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生是一條激流 -- 人生的真相
長樂先生:人生是一條激流,每個人都是自己的舵手。
在無邊無涯的時間空間中,人常常會有無力感和迷茫感,有時感到人如微塵,什麼也無法把握;有時又覺得頭頂空間太小,無法容納沖天之志。
所以,英國詩人布萊克說,手掌盛住無限,剎那便是永劫!
他又說,在荒原的盡頭,手指可以觸天。
這個世界上,一定有一條路是屬於你自己的,如何找到這條道路,需要由我們內心的智慧來指引。
對於媒體人來說,證明天空之中的確有路的人,不是詩人,而是科學家。
1923年,中國境內最早的廣播電台——ECO廣播電台開始播音,它是美國人奧斯邦在上海創辦的。但不久,北洋政府以其未經政府批准為由,將這個廣播電台拆除了。就在中國人對這一新技術充滿疑惑,拒絕仰望天空的時候,地球那邊的美國人卻已經在“瓜分”天空了。
1927 年,美國政府宣布肉眼看不見但又確實存在於天空中的無線電波是“國有財產”。這個決定,使美國從此把世界的信息主權牢牢地抓在自己的手中。沿著這條道路,在不到一百年的時間裡,他們使數字化地球雛形顯現,全球十大媒體集團美國占了七席,這艘巨大的傳媒航母主導了世界傳媒娛樂業的發展。今天,美國文化產業的產值達到二萬八千多億美元,幾乎接近整個中國的GDP。
誰能想到,對於一個機會的接納與排斥,會有如此巨大的差距?
有人說,認識自己是認識一切知識的基石。真正認識自己是很難的,改造自己更難。修心是為了讓自己更加專注於行動,而不是不行動,或者少行動。
如果人能夠建立一種新的時空觀和人生觀,並由此產生新的智慧,我們能不能不再錯過屬於自己的機會,把握當下,成就自己呢?
“讓三分,心平氣和;退一步,海闊天空”,這是徹悟的人生觀。
人生呼吸間,生命短暫無常,因此要以有限的時間,充實無限的生命。
“微塵映世界、瞬間含永遠”,人類生命的發揚,必須有效地利用時空,在屬於自己的極小空間、極短的時間中創造生命的價值。
這是一種古老而又嶄新的哲學,一種神秘而又坦誠的方法。我們怎樣從另外一個角度,用另外一種價值觀,檢討自己的人生,“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呢?
請大師給我們開示。
星雲大師:說起來,佛陀也是一個記者,他記錄人間的悲苦,傳播能夠離苦得樂的真理。而我只是效法佛陀,做一個傳播者,傳播佛教引人向善的教義,也算是劉總裁的同行吧。
人生好比一條“路”,要靠自己走出來,自己走不出自己的路,總是沒有把人生活得淋漓盡致,因此每個人都要重視自己的“生涯規劃”。人的一生都在追求一個圓滿。圓滿的人生要有許多方面的成功才能完成。但是,成功有成功的條件,想成功必須先建立良好的觀念,否則可能就差之毫釐,謬以千里了。
世間的一切,我們不可以用愚癡、貪心、妄念、邪見去追求,要用智慧去擁有。
長樂先生:自古以來,做人之道首重修心。
星雲大師:修心,就是為心找一個可以安頓之處。心安住在哪裡呢?安住在錢財上,它可能失去;安住在情感上,它可能會變化;安住在榮耀上,它可能不長久,實在沒有一個真正的安樂窩。
佛陀教我們安住在禪定上,所謂“以定安住,一切皆定”。禪的世界,充滿灑脫、自在、活潑;禪的風光,可以與宇宙天地永恆並存。
修好這顆心,我開列了下面這些途徑:
1.要有慚愧心,慚愧、知恥才能莊嚴身心。
2.要有慈悲心,慈悲就沒有敵人。
3.要有歡喜心,有了歡喜,人間才沒有缺陷。
4.要有孝順心,有了孝順,世間才有綱常紀律。
5.要有信仰心,有了信仰,為人才有目標、才有力量。
6.要有般若心,有了智慧,才能解決一切問題。
7.要有柔軟心,柔軟才會包容,才能克剛。
8.要有精進心,精進才能立志向前、向上。
9.要有平等心,才能與真理相處。
10.要有謙虛心,傲慢的人,永遠敵不過謙虛的人。
11.要有自尊心,尊嚴是心中的財富,是心中的寶典。
12.要有和諧心,和諧才能團結人心。
13.要有忍辱心,忍辱不自卑,才是至剛至大的力量。
14.要有道德心,道德是做人的品牌。
15.要有感恩心,有感恩心的人,是一個富貴的人。
16.要有尊敬心,尊敬是學佛、做人所不可或缺的要素。
17.要有包容心,能包容,才大、才多、才有。
18.要有誠信心,有誠信才能得到別人的信賴。
19.要有勇敢心,勇敢向前,才能開拓另外的世界。
20.要有恆常心,有恆常心,才不會懊悔、猶豫。
21.要有惜福心,惜福才會有福。
22.要有大願心,有願就有力量,有願就能突破難關。
23.要有仁愛心,仁愛所至,無力抵擋。
24.要有忠義心,忠肝義膽是天地間的正氣。
25.要有正直心,做人處世,正直為本。
26.要有利人心,處處為人設想的人,必然受人尊重。
27.要有專注心,專心注意,凡事能成。
28.要有結緣心,廣結善緣,更有人緣。
29.要有喜捨心,喜捨是福慧增長之道。
30.要有無我心,無我則凡事不計較、不比較。
31.要有誠摯心,誠摯待人,即使吃虧也必得好報。
32.要有隨喜心,隨喜順人乃廣交善緣之道。
長樂先生:也有學者將人的多面性概括為七種心,“上進心、正義心、責任心、自尊心、虛榮心、嫉妒心、自私心”,其中上進心是最本能和最有生機與活力的,屬於眾心之首,而自私心也不是完全負面的,是可以加以調整併為上進心服務的。
甘地說,他最大的敵人是自己。一個人能戰勝自己的慾望就會贏得整個世界。從這個意義上說,修好自己的心,是我們與這個世界相處的最重要的事情。
我們追求成功,但是這種成功並不等同於世俗意義上的成就,而是提升自己的智慧,滋養內在的愛與善,與真實的自我、與世間的一切生命建立深刻的情誼。
星雲大師:人,是為了使命感才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在動物中,狗以看家為使命,貓以捕鼠為使命,雞以司晨為使命,蜂以釀蜜為使命。牛,拉車負重,這就是它的使命;馬,日行千里,這也是它的使命。我們生而為人,怎麼能沒有使命感呢?生命的意義,乃負有使命感之謂也!
一個人必須有自覺的使命感;有了使命感,才會有責任感,才能克盡職責,才能勇敢擔當,才能自我健全。我有一位徒弟,大學畢業後,到夏威夷讀碩士,又到耶魯讀博士,花了好多年的時間,終於得到博士學位,非常歡喜。有一天他回來,對我說:“師父,我現在得到博士學位了,以後要再學習什麼呢?”我對他說:“學習做人。”
生命可貴、無常迅速。學習做人,健全人格,自我勇敢擔當,才能發揮生命的價值。
長樂先生:大師所說的生命可貴、無常迅速,代表佛教的人生觀嗎?
星雲大師:人生的真相,就在於“無常”。 “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這就是“無常”的寫照!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這也是“無常”的意義!
“無常”,就是遷流、變易的意思。世界上的人物你我、有情無情等,哪有不遷流變化的呢?
“無常”,不限於某一人、某一事,它有普遍性的意義;“無常”,不受權力大小的影響,它有平等性的意義。世間萬事萬物,都有無常的現象,所以說“無常”就是真理。
世界上很多美好的東西,因為有“無常”,所以它是缺陷的。青春美貌,它不能永遠常在;名位權力也不能永遠擁有。再如金錢財富,隨來隨去,甚至我人的身體,依科學家的研究,從細胞的組織來看,昨日之我已不是今日之我,今日之我當然也不會是明日之我。不斷地遷流,不斷地變易,所以都是無常的啊!
“無常”不是完全消極的,本來沒有的,因“無常”,也可以改變一切現象。我貧窮,因緣際會,我發財了;我愚笨,我勤勞苦讀,一變而成聰明了;本來無兒無女,忽然妻子弄璋弄瓦,兒女成群;本來空曠的土地,集合建材而成高樓大廈,所謂“空中生妙有”,這不都是無常的現象嗎?
“無常”不可怕,“無常”也躲避不了!遺憾的是,人一聽到“無常”,就如同談虎色變,難道你懼怕“無常”,就能不受無常的真理的規則嗎?
從小看到花開花謝,你在無常裡沒有得到警覺嗎?從小就看到人生人死,你在生死裡面還無所體悟嗎?所以,吾人當要體悟“無常”,在“無常”裡找尋自己的未來:未做完的事情要趕快做好,免得無常到來,未萌其志,未盡其願;如果是你要做的事,趕快積極去完成,因為你不積極完成,隨時無常一到,可謂終生遺憾啊!
長樂先生:這也是每個人都要儘早謀劃自己人生的原因。
星雲大師:人生,事業,理想,都要靠今天完成,不能把一切事情拖延、寄望於明天。世間的事情,從今天做起,都有希望;等待明天再說,可就很難說了! “今日脫下襪和鞋,不知明日來不來!”
一間房子,沒有門出去,長久關閉在裡面,怎麼會快樂呢?好名,被名枷給捆綁;好利,被利鎖給縛住;陷在自私的感情裡,就會被愛所執;甚至,一句是非也能左右我們。枷鎖能束縛人,主要是當事者不肯放下,甚至還以金枷銀枷驕人呢!
有的人,對金錢放不下,做了金錢的奴隸;對物質放不下,做了物質的囚徒。
有的人為了守住一棟房子,養了一隻寵物,不肯出外旅行;有的人為了盡孝守墓,荒廢了多少年輕的歲月?
被圈圈圈住,被框框框住,所謂“坐井觀天”,哪裡能看到廣大無邊的天地呢?
凡事都不是命定,命運操縱在自己的手中,所以只要我們心好,只要我們不侵犯別人,而又能廣結善緣,無常亦能使乖舛的命運轉好。
長樂先生:大師的意思,是不是說認識生命的真相,必須超越相對的知識,才能達到不知之知的境界?達摩祖師說過,若以不知為知,則無所不知。不知之知,就是智者的智慧。我覺得,這是提升、謀劃人生的一種基本方法。
星雲大師:般若的真理,不是你說你有理,我說我有理。真理是要經得起印證的。佛教的真理是有條件的:第一,要有普遍性,不是只在這裡才有理,在全國,乃至全世界,都是沒錯的。比方說,人生來要死,這個不會有人否認,沒有人生來不死,這是普遍性。第二,有必然性,比方說,一個小女孩,從嬰兒慢慢地長成女童、小姐,之後男人追求,做了人家的太太,漸漸地,做了媽媽,再慢慢,就做老太婆。那麼這個人究竟是女童,小姐,媽媽,還是老太婆?都是,也都不是。無常變化,這是人人都如此的。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是恆常不變的,只要是世間法都會有變化。變也不一定不好,因為世間會變,所以窮不會一生一世都窮,苦不會一生一世都苦;雖然笨拙,只要經過努力,就會改進。
無常,可以改變人生,這就叫般若的智慧,向來如此,普遍如此,必然如此。不是說你有錢,你說的道理就對,我沒有錢,我就沒有道理。不管男女老少,有錢沒錢,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
與生活的激流融為一體
星雲大師:命運是一個因緣促成的關係,宇宙之間最合理的就是因緣。釋迦牟尼佛在菩提樹下開悟,悟出了宇宙人生的真理。什麼是宇宙人生的真理?就是因緣。這個緣不是“大家有緣千里來相見”、“我們這麼要好,有緣分啊”的“緣”,道理沒有這麼簡單。所謂“緣”,有的事情需要原則來完成,結果需要因和緣的助成,有的“有”則需要“空”才能“有”,不空就沒有了。所以,緣很深、很妙。
比如我們兩個人,你比我高一些,比我胖一點;你是一號,我是二號(笑)。我們彼此有緣,一見到面,就歡喜和信任,相交到現在也有一二十年了。
長樂先生:這種一見面就彼此歡喜和信任的因緣,使我此後不斷地尋找各種機會與大師見面,近距離地學習了解大師的人品與學識。
大師和我還有一個共同的地方:大師屬兔,我也屬兔,兩人都是“兔子”,這是非常好的緣分。一些關於屬相方面的書說,屬兔的人對事物敏感,有堅強的意志和堅定的自信,能有條不紊地、準確地追求自己的目標;愛藝術且具有很強的判斷力,容易在文學方面有成就。大師著作等身,似乎證明了這一點。
星雲大師:佛教不講命運,但是很講緣分、因緣。佛陀說:“未成佛道,先結人緣。”“緣”之一字,意義甚深。結緣就是播種,不播種,將來怎麼能有收成?結緣愈多,就好比銀行的存款也就愈多;銀行的存款多了,還怕事業沒有成就嗎?世間的一切功成名就,都有原因;而一個人要想成就一番事業,必須要靠因緣。
現在,全世界都可以看見鳳凰衛視,我前不久在美國也看到了你們的節目,這說明劉總裁和鳳凰衛視結了很多的緣,很成功。我真心希望:每一個人都可以廣結緣分。我這個人,天生不善主動與人交往,無形之中喪失許多人緣,念及於此,我從不推辭開始努力。我不長於交際應酬,經常因此被人誤會,思及於此,我從直心待人著手學習。我自忖一文不名,無以予人,所以布施所學,教導後人。我自認缺點甚多,愧對十方,因此兢兢業業,三思而行……點點滴滴地改進,將我一步一步地往前推進。我深信在長遠的菩薩道上,藉著反复琢磨、自我修正,去蕪存菁,可以成就像金剛不朽的法身慧命,所以行走於人生逆旅之中,即使面對再大的挫折、再多的阻難,也不曾灰心失意。
長樂先生:在清澈的激流中,我們往往會看到一些小魚溯流而上的情景,它們為了防止自己小小的身軀被洪流捲走,努力尋找合適的角度,不屈不撓,頂水而進,讓人聯想到我們普通人在生命長河中的處境。
星雲大師:人生的激流,有平緩,也有洶湧,但總結起來只有兩條路,一條是善美的天堂之路;一條是醜惡的地獄之路。佛經說:通向天堂的道路有三個條件,一是喜捨,二是持戒,三是禪定;地獄的道路,也有三個原因,一是貪欲,二是瞋恨,三是邪見。我們是要走天堂之路呢,還是要走地獄之路呢?舵就在人自己手中。比如佛法,既是人生之舵,也是人類社會演進,歷史長河奔流而下中的舵。因為無論是人類的進化,還是社會歷史的發展,拋卻過程中的種種反复、波折、倒退,最終演化方向,乃是朝著佛陀所說的包容、慈悲、和平、智慧、良善之路發展。佛法作為一種文化也好,哲學也好,起著舵的作用。
長樂先生:把握生活河流裡的舵,就能走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1987年,泰國慶祝國王普密蓬六十歲壽辰,大陸和台灣佛教界的高僧大德前往致賀。那一天的現場,有兩個中國人坐得很近,卻因為種種原因無法交談。這兩個人,一位是趙樸初老先生,一位是星雲大師。但是,因緣這東西是很奇妙的,冥冥之中,一種神秘的力量在牽引他們。
慶典開始後,樸老的夫人突然忍不住咳嗽起來。在氣氛莊嚴、鴉雀無聲的會場裡,樸老一時歉疚而又無奈。這時,星雲大師的弟子慈惠法師微笑著探過身,遞去一顆潤喉糖。
誰也沒有想到,一遞一接之間,這顆潤喉糖像生命之舵,牽起了兩岸的手,溫潤了兩岸的心,如同佛陀的手臂。
當晚,趙樸老特別回贈他的書法大作以示感謝,雙方暢談,欣知彼此在許多事情上都有共識。從此,大陸與台灣佛教界開始了春雨潤物般的交往。兩年後,應趙樸初的邀請,星雲大師率五百名僧信二眾赴大陸探親弘法。
門一旦打開,親情就濃得化不開。
2002 年,中國政府以“星雲牽頭,聯合迎請,共同供奉,絕對安全”十六字授權,達成了恭請法門寺佛指真身舍利赴台供奉協議,大師您陪同佛指舍利在台供奉三十七天,數以億計的華人目睹了這樣難忘的時刻:道路旁,簇擁著數以百萬計的民眾,他們以感恩之心汲取著中華文化的力量。一位經歷了大地震的台灣鄉下婦女,淚流滿面合掌而立,讓每個看到她的人禁不住心中發燙。
這些畫面,使我深切地感到,在拆除政治藩籬,擯棄歷史恩怨,弘揚中華文化的事業中,佛教能給人一種超越的力量,帶你進入一個更高的境界,讓你用人性的、人道的、文化的、容忍的視角,看待一切,從而體悟最高的真理。
星雲大師:一粒種子,你把它放到地毯上、桌子上,它不會成長,因為地毯、桌面都不是它的緣分。它的緣分是土地、陽光、水分。一個人也會有自己的緣分,你結過這個緣,人家才會來幫助你,你沒有結過這個緣,人家就不會主動幫忙,所以平常要廣結善緣。世界上沒有單獨存在的東西,每個人都要依靠很多的條件、緣分來幫助才能成功。所以,有時候,朋友一句話就決定了對方的命運;一塊錢、一個念頭就決定了人一生的命運。
人生如一盤棋局。無論是將軍或小卒,無論站在哪個位置,都不要小看自己,應盡力發揮所長、用心去做。人生難得,能生而為人需要很大的福報,所以更要懂得珍惜。惜就是愛,了解“惜”的人才能懂得“愛”,所以夫妻要珍惜夫妻之情;朋友要珍惜友情;人與人相處,都要懂得惜緣、惜情。
長樂先生:2010年1月,大師因對和平事業和兩岸交流作出貢獻而被中華文化促進會授予“中華文化人物”稱號,我榮幸地擔任了您的頒獎人。當我和您一起站在頒獎台上時,眼前的大師和當年那個身無分文,隻身赴台的青年星雲交織在了一起。波濤滾滾,海天蒼蒼,前望故鄉,後望故鄉,也許有憂傷,也許有徬徨,但是,他用奮鬥、用忍耐、用包容,超越了捨棄與不捨棄的階段,達成了般若的人生。
星雲大師:不敢,我只是本著一個出家人弘揚佛法、普度眾生的理念做事罷了。我本來就是一個無聲無息的、平凡的出家人。星星很小,雲也是飄飄的,不過因為鳳凰(衛視)在天上飛,所以把我也曠達、昇華了,讓我因此在中國大陸和世界各地有了名望。我昨天從深圳回香港,海關的辦事人員一看到我,就說:哎喲,星雲大師啊,趕快辦。我說:你認識我呀?他說我看過電視,鳳凰播過你的節目。很快地就辦完手續,揚手讓我通過了,效率很高。
長樂先生:人之一生,離不開與其他人交往。在這個開放的、信息快速流動的世界,我們可能認識很多人,有人說,多認識一個人就如多打開一扇門。但是仔細想一想:你認識的這些人裡,誰是你真正的貴人?身處異地身無分文時,誰會第一個給你關懷?你人生失意、倒霉的時候第一個向誰傾訴?突發災害時,誰會冒著風險第一個來救你?當你離開官位時,誰又願意陪你在一起喝一杯“涼”茶呢?
