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黎民
本次“科學視野中的佛教”研討會召開于佛教聖地五台山所在的山西省,因緣殊勝,語境妙契。五台山是文殊菩薩道場,文殊菩薩又表徵大乘佛教的般若智慧,佛學
是智慧之學,而科學也是人類探索未知世界的智慧結晶,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的研討會可謂是一次名至實歸的“智慧之會”,或者說是一次“智者的對話”。當科
學與佛學在五台山腳下遭遇,當量智與性智在新的時空中會合,一定能夠撞擊出不可思議的智慧火花,從而為人類不斷走向和諧與文明提供富有價值的理論參照。
所謂文殊智慧就是由文殊菩薩所表徵的大乘般若智慧,但又帶有鮮明的文殊個性標識。因為文殊在說法時,往往比佛陀或別的菩薩更直接地趣入“第一義諦”的核
心,以使人當下悟入,而非像佛陀那樣依眾生現前的蘊、處、界循循善誘,次第悟入。兩者皆是為適應眾生根器的不同而施設的方便法門,沒有高下之分,只有對機
之別。關於這一點,印順長老已經在《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中作了精到的分析與甄別。文殊梵意即為“妙”,就是指這種智慧微妙殊勝到不可思議的境地。
佛陀在許多場合對文殊的這種“善說深法”屢屢讚不絕口,從中既可看出佛陀的胸懷和雅量,也可由此體味出文殊智慧法門的獨到之處。毛澤東有一次見到趙樸初,
即興提出了這樣一個有趣的問題:佛教有這麼一個公式——趙樸初,即非趙樸初,是不是先肯定,后否定?趙樸初回答說:不是先肯定,后否定,而是同時肯定,同
時否定。其實,追根溯源,毛澤東向趙樸初提出的問題,早在兩千多年前,佛祖釋迦牟尼也同樣向“智慧第一”的文殊菩薩提出過。在《楞嚴經》里,有這樣一段經
文:“(世尊問:)……文殊,吾今問汝,如汝文殊,更有文殊?是文殊者,為無文殊?(文殊答:)如是,世尊,我真文殊,無是文殊。何以故?若有是者,則二
文殊。然我今日,非無文殊,于中實無是非二相”。佛陀與文殊的問答闡明瞭這樣一個佛家道理:宇宙存在的實相可通過般若智慧去領悟和體證,而不能以“是”或
“非”去做簡單的區別、判定和說明。因為一說“是”,必然意味著還有相對於“是”的“非”或“不是”;“一切是”是一個極端,“一切不是”又是另一個極
端,都是邊見。只有離于二邊,不落是非,才可達致對實相、真如的證悟。就比如文殊,既不能說“是”文殊,也不能說“非”文殊,不落是非、離于兩邊的文殊,
才是真文殊。佛教的中道圓融之義在此得到集中的發露與體現;另外,《維摩詰經》中文殊對“不二法門”的“說不可說”及“淤泥蓮華”、“煩惱佛種”的妙喻、
《華嚴經》中的“善用其心”、“一即一切、一切即一,重重無盡、互攝互入”的靈明妙覺、《文殊師利所說摩訶般若波羅蜜經》中的“無心相而入三昧”的甚深體
證等,共同構成了一個本體論、認識論、價值論自足融貫的佛教哲學體系,既集中地反映了大乘空宗的通義,又彰顯出文殊智慧的鮮明特色和獨有的“家法”。文殊
通過妙達“第一義諦”、妙圓“不二法門”、妙入“自在三昧”、妙轉“煩惱菩提”、妙言“不即不離”、妙喻“淤泥蓮花”的“妙智慧”與空相應,與真相冥,與
外相通,與內相融,與人相和,與物相諧,從而大而化之、圓而通之、等而齊之、和而諧之,獲得超越之意、圓融之境、自在之法和善轉之力,其中彰顯出的是一種
有機整體觀、辯證思維與無限否定的超越精神。
縱觀現代科學的發展趨勢,大體上是從局部走向整體,從分散走向統一,從孤立走向辯證,從顯態走向隱態,從生命走向宇宙。尤為重要的是,愈來愈多的人們認識
到,科技的發展與生產力的進步必須要有正確的人文向度與價值關懷,必須把對外部世界的探索與對內部世界的探索結合起來從而達到“心物”的辯證統一,由此才
有可能締造一個真正的和諧世界。從這個角度看,文殊智慧“無心而入”的“自性空”體悟與科學通過物論時段、子論時段、場論時段、波論時段以及心物相應的元
論時段的實證頗有異曲同工之妙,正如文殊菩薩在《楞嚴經》中所言:“歸元無二路,方便有多門”;而且依文殊智慧看來,佛的精神,絕非偏枯的理智體驗,而是
