苦的等待突破難關,但在個人的心理上,能夠維持員工的生活就是功德,是不是有錢賺,或是根本沒錢賺而還能夠維持、照顧員工的生活,這更是大功德,因為您維護著社會的運作。大家應該在觀念上瞭解,當一個人爭取不義利益時,倒楣終將循環到自己的頭上,當然這是需要長久時間的養成的。企業界直接投入社會、貢獻社會,而所得到卻是這麼大的壓力,心中難免不平,但是一般與您企業不相關的人,認為您賺很多錢,他們會希望從您這裡得到更多的利益,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只有求自己心理平衡,想通的話就知道這是整個社會的問題而不是自己的問題,是那些製造抗爭的人的問題,自己心安、坦然,睡覺都可以睡得很好。
  
  佛法講慈悲,如何用於製造業?
  
  謝平發(龍慶鋼鐵,以下簡稱謝):
  
  學佛應該是用於日常生活上的,可是站在企業立場,我覺得有矛盾,現在的企業很難經營,問題出於資金及管理,尤其臺灣生活很多人講究自由浪漫,今天一不高興就請假,由公司的幹部拜託、告誡,好像沒什麼效果,非得要老闆親自出馬。佛法講慈悲為懷,但用於公司管理,尤其是製造業,好像很困難,普通人際關係可以慈悲,但如果用於公司管理呢?卻又不盡然。
  
  師:
  
  問得非常好,其實這樣的問題連在我的寺廟裡也會發生,禪宗相傳有這麼兩句話:「慈悲出禍害,香板出祖師」,香板就是打人的,師父若不使用香板,則弟子無法成器,如果全部都用濫慈悲對待的話,那麼弟子非但不能夠成器成材,還有可能成為壞人,因此在寺廟裡也不無原則的講慈悲,謝先生可能只看到菩薩面孔的慈悲,而未看到金剛怒目猙獰。方法及動機是要分開的,管理的方法上必須制度化,在商言商,在公言公,對員工的管理要求就是要求,不能夠馬馬虎虎慈悲一下,這是濫慈悲,爛好人做不得。慈悲的意思是使對方好、使對方得到利益,最後能得利而在平常也不會出紕漏,那麼嚴加管理是需要的。所謂管理在英文有二層意義:一是控制,一是管教統御。我們應該用什麼方式呢?管理應該就是關懷,名稱上是關懷,但在方法上企業管理就是企業管理,如果沒有企業管理的方法,那麼企業體一定會出問題,一定無法成長成熟。所用的方式應該是關懷、教育並進,剛開始一定有人認為老闆很兇、很壞,但老闆心的動機是為公司好、為員工好,為他們創造更多的利益,老闆是為他們服務的,而他們才是老闆,就好比總統是公僕,為人民服務,而人民是主人一樣。雖然一般人無法理解,但身為領導的人在心態上是服務的,是為大眾的利益,而不是為個人的利益。我是為大眾生活品質能夠更提昇,所以我要努力,我要管教他們,使他們能得更大的成長及利益,這個就叫慈悲。所以慈悲的本意是在內心的,是一個大原則,而表現出來的有各種方法,我對弟子也罵,但不能隨便罵,要罵得有道理,讓他們感受到那是關懷。
  
  勞資如何取得平衡點?
  
  王耀欽(大眾銀行):
  
  經營企業要慈悲為懷真的很難,也許誠如師父的建議用制度來管理,但是也很難取得一個平衡,是不是能有另外的方法,不偏勞方也不偏資方。
  
  師:
  
  事業若欠缺目標、欠缺目的,如果沒有明確的理念,就無法成就大事業。宗教、政治乃至工商企業,凡有所成就必須結合眾人之力,以全部參與者的利益為利益、需求為需求,如此方能有大眾之向心力。在美國的企業和日本有很大的不同,近一、二十年以來,美國各大企業的實力漸漸萎縮,人員流動率大,員工沒有為企業賣命盡力的想法,更談不上安全感。反之,在日本絕大多數的企業,皆能表達明確的理念給員工,公司上下皆為了共通的理念而努力,有了參與感,進入核心的幹部亦不容易被解雇、裁員,因為他們都可能是股東,都有分紅的機會。以佛家的立場,經濟利益共同分享,僧團中財務十方共有,只要參與即有一份利益,離開則放棄,在企業裡只要有人就有希望。
  
  看了佛書要我們「放開」,馬上又面臨壓力該如何?
  