所以,朋友貴精不貴多。
以金相交,金耗則忘;以利相交,利盡則散;以勢相交,勢去則傾;以權相交,權失則棄;以情相交,情逝人傷;唯心相交,靜行致遠。心交,誠交,實交,人之交往之唯一要素!
明知是“空”為何還要奮鬥
長樂先生:按照佛教的觀點,人生的所有一切,包括幸福、煩惱、快樂、悲傷、財富、貧窮,都會過去。請問大師:明知人生是一個“空”的結局,我們為什麼還要奮鬥呢?
星雲大師:過去的雖然過去了,也還會再來。像春夏秋冬,冬天會過去,春天會再來;像人生,生老病死,老病死了,還會再生。就如時辰鐘“1、2、3、4、5、 6、7、8、9、10、11、12”,轉了一圈,它又會再回來。這個世界永遠是一個環形,所謂因緣果報,前世、今生、來世都有關係,來的會來,去的會去,來來去去,去去來來,所謂生了要死,死了要生,生命不死。在我們了解,人死亡的只是身體,物質的東西無常,但是心靈、生命不是,它等於木柴,這個木柴燒了,另外一個木柴又生長了,生命之火一直會延續。所以,為善事、做好人,不要灰心,不要以為死了什麼都沒有了,都落空了,所謂“一江春水向東流”。不管水流到哪裡去了,還會再流回來。
長樂先生:大師剛才所講人之一生,讓我想起一個朋友的短信,叫“八然堂”:忙時井然,閒時自然;順多偶然,逆多必然;得之淡然,失之坦然;褒則常然,貶則泰然。悟通八然,此生悠然。
大師一定還記得我那位得了肺癌的老友,當時醫院診斷說他的生命只有四個月了。在疾病的折磨下,老友越來越煩躁易怒。無奈之中,他弟弟對我說:你和星雲大師很熟,能不能帶我大哥去見見大師,給他點撥點撥?我知道您非常忙,也很勞累,但人命關天,安撫一位垂危者也很重要,躊躇再三,還是向您說了,您立刻爽快地答應了。見面那天我感冒了,但不願錯過當面求教的機會,就戴著口罩和老友一起去了。
您當時對我們講了兩層重要的意思——
星雲大師:生,也未嘗可喜;死,也未嘗可悲。
在覺悟者的眼中看來,生,是死的延續;死,是生的轉換。生也未曾生,死也未曾死,生死一如,何足憂喜?
有些人臨死的時候,苦苦戀棧世間的七情六欲,放不下子孫家產,不想死、不肯死,好比烏龜脫殼之被撕裂、被銼刮一樣痛苦。佛教不是這樣,在佛教裡,人死亡之後,脫離了千鈞萬擔的軀殼,感到無比的輕鬆,就像“行也布袋,坐也布袋;放下布袋,何等自在”一般飄然瀟灑,悠遊逍遙。
經過死亡的通道,人可以提升到更光明的精神世界裡。
長樂先生:您講得泰然,朋友聽得入神。回去之後,我這位朋友的情緒變化很大,非常和順平靜,甚至能用一種詼諧的豁達對待生死。一年之後,這位朋友走了,他的兒子和太太請我轉告大師:他走得很安靜很坦然。
星雲大師:人的一生,都生活在五欲六塵的追逐裡。世間什麼是我們的?世間有沒有永遠存在的東西?所謂“真理”,必須符合“本來如此、必然如此、普遍如此、永恆如此”這四個條件。 “無常”,就是如此。因為“生死事大,無常迅速”,所以會精進修行;生理細胞有新陳代謝的無常,因此能常保身體的無限活力;“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人事的新舊更遞也是無常的變化,如此社會有機體才能常顯生生不息的青春生機。
世界上的一切事物,不但“無常”,而且“無我”。所謂“我”,是恆常不變的實體,具有自我主宰的功能,然而,世界上有沒有能單一獨立、自我存在、自我決定的永恆事物?當然沒有!
能夠明白這些真理,人生才能如行雲流水般自由自在、任運逍遙。
長樂先生:大師所說,正如達摩祖師的教誨:如果你害怕生活的激流,總想脫離這個激流,表示你執著於激流。你越是與激流拼搏,你遇到的阻力就越大。怎麼辦呢?應該與生活的激流融為一體,萬事隨緣,讓因果自作定論,這樣反而能度過,獲得更廣闊的空間。
生命是激流,我們只有先認識到此身為人的弱小,才能“向死而生”,勇敢地面對恐懼,面對死亡,在萬丈紅塵中完成自己的使命,度過不得不過的這一生。
第二章 心治 -- 為了熱愛而來
長樂先生:佛光山在全世界有二百多個道場,有來自世界各地之出家弟子千餘人,全球信眾有數百萬之眾,有人說您是公認的管理大師,您研究社會上流行的管理學嗎?
星雲大師:不研究。情況、信息瞬息萬變,各人的心、各人的性格有種種不同,沒有模式和模型的,假如說有模型的話,就是尊重人、對人好,視人如己,將心比心,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不要對立,這就是最好的管理。佛法講究慈悲、鼓勵、尊重,這都是很好的管理方法。
“心”是萬物之本,沒有把根本管理好,只管理枝末,人生當然不會圓滿。能把自己的心管好,心正則一切皆正,心淨則一切皆淨,心善則一切皆善,這才是最重要的管理學。
當一個人連自己的身心都無法管好時,又怎能管理他人之事?
長樂先生:有位管理學家大前研一說:“知識來自於先驅者們的研究與經驗,是在反複試驗、反复失敗的摸索中獲得的。如果已經得到明確的知識,則說明這塊新的競爭領域已經被無數人造訪過,已毫無商機可言。此後的商務專家必須比以前更加懷疑常識,並且拋棄現有知識,也就是堅決養成'不學習'的習慣。”
強調適應變化,這大約就是大師不研究所謂“管理學”的原因。
我覺得,“管心”的一個重要方法就是激勵員工內心的激情與渴望。
激情是事業成功的一個很重要的因素,不甘平庸的人特別需要激情這份營養大餐,從而保持內心的強大和尊嚴。
愛因斯坦在慶祝德國偉大的物理學家普朗克60歲生日時說,促使普朗克不顧一切地獻身科學事業的動機並不能完全歸因於他的非凡的意志力和修養,“去做這種工作的精神狀態與狂熱信仰宗教的人或談戀愛的人相類似”。
星雲大師:任何企業都需要全心投入的員工。趨勢科技資深執行副總經理陳怡蓁小姐曾和我說起她與先生到日本佛光山本棲寺時看到的一件事情。當時,寺裡楓葉飄零,她看見有位師姐不停地清掃,但是動作遠不及落葉快速,分明是愈掃愈多。陳小姐的先生忍不住勸對方別掃了,沒想到那位師姐幽了一默說:“愈多愈好,這樣福報愈多!”陳小姐認為這就是執行力的源頭——每個成員皆充滿熱誠、歡喜。如果每個企業的員工,都能如此熱愛自己的工作,所追求的不只是金錢回饋,而是成就、滿足感,相信所展現的必是持續不絕的執行力。
長樂先生:成就感是一種更高層次的自我實現。我認為一個有激情的企業,它的文化應該是:在這里工作是一項殊榮,一種事業,而不是一個謀生的工作。新員工進入這里工作只有一個標準,為了熱愛而來。有了熱愛,才能煥發潛能。
星雲大師:有人說,一個企業的成功,30%靠策略,40%靠執行力。 “執行力”是什麼?建華金控執行長盧正昕先生說:“執行力的定義是'積極參與,全力投入'。”全力投入是身口意總動員。執行力的落實首先要“用對的人才”,其次得用“對的策略”,最後是“完成對的營運”。他認為今天這個時代,單打獨鬥闖不出天下,一定要有一群具有共同目標、願景,加上有強烈企圖心和執行力的人,集合眾人之力才能創造財富。
長樂先生:有人說我是“榨汁機”,其實“榨汁機”也有深奧的學問:怎樣讓每個員工都有“汁”可榨,並得到與榨出的“汁”相對應的社會回報?作為領導者,要做的就是讓每一個人盡興表演,甚至不告訴他怎樣表演,只交給他一個舞台。我著力營造的是這樣一個管理公式:壓力+動力+空間=出奇的效果。
記者向來是一個高風險的行業。有人說,鳳凰的記者事事都向前衝,不是敬業,而是商業電視台“敬錢”、“敬名”的表現,還因此感到“莫大的悲哀”。我想:媒體真正的“莫大的悲哀”是什麼?不是所謂的“敬錢”或“敬名”,而是缺乏職業精神,缺少專業主義激情。富有職業精神的記者在突發事件現場是可能失去生命的,沒有生命,錢和名有什麼意義?我們的記者上前線時,不少人是悄悄寫下遺書的。論身份和收入,他們可能是“白領”或“金領”了,所以,錢和名無法解釋這些記者的靈魂和作為,甚至是對他們的褻瀆,相反,這是激情的效應。
星雲大師:就如佛光山的事業,這份事業既是我的,也是屬於大眾每一個“我”的。因此從開山以來,佛光山所有設施都是隨順信徒所需而興建,一切重大計劃都是經過大家開會來決定,乃至典章制度裡的每一則條文,也莫不是在公開的場合中通過公佈。 1985年,我依章程退位,將住持之職交由第二代接棒,許多信徒前來哭跪請留,都無法挽回我堅決的意向。經云:“依法不依人。”大家是否都能在平等的“法”中,看到佛教的本質與未來?