悲智融貫的實證。它既是絕對真理的體現,也是最高道德的完成,是慈悲與智慧的統一,或者說是“愛心中爆發的智慧”。愛因斯坦也站在科學理性、終極自性須與
科學德性、科技倫理相結合的角度講過:道德標準與道德價值應該置於科學真理之上;普里高津從“混沌”研究“秩序”,把自然科學與人文哲學統一起來,探索人
與自然的新關系。他說:現在的計量世界是物性世界,真正的品質世界是人性世界,我們應該在自然之中尋找人類價值的保證。從這些偉大的科學家身上,我們既可
以感受到人類智慧的閃光,也可以觸摸到科學中的人性溫度。由此看來,所謂科學發展觀,同時也應該包括“科學應該科學地發展”的另一層內涵。
現代社會中由於主客、人我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行為方式以及科技的畸形發展、消費主義和人類中心主義的氾濫導致了生命的外化傾向和人與自身外在環境的緊
張,將人變成“消費文明下的快樂奴隸”與“增長癖患者”,人實際上已經在這種物質、金錢、慾望、利益的偏執中被異化和扭曲,出現了放縱的“進步”和文明的
病態,造成了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人與物、人與己五維關系的異化,由此導致和出現了生態失衡、私欲膨脹、自我失落、道德淪喪、人為物役、信仰缺
失、心靈空虛等一系列現實問題,歸根結底,還是由於我們缺乏一種超越精神和圓融精神所致。對此,許多有識之士提出到東方古老的“元智慧”中尋找對治良方的
主張。他們認為,現代社會的病態與畸形背棄了人類美好的本性與精神理想,帶來的是人類的苦難和一顆受傷的星球。而使這種畸形文明和病態生存得以矯正和根除
的整體有機觀、靈性思維、和諧圓融、少少益善等大全中和智慧卻完整地保存在東方文化的傳統根脈中。所以,西方文明需要重新調過頭來汲取東方思想傳統中的生
存智慧,用前現代的、非西方的思想來補救誤入歧途的西方工業文明對人性的扭曲,找回被資本主義破壞了的那種人與自然的依存關系。真正的生存和諧應當是既不
傷害自己也不傷害他者。要通過節制人的野心和貪慾來達到人口與自然資源間的平衡;以求得樸素簡單的生存需求為限度,儘量回避人為地追逐生產強化和放縱消費
的做法;最小限度地妨害自然,最大限度地防止生產強化,使“天與人不相勝”的純樸和諧狀態得以長久維持,同時要學會從內在的心靈中汲取永不枯竭的快樂源
泉,以此來重建新的綠色文明發展模式和新的精神傳統,重新恢復人類本有的美和聖性。其中,“建設性后現代主義”所闡發的“有機整體觀”與我們上述的文殊智
慧的中道圓融、悲智雙運有許多精神上的相似之處。這是人類共同的超越精神的超時空的感應;中國也及時提出了“科學發展觀”問題。許多人迫切感到,黑色的
GDP、壞的GDP都將會使人與自身的生存環境、人與社會的關系走向惡化和失衡,只有綠色的GDP、好的GDP才是人類共同的利益所在,才是人類真正的福
音。
在新的層次、新的語境和新的整合中回歸本來、回歸簡單、回歸和諧、回歸完整、回歸靈性,使“單向度的人”、“支離破碎的人”和“無家可歸的人”成為“全面
發展的人”,重新調整現代文明的航向,重新確立科學的發展觀,重建現代人的精神家園,已成為新世紀有切膚之痛的現代人發自靈魂深處的吶喊和呼喚。文殊智慧
是東方文明和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是佛教文化中的奇葩和精華。其般若空慧和不二中道所體現出來的有機整體觀、辨證思維及超越精神和圓融精神,
對療治由主客、人我“二元對立”所引發的各種“現代病”,不啻是一劑提神醒腦、濟世利人的“紅塵清涼散”。在文明的回歸和重構中,古老的文殊智慧或許還能
經曆一次奇妙的再生和復活,現代人驀然回首,也許會從中獲取一種別樣的靈感和有益的啟示。果能如此,“科學視野中的佛教”研討會在文殊道場五台山腳下召開
將是一種極為殊勝的因緣和合,是一次不可思議的智慧選擇,是科學之幸,也是佛學之幸。科學與佛學的雙向互動、不二圓融,將會使雙方同時獲得超越,從而結出
新的智慧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