  王志雄(南方文教基金會):
  
  1.企業追求的是利益,所面臨的是業績及股東的壓力,但佛法卻又告訴我們不要有太重的得失心,看了很多佛書都教我們要放開,但第二天馬上又面臨了壓力,此該如何調適?2.回顧過往,不論是公司或個人,不願花或花得不痛快的錢,比花得痛快的錢還來得多,不願花的錢,比如被倒了或買東西買貴了,在這種情況之下如何以佛法來撫平?
  
  師:
  
  得失心人人都有,業績不好直接影響到收益及老闆的臉色,回到家可能太太也不夠好,反之則大家都好、都歡喜。但是得失心重,業績不一定會好起來,凡事盡心盡力,除了體力之外還要加上腦力,但是腦力加上體力,並不等於業績,並不等於成果。應該還要有福力,也就是一般所說的好命及歹命。好運壞運就是所謂福德力,這是無法操之在我的,這是整個大環境或是本身運氣所致,運氣是沒辦法解釋的,或許是過去世帶來的吧!走路走久了需要休息,登山時有上坡也有下坡,只要盡了力,業績上升了固然好,業績若不上升不必難過,難過也無濟於事,這個時候就必須要放下,這樣的放下對於健康是很好的,對於未來也是很好的。若你一遇到挫折就失去信心,因此失去往前的力量,那麼會越走越辛苦。如果能夠收放自如,得失自在,好壞不擺在心上,只求自己不斷努力,這樣還能夠讓別人覺得我們可靠,自己也不會失去信心,這種原則去掌握,無論對個人、家庭、社會都是健康的、正面的,而非負面的。
  
  至於第二個問題,提到甘願花的錢或者是不甘願花的錢,不願花而花得不甘心、花得很難過,這只能夠以因果不可思議來說明,找不出原因,莫名其妙的多花了這筆錢。若往未來看,或許是消災,那麼就痛快的花吧!另外,站在佛教的立場講,可以說是結緣,有人專門佔別人便宜,有的人是專門付出的,社會中這樣的情形很明願,甚至家庭中也是,社會中所以會有偉大人物的出現,就是因為有許多人需要人家的奉獻,因此能夠奉獻的人就是偉人,接受奉獻的人是普通人。所以在花不願花的錢的情況下,自己本身已在歷練起來、成長起來。我有一皈依弟子,也提過這樣的問題,我說花得很好啊!有錢才能花,他說就是因為沒錢還花了,才令人覺得窩囊,我問他既然如此,你怎麼辦呢?他回答道:「想辦法呀!」我告訴他能夠去想辦法的人雖然實際上沒有得到任何東西,但在努力、經驗、成長上已經受到訓練了,用這樣的心態花冤枉錢應該可以過得去吧!
  
  披著袈裟化緣,隔地換衣喝酒去
  
  問:
  
  有朋友告訴我曾看到一個披著袈裟的人跟他化緣,他捐給他,結果他到一個地方換了衣服就跑去喝酒了,教我們該如何捐?捐了又怕是假的出家人。
  
  師:
  
  布施是要有智慧的,愚蠢的布施是存好心做壞事,布施了使他沒有產生好的結果,反而使他更糟糕、造惡業。我在美國常在路上遇到「醉貓」似的頹廢青年伸手要錢,雖然要的錢不多,很多人願意給,但我是不給的,他們說師父您是法師怎麼不慈悲?我說這些人你不給他錢喝酒,他會找工作做,現在每個人都給他錢,他可以隨時隨地買酒喝,他可以不要工作了,而這些人又不是殘障者,為什麼不工作。今天諸位有沒有看到有人披著袈裟跟我跑?凡是我到各處做大型演講,就有好多這樣的人,我不知是真的或假的出家人,他們穿得很整齊地站在會場門口,聽我演講的人對我沒有供養,卻一個個紅包、一張張鈔票給他們,他們以為這是我帶來托鉢的,每次我演講都沒收演講費,都是他們在替我收。這些人多半是假的,也或許有真的,請大家用慈悲和智慧來看著辦罷。
  
  如何把心安定下來?
  
  謝:
  
  請教聖嚴師父,當我們在事業上不順利時,常產生心不安定,佛法常言心靜就能產生智慧,可是當心不安定時要發揮智慧,根本是沒辦法,那麼要用什麼方法才能把心安定下來?
  