佛教主張“法不孤起”,所以既不執著一法一人,也不捨棄一法一人,正因為佛教的本質如此,因此才能結合眾緣,不斷突破,創造遠大的未來。我雖然已經退位,不是住持,但我還是徒眾口中的師父,還是佛光山的一分子,因為師父是永遠不會退位的。所以當常住需要我時,我還是義不容辭地提出建言;當弟子請求我時,我也願意為大眾排難解紛。
長樂先生:大的事業離不開小的人性。人是孤獨的,同時又是與他人同時存在的,如何集合眾人的力量經營好你的團體是非常重要的。
成功的企業應該是以“人性”團結人,以“人性”感動受眾。為了共同的熱愛走到一起,才能同舟共濟。團結一致不是道德、倫理的要求,它是自然界、宇宙中最常見的一種現象,也是最神秘的一種力量,如能掌握這樣的力量,一定能成就蓋世功業。
“內行”管“內行”
長樂先生:我的職業生涯開始於廣播媒體,然後下海經商,最後又回到了媒體這一行。即使現在身為傳媒商人,我仍然有到新聞第一線衝鋒陷陣的衝動。做新聞是我與生俱來的強烈願望,我對自己現在的工作狀態不太滿意:每天90%的時間花在內部管理、資金運作上,只有10%的時間來關心節目內容。但是,這10%已經讓我很亢奮,很投入。每當碰到突發事件或重大報導,我的第一反應往往是:“如果我是記者……”,而不是“如果我是管理者……”。儘管這樣有時會妨礙內部管理,但我認為這才是真正的“內行”管“內行”。
有人評價我說,投資鳳凰,我只用了10%的財力,卻花了90%的精力。這是因為我對自己的定位始終是一個媒體人───以前是記者,現在是媒體商人。一個人到了一定的階段,資本積累和事業成就感完美地結合才是境界。這時考慮的不再只是投資回報率,也不是如何增加市值,而是一種自我實現、自我滿足。
星雲大師:對於徒眾,我從不以領導者自居,而總是循循善誘,觀機逗教。因此大多數弟子都心甘情願、死心塌地服從領導,在工作崗位上勤奮精進,但也有些弟子表面順從,心中卻存深厚我見,對於這類人等,我也只好裝聾作啞,忍痛見他受挫以後悔不當初。
偶爾,我也讓一些弟子有機會充當我的管理人,讓他們高興一下。所以,有時在走路時,聽到他們善意地要我向前退後,我都無不遵守;吃飯時,聽到他們好心地要我吃這吃那,我也咸皆從命;乃至在開會時,弟子提出佳見,我均從善如流;在做事時,徒眾另有良策,我也隨喜接納。也許正因為我與生俱來這種“被人領導”的性格,所以能與弟子融洽相處,和合無間。
至於我所創設的佛光會,各地協會、分會的會長、幹部等,大多為事業有成的社會精英,大家在一個佛陀的人間佛教信仰下團結合作,所以我對於他們的領導也僅限於信仰上的指點,其他如感情、事業、友誼、婚姻等問題,我都避免干預。由於彼此認清界分,所以能凝聚共識,發揮力量。
在叢林中,住持雖貴為一寺之主,但舉凡進出道場都要遵守客堂規矩,事先告知頭單知客;早先出家的師兄即使年至耄耋,亦須遵從工作倫理,服從序級較高的師弟領導行事。這就是佛教界的長老擔任“領導人”和“被領導人”,以法制為尊,不計較名位的典範。放眼古今,可說最合乎工作的倫理,最合乎做人的藝術。
所謂“世事通達皆學問”,人間何處不是我們學習的榜樣?你看!紅花必須要有綠葉的陪襯,才能顯得出整體的美感;明月也必須要有眾星的點綴,才可以表現出夜色的美麗。 “被領導”是一門很大的學問,“被領導者”能做得稱職中矩,將一己融入別人,遍入大我之中,也是在擴大自己,成就自己。
啐啄同時
長樂先生:鳳凰駐莫斯科首席記者盧宇光出道很早,他最早是部隊的戰士報導員,後來赴莫斯科讀書深造並留在那里工作。
2002年10月23日,五十多名車臣蒙面武裝匪徒在莫斯科東南部一家劇院劫持了八百多名觀眾,他們向當局發出最後通牒,要求俄軍全部撤出車臣。雙方在僵持了近六十小時後,俄當局於26日清晨果斷出手,在四十分鐘內製伏了恐怖分子,除少數恐怖分子被俘和逃脫外,以巴拉耶夫為首的五十名匪徒均被擊斃。七百多名人質安全獲釋,另有一百一十八人傷亡。
在這場震驚世界的人質事件中,剛加入鳳凰的盧宇光冒死深入一線,拍攝了大量驚險的鏡頭,三天內連升三級,從“特約記者”到“記者”再到“首席記者”。但是,他畢竟不是科班出身,缺少嚴格的專業訓練,在後來的採訪拍攝中經常露出業餘的尾巴。比如,別斯蘭人質危機的報導中,現場到處散落著被害兒童的作業本和鞋子,盧宇光雖然在報導裡提到了這些,卻沒有想到進一步深入做文章。而資深記者呂寧思到現場後,馬上對著鏡頭舉起了一個名叫“安德烈”的男孩的作業本,上面貼著卡通人物畫,還有做錯的算術題:9-2=4。孩子的天真無邪,反襯了恐怖分子的兇殘。
對盧宇光,我們的對策就是放手使用,及時點撥,打一仗進一步。為此,他的直接領導給他交任務時,往往第一句話是“宇光,立功的時候到了”。第二句話是“如果乾不好,就不要怪老闆炒你的魷魚”。有時盧宇光拍的畫面不好看,有人就會給他打電話,說:“現在鳳凰衛視發現不好的畫面,領導就會問:這是誰拍的?怎麼比盧宇光的畫面還難看?”說得盧宇光脊梁溝裡冒汗,只好發奮苦練。現在他拍回來的畫面質量已經非常專業了。
星雲大師:一般人到了寺廟,才入門,迎面而來的就是一位胖胖的、笑瞇瞇的彌勒佛,用慈悲的笑容迎接你;彌勒佛身後,則往往可以看到一位威武凜然,手執金剛降魔杵的將軍──韋陀天將。意思就是說:佛教是用大慈悲攝受你,盡量給你歡喜,給你滿足;但是,如果你依然冥頑不化,只得用力量來度化。這就好像我們每一個人的父母,通常父親都會比較嚴厲,母親比較慈悲,而嚴厲的折服、慈悲的攝受都是人成長過程中所需要的。
佛門有一句話:“啐啄同時。”育人要寬嚴適度,恩威並濟。 《禪林寶訓》有一句話:“姁之嫗之,春夏所以生育也;霜之雪之,秋冬所以成熟也。”也就是說:春風夏雨,可以使萬物生育;秋天的霜,冬天的雪,也可以助長萬物成熟。
長樂先生:鳥蛋快要孵出小鳥的時候,小鳥在殼裡嗑,叫“啐”,母雞在殼外嗑,叫“啄”。啐啄同時,配合得好,新生命於是產生。員工自己的功夫到了一定的程度,當領導的就要適時點撥,這個力道、時機都很重要。重了傷害員工的自尊和自信,輕了起不到效果;太著急容易拔苗助長,太晚了就於事無補,所以作為管理者,要心中有尺,尺度在心。心靜則尺平,心明則尺準。
星雲大師:在管人上,我還有一個觀點,就是想“多管人”必須先“少管人”,想“多辦成事”必須先“少管點事”。四十年前,我擔任佛光山佛學院院長,美國白雪溜冰團將到高雄表演,全市轟動,聽說學生廖秀姬很想去看一看,甚至還告訴同學:“這一次要是無法去看,我會終生遺憾。”但是佛教學院的學生在上課期間是不可能准假外出的。過了兩天,我請她到院長室來:“你幫我跑一趟高雄買一些文具,買完後,剩下的三百元,你就順道在市區玩玩再回來,不必再向老師請假了。”這時,她笑得好開心,歡喜道:“是!謝謝院長,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從此,她安住在學業上,努力用功。
“處人不可任己意,要洞悉人之常情;處事不可任己見,要明白事之常理。”管理,其實就是要“幫助你”。就像洗衣服一樣,必須搓揉洗滌才會乾淨。自己無法改正的壞毛病,就需要別人適時的幫助。如何做好管理,有三個原則:
一是用“情”管理。父母管兒女要有愛,老師管學生要能保護他,長官管部下也要給予關心。人心是肉做的,用愛、用情來管理,才能贏得人心;沒有愛心,對方不服氣,就難以管理了。
二是用“理”管理。有時太重情愛的管理,無法折服對方,這時就必須講究“理”了。家庭有倫理,則長幼有序、尊卑有別、上慈下愛;職場有倫理,則上下和諧,做事有條理計劃,被管理的人也會心甘情願地服從。
三是用“法”管理。如果道理行不通,只得仰仗於“法”了。國家訂有法律,軍有軍法,商有商法,教育有教育法,法能公平地把人和事都管理好。
人我之間也常有“見不得人好”的劣根性。看到別人比自己漂亮,比自己有學識、有能力,或看到別人升官發財,就嫉妒他、打擊他、障礙他,這般損人又不利己的行為,人際關係當然不會和諧。人,一旦有了計較、比較之心,有了人我的利害得失之心,即使親密如家人,恩愛如夫妻,也不能避免互相鬥爭。人之所以會有紛爭和不平,往往是因為你我的關係不協調。不懂得如何善待“你”,也不知如何修持“我”,甚至還強烈分別“你”和“我”,因此產生“爺爺打孫子,自己打自己”以表示“你打我兒子,我也要打你兒子”的愚癡行為。與人相處,要把你當做我,你我一體,你我不二,如果能常常將心比心,互換立場,互相尊重,互相幫助,自然能化戾氣為祥和。
此外,和人相處共事,看到別人有一點長處,要生起恭敬心,當自己不如、自己不能、自己不知、自己做不到時,更要心存恭敬,歡喜讚歎。有些人因為卑慢而處處自我防衛,甚至擺起架子,凡事都拒絕,凡事說“NO”。拒絕人情,拒絕因緣,主要是由於能力、慈悲、道德不夠,一個人如果經常拒絕一些因緣機會,久而久之就會失去一切。所以,一個有能力的人,一個會辦事的人,凡事都說“OK”;即使拒絕,也會提供取代的方案。
松下幸之助曾說,當創業初期員工只有一百人時,他總是身先示眾,坐在他們面前,走在他們面前;員工增加至千人時,他採取分層負責的管理方式;員工上萬人之後,他只是站在他們旁邊,合掌感謝他們為公司效命。松下幸之助明白事業是靠人來創造和完成的,所以他非常珍惜和重視人才,讓員工們知道松下公司是“製造人的地位,也製造電器用品”。在一個有尊嚴的環境裡,人人得以發揮所長,歡喜奉獻。我想,他應該是一位成功的企業家與管理專家。
對屬下要能懂他
長樂先生:有研究表明,大多數人一生只使用了自己智力的7%或者8%,另外的百分之九十幾以上的能力都沒有被開發出來,那些就是潛能。鳳凰衛視強力打造名主持人、名評論員和名記者,“打造”的一個重要方法就是讓他們的潛能得到充分發揮。體現在員工身上,就是讓他們做回“自己”,大力張揚個性,避免“千人一面”、“千人一腔”。很多人到了鳳凰衛視後,潛質得到連他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發揮。曾子墨加盟鳳凰前是摩根斯坦利香港分部的分析師,從沒有接觸過電視,她到鳳凰是來應聘財務管理人員的,而我則把她推上了主播台,使她成為當紅名主播。
其實我並不知道每個員工有怎樣的潛能,怎麼去發揮。主要是要懂得給他們創造條件,提供機會,然後靠他自己去尋找,去展現。有一點很確定:潛質的發揮與否,與個人的激情是成正比的。
星雲大師:激發弟子的潛能有時是需要非常方法的。孔子對於子路,先讚美他“好勇過我”,然後教訓他“無所取材”;對於子貢,既表彰他具有“器”材,卻又告誡他有如“瑚璉”。孔子能因材施教,所以人稱至聖先師;子路、子貢因為肯虛心受教,所以成為孔門俊傑。
馬爾巴以種種苦行折磨密勒日巴,使他由粗人魔外變成一代大師。最初馬爾巴不因密勒日巴殺業深重而鄙視捨棄,後來密勒日巴也不以馬爾巴棒打呵斥而背離師道;在密勒日巴開悟之時,兩人相擁而泣,傳為佳話。說起來,這也是馬爾巴激發了弟子密勒日巴的潛能。可見對屬下要能懂他,敢用、善用、會用,才能開發出他的潛能。
“給人信心、給人歡喜、給人希望、給人方便”,這十六個字,不光是佛光人的工作信條,也是領導者必須謹記在心的。能“給”,代表心中有無盡的能源寶藏;肯“給”,才是一種宏大無私的度量。
包容無心的錯誤
星雲大師:“管理學”是因應時代進步而產生的一門學問,顧名思義,指的就是有計劃、有組織、有系統、有目標的運作方式。管理是一種藝術,有其靈活巧妙之處。每個人資質不一,各有妙用,只要善於帶領,敗卒殘兵也能成為驍將勇士,最重要的是,要能看出他們的優點長處,給予適當的鼓勵;看出他們犯錯的癥結,給予確切的輔導。尤其不能傷害他們的尊嚴,要讓他的人生得到正面的成長。
長樂先生:我喜歡賞,不喜歡罰。我很少使用懲罰的手段,我喜歡慶祝成功,這是我的管理風格。我不喜歡批評人,喜歡表揚員工,更願意員工能自我表揚,自己認識到自己的進步和成績。我們做媒體跟別的企業不一樣,因為它落地有聲,有互動,有呼應,觀眾的好評是對我們的最好回報。
星雲大師:劉總裁的這種管理還是屬於東方的管理法,因為西方管理是嚴格講獎懲的。佛教講不二法門,東西方的文化可以折中。但我也覺得,管理者應該包容寬恕屬下無心的錯誤。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過能改,善莫大焉。”沒有人喜歡犯錯,而犯錯也不盡然都是壞事,如果當事者能力求改正,錯誤往往是成功的奠基石。所謂“嚴於律己,寬以待人”,對於自己的過失,固然要嚴厲苛責;對於他人的錯誤,也應以寬容的耐心,給予改正的機會,以權巧的智慧規勸引導,令生正確的見解。
既聾又盲的海倫·凱勒,本來性情乖戾,在老師的循循善誘之下改過遷善,終於成為一位偉大的教育家。對於員工無心的錯誤,我們若能自他互易,立場掉換,以諒解代替厭惡,以鼓勵代替責備,以慈愛代替喝罵,以關懷代替放縱,以同事代替隔閡,我們的社會必定能夠更加進步,我們的生活必定能夠更加美好。
長樂先生:大師剛才提到了西方的懲罰機制,我覺得懲罰性管理的假定前提是:對員工品德或者行為的不信任,目的是控制和促使改正不良品德行為。但是,當員工因為害怕負責任而選擇逃避與推諉時,懲罰性管理就會造成集體失職現象。
管理者如果習慣於“命令——服從”的管理方式,當命令不被執行時,就會感覺到不滿與憤怒。
中國企業的管理者在學習西方的管理方法時,又多了一個弊端,他們受傳統的“君臣,父子”關係影響,希望企業體現出的不是一種平等關係,而是依附關係:我是家長,所以我是主角,是權威。如果你不聽話,就要對你進行懲罰。
這種不平等關係的認知,導致懲罰起不到作用。
而我想做的是,讓員工同管理人員一樣被尊重,給他們搭建一個充分展現自己才能的舞台,只要這個舞台足夠大足夠好,麻雀也能變鳳凰。
星雲大師:有些人從事管理,善以謀略在人我之間製造矛盾,然而一旦被人拆穿,就不易為屬下所尊重;有些人從事管理,喜用計策先試探別人的忠誠,但是一旦被人識破,就不能為對方所信服。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最好的管理方式,是以己心來測度他情,以授權來代替干涉。
最高明的管理
星雲大師:徒眾慈惠、慈怡、慈嘉出國深造時,正是佛光山經濟最困難的時候,儘管為了籌付昂貴的學費,我節衣縮食,勞苦奔忙,但是在和他們通信時,對財務卻是隻字不提,只叮嚀他們不要太過節省,應注意飲食營養,起居正常。每當學校放假,三人聯袂歸來,幫忙寺務,不落人後。當他們學成歸國時,我才由別人的口中得知,每次接到我的信以後,他們越發感念為師的苦心,所以更加勤奮向學,省吃儉用,兩個人分享一個饅頭是經常的事,偶爾到超級市場想買些餅乾,但在結賬時念及常住的財務困難,又將餅乾放回貨架。就這樣忍飢耐寒過了六年,他們相繼以優異的成績完成學業之後,立即回山,繼續以刻苦耐勞的精神投入弘法利生的行列。
長樂先生:大師不光是有長遠眼光的領導者,更是能融合眾心的領袖。
現代企業中,高層領導應該追求做第五級領導人。 “第五級領導人”這個概念最早是2001年由美國人提出的,他認為領導人有五個層次,從低到高依次是:第一級是能力超強的個人;第二級是為團隊作貢獻並且有效地與他人進行合作工作的人;第三級是高素質的經理人,能夠有效率、有效能地達成預定目標;第四級是有效率的領導者;第五級是執行領導人,能夠將謙虛的個性和專業意志進行有效的結合,並建立長久卓越的績效。
大師正是第五級領導人,這一級的領導人宅心仁厚,謙卑為懷,但堅強、堅定、勇敢無畏。他們一切雄心壯志都是為了事業而非自己,把自己和公司或團體的命運捆綁在一起。
星雲大師:我自1953年以後,都是擔任住持、會長、校長、院長、所長等職位,最深的體會是“被人領導是幸福的,領導別人是辛苦的”。這一路行來,我雖未曾找到心目中的領導人,但因為我甘於隨緣、被人領導,不但悟出一番領導的方法,更深深感到“良禽擇木而棲,忠臣擇主而侍”之銘語,誠乃擲地鏗鏘、歷久彌新的至理。換言之,一個稱職的被領導者如果找到了明主,就必須心悅誠服,放下“上、中、前(請客坐在上位,照相坐在中間,走路走在前面)”的慾望,捐棄己見,時時記住扮演好幕僚角色,不但不可批評領導者,更不可出賣領導者,自我求榮。一個被人領導的晚輩不得利用領導者的名聲,而且應該善於體會領導者的理念,勤於執行領導者的指示。
所謂管理,不一定高高在上,發號施令,而應當深入群眾,將團隊的精神帶領起來。四十多年前,我初創佛教學院,即使像“出坡”這麼一件例行的事情,我都親自說明意義,並且身先表率,挑磚擔水。幾十年後的今天,想要為我做事情的徒眾何止萬千,但我不僅未曾以命令的口吻叫人做事,還經常主動地為徒眾解決問題。常常聽說某個徒眾在北部事情忙碌,我便為他主持南部的會議;往往知道哪個徒眾正在主持會報,一時無法結束,我就為他代課教書。我覺得:最好的管理,是自己先與對方建立“生死與共”的觀念,才能發揮最大的整體力量。
所以,做領導的首先一定要將自己的一顆心管理好,讓自己的心中有時間的觀念,有空間的層次,有數字的統計,有做事的原則。尤其重要的是,讓自己的心裡有別人的存在,有大眾的利益,能夠將自己的心管理得慈悲柔和,將自己的心管理得人我一如,才算修滿最高管理學的學分。
長樂先生:在我看來,管理的要義是“尊重心靈”,而不是用數不清的管理條文織成一張束縛人心的網。管理是一門引人向上的學問,它是超越勤勉、拼搏、奮鬥、辛勞的一種新境界。
做企業,做事業,不能光追求功利與財富,而應該尊重人性,尊重從事創造的人。尊重個性要勝過凝聚共性。對我的員工,我從來不說這個話題不要做,那個話題不要做,而是給他們很大的寬容度,員工只要記住兩件事情就好:一個是敬業,一個是專業。
《鏘鏘三人行》這個節目有相當一批熱心觀眾,也有相當一部分人非常不喜歡它。我本人看這個節目時,看到一半會故意換台,因為它的觀點跟我本人對事物的看法有很大出入,甚至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作為一個領導人,我不喜歡的節目,是不是有權力替代所有的觀眾去進行審查或者中止呢?我沒有這個權力,我不願意去干涉或者影響竇文濤他們的創作,所以我說,我對《鏘鏘三人行》最好的支持方式就是盡量少看或者不看,因為我看完之後就不吐不快,他們就有負擔了。所以,不看也是一種支持。不看,別人左一個建議、右一個批評,我都能擋回去。
這也反映了我用人的一個原則,就是看準了就排除乾擾大膽用。其實,做過領導的人都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是很難做到的。因為進讒言的人很多,還通過各種拐彎抹角的渠道進讒言。你放手的時候,身邊會有很多人在講,這樣下去不行了,有這個毛病,那個毛病……另外做事的人本身也有很多困難,一再請示,希望你給他指示。我能做的就是放手,相信一個人,給他一攤事情,能放手到一次不去看,不給任何具體指示。
星雲大師:對於領導者來說,用人不疑是一個難點,再有一個很難做到的就是包容異己。由於生活環境、風俗習慣、語言文字、思維方式的差異,自然會形成大家彼此之間不同的意見。 《金剛經》上說:菩薩要降伏其心,度脫眾生,要無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簡而言之,就是要我們以無私的心胸雅量,包容異己的存在,否則度己不成,又如何奢言利濟有情?
佛陀成道後,倡導從王宮貴冑到販夫走卒,從異教外道到婬女賤民,只要肯發心向道,佛陀都包容接引,成為僧團的一分子,所以佛法能迅速地在印度蓬勃發展。包容異己不但不會導致派系分歧,還能繁衍事業的生機,形成枝葉榮茂,百花齊放的盛會。
長樂先生:這麼多不同背景、經歷的人走到一起,意見不同是難免的。人類為什麼建不成通天塔?不就因為溝通不暢嗎?人互有長短,你解決不了的問題,對於你的同事、你的朋友、你的上級可能是輕而易舉的,關鍵的是要溝通,要設身處地,要心靈相通,這樣,他人也是你的力量。
星雲大師:心治則身治,身治則一切皆治。我管理寺院從不上鎖,像大雄寶殿、大悲殿、會議室、客堂、教室等都是全日開放,好讓大眾隨時都可以進來瞻仰、使用。我管理物品,不喜歡建倉庫;我覺得物品是做來給大家用的,最好能物盡其用,東西一旦堆在倉庫,沒有人看得到,往往一放多年,等到要用的時候已經發霉生鏽,豈不可惜!我管理錢,也不喜歡放在秘密的地方,四十多年前在高雄壽山寺的時候,我將錢放在固定的地方,讓學生、徒眾各取所需,我認為這才是公平之道。我管理人,倡導法治、人治,甚至無為而治。
長樂先生:無為而治就是順勢而為。曾國藩說過,他創立湘軍的初期,信念最堅定、鬥志最旺盛、用心用力最大,但事業卻一波三折,一敗再敗。後來,他調整自己,把主要精力用在協調與皇室、地方官員、友軍和內部的關係上,說好話,做好事,來信必復,有求必應,安撫人心。結果,用力不大,反而事業大順,這是順勢而為的力量。
星雲大師:對人尊重、愛護,凡事“以身作則”,並且勇於承擔及包容部屬的不足或過錯,能夠用“感動”來代替“謀略”,用“施恩”來當做“助緣”,必然更能令人信服,更容易攝受人心。
自古以來,凡是善於管理的良臣名將,都是因為他們擁有這種體貼、承擔的美德,能與屬下“榮辱與共”、“生死不移”,所以感動大家同心一德,克敵制勝。例如吳起領軍,不但與兵士同榻而眠,同桌而食,而且噓寒問暖,為吮膿血,所以官兵們都肯為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李廣帶兵,在飢乏之際,發現泉水,不待士卒盡飲,必不近水,不待士卒盡餐,必不嘗食,所以大家都樂於為他效勞賣命,出生入死。乃至現在的中共領導人胡錦濤、溫家寶等,他們“親民愛民”的作風,也一直深獲廣大群眾的擁護。
過去聽過一則“剩菜的故事”,說的是一個母親為了家庭、兒女,一輩子心甘情願地吃剩菜。我把這種肯犧牲,肯奉獻,不計較,不嫌苦的管理方法稱為“剩菜哲學”,這就是一種“感動”的管理。
感動的管理,不是用規矩來要求人,而是要懂得尊重、包容、平等,彼此立場互換,要讓人“感動”後心甘情願地發心奉獻,所以感動的管理不是命令、指示、權威,而是要讓人自動自發,是一種“無為而治”。
管理學的“學分”
星雲大師:佛教一向重視人事管理,我對現代人間佛教的人事管理規則,有以下幾點意見:
1.要顧全大局。 2.要明白分工。 3.要知道協調。 4.要用心策劃。 5.要全力推動。 6.要向上報告。 7.要知道承擔。 8.要追查成果。
長樂先生:企業發展到一定程度,不是拼資金就能解決問題的,如果你的激情不投入進去,如果缺少創新意識和成果,如果管理手段不隨時更新,很可能你的企業和事業就不能再一次產生質的飛躍。
對於任何職業來說,只有把整個的生命、整個的感情投入裡面,才能有激情、有成就。被稱為“戰地玫瑰”的鳳凰記者閭丘露薇因為報導伊拉克戰爭而出名,其實這個機會是她爭取來的。當時名額很緊,我們本不准備派女記者去,但是她一直“纏”自己的頂頭上司,要求前往,最後“纏”到我這兒,才爭取到這樣一個機會。
我選擇她,是因為她具有非常好的職業素質,有激情。
為了倡導激情創造,我提出企業文化的兩種回歸:
第一,從強調按規章制度、按傳統程序做事,回歸到強調熱情和激情,把過去在規範的企業化管理中已經基本忘掉的感情找回來。在企業經過規範化運作、有了規模和基礎之後,我要激發所有員工有一種為了自己的事業去拼、去爭、去搶的心態。
第二,從強調“大河有水小河滿”,企業利益至上,回歸到以人為本。以人為價值的核心和社會的本位,把人的生存與發展作為最高的價值目標,一切為了人,一切服務於人。員工有尊嚴,企業才能長大。
星雲大師:在佛光山草創初期,正是財務最拮据的時候,我陸續送慈惠、慈嘉、慈怡、慈莊、慈容等人去日本留學。她們在臨上飛機時頻頻問我:“師父,我們一個個走了,您一個人怎麼能料理開山那麼多事情呢?”我以平靜的口氣回答:“我一個人就可以了,你們不要猶豫遲疑,錯失了良機!”她們畢業歸國之後,幫我辦理各種文教事業,佛光山因而奠定了厚實的基礎。
人的發展中,良機很重要。什麼是良機?我覺得,有未來性、能利己利人的機會,就是良機。回想起來,我本人並無聰明才智,境遇也不是很好,但仍能為佛教創出一番天地,沒有錯失良機正是重要因素。
數十年前,因為我經常為了護持正法、釐清佛教的原則而在報章雜誌上掃除邪見,又寫了一本《釋迦牟尼佛傳》,引起日本大正大學的注意,寄給我一紙博士班入學通知單,希望我前往就讀。當時我想:這個機會實在太好了,我要努力讀書,將來學成歸國,服務大眾,好為中國比丘爭一口氣,讓大家知道不是每一個人到了日本就會變節還俗。既而又想:我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在台灣這片佛教沙漠之中開闢了一些綠洲,如果我去了日本,有誰能繼續我的願心,將菩提種子遍撒台灣各個角落呢?
正在猶豫的時候,高雄萬隆醬園的朱殿元居士得知這個消息,焦急地跑來問我:“你已經是我們的師父了,為什麼還要去日本當學生呢?”我突然醒悟:此時此刻,我何必為了博士虛名爭一口氣遠赴東瀛呢?我留在台灣好好耕耘這一片淨土,如果能讓佛教擁有光明的前途,就足以證明比博士學位更為重要!
後來事實證明,我雖然失去了深造的機會,但是我並沒有錯失良機。在此二十年後,美國東方大學頒給我榮譽哲學博士學位。這麼多年來,我看盡世事起伏,往往發現:人之所以會錯失良機,大多在於私心自蔽,以致自他受害。原來所謂良機,是要自他歡喜,彼此有益,公私兩利才可。
佛教經典裡鼓勵大家不要錯失良機的字句更是俯拾皆是,像《華嚴經》的“不忘初心”,《八大人覺經》的“不念舊惡”,《維摩經》的“不請之友”,《大乘起信論》的“不變隨緣”,都是把握良機的最佳法門。總之,沒有機會的時候廣結善緣,機會來臨的時候及時掌握,就一定能有所收穫。
長樂先生:大師說的“不變隨緣”是佛的境界,佛教化一切眾生,能夠應機說法,隨類現身,這是“不變隨緣”。我理解,企業的管理也要隨緣,隨緣之時,真誠心不變,清淨心不變,平等心不變,覺悟心不變,慈悲心不變。順境裡頭不變,逆境裡頭還不變,這叫真正會用功。
與“不變隨緣”緊密相關的就是“不忘初心”。多少人能在漫漫人生旅途上“不忘初心”呢?在我的創業路上,有誘惑力的項目很多,但辦傳媒始終是我最深的牽掛。為了使“鳳凰”飛得更高,我放棄了一些大好“錢途”。北京到八達嶺的高速公路,我本來擁有1/2的股權,在鳳凰資金遇到瓶頸的時候,我“斷臂輸血”,把股權變現。現在這段高速公路最火暴的德勝門到昌平這一段,當年正是我投資的。北京燕莎旁邊的一個商務公寓項目也是同樣的原因,與我“劃清界限”了。試想,如果我在石油、高速路、房地產的路上走下去,忘記了當初的發心,怎麼會有現在的鳳凰呢?人生的風景很多,不忘初心是一種堅持。有了這種堅持,人生才能不活成“盜版”。
星雲大師:“管理”其實就是在考驗自己有多少慈悲與智慧。管理的妙訣,首先需將自己的一顆心管理好,要讓自己的心中有時間的觀念,有空間的層次,有數字的統計,有做事的原則,有大眾的利益,能夠將自己的心管理得慈悲柔和,將自己的心管理得人我一如,以真心誠意來待人,以謙虛平等來待人,才算修滿管理學的“學分”。
女性之德,引我向上
星雲大師:可能因為東西方的文化觀念不同,社會上對女人的評價有極大的差異。西方國家的人民,將女人視為純潔、善美、神聖的象徵,女人地位崇高,備受尊重與禮遇;東方國家的人民則視女人如魔鬼、蛇蠍、禍水,尤其在過去的父權社會裡,女人不能與男人同起同坐,甚至不能自由出門。
然而“人人皆有佛性”,我在初建佛光山的時候,就訂定“兩序平等”的規矩。在佛光山,出家的男女二眾,上殿、排班都是分列東西兩單,沒有誰前誰後;不管比丘、比丘尼,都享有同等的權利與義務,沒有誰優誰劣。
長樂先生:歌德有一句話:“女性之德,引我向上。”很多人覺得鳳凰的女性員工比較出眾和醒目,其實是因為我們的記者和主持人隊伍女性比重偏大。伊拉克報導中,有很多人“投訴”我說,派到戰爭第一線去的全是女的,是不是有點“殘忍”呢?