  師:
  
  此問題我自己也有,在非常忙碌的情況下,不僅僅是平常的生活忙碌,而心裡邊也是非常忙碌,此時心是很難安定下來的。這需要做一些工夫,如果不做工夫的話,我們平常沒有事時,心還能夠安定下來;沒有事,心裡就覺得沒有問題。然而,一旦面臨與你自己個人或事業有相當衝擊的問題發生時,要心安定下來是非常難的,的確很難。所以諸位一定不要以為自己太忙,就不需要學習一些修養身心的方法,正因為忙,所以平時需要一點修養的工夫。第一就是宗教的信仰,有宗教的信仰至少你會有信心,有了信心時,你相信自己所作所為,是為社會為大眾,是在付出,故能問心無愧,菩薩與佛一定會保佑你,雖然暫時有困擾,這就是宗教信心。第二就是念佛,或念觀音菩薩,還有打坐。打坐很好,每天只要有半個小時至一個小時,如有兩個小時那更好。這些修養身心的時間,隨你自己安排,讓你能夠訓練自己隨時隨地把心收回來,隨時隨地能把波動的心安定下來。心安之後,處理事情才不會慌亂,身體才能健康。像我這樣瘦弱的身體,很多人說應該早就累死了的,可是我每天的工作時間很長,處理的事情很多,我也能夠爬高山,坐長程的飛機,所以能這樣,是因為我常能保持平靜的心,不受外在的情況干擾。我對外在的情況,儘管是罵、是讚、是褒、是貶,我皆瞭如指掌。平時衝擊我的問題相當多,我都能保持心理的平和,所以體力消耗得不多,頭腦也不會受到衝擊和刺激,也不至使細胞無故受殺傷。所以經常保持心平氣和,說起來容易,做起來是很難的,希望諸位有機會來參加我們的打坐行列,進而學習打坐的方法與訓練。
  
  一般事業家都很忙,正因為忙,所以需要用閒下來的時間打坐。切勿以為利用時間去打坐、念佛是一種浪費,相反的,它可以提高我們的工作效率與判斷力,對處理的任何事都會有相當客觀的立場。否則,一受到外界的刺激,往往就失去客觀的判斷,那將會錯誤百出而不自知。如果我們經常能付出一點時間的代價來打坐,還是很值得的。所以說「忙人時間最多」,這是我提倡的一個觀念,諸位企業家一定是非常的忙,我相信你們的時間一定也會很多,否則你們的事業不會做得那麼好。如果你們能夠挪出更多的時間出來做修養身心的工夫,成功率會更高,成就更大。奉獻了那麼多的時間給事情,為何不找一些時間給自己?
  
  許勝雄三問師父
  
  許勝雄:
  
  請教師父三個問題:(一)如何在企業上做公平的競爭(以不違背慈悲的立場)?(二)老闆所賺的錢如何對員工與社會做合理的回饋?(三)借貸上運用不順,在心態上如何面對?
  
  師:
  
  (一)其實這些問題並不困擾,我經常說在商言商,競爭是平常的事,如果說佛教徒的慈悲就是不競爭,那你自己不能成長而別人也不會真正受益。有競爭才能使社會更進步、更繁榮,有對手才會做得更好。譬如說,我一個人辦佛學研究所時,覺得很孤單,因為沒有對手讓我知道如何改善才能做得更好、更完美,後來有另一家佛學研究所也辦得不錯之後,我雖感受到有相當大的壓力,但卻覺得很高興,因為一隻手是孤掌難鳴,兩隻手時就會鼓出聲音來了。這樣一來可以使我們的研究所成長得更快、辦得更好。可見良性的競爭是必要的,那對自己、對社會都是有利益。如果競爭失敗,表示能力不足、智慧不夠、專業欠缺,應該充實進修,或者改行,或做員工。所以企業界的佛教徒們,不要放棄任何機會,只要是正常地做生意,還是要競標。
  
  (二)佛教徒有個經濟分配法,依據《善生經》及《阿含經》,居士所賺的錢,當分作四份:1.家計生活上的,2.用作再投資的,3.存款儲蓄的,4.供養宗教師的以及社會福利的。這是佛教徒的經濟分配和經濟觀念,所以老闆應該告訴員工,一部分的錢存下來,是為了保障公司的生存發展,公司發展得越穩定,經濟成長越好,相對的對員工的福利也會增加,對員工本身的職業也會越穩定。
  