其實,我們派往戰場的男性比女性多,但男性多數是站在女性身後,出鏡較少。女記者回來後最大的感慨是:最辛苦的還是男人——他們既是攝影師,又是司機,還要管後勤,打前站。
對於女性員工,我自己的想法是:她們的名氣越大越好,我的名氣越小越好。這些女孩有一點非常可貴:就是不管自己名氣有多大,做起事來還能平易、低調,她們知道,“大牌”是指你的社會影響力,而絕不應該是行為方式。所以,在大事發生時,她們都是一樣的亢奮,一樣的不恥下問。
星雲大師:我為了提升女性的地位,曾被同道揶揄為“女性工作隊的隊長”,但我認為,女性的智慧、能力並不亞於男性,女性可以參與政治、教育、文化、慈善、社會等各種公眾事務,積極擴大服務的機會與層面。女性的熱心、慈心、誠心,平均起來更勝過男性,應該發展其溫和、慈悲、細心、勤勞等特質,猶如觀世音菩薩,以慈悲、美麗來莊嚴世間。所以,女性千萬不能妄自菲薄,須知外相不一定重要,要緊的是男人和女人之間一定要互相尊重、互相幫助,如此世界才會變得祥和,人間才會更加可愛!
台灣女中醫師胡秀卿居士年輕時因為一口漂亮的京片子而名聞廣播界。她儀表莊嚴,為人賢淑,對三寶虔誠敬信,雖然不是我的皈依弟子,但是基於愛才,每年我在台北國父紀念館主持的佛學講座,總請她擔任司儀,以她那柔美洪亮的聲音,帶起每一場殊勝的法宴。這司儀一做就是三十年。胡居士是個養女,有一年生母在台中過世,她很有人情味,趕回老家協助料理後事。我知道以後,連夜趕到喪家,主動參加其母的告別式,以表寸心。
長樂先生:我看過一個調查報告,日本的企業存在這樣一種趨勢,僱用的女性越多,經營業績越好;重用女職員的企業銷售額會上升;女性管理者比例越高,企業收益率也越高。
女性參與管理,面臨著不同於男性的各種壓力和艱辛,但是,在未來,社會將更注重產品與服務的質量,女性細心、細膩、和善、審美趣味高、善於與人溝通,不僅是活躍的消費者,還是高端品牌活躍的生產者。所以有人強調說,女性的機會就是全人類的機會。
第三章 義利 -- 銳氣藏於胸,和氣浮於面
長樂先生:我祖籍山東,出生在上海,後來到了北京。小時候媽媽給我起了一個小名,叫“老悶兒”。什麼意思?就是我話少。我出生在十一月份,天蠍座,有人說,冬天生的孩子都比較悶。
但是人的性格是可以改變的,我的性格基本形成是當兵之後。 1970年,我十九歲,加入了四十集團軍野戰軍工兵連。十年的基層連隊的從軍經歷,見識了很多生死場面,徹底改變了我的性格。
1975年,我二十四歲,是工兵連的排長。當年,營口大地震廢墟殘垣的場面讓我第一次面對天崩地裂生與死的考驗。我意識到我這個官銜就是責任,在救災中不是要保一個人,而是要保一片人。
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我以工兵連指導員的身份再次參加搶險。 7月28日地震發生,我們7月29日開拔,是第一批進入唐山的部隊。當時天氣非常熱,趕到搶救現場我們才發現身邊全部都是開始腐爛的屍體,我帶領士兵拼命清理,吃飯、睡覺都是在屍體堆的旁邊。
生命是如此脆弱,又是如此堅強,在讓人暈眩的酷熱中,年輕的士兵們吃著變質的食物,呼吸著惡劣的空氣,基本喝不上水,但是大家都在拼命。當時,我有一個體會,我們為生命尊嚴做得越多,我們的人格就越完善。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種崇高感,感動著自己,也感動著周圍的人。
撤退的時候是10月21日,歷時將近三個月時間的搶險啊,把世上該吃的苦都吃得差不多了。回來之後,我媽說我:“悶兒瘦得厲害,兩手十個手指頭的指甲都磨掉了一半,指頭肚上全部結痂。”
我還有一個絕活,水性好,潛泳憋氣的時間很長,擅長救落水的人。我都記不清自己從水里撈出多少人了。因為救人太多,我在部隊裡小有名氣,需要撈人的時候,部隊會開車從很遠的地方緊急把我接過去下水救人。
現在看來,這些經歷跟我目前幹的行當距離十分遙遠,全是力氣活、拼命的活。但是我覺得,這些經歷對塑造人的性格,對於培養男人的堅毅有很大幫助。我特別喜歡“百折不撓”這個詞,無論什麼事情,能做到百折不撓,基本就成功了一半。另外,因為看多了生與死,我的價值觀變成了“寧願人人負我,我絕不負人人”。
星雲大師:正所謂“不負如來不負卿”,人這一生,若曾經歷生死邊緣、有過死裡逃生的經驗,往往能領悟人生的真諦。常有人問我對生死的看法,我用這一生九死一生的經歷體驗到:生,未必可喜;死,亦未必可悲。
我八歲那年的春節前夕,獨自在冰河上散步,忽然看到不遠處有一枚雪白的鴨蛋,心想把它撿起來,再走向前一看,原來只不過是冰塊即將破碎的白印而已。正想轉身離開時,一隻腳已經踏入融冰,剎那間,整個人就掉進了冰窟,怎麼奮力也爬不上來。這時,我全身冰冷,一想這下應該是沒救了。不知過了多久,我竟然像遊魂似的,在寒風中站在家門口敲門,哥哥應聲開門,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這才發覺自己全身都結滿了冰塊,至於是如何從冰窟中上來的,卻想不起來了。家人一再追問,才憶起在朦朧中似乎有一位老婆婆送我回到家。
1981年間,我的背疼,台北榮民總醫院的醫師看了我的X光片,告訴我說:只剩下兩個月的壽命了!並且一再叮囑:務必在幾日內再來複檢。我因南北奔波弘法,一忙起來,也忘了這事情。一年後,醫生再看到我時,大吃一驚,思索良久,才開口問我:以前背部是否曾經受傷?我左思右想,才記起數年前在颱風天巡視災情時,曾經從高處摔落地面,當時也是因法務纏身,而無空就醫,久而久之,也就淡忘了。大家這才恍然大悟:X光片上的黑點原來正是體內久積未散的淤血啊!
因此,人生當放下執著,隨緣放曠,自能超越生死之外。所謂:平常心是道。生死循環本是天地運轉的常道,人死了只不過是換了一副軀殼罷了,人最重要的是把握當下,不負此生,不負他人!
長樂先生:不負他人說通俗點就是講義氣。何謂“義”?儒家說:“義者,宜也。”“宜”是切肉的意思,合理的分配就是“義”。孔子說:“見利思義”,“義然後取”,見到利益,首先要想到是否合理,如果合理,就可以取。不是你的,你拿走,就是不義。
漢代的董仲舒認為,人天生就有好義和慾利兩種心理。因為義和利都是人們需要的。義可以養心,利可以養身。我個人覺得,心比身重要,“義”比“利”重要。
——勿以小怨忘人大義,勿以小惡棄人大恩。
——大其心,容天下之物;虛其心,愛天下之善;平其心,論天下之事;潛其心,觀天下之理;定其心,應天下之變。
——有為有不為,知足知不足,銳氣藏於胸,和氣浮於面,才氣見於事,義氣施與人。
星雲大師:我這個人,不太倡導與人搞關係,和朋友之間都是君子之交。當然有很多信徒對我特別地尊重、護持,也有一些朋友和我是從小到老幾十年的交情,很少有中途就絕交的。這是因為沒有利害衝突,比方說,我不跟人家借貸,人家也不向我借貸,因為我沒有錢。朋友之間,我認為最好不要搞金錢來往,不要有太多利害得失,注重道義的來往,好朋友的關係也就能維持下來了。
義,是禮義廉恥的綱目之一,所以孔子說:“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彰,國乃滅亡。”人寧可為義而死,也不能無義而生,國家民族,乃至社會個人,都需要氣節。氣節可以貫穿山河,可以光輝日月,氣節才是吾人生命的秩序。
孝乃成大事之本
星雲大師:“記得當初我養兒,我兒今又養孫兒;我兒餓我由他餓,莫教孫兒餓我兒。”這首文詞淺顯、寓意深遠的詩句,道盡了天下父母的慈心。詩是藉一位老人之口敘述:當初我茹苦含辛將兒女撫養長大,曾幾何時物換星移,自己的兒女也已成為別人的父母,同樣地要撫兒育女了。我的兒女不肖,不知奉養衰老的我,使我忍飢挨餓,但自己尚能甘之如飴:祈望上天千萬別教我的孫兒,將來也忤逆父母,讓我的兒女遭受飢餓,那會使我非常傷心呀!
中國傳統向來以“仁孝”治天下,“孝順為齊家之本”,過去五代同堂的社會,“家有一老勝過一寶”,敬老尊賢,重視老人的經驗智慧;可是現今社會,隨著時代的易革,家庭結構的改變,同堂共聚的古風逐漸消失,雖有鼓勵“三代同堂”的口號,但效果不彰。現在流行所謂“一兒一女一枝花”的小家庭,子女一旦成長結婚,很少樂意與父母共同生活,甚至“有了老婆忘了娘”。
乃至父母子女之間,有所謂“代溝”、“婆媳問題”,或是有年輕人忤逆不孝,只顧自己快樂逍遙,送病弱的父母住進“老人安養院”,棄父母於不顧的情形發生。
“吾日三省吾身”的曾子曾經提到有五種不孝之罪:荒怠遊戲,不知勤奮上進,奉養父母,使父母衣食匱乏,是第一不孝;嗜好賭博,貪酒好色,只圖自己逸樂,置父母溫飽生活不顧,是第二不孝;只知愛護妻子兒女,積聚財富,鑽營權勢,把父母冷落漠視於一旁,鮮疏關懷請安,不能克盡孝道,是第三不孝;沉溺慾望,放縱自己聲色追逐,出遊不禀告,深夜猶未歸,讓父母懸念操心,是第四不孝;好勇鬥狠,經常惹是生非,作姦犯科,行走邪道,使家門蒙羞,讓父母受驚擔憂,是第五不孝。
“羊羔跪乳,烏鴉反哺”,羊羔尚能跪乳,烏鴉都知報恩,人為萬物之靈,倘若不知孝順父母,何能忠愛國家,乃至“民胞物與”關懷一切眾生呢?
長樂先生:我的父輩對我影響很大。我父親一生經歷豐富,從抗日戰爭中投身民族救亡,經歷了多次人生的大起大落。但是他很堅強,在我印像中他隻流過兩次淚,都是因為“文革”對他人生觀、世界觀的強力衝擊導致的。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第二次流淚,那是1966年,紅衛兵破四舊、打砸搶,國家領導人一夜之間淪為囚徒。那一天,他突然流著淚對我說:以後就靠你們了,我們這一代是不行了,你們要挺住。那時候父親52歲,正當壯年,但是我突然覺得他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那時我還小,不知是因為深受震動還是覺出了世態炎涼,我呆在那裡動彈不得。我想,父親這樣對我說話,證明他內心的痛苦難以承載,事情真的非常嚴重了。
不久,我出去搞了一陣“大串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回到了家。一進門,我就興致勃勃地給父親講串聯中見到的人和事。父親一直靜靜聽著,突然他輕輕地對我說:我被遊街了。我一下子傻了,因為我剛才還在講我串聯時候看到的“走資派”被遊街、挨打的事情,沒想到父親也被遊街了。這時候我才知道“你們要挺住”這句話的意思。
我過去覺得父親一直是很堅強的靠山,現在靠山倒了,我難過,羞愧,恨不得有個洞,自己藏到裡邊去。
父親還說,當天晚上他必須學會唱一首名叫《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造反派說,如果學不會,批鬥會上就要狠狠打他。
我會唱那首歌,但從沒有想到會在如此屈辱的情況下教父親唱歌。我唱一句,父親學一句,淚水順著我的臉頰淌個不停。
就這樣,十五歲的我在學校裡還強裝鎮定,繼續當紅衛兵的頭兒,帶著一幫小孩跑到百貨商店去幫人家賣東西。突然有一天,一個同學跑來說:有大字報消息,要不要看看去?我問,寫的什麼?他說,我不敢說。我知道不好,拔腿就衝過去,一眼看到了我媽媽的名字。她的名字被打上大紅叉,上面寫著“打倒歷史反革命”。
媽媽也被打倒了。我如當頭挨了一悶棍。我想,母親在單位挨批鬥,心上頂著這麼大的事,卻從沒有給家人講過,心裡還想著不讓家人擔心,不牽連孩子。母愛是多麼偉大。
我這才明白,為什麼這一段時間,她每天回來很晚,非常疲憊,心情煩躁,一言不發。
我從小是個孝子。小時候,我們家住北京劈柴胡同七十一號中央組織部的宿舍樓,母親在白堆子上班,來回坐公交車。那時我還不到十歲,只要天下雨,我就扛著雨傘去接她,因為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到家,有時會等很長時間。而媽媽看見我,總是摟著我的肩膀往回走,我呢,就挺起腰板,努力裝成一個男子漢。
父母親被“打倒”,我從來沒想過跟他們劃清界線或者反戈一擊什麼的,我想的都是應該怎麼安慰他們。
從那一刻起,我也從“紅五類”變成了“黑五類”。
後來媽媽又經歷了許多折磨,被剃了“陰陽頭”,但是回到家裡還是裝作什麼事兒也沒有發生的樣子。我憋了很久才問她:媽,你沒什麼事兒吧?她說,沒什麼事兒啊。再後來,媽媽重病住院,我在醫院照顧她。她病得都站不起來,紅衛兵說她是裝病,衝到醫院要看她的病歷,我就急了,戴著拳擊手套衝出去說,誰敢動我媽我就跟誰拼了。這在當時是冒著很大的危險的。但是我顧不了那麼多了,就是出自一種本能去保護媽媽。我想,“孝”是人的一種本能吧。
但是病重的媽媽還是被造反派用沙發抬著,拖到單位挨批鬥去了。
星雲大師:愛維護了真理,愛制定了秩序,父母、夫妻、子女、朋友之間,都是靠愛來維繫關係,靠愛來製定層次的。一個人如果連父母、夫妻、兒女都不要,如何愛所有眾生?因此《華嚴經》告訴我們,要“愛人如愛己,率己以隨人”。
長樂先生:《說文解字》在闡釋“孝”字時說:“善事父母者。從老省,從子,子承老也。”兒子背著老父老母,這是多麼直觀的孝行。 《現代漢語詞典》解釋“孝順”時說,是指盡心奉養父母,順從父母的意志。孝順指為了回報父母的養育,而對父母權威的肯定,一個不孝的人,你怎麼指望他有道義呢?
星雲大師:過去社會裡的家庭問題,多是兒女對父母的孝養問題,老年人缺乏照顧,精神空虛,或因代溝問題與子女失和,所以我在宜蘭辦了“仁愛之家”,又在佛光山設立“佛光精舍”。有人問我為什麼要辦養老院?就是為了安老,讓家庭失調的老人能得到照顧,但是天下孤苦無依、晚景淒涼的老人何其多!杜甫有一句詩: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我也希望能有更多精舍,來安置所有需要照顧的老人!