  (三)當借貸周轉有問題時,企業體很可能就會發生倒閉的情形,凡有信譽的商人是不會那樣做的,作為一個佛教徒不做無本冒險的投機生意,應該投資,但不要投機。投機是自己沒有錢,買空賣空,一旦有個地方出了問題,就倒了朋友的錢、倒了銀行。事實上銀行的錢就是政府的或者是社會共同的錢,倒了的罪過很大。一個企業家應該要考慮資本,如果沒有足夠的資本,最好把你的聰明才智借給人家用,把企畫獻給需要的人,自己不要冒險經營。有些人往往能在一夜之間就搖身一變成為一個大企業家,自己根本什麼也沒有,卻以企業家的姿態出現,這樣的人,也有成功的例子,卻是很危險的。作為一個佛教徒,不要冒險,三分的資本來做五分的投資還可以,否則很可能是自害害人了。
  
  如廁念阿彌陀佛可以嗎?
  
  方新發:
  
  請問師父三個問題:(一)佛法的定義?(二)如廁時念阿彌陀佛如何?(三)學佛是否有實質之利益?
  
  師:
  
  (一)佛法不是法術,是一種理念、一種方法,用理念來引導我們走向一個目標,用方法讓我們走到那個目標去。譬如應向東走,是個理念,怎麼樣到東方去,坐船、坐飛機、坐車去,就是方法。學佛的理念和方法相加,就是佛法,為何叫佛法?就是成佛的理念、成佛的方法。釋迦牟尼佛成佛時就告訴我們,他為何要成佛,他是如何成佛的,便是佛法。一直到現在,我們都在用它,現在我也是根據釋迦牟尼佛講的理念和方法來給各位作解答。
  
  (二)其實在佛教來說,並不迷信,菩薩與佛那裡沒有呢?有供佛像的地方固然有佛,廁所裡面就沒有佛了嗎?只要心中想到佛,佛就在那兒。當我們心中沒有想到佛,自己雖然感覺不到有佛在我們周邊,佛也是不會離開我們的,我們離開了佛倒是真的。所以有佛無佛跟廁所沒有關係,你在廁所裡念阿彌陀佛,當然也沒有關係。
  
  (三)我覺得一出家學佛,就得到利益,那是跟我們的生活配合在一起的。信仰的實踐,便是精神與身體的相應,沒有身體便無法感覺到精神,如果僅僅有精神而沒有身體生活的感受,那就不是人而是鬼了。我們用身心修學佛法,就能得到實質的利益,在精神上獲得悲智的啟發,在身體上獲得機能的調整,那就是身心的平衡與健康。公司上下共同的信仰要從新公司開始。如果是新成立的公司,老闆信佛虔誠,不妨在招聘員工時即勸他們一同信仰佛教,同一公司有同一種宗教信仰,理念相同、步調相同,一定會使公司上下,和衷共濟、欣欣向榮,但也不得強求。如果是老公司,就不得突然強迫全體員工信仰同一宗教了,這樣弄得不好,會引起宗教衝突了。
  
  世風日下如何改變好逸惡勞?
  
  劉炳雄:
  
  (一)世風日下如何改變現階段年輕人的好逸惡勞,並提高素質與觀念?(二)如何動員佛教界重建企業倫理,補教育之不足?
  
  師:
  
  (一)站在佛教的立場,眾生並非生來就有勤惰的本性,而是因緣促成的,我們的環境風氣就能使一個人改變,今天我們希望整體的社會風氣改變之外,還得從老闆本身開始做起,但是,僅靠老闆一人或少數幾個高級職員的改變還是不夠,當在招募員工的時候,便要先告訴他們一個觀念與理念:你到我們這裡來的目的,是希望將來成家、立業、有成就,那就必須認同我們的理念和方式,共同吃苦耐勞、全力以赴,否則你就不要進來。我們法鼓山農禪寺亦如此,出家是來修行,不是來休息,要上天堂享福之前,必須先有下地獄受苦的心理準備,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否則請你最好離開。企業界的老闆也要以如此的要求來招募員工,還要訓練他們,告訴他們只要勤奮工作,公司定有前途,員工必有前途。
  
  (二)任何一個社會團體,一定有主從關係,此即倫理,有時互為主從,那也是倫理。倫理就是各有各的責任與義務,彼此相對的要盡責任、服義務,就叫作倫理。目前我們的社會,最大的麻煩,在於倫理不振,人人爭權利卻不想盡責任,更不願服義務。我們必須呼籲社會大眾:權利不是能夠平白得來的,如果大家不盡義務及責任,儘管得到了權利,很快就會變成一個幻夢,而且帶來無窮的苦難。要知道須先付出,才能有回收,這就是佛教說的因果。例如美國的樂透獎,金額雖高,經研究統計,得獎人都沒有好結果,往往是家破人亡。沒有經過自己的努力奉獻而得的利益是不可靠的。企業的倫理是老闆與員工之間的互動關係,是建立在權利與義務上的。種因尚不一定得果,無因則絕不會有果。種瓜不一定得瓜,不種瓜則絕不可能得瓜。權利與義務之間的關係是顯而易見的。
  