現在的家庭問題就複雜多了,除了孝養父母以外,單親家庭、小移民、小留學生、寄宿家庭……問題越來越多。有的母親為了自己愛漂亮,不肯餵母奶,怕影響身材;甚至試管嬰兒、借腹生子,將來孩子長大了,會懷疑究竟父母是誰,心理上的芥蒂很難消除,家庭問題不是越來越嚴重了嗎?
在這種工商社會裡,很多父母只想到賺錢,對於子女的教育,不知道真正關心,結果造成了鑰匙兒童、快餐面兒童、維生素兒童、才藝兒童、移民兒童……有的父母應酬忙、交際忙,就把鑰匙給孩子,說:“放學趕緊回家,冰箱裡有牛奶,櫃子上有麵包、有泡麵,吃飽後,自己把功課做完,自己好好睡覺!”據說很多父母和子女極少接觸,忙著在外應酬,一天跟孩子講不到三句話。孩子長期孤單寂寞,長大以後還肯服侍父母嗎?
有的父母對子女寄望過多,要兒女成龍成鳳成博士,就給他們報名才藝班,強迫他們去學鋼琴、小提琴、舞蹈、繪畫,還要學英文、日文……除了學校的功課之外,又叫他學一大堆課外的東西,一下子要他都學會,小孩子背負這麼沉重的壓力,吃得消嗎?長大以後會不會排斥呢?
今天青少年問題嚴重,翹家、逃學、吸煙、賭博、打架……難道沒有原因?有一位教育學者說:現在的兒童,不是靠父母的愛和關懷成長的,是靠著牛的照顧長大的,他們喝牛奶、吃牛排、穿皮衣、用皮帶、著牛皮鞋、系牛皮飾物……像是牛養大的,所以現在的青少年都是牛脾氣,要過著牛脾氣的人生,說起來是很可憐的。
長樂先生:正如大師所說,現代社會“義”和“孝”普遍缺位,社會風氣、家庭倫理很混亂。台灣有一個這樣的笑話:父子三代同看一部電視,祖父要看台視的連續劇,父親要看中視的綜藝節目,兒子要看華視的卡通,誰都不讓誰。祖父才看了幾分鐘,就被兒子換了中視;兒子才看了幾秒鐘,又被孫子換了台。這個祖父看不順眼,罵了孫子幾句,孫子大怒,抬腳就向他父親踢去,說:“都是你害我挨那個老傢伙罵!”這個兒子忽然被踢,也很生氣,立刻回身踢了自己爸爸一腳,罵道: “他踢他爸爸,我也踢我爸爸!”說來可笑,想來心酸。
星雲大師:台灣流行小家庭,三代同堂的很少,年長的父母往往單獨住一間房子。兄弟姐妹多的,就輪流奉養父母——星期一由台北的老大來奉養,星期二、五到桃園老二家去吃飯,星期三、四歸台中老三照顧,星期六、日到台南投靠女兒,然後再趕回台北老大的家裡,這樣東奔西趕的,疲累不堪。假如父母也用這種方法來養育子女,今天由父親照顧兒女,明天由母親明天照顧兒女,輪流養育,家庭不會破碎嗎?
子女和父母的倫理是相生相成的,孝順的子女必須以五事來對待父母:
供養父母,不令缺乏。
凡有所為,必先禀白。
父母所為,恭順不逆。
父母正令,不敢違背。
父母正業,不為中斷。
而慈愛的父母,也會以五事對待兒女:
教育子女,不讓為惡。
指其善處,使有品格。
慈愛關懷,教其學問。
善為婚嫁,務使滿意。
隨時供給,助成事業。
過去佛光山佛學院有個叫黃秀美的女孩子,美麗、柔和,雖然在讀佛學院,仍然帶著一點紅塵的夢想。有一次,有人隨口問她:“秀美啊!想不想出家?”那孩子卻稚情、認真地說:“我還沒穿過玻璃絲襪呢!”後來,我有機會到美國,就託人買了幾雙玻璃絲襪。海關人員檢查我的皮箱時,露出不解的異樣眼神,彷彿在問我:出家人買玻璃絲襪雖然不犯法,但是買玻璃絲襪做什麼?我心裡想:為了滿足一個學生穿玻璃絲襪的夢想,為了對一個徒眾發稀有的出離心表示鼓勵,先生你哪裡會曉得出家人也有天下父母心啊!
所以,若天下人有父母心,人人像鎖鏈一樣的環環相扣,不可分割,人人盡其在我,相敬相愛,這個社會也一定會越來越和諧。
任何一件事都要依靠眾多的因緣才能成就,每一個人都要仰賴無限的生命才能成長。現代有越來越多的人提倡“集體創作,共襄盛舉”,也就是在實踐“同體共生的生命”。只要我們抱持服務大眾的理念,一剎那間可以創造無窮無盡的生命,一微塵中也可以安立無量無邊的法界生命。
一些人指著儒家所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等文字,駁斥出家披剃之非,顯然是以辭害義,不明就裡所造成的偏差意識。記得1962年,蘭陽救濟院因經費不足,即將關門,我當時雖然也是捉襟見肘,但基於一份惻隱之心,伸出援手,應允接管,這一來不知解決了多少無依老人的食宿問題。我深深感到:假如把天下的老人都看成父母,未嘗不好。是自己的父母,未必像自己的父母;不是自己的父母,有時比自己的父母更好。所以是自己的,有時不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有時反倒是自己的。
我們以為身體是我們的,其實身體是四大五蘊積聚的;我們以為財富是我們的,其實財富是五家共有的;我們以為兒女是我們的,其實兒子是媳婦的,女兒是女婿的。看得破的人,什麼都是我的;看不破的人,什麼都不是我的。我一向提倡“以無為有”,我擁有“空”,看起來什麼都沒有,其實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虛空中不是一切萬象俱全嗎?
當我們行走街頭,目睹貧富貴賤、少壯老弱,和我們擦身而過;當我們踏青野外,但見走獸爬蟲、飛鳶游魚,與我們相視對看,焉知何者不是自己過去世裡的父母親眷?究竟誰是我的?誰又不是我的呢?所以,唯有等視一切眾生,拔苦與樂,才是真正的回報深恩。
不是“關係”,是“因緣”
星雲大師:要想建立良好的人脈關係,必須積聚許多因緣。平時你有慈悲道德,經常給別人因緣,人家才會親近你、佩服你,彼此才能有深厚的交往。所以,人脈關係應從恭敬中建立,從謙虛中建立,從知識交流中建立,從“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情來往中建立。
長樂先生:一些香港和海外媒體對鳳凰的成功有些疑問,他們認為,為什麼別人沒有成功,你成功了?顯然你有特殊的關係、特殊的背景。這樣的說法有點想當然了。
我是記者,記者好像萬金油,什麼事情都通一點兒懂一點兒,有非常好的人脈。當然,不是所有的記者都有很好的人脈和交往能力,而我卻經常有本事把採訪對像變成朋友,甚至變成哥們儿,這是我的長處。
我的第一桶金來自石油,當時之所以選擇做石油貿易,是對自身能量有一個判斷,我最大的優勢就是“人脈”:家庭和周邊的環境給我創造了好的氛圍,海外也有朋友關照。
1988 年,有一個海外朋友問我能否拿到中國的出口石油製品,我恰好是石油中介商,當時國際石油成品貿易的利潤率在30%以上,由於我和合作雙方都有良好的關係,彼此具有充分的信任度。我採用了TT付款方式,打一個時間差,在向第三方付款之前,資金在自己手裡有一段停留的時間。然後用這筆錢,去周轉,擴大運營。
所以,我的第一桶金清清白白,對於那些對我的“非善意猜測”,我的態度是置之不理。
至於鳳凰衛視的成功,我舉兩個例子來說明靠關係並不一定靈。香港有許多中資機構開辦的公司,有些是成功的,但還有相當多的企業經營不成功,甚至失敗了。他們的關係、背景要比我們強大得多,為什麼沒有成功?再一個例子,中國大陸有兩千多個電視頻道,有的門可羅雀,有的草長鶯飛,鳳凰能突出重圍,成為其中的佼佼者,靠“關係”能搞定嗎?我覺得,再鐵再硬的關係也不比百姓的喜愛來得紮實可靠,行政命令是不能提高收視率的。
大師說得好,關係與人脈並不相同。人脈是善的結緣,而關係有強烈的互相利用的色彩。
星雲大師:剛才劉總裁說,你獲得第一桶金的最大優勢是“人脈”,這一點很重要。
常有人問我:佛光山事業何以成功?我往往以一句佛門用語來作答,那就是:橫遍十方,豎窮三際。在橫的空間上來說,世間上任何一種東西的大小都有其限制,唯有真理和我們的法身慧命大而無外,故曰“橫遍十方”;在縱的時間上來說,我們的真心本性能超越過去、現在、未來,故曰“豎窮三際”。所以在做人做事上,我們每說一句話,每做一件事,都應該三思而行,舉凡此事、他事的互動,此人、彼人的關係,過去、現在、未來的發展都應該考慮周全。
橫向的傳播訊息,是廣結善緣的妙方;交流聯誼,則是促進彼此進步的增上緣。我大開普門,接引各界人士、三教九流同沾法益。 1989年,我回到大陸禮拜祖庭、探視母親,家鄉師長親友,乃至同參學生,無不扶老攜幼,拖家帶眷,前來拜訪,一時之間,門庭若市。凡是與我曾經有一面之緣者,我都出錢資助,廣修供養。
我覺得,人間的妙味是在人情味,能把人情味體會得精純奧妙,則與世間必能相應。我剛成立東方佛教學院時,曾聘請方倫居士為學生授課,當他往生時,我為他張羅喪葬事宜;唐一玄居士也是那時的老師,後來他雖然到別處教書多年,我還是每個月定期將錢送到他家。有些人問我:“他們已經離開佛光山多年了,為什麼你還一直如此予以厚待?”我覺得:他們除了教授佛子以外,著述也很豐富,我這樣做,無非是感戴他們為佛教作育英才及著書立說的貢獻,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在施恩於人,頂多是報恩感念而已。
長樂先生:很贊同“橫遍十方”。有人說我是“得之於義,失之於義”。 “得之於義”是說我廣交朋友,朋友們也都幫我,“失之於義”是說我心太軟,管理上下不了狠手。世界上很多東西都是矛盾的,比方說佛講“慈悲為懷”,但是如果你太慈悲,很可能就一無所有;又比如普通人講平常心,可能是為胸無大志找托詞,這都是辯證的。所以,處理好這個平衡點很重要。無論如何,人都應該有基本的道德、禮儀,“義”對人來說就是一個基本的道德。
星雲大師:我自佛光山退位以來,每逢山上重大活動,繼任住持心平和尚都來請示:“今年如何做呢?”“參考往例吧!”我總是這樣回答。這句話看似平常,卻有很深的意義,早年的活動有我創業的理想,因此註重往例,便是力求與宗風相應,而隨著時移世遷,凡事也應有所改革創新,故言“參考”,而不說遵循。這樣的作風不但減少了做事的阻力,也使得佛光人從開會中學習溝通的藝術。
人情上的往來也不能偏廢此理。例如,甲、乙二人工作勤奮,都很值得獎賞,但是我目前只有一份禮物,不知獎勵誰好,在左右為難之下,我只得透過甲送給乙,並且對甲說:“我有一個精美的禮物要送給乙,請你替我轉送,將來如果還有一份的時候,再送給你。”我這樣一說,乙收到了禮物,固然心喜,甲也因為受到重視而感到高興。如此一來,皆大歡喜。
長樂先生:儒家注重與身邊的人建立一種和諧的關係。 “義”是儒家五德——仁、義、禮、智、信之一。孔子的中心思想為“仁”,孟子的中心思想為“義”。
從小我受《七俠五義》之類的書影響比較深,很多章節都倒背如流。我喜歡關羽的義薄雲天,覺得“義”是中國傳統文化德行中最高段位的一種品質,也是最富男子氣概的。
有一次我帶朋友參觀鳳凰總部,發現主持人事務部設有兩面照片牆,一面牆是黑白的,是我們現有的主持人;一面牆是彩色的,是已經離開鳳凰的主持人或簽約藝人。離開的人被放在更顯赫的位置上,這件事使我很感動,我就跟屬下說,請用我的名義給每一個離開鳳凰的主持人發一封信,希望他們能回娘家看看,這里永遠是他們的家,也會像大師那樣為他們準備好熱騰騰的湯麵。
不是說人走茶涼嗎?不是說不是朋友就是敵人嗎?我不以為然,我覺得鳳凰的整個工作層面上都強調做事先做人,做人要厚道,要有義氣。得之於義也好,失之於義也罷,我寧願“失之於義”,也不願意對不起我的員工。
星雲大師:我來台灣的最初幾年,居無定所,經常隨喜幫助別人:有人興學,我幫忙教書;有人辦雜誌,我協助編務;有人講經,我幫他招募聽眾;有人建寺院,我助其化緣……更有些老法師發表言論,怕開罪別人,都叫我出面,我義之所在,從不推辭。因此,一些同道們都笑我,說我總是被人利用來打前鋒,當炮灰。
一直到1965年,我自行創辦佛學院,年近八十的唐一玄老師在課餘閒聊時對我說:“給人利用才有價值啊!”我在高雄開創佛光山,沒有多久,山下就有一家“佛光”飲食店開張。有人就跟我說:“師父,為什麼我們佛光山的名字給他們拿去當招牌用,我們應該採取行動阻止,否則外人都誤會佛光山在做生意。”我也感到非常無奈,但是想到“佛光”能普照大地,不正表示佛教法力無邊嗎?不久,“佛光新村”、“佛光砂石場”、“佛光旅行社”、“佛光大旅社”、“佛光加油站”等都一一出現了,甚至台北、嘉義等地還有以我“星雲”來作為大樓名稱者。徒眾更埋怨了,紛紛表示抗議。我告訴他們:“諸佛菩薩連身體腦髓都要布施了,一個名字也算不了什麼!我們的名字能夠給人利用,也表示自己很有價值啊!”
長樂先生:曾國藩曾說“人以偽來,我以誠往”,我很贊同。平時,有人投訴說,一些員工不遵守勞動紀律,有時開個病假條去辦私事,有的玩小心眼,把出差時間故意放到夜間,以多拿高額補助。按照嚴格的管理條例來說,他們應該被處罰,但是我有時還會網開一面,只要不是屢犯,都可以原諒。這之間的原則,也應該是個性化的、區別對待的,需要管理者去把握。
同時,在員工需要幫助的時候,我們要百分之百努力,要向對待自己的家人一樣,不能往外推,不能心疼錢。我們的主持人劉海若受傷之後,我們全力保障她在內地和香港治病,甚至通過安排她重返主播台來激勵她康復。普通員工得了病或家裡出了事,公司也一樣管。一位老員工的父親病重,他不願意總是請假,要求停薪留職,回去照顧父親。面對這樣的孝心,我說,你回去替我好好照顧老人家,而你的薪水公司照發。
不管市場競爭多激烈,我都覺得還是仁義、厚道的公司值得信賴。員工信賴你,公司才有凝聚力。
還有一些關於“義”的小事,比如我們公司逢年過節會給各方朋友和客戶寄賀卡。有一位和鳳凰有些小過節的地方領導退休了,我卻記著每年給他寄賀卡。後來他得了病,我專程坐火車去看他,帶著各種慰問品。他感嘆說,知道我為什麼感謝你嗎?我下台的第一年,我收到的賀卡減少了90%,到了第二年基本上沒人給我寄了,被遺忘了。但是,我收到了你寄來的賀卡。我過去為難你們,你們卻以德報怨。我說,這在鳳凰只是一件感恩的工作,我們的原則是給所有鳳凰的朋友和客戶寄賀卡,退休的朋友也是朋友,而且是最不能忽視的朋友。
星雲大師:世間一切事相都是互相緣起,而願與眾人一齊享有互相利用的成果,就能發揮利用的最高價值了。我深深感到:有“因緣”,就有希望;有“因緣”,就有方便;有“因緣”,才能成就一切。 “因緣”,實在是美妙無比!所以我不時提醒自己:不但要感謝過去的“因緣”,把握現在的“因緣”,更要培養未來的“因緣”,為自他開拓光明的人生。
“誠信”是金字招牌
長樂先生:有一次,鳳凰在香港召開股東大會,一位特意從內地趕來參加的股東在建議書中說:“我們最引為自豪的,是鳳凰的誠信……”我當時聽了非常感動。 “誠信”二字,就是企業的金字招牌,尤其是對媒體而言。如果你說的話沒人相信,那這個媒體還能持久嗎?你總是騙人,你的企業能長久嗎?