  結論:提昇人的品質,建設人間淨土司儀:
  
  師父、各位來賓,阿彌陀佛,因為時間關係,我們再給最後一次機會,然後就請師父做結論。
  
  師:
  
  大家都很累了,可能沒有問題了,我想結論不是我做,是不是應該請引言人來做,或另推一位來做結論。
  
  陳:
  
  大家都希望師父開示。
  
  師:
  
  陳議長的指示,要我來做結論。我們的社會是要靠大家來維繫,而今天的環境是從農業社會轉型入工商業的時代,現代社會的主角不是農耕者,而是工商界的從業者,由工商業帶動社會的繁榮,工商業提供社會的福利。工商業不僅提昇物質生活的品質,即使精神生活的品質也要靠工商業支援、提昇。因為現代社會中最優秀的人才,多在工商界服務。今天我能跟諸位工商界的領袖們討論佛法,並且聽了諸位的高見之後,對我而言,也獲得了許多啟發,對我弘揚佛法也有很多幫助,我真是不虛而行,我要感謝諸位。今後的社會,在福利、文化、宗教等各方面都需要工商企業界投注心力,促進社會的祥和、繁榮、安定、安全。這就是我們法鼓山提倡的兩句理念:「提昇人的品質,建設人間淨土」。人間淨土的建設要靠每一個人來提昇自己的品質。只要大眾的人品健全,淨土就在我們的眼前。我們生活在同一個社會環境之中,就會感覺到人間淨土已在我們的周圍了。我們大眾的內心,只要有一分鐘有慈悲、有智慧,這一分鐘就是在淨土之中;只要有一個人、二個人、三個人、四個人在一起有這種共同的體驗或需求的話,這幾個人的生活環境,就是淨土。今天我們在高雄市議會高風大樓會議廳的三個小時,提昇了品質,建設了淨土。所以我們見到的諸位,都是淨土中的菩薩、未來的佛。最後祝福諸位今日的菩薩、未來的佛,身心健康、萬事如意。
  
  陳:
  
  各位居士大德,今天對我們南部地區的企業界、各位居士大德來講,是一個很難得的聚會,因為我們最敬仰的聖嚴法師,費了很多寶貴時間給我們非常有意義、寶貴的開示。我相信大家都能得到信心並知今後如何去做,也希望聖嚴大法師今後有機會,能再到此地跟我們談談,繼續給我們開示,最後我們再次謝謝我們最敬仰的聖嚴法師。(一九九三年八月三十日《臺灣新聞報》第十版刊出)

 

黃烈火問佛法於聖嚴法師
  
  《中華日報》轉載
  
  味全食品企業公司創始人黃烈火先生,篤信佛教,護持三寶,常讀佛書,並與聖嚴法師常相往還,討論佛法。一九八七年三月,黃董事長邀請聖嚴法師到其桃園埔心牧場作客,同行者尚有方甯書、戚肩時兩位居士,席間黃公與法師問答,頗具內容,故記錄成文。交由《中華日報》於一九八七年五月十三日的「中華佛學」第六期刊出。
  
  黃烈火(以下簡稱黃):
  
  佛法是否能幫助人從痛苦之中得到解脫?自己解除苦惱後,如何在金錢方面幫助他人,進而鼓勵他人更積極的面對人生,造福人群與國家?
  
  聖嚴法師(以下簡稱師):
  
  釋迦牟尼佛是一位王子,生活過得很好,他為什麼會出家?因為他看到民間的疾苦與不幸,且感到生、老、病、死之苦,是任何人都逃避不掉的。他想這不僅是個人的問題,也是大眾的問題。為了求智慧來幫助大家解決問題,所以他才出家修道。
  
  人生的問題通常可大約分為物質的、精神的、永恆的三類。
  
  所謂物質問題,是生活的先決條件,為他人解決生活的困難,便是布施,不過所謂布施並不是一定要有錢財方能布施,亦可藉助於語言文字及思想,還有手腳,以達成布施的目的。那便是體力、智力、財力的總和,端視各自的才能或力量,盡力幫助他人。因此,一般而言,若要助人利人,先當讓人安身,然後才能安心。
  