在我們傳統的道德中,誠信是作為個人道德的一部分而存在的,但對於現代社會,信用是對整個國家和社會的總體要求,是對未來的一種承諾與抵押。在人際關係、商業關係中,道德常常能填補智慧的缺陷,而智慧卻永遠填補不了道德的缺陷。信息,信任,信譽,三信共生就是義,包括尊重他人的信仰和隱私,尊重與自己不同的文化,尊重世界通行的遊戲規則,尊重反對自己的人……
信譽施與四海,信譽自生。
已諾不信則兵弱。這是真理,違背了就會受懲罰。
星雲大師:信用可靠是經商之道。商人不論經營的商店大小,一定要有信用,有了信用,各方顧客也就會雲集而來。一個有招牌的商店,它的信用遠近皆知,主顧之間,都能互相信任。因此,有時候顧客上門,手頭不便時可以賒賬,等到逢年過節才來結賬,甚至平時只要招呼一聲,所需的物品立刻包裝完畢,就能方便帶走。古老的中國社會,視“信用”為人的第二生命,哪像現在的退票、假貨、仿冒等行為層出不窮,真是人心不古。
長樂先生:有一個知名刊物的記者問我:你認為一個優秀員工的標準是什麼?我說,第一是忠誠,第二是能幹。我所說的忠誠並不是從一而終,永遠對老闆和上司唯唯諾諾,而是一種職業責任感,是承擔某一責任或者從事某一職業所表現出來的敬業精神。巴頓將軍曾說過,只要忠誠就能做到不折不扣地執行,只有忠誠的士兵才會情願為他的國家流血犧牲。一個人的忠誠度越高,他的執行力也越強。
荀子說:“言無常信,行無常貞,惟利所在,無所不傾,若是則可謂小人矣。”現代人有一種逆反心理,也許正是對忠誠的誤解,使我們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忠誠,導致中國在進入商品經濟社會之後,陷入了誠信危機。
星雲大師:誠信是社會關係的黏合劑,能使夫妻之間和諧生活,商業買賣不受損害,政治體制安定穩固。沒有誠信,婚姻將會失敗,選民將會變得冷漠,企業將陷入混亂。
所以,做人要對上不欺天,對下不欺人,對內不欺心,對外不欺世。
長樂先生:抱朴守拙向來是中國哲學中的最高智慧,傻人有傻福,這是民間的經驗總結。所以人還是要講誠信,不要總是想著怎麼佔便宜。
星雲大師:成功失敗,不在於風水,不在於命運,不在於鬼神,甚至不在於別人的破壞;成功的條件,在於自身的健全。佛教言:“如是因,必得如是果。”沒有經過春耕夏耘,如何能有秋收冬藏呢?因此,一個人之所以成功,必有成功的原因;之所以失敗,也必然有失敗的理由,成敗之間,操之在我,能不慎乎!
學習當一個勇者
星雲大師:現在的人,學習知識比較容易,學習當一個勇者比較困難。有的人平時逞強好勝,但在危難之前,容易為人收買,忘失身負的重任,忘失做人的骨氣。所以,真正的勇者,沒有多年的修心養性,是不容易成功的。美國的航天員在升上太空以前,都要修習禪定,因為禪定能養成一個人的勇氣。當一個人在生死之前,都能無所畏懼,還有什麼不能勇敢的呢?
長樂先生:《有報天天讀》的楊錦麟,既是我的員工,又是我的兄弟,我尊稱他為“楊先生”。這是個敢於唱反調提意見的人,曾經揚言要在鳳凰衛視成立“團結工會”,但我看中的是他面對生活時的那份真誠、認真與勇氣。
在20世紀血統論猖獗的年代,時機與時運似乎總在與我們作對:剛懂事時餓了一傢伙,上學時亂了一傢伙,尚未成人“下”(上山下鄉)了一傢伙。
楊錦麟是個出身不好的“黑五類”子弟。一個所謂的出身,能給他帶來一百次噩運。
八年知青歲月,為了爭取做一個“可再教育好的子女”,他使出了渾身解數。幹農活直累到尿血,腰疼病終生無法痊癒。而等待他的只有苦難和挫敗。打擊一個接著一個。
良種場的活輕一點,家裡有點權勢的同學都往那兒拱。楊錦麟靠著竭力表現,好不容易拱進去,沒幾天就被踢了出來。偶然的機會,楊錦麟當上了小學代課老師,卻被揭發出“黑五類”的家世,立即被驅逐。
還有一次,知青點分到一個上中專的名額,楊錦麟得知自己已經被提名,為保險起見,他連夜趕了80里山路,去縣里求人,結果還是被掉包頂替了。堂而皇之的理由是對方苦大仇深,可知青隊都傳開了,對方送給公社一部翻斗車,當時絕對的緊俏貨。
楊錦麟不願意忘記自己的苦難,因為他的苦難是時代的苦難和民族的苦難。因而,他困惑於自己同齡夥伴的大多數,“似乎總是願意告訴人們當年最美好的一面”,而忽略“精神和靈魂深處感到驚嚇戰栗的那一面”,這到底是善意的迴避,還是刻意的遺忘?
自省,是一個民族是否會變聰明的標誌。大愛思過,大愛坦蕩。
十年煉獄,起碼讓楊錦麟明白了三個道理:
一是珍惜機會。如果一個人用數年的血汗和連夜走80里山路的哀求,尚不能爭取到一個上學的名額,他一定知道“機會”二字意味著什麼。
二是勤勞肯幹。無論是農民還是漁民,手停意味著口停。冒死出海,才能讓自己活得好,活得踏實。
三是自信人生。喜歡你的人不再喜歡你,但是你自己要喜歡自己,對你有信心的人不再有信心,但你要對自己有信心。把自己當成一個皮球,別人越罵你,你的氣越足,蹦得越高。
《有報天天讀》這個節目的名字是我起的。 “天天讀”這個詞彙來自於大陸“文化大革命”中的毛主席語錄天天讀,是一個鮮明的符號,它的文化信息含量有歷史縱深感。而這個節目的內容則是跨行業思考激發出的靈感。我以前是搞廣播的,中央電台的報紙和新聞摘要節目當年是個大名牌。我綜合考慮這兩點,定下了這個節目的樣式。
而走上前台這個讀報的楊先生也出人意料:他年過半百,身體發福,一身唐裝,普通話和英文的發音不准。他說,我這種“變音國語”、臃腫身材、長相平凡、年過半百的人物,在內地任何一家電視台,不僅沒有機會上崗,即使哭著喊著爭取在電視台當個保安門衛,也未必有機會,更遑論被毫不猶豫地推到前台。
以正統規範播音,楊錦麟的口音簡直不可饒恕。濃重的閩南口音,“花”“發”不分,“飛”“灰”不辨,吃飯在他嘴裡變成“吃患”,岳飛讀成“岳灰”,連家鄉福建經他一讀也成了“胡見、胡見”……鳳凰衛視的福建同鄉程鶴麟總是拿他開涮:“這廝總是將'幸福'讀作'性壺',無論他說國語、粵語還是英語,其實全是一個'閩南調'。”楊錦麟“冒冒失失”地開口,更多地源於他對電視的“無知”,正所謂無知者無畏。
儘管楊錦麟有瑕疵,卻依然是一隻稀世之鳥,有一種稀有的本事:讓自己的節目有魂魄、個性化。在他個性化的報章解讀中,真性情拉近了楊錦麟和觀眾之間的距離;真學問、真智慧,贏得了觀眾的真喜愛、真欽佩。可以見人所不見、言人所欲言而不敢言不能言之言……新聞的背後,有讀報人的七情六欲,更有其集數十年功力於一身的見地。節目播出不到半年就成為廣告價值六千萬的名牌欄目。
這也是一種勇氣。
星雲大師:佛教講究“修行”,其中要修的一種就是不斷進取的勇氣。懦弱的人很容易被人打倒,甚至有的人不等別人打,自己就先倒下來了。其實人是不應該被打倒的,只要你有勇氣,什麼樣的難關不能通過,什麼樣的苦難不能擔當呢?松竹梅都要經過寒霜雨雪的考驗,人有勇氣和困境奮鬥才能生存。
長樂先生:勇氣十分珍貴。西方一位著名的傳教士亞瑟·史密斯曾經說,中國人最缺乏的不是智慧,而是勇氣和正直的純正品性。有人說,這個評價,雖然歷經百年,如今依舊準確診斷出中國綜合徵的病因。我覺得,證明一個人有沒有勇氣,一個重要的體現就是你敢不敢承認自己的錯誤,尤其是作為領導者。大師,您怎麼看?
星雲大師:好“面子”,“死不認錯”是一般中國人的通病。其實,認錯,是要有勇氣的。 1971年時,我想將朝山會館的建築列為佛光山第一期工程。因為我覺得:現代佛教應該適應社會大眾的需要,要能夠提供好的食宿,才能讓信徒安心歡喜地朝山拜佛,所以建議設立一座美輪美奐的朝山會館。不料很少信徒支持這項建設。眼看工程無法進行,有一天,慈惠法師對我說:“台灣的信徒還不懂什麼叫做朝山會館,他們只希望有殿堂可以拜佛,師父應該先建大雄寶殿才對。”我一聽,覺得她的話非常合理,於是立刻修正,因此佛光山後來的建設一直非常的順利。假如當初我只憑理想,沒有“認錯的勇氣”,又何能有後來的方便呢?
你想,如果師父也是一個“死不認錯”的人,久而久之,上焉者不敢違抗,只會唯唯諾諾,沒有深思遠慮;下焉者遵循效法,只知指責別人,不能檢討自己。這樣一來,佛光山哪裡能突破創新,為眾謀福呢?以我多年來授徒的經驗,凡是能夠接受教誨,“勇於認錯”的人,大多進步得快;凡事覺得自己全部有理,“死不認錯”的人,大多在原地踏步。
長樂先生:自由市場經濟學泰斗傅利曼是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他在2001年表達了他的懊悔。他說,十年之前,我對那些正從社會主義制度轉型的國家只有三點建議:“民營化,民營化,民營化”。十年後,我發現自己錯了,“後來的發展顯示,法治比民營化更重要,更為根本”。
另一位是美國人盡皆知的兒童心理學家Benjamin Spock(史巴克),他的著作銷量僅次於《聖經》。史巴克醫生主張無限自由的教育方法,但在晚年,他表示,無限自由的觀點錯了,他極力提倡人生要有信仰,家庭重於一切,與他年輕時提倡的完全不同。
承認錯,確實不簡單,尤其對身居高位者或德高望重者,但是傅利曼和史巴克的認錯,並不影響他們一代宗師的盛譽,反而讓人覺得他們心胸開闊,容納異己。勇於認錯對於我們普通人來說是一種特別有價值的品質,有勇氣開拓,有勇氣認錯,才不會錯過發展的契機。
一碗熱湯麵
長樂先生:前不久,我們《文化大觀園》攝製組到大師您住持的江蘇宜興大覺寺採訪,由於飛機晚點,到達時已是晚上十點多鐘。天下著雨,春寒料峭,眾人在黑暗中邊走邊打冷戰,心想如果到了地方能有一杯熱茶就好了。突然,他們看到遠處燈光明亮,原來大覺寺已在眼前,大師帶著弟子們還端坐大堂裡專心等候。施禮之後,大師吩咐說:趕緊給鳳凰攝製組端上熱湯麵!
幾分鐘之內,一碗碗冒著熱氣的湯麵遞到了大家手上。在那麼一個寒冷的夜晚,吃到一碗香味撲鼻的湯麵,從身體到心頭都覺得溫暖!後來他們才知道,星雲大師發心以後,任何來到他的道場和寺院的人,都可以吃上一碗熱乎乎的湯麵。
星雲大師:這和我早年的一個經歷有關。四五十年前,我替一位長老主編一本佛教的雜誌,有一次加班到晚上9點才完成,雖然長老說次日才要,但我既然完成,就連夜從萬華坐火車到北投去送雜誌。下車後,天空下起毛毛細雨,我怕雜誌被雨淋潮,就把衣服脫下來包著,扛著雜誌上山。那山有四百多個台階,爬上去已是大汗淋漓,外有雨水內有汗水,見到長老已經是夜裡十一點多鐘了。他看到雜誌很歡喜,說我很負責任,請我住下。
次日早晨,我出門才發現大概是為了我的安全,門從外面反鎖,到9點多,我還不能出來。倒是那位長老想起來,慌忙來給我開門。之後,我就跟長老告辭,他說:“不要走,今天中午,我請台北來的客人吃飯,你幫我的忙吧。”我就這樣留下來幫忙,一直招呼客人到下午一點多,才開席。
本來是兩桌飯,才來了七八個人,我想,老法師坐在一個桌上陪客,我也坐一桌。我做過住持,也做過校長,還是雜誌的主編,我也可以陪陪客人。但是我是晚輩,長老就說:你這孩子怎麼不去廚房吃飯呢?我就到廚房去,廚房裡因為宴席有很多人在裡面,我不認識一個人,不好意思進去,就從廚房外面彎過來,下山了。
四百多個台階,我早飯沒有吃,前一天的中飯、晚飯也都沒有吃,等於是超過二十四小時沒吃飯。那四百多個台階好像不是台階,我彷佛是踩在棉花上,騰雲駕霧般,飄飄地到了山下。
感謝佛教的教義,我一點都沒有懷恨的心,反而激發我一個願力:將來有一天我如果有寺廟的話,一定要給人吃飯。後來我在台北建了普門寺,普門大開,要吃飯的人統統請進。
別人以為我只會弘法,其實我還有一個心願就是給人吃飯。
長樂先生:慈悲心是大師的人格感染力之一,也是大師今天能夠創立宏大事業的基礎。學者們在研究管理學的時候,都講到東方的管理學和西方的管理學有很大的不同,東方式管理強調人性化,強調情感;西方的管理強調規章、制度、法律。我個人比較崇尚有人情味的管理方式,我覺得大師給我們很多的啟示,比如人心換人心,無我利他等。東方的管理方式,可能有些弊端,有些不是很自覺的人,可能會鑽空子,但是我自己認為不礙大局,時間長了,他們會感受到情感的力量,這種情感所產生出來的那種自發的、自覺的約束力,可能比硬性的規章制度更好。
星雲大師:人人心中有佛性。三十多年前,佛光山沙彌學園剛剛成立時,有些家長將家中智能較低、無法管教的孩子送來,我本著佛法不捨一人的信念,全部收容下來。這些孩子雖然反應差,不唸書,但是頑皮好動的本性,比起一般兒童來,卻有過之而無不及。一些老師向我反映,這些孩子只會搗蛋、壞事,而不知感恩,不如將他們遣回。我說:“讓我來教他們吧。”
我經常拿一些文章給他們抄,並且不時以愛語鼓勵。幾年過去了,他們從抄寫中了解讀書寫作的脈絡方法,漸漸變得聰明起來,後來自己投稿登在《覺世》旬刊上,高興地捧著佳作給我看。
不久,我在東山建了一座籃球場,每天和他們玩,久而久之,他們從打籃球的遊戲中,學到了遵守規則、懺悔認錯、禮讓對手、人我合作的理念。有的孩子甚至無師自通,竟然成為山上最會修理水電的技工,連外面請來的工人看了,都自嘆不如。
有一回,其中一個沙彌騎著摩托車出外找水電材料時,不慎被來車撞上,立刻倒地,昏迷不醒,抱到醫院急救,睜開眼睛的第一句話是:“請你告訴師公,我已經好了。”誰說他們只會搗蛋、壞事,不知感恩呢?
長樂先生:說到這個問題,我想到一句話:“善乃至寶,一生用之不盡;德為良田,百代耕之有餘;富貴貧賤,知足即為乘意;山水花竹,得閒便是主人。”這是有意境的。善乃至寶,大善為德。 2009年8月8日,台灣遭遇五十年來最大的水災。 8月17日晚上,鳳凰衛視聯同多家單位共同主辦了《88水災關愛行動》籌款晚會,所有捐款在晚會後都實時封箱由香港紅十字會轉交台灣。據我所知,大陸在這次救災中做了很多努力,不管是人力物力都貢獻了很多。
星雲大師:是的,大陸這次捐了好多億,還到台灣來救災,各階層、包括我在大陸的朋友——一些寺廟都有捐獻。風災那天,我人正在上海,颱風一停,我馬上就回台救災。當時中華宗教文化交流協會與中國佛教協會,緊急捐助五百萬元人民幣,託我轉交災區。到了台北,我就把這五百萬元人民幣和我們捐的一千萬元新台幣,通過佛光會秘書長覺培法師,一起送到台灣“內政部”。這是“內政部”收到的第一筆捐款。
上一次,四川發生大地震,面對災情,兩岸人民救災不分彼此。這一次,台灣發生風災,大陸的表現也難能可貴,官方、團體、寺廟、朋友紛紛賑災,湧現出一些很感人的事蹟。我覺得,災難是不幸的,但也拉近了兩岸人民的感情和交情,展現出對中華民族的信心、對未來的信心。世界本來無常,天災人禍難免會有,最重要的是,災情發生後,我們對民族的信心、對未來的信心,不能隨著無常而去。只要我們的信心不倒,苦難就打不倒我們,家園就得以重建,這叫做苦難生信心。
長樂先生:佛光山在此次台灣水災救災過程中貢獻也很多,你們發動了數万名義工,每天有上千人在災區工作。大師親自帶領弟子一個多月不眠不休,除了在現場救災外,還在佛光山的學校收容了2000多位災民,一直安頓了他們一個多月時間,直到災情平穩。
鳳凰的主持人陳文茜小姐在台灣特大水災發生後去了佛光山,她看到有上千個難民住在那裡,一些排水孔的出口之處有蒼蠅和尿臊味,原本清淨美麗的佛園亂哄哄的,但佛光山的法師們總是一聲不吭,微笑著拎起水桶,把地板刷洗一番便是。因為不忍心見災民因口腹之欲受苦,佛光山還破天荒花錢請災民吃肉,並破例開闢了吸煙區和檳榔區,不時可以見到一群紅唇族在這裡吞雲吐霧。
不改變災民信仰,不改變災民生活習慣,您就是用這樣的大度與開明影響弟子的。
一位80多歲、只會說布農族語的老婆婆說,這是上帝的安排。
您回應說,再沒有比這句話更好的回報了。
只此一句,便見胸懷。
星雲大師:我們出家人不是救災方面的專家,作為宗教團體只是從旁協助,盡一點心,不敢居功。我們提倡小小的布施,給予就是捨得,肯舍就有所得。我們收容的災民也讓我們很感動,他們臨走的時候還唱歌向我們表示感謝。我覺得,社會有了人情、仁義,就變得可愛了。
將心比心,怨親平等
長樂先生:有些人覺得人際關係難處,常常抱怨單位裡鉤心鬥角啊,人際關係複雜啊。其實,哪里關係不複雜呢?看不懂就不必看,做好自己就好。自己怎麼做? “在人之上的時候,把別人當人;在人之下的時候,把自己當人。”
奧巴馬在競選的時候,有記者問了他一個關於副總統候選人裴琳女士的問題。記者說,裴琳有一個十八歲的女兒未婚先孕,你怎麼看?這個記者想出裴琳的醜,問題一說出口,在場的人都很緊張,但奧巴馬卻很輕鬆地說:我媽媽也是十八歲生的孩子。
這個回答非常了不起,因為他不是站在一個評判的角度去談論這個問題,他用那種最謙卑的方法去思考問題、回答問題,這是真正的“將心比心”。他的這個回答讓在場的新聞記者都很折服。
星雲大師:人際之間如何相處?一般人總認為自己很偉大,別人都不如我,因此常要跟人家比較。過去有人舉個譬喻:中國人的民族性有如雄雞,只要一隻公雞“咯咯咯”一叫,其他的公雞馬上就會跑來啄它的頭和雞冠,不准它抬頭,不許它超越自己,更不許它比自己高明。
我說個例子,佛光山有個普門中學,學生當中有一個女生長得很美麗,人稱“校花”,可是這個“校花”之名卻為她帶來很多苦難。許多人譏諷她、開她玩笑。後來有一個機會我與學生談話,我說:“同學們不要這樣,你說她美麗不好,難道要我們普門中學每一個人都是醜八怪,你才歡喜嗎?一個同學成績好、很優秀,很受老師欣賞,你就要嫉妒,難道要大家成績通通都不好,你才歡喜?”
長樂先生:我有一位朋友,他最大的優點是從來沒有在背後說過別人的壞話。這一點很了不起。誰沒有妒忌之心?誰沒有憤懣之時?這位朋友難道對別人真的沒有意見?肯定有,但是他真的能做到不背後說人是非,這很難得。
人在社會上有朋友,也有敵人。不一定是戰場上兩軍對陣,殺得你死我活,才叫敵人;商場有商場的對手,同行有同行的冤家,利益有利益的敵人,“同行相嫉,文人相輕”,很多人背後說別人的壞話,其實還是出於嫉妒的心理。
星雲大師:基督教說“愛你的仇敵”,佛教說“怨親平等”。其實,人生最大的敵人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外交上有一句話說:“國際間沒有永久的朋友,也沒有永久的敵人。”人與人之間,有時候朋友可以成為敵人,有時候敵人也會成為朋友,就看我們對人的態度、看法如何。
有不少徒眾跟隨我,我告訴他們:一支鋼筆,送給他而不給你,你不但不能嫉妒他,反而要歡喜他;因為他是你的前輩,他沒有,你就不可能有;這次他擁有了,下次可能就輪到你有了。因此,我們要有“讓別人有,我沒有無妨”的心量。
只知向人家要求,是貧窮;懂得給別人,則表示富有。不過也有人說:“我既沒金錢,也無寶物,沒有東西可以給別人,但是見到別人擁有,心裡很歡喜。”這就是心裡的富貴。從建設心裡的富貴起步,自然就會有樂趣。
所以,現代青年應有什麼樣的觀念?第一要從退讓中體驗樂趣。在《百喻經》中有一段故事比喻說:有一個人家來了客人,父親就向孩子說:“兒子啊,客人來了,快到街上去買些酒菜回來。”兒子去了好久都沒回來,父親就跑到街上去找,一看,兒子在街上和一個人面對面站立,父親向兒子詢問原因,孩子說:“這個人很壞,我走到這裡,要他讓個路,他就是不肯,而我也不想讓他,所以我們兩個人就在這裡僵持了很久。”父親一聽,就說:“孩子,家裡來了客人,你先把酒菜拿回去,爸爸來跟他談一談。”像這樣雙方不讓一步的情況,也只有增加彼此的苦惱了。
有人問我:怎麼把佛光山建在窮鄉僻壤的大樹鄉?我說這是以退為進。因為當初我住在台北,有人請我吃飯,不能不去,你不去,他會說你看不起他;有人要找我開會,不能不去,你不去,他說你不合作;為了要看得起他、為了要跟他合作,天天都忙得不可開交,忙得找不到自己。況且在人多的地方,還得受人我之間一些衝突的影響。這麼一退,來到窮鄉僻壤的鄉村,只有我自己住,沒有人麻煩我、阻止我、障礙我,同樣能成就事業;不一定要去強求。所以,退讓不是沒有力量、不是消極的;退讓是智慧之舉,更需要大勇猛。
長樂先生:所謂“自謙則人必服,自誇則人必疑”就是這個道理。讓步非但不會降低自己,反而贏得了敬佩和更大的發展空間。
星雲大師:我在佛光山的一次徒眾講習會中告訴大家:“什麼人能幹,什麼人不能幹,從一個小地方就可以看出來。凡是能幹的人,叫他做什麼事,他大部分都是承諾:“OK! OK!沒問題! ”不能幹的人則推三阻四,事事拒絕:“這個不對,那個不可行。 ”當然有很多事情實在不容易做到,但是我們在拒絕的同時也要有代替,不要讓對方難堪,要時時想到給別人一個助緣。
二三十年前,經常有信徒的子弟來找我,希望我能為他們介紹一份工作,或者推薦他到某機關任職。那個時候人浮於事,要找一份差事很不容易,更何況自己也不知道幫他介紹的工作適不適合,更不知道他的耐心、恆心、毅力究竟如何,但是基於和信徒之間的香火因緣,總想要助他一臂之力。
於是千辛萬苦,打聽聯絡,穿針引線,好不容易幫他找到職業,趕忙去通知他,不料對方卻說:“不要了,我已經在別處上班了。”我當時心想:自己白費一場心也就算了,但是對機關主管失去信用,要我如何交代呢?他們也是賣一個面子啊!
這種情況幾次以後,再有人找我介紹工作,我心裡雖也起了警覺,但輕言拒絕,斷了別人的信心,總是於心不忍,所以我想出了一個代替的辦法,就告訴他:“你先看報紙的尋職欄,或者我提供一些數據給你,你認為這個職業和你的能力、興趣吻合,就自己打電話過去。”對方往往說:“不行啊!他們不認識我,又沒有人介紹,不會採用我的。”我告訴他:“你可以向機關行號的主管介紹自己的專長,並且說:'我讓你試用兩個月,兩個月以後,如果你覺得我可以用,再續用;如果你覺得我不適合,我就走。我是來讓你試用的。'老闆聽說你是來讓他試用的,他不需要負什麼責任,也沒有人情負擔,就會試用你。如果你能經得起試用,可能就會一帆風順,前途光明;如果你經不起試用,那就得重新調整自己,重新學習。”經過我這一番分析說明,年輕人求職大都能無往不利。
代替拒絕不是簡單的表面功夫,必須打從心裡先不要有抗拒、排斥的念頭,從而平心靜氣面對問題,尋求解決之道,切忌魯莽行事,遷怒別人。有許多人說:“師父,您何必如此客氣,直接說明拒絕就好了。”當然,拒絕只要一句話,非常簡單,但是它具有很大的殺傷力;我寧願自己麻煩一點,找尋代替的方式,讓對方能夠接受,讓對方能夠成長。我每到一地,均十分留意當地的事物。數十年來,我發覺教育出問題的地方,往往在於父母師長習慣以拒絕的態度來對待下一代;而人際關係出了問題的人,大都在於他們經常用拒絕的方式來否定別人。
在此奉勸諸位:要給人信心,要給人歡喜,要給人希望,要給人方便,即使不得已要拒絕,也不要輕易地就拒絕,而要有代替地拒絕;不要立刻就拒絕,而要能婉轉地拒絕;不要無情地拒絕,而要有幫助地拒絕;不要傲慢地拒絕,而要有出路地拒絕。
即使拒絕,也要讓對方感到歡喜。
“我”就是自己的貴人
長樂先生:請問大師,有沒有什麼人對您一生影響巨大?
星雲大師:應該是我自己。人生自己要爭氣,自己不爭氣,光靠別人幫忙是沒有用的。其實,對我一生有影響的人很多,不只是某一個人。可以說,全世界的人都對我有幫助,尤其那些與我有緣分的人、發心的人,對我的影響特別大,因此不能說影響我的是某一個人。好比一顆種子,要有緣,才能成長,土地、水分、陽光、空氣、肥料就是它的緣,或叫做因緣。同樣地,我們的成長也要靠因緣。
長樂先生:在人生的事業中,有人特別會提到“貴人”提攜,認為貴人會在時間上、空間上提供機遇和捷徑,那麼,是不是只有遇到“貴人”我們才能成功呢?
星雲大師:並不盡然。回顧我的一生,貴人在哪裡? “我”就是自己的貴人!有些年輕人常說,越成長,幼時的夢想越走越遠。其實,你需要的只是努力,努力,再努力,你自己也可以做自己的貴人。
我們對著佛像稱念“阿彌陀佛”,那麼菩薩對著佛像又是念什麼?他也是念“阿彌陀佛”。因為求人不如求己。這個世界應該提倡自我的發展,不能老是依賴別人。人要有尊嚴,要圖利天下,不能要求天下來圖利我個人。所謂自救才能救人,才能救天下。每個人都是自己的貴人,天下人也都是自己的貴人。
貴人僅僅是緣分。你與我有緣分,對我有助力,幫助我成功,這就是貴人。你為我說了一句好話,給我指點了迷津,或者在其他地方為我結了一個善緣,助了我一臂之力,給我做了一個榜樣,都是我的貴人。
人間充滿著許許多多的因緣,每一個因緣都可能將自己推向另一個高峰,不要輕忽任何一個人,不要疏忽任何一個可以助人的機會,學習對每一個人熱情以待,學習把每一件事做到完善,學習對每一個機會充滿感激,相信,我們就是自己最重要的貴人。
長樂先生:是。世界上沒有隨隨便便的成功。美國六位最有錢的富翁都是白手起家,他們每周平均的工作時間為五十六小時,比爾·蓋茨最高達八十小時。據《洛杉磯時報》報導:意大利人每年有四十二天帶薪假期,法國人三十七天,德國人三十五天,英國人二十八天,但美國人實際上只休息十四天。正是這種工作精神,這種努力程度,使得美國人有更多的科研成果,有更多的諾貝爾獎,也有更優越的生活。
一個人如果只想著八小時的工作和生活方式,從不願意在八小時之外去工作的話,不可能取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