  再進一步,便是精神生活的安頓及提昇,也就是修身及修心的方法了。教人從事布施、持戒以及禪定的修持和智慧的開發。
  
  最後是永恆的問題,亦即求得精神的解脫。
  
  解脫的意思是什麼?解脫並不一定要離開人世間,而是對於任何事物,不捨不取、不存得失,不為此渺小的自我而起貪瞋癡。人當行善,如果行了善,心中不存任何痕跡,就是解脫,有這種解脫工夫的人,就得自在。黃董事長說:「我們是不是先對自己有益,才對他人有利?」是的﹗先接受社會的成就,然後再為社會提供服務,這叫回饋社會。
  
  黃:
  
  我們的社會,因爭權奪利,有些混亂的情況出現──所以佛教要如何發揚光大,才能讓人人瞭解真正的佛教,以期得到佛教的法益?
  
  師:
  
  以現在的環境及時代背景來看,我們應該朝三個方向努力:1.栽培人才,2.多做社會福利事業,3.多做文化事業及文字宣傳。
  
  這三種之中,最根本的是人才。有了人才,其他的如社會福利等各種佛教事業,才能推展。至於文化與教育,我們已經努力在做,只是做的尚不夠多。我們的中華佛學研究所,正在從事現代化的高級教育,在開始要求自己達到國際水準。我們的研究生,都是各大學畢業的。這些人再過十年,都將是佛教界優秀的領導人才。只是辦佛教教育是百年大計,無法立竿見影,人才的養成,需要付出耐心。
  
  現在我們出家人中的大學畢業生,已在漸漸增加。譬如嘉義內埔的香光寺是比丘尼的道場,有七、八十位,多半是大專以上程度的女青年去出了家。南投魚池鄉聖開法師的人乘寺、臺北三峽智諭法師的西蓮淨苑、臺南白雲禪師的菩提寺、高雄的佛光山以及我們北投的農禪寺,也都有不少大專畢業的男女青年現了出家相。再過二十年,出家的佛教人才,當會日益普遍。
  
  至於主辦慈濟事業的佛教人才也很多。臺灣全境的佛教寺院,辦了幼稚園、托兒所、孤兒院、仁愛之家、義診診療所的也漸漸普遍起來了。如眾人所知的,有一位比丘尼──證嚴法師在花蓮所辦的慈濟功德會,會員就有十萬多人。受照顧的人,遍及全省。去年落成的慈濟醫院,總計花了新臺幣八億元,在臺灣東部地區,算是設備最好的醫院。
  
  文化事業呢?現在出版的書,從其封面的設計、裝訂、內容的要求也在漸漸提高了。如佛教書局、新文豐、天華、華宇、彌勒、佛光、文殊、東初等出版社,對於佛教書籍的編譯、著述、出版流通已有相當的成績。
  
  黃:
  
  佛法中常講到「無我」、「無常」這兩個名詞,請教法師作深入的解釋。
  
  師:
  
  無常與無我係佛法的基本,而一般人往往誤以為,人間既然是「諸行無常」,反正一切現象都是無常的,什麼事情都不要去管它好了。既然是「諸法無我」,一切東西都不屬於我,我們還要努力追求什麼目標呢?如果停在這階段的認識,對己、對人、對社會都不會有什麼好處。
  
  其實,無我有三個層次:第一,是剛才所舉的,是站在自我否定的立場,否定了一切的價值觀念,當然不是佛法的本意。
  
  第二,就是不以「我」個人為中心,是以我來為全體人類的社會大眾服務,雖然依舊有「我」的存在,這個「我」是屬於所有的社會大眾,不是將社會大眾當作我自己的工具。比如黃董事長恆以味全公司的發展為目標,再把這味全公司的「我」擴展到整個國家、人類、全世界,使得全世界的全人類,都因味全公司的貢獻而獲得幸福,那每一個個人和國家社會,還會有什麼問題?
  
  第三個層次更超越,這是佛法的理想,稱為三輪體空的「無我」。如做布施,雖以一切方法常做布施,一切眾生均獲利益,亦恆不以有我做布施,不以有被我布施的東西,不以有眾生接受了我的布施。換句話說,我雖利益一切眾生,卻不自覺有施惠者、受惠者及惠予物,這才是真正的無我。(一九八七年五月十三日《中華日報》「中華佛學」第六期刊出)

來源:www.book85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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