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與生活
一半一半 -- 往事百語4-3
星雲法師
03/07/2017 06:25 (GMT+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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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緣不變是最好的性格

《大乘起信論》是我最喜愛的佛教經論之一,我曾經五次研讀,三次講說,深感論中「隨緣不變,不變隨緣」是為人處世的最好性格。
  
  年幼時,我曾立志將來開設農場、學校,服務鄉梓。從佛學院結業出來以後,如願以償,在國民小學擔任校長並兼任教師,令我欣喜不已。當時曾有人暗示我:在世俗上教書,以脫去僧裝為宜。但我棄之不理,因為儘管我隨順世緣,教導學童,然以比丘身度脫眾生是我永世不移的誓願。五十年來,我一襲僧袍,不但在中小學任課教書,也曾應邀在東海大學、文化大學等大專院校講授人生哲學十餘年。嘗聽人說我是個「做什麼就像什麼」的和尚,回首往事,只覺得慶幸自己不但具有「隨緣」的性格,更能秉持「不變」的操守,從一而終。
  
  在國小任教的同時,一位親戚想和我合作開設農場,因與我年少時的理想不謀而合,故欣然應允。但談及細節規劃時,他表示要養魚、豬、牛、羊,我問他:「為什麼一定要飼養動物呢?種植果蔬不是很好嗎?」他答道:「動物的排泄物正好可以作為植物肥料,提高生產;長大以後,又可以賣給市場,增益收入,一舉數得。」雖然他言之鑿鑿,計劃周詳,但我還是毅然拒絕,因為愛護有情是我終身不易的原則。
  
  一九四九年來台後,我經常為報章電台供稿,當時某報社曾以高薪力邀我擔任主編,不過,我始終不為所動,因為每天挑燈夜戰,撰寫各種不同體裁的文章,是為了隨順眾生根器,以文字般若來淨化人心,並非當作一種維生的職業來苦心經營。我衷心地認為,做好一個出家人才是我終生不變的使命!
  
  當時,因為局勢不穩,處處風聲鶴唳,佛教因為得不到高階層人士的支持,道場成了軍眷的住屋不說,出家人的行動更是備受限制……。寺院經常有人前來臨檢,出外要向派出所報備,佈教時頻遭取締,聚會活動也總以細故被干涉中斷。為了讓佛法普及,我在公開場合讚美政府的德政,在閒暇之餘幫忙地方為民眾補習國文,如此一來,果真方便了佛教的弘傳。漸漸地,不但市井小民展開雙臂,歡迎法水的洗滌,一些軍政人士也由聽經聞法而接納佛教。從認識環境到適應環境,從安於環境到改變環境,我深深領略到「隨緣不變,不變隨緣」是自利利他的良方。
  
  儘管我隨喜結緣,但從不與世俗同流合污,因為我有強烈的善惡是非觀念,所以在窮困潦倒之際,我不為厚利而趕赴經懺,雖然過了一段饑寒交迫的日子,卻在佛道上啟悟更多。四十多年前,宜蘭縣競選市長時,一位素行不端的候選人強迫我在演講時為他說幾句好話,我不但不予答應,反而呼籲大家不要選他,這種耿介的作風固然開罪一些權貴,卻贏得更多信徒和群眾的喝采。
  
  初建佛光山只是為了辦學,不料來山的信徒香客日益增多,為了順應他們的需求,我們供應汽水、糕餅,後來更建設各種文教、慈善事業以為度眾的方便,一些商業人士看中佛光山廣大的信眾具有龐大的消費能力,曾數度以增加收益為由,與我洽談合資經營之事,然而每次都被我嚴辭拒絕,因為儘管開山以來,我們都在捉襟見肘的情況下艱難度日,但「非佛不做」是我向來不變的原則。多年來,一些社會人士不明就裡,以訛傳訛,扣我以「企業和尚」之名,並用「商業化」來抹煞佛光山度眾利生之實,面對這些,我也只有「隨緣」止謗,以「不變」來應付萬變。
  
  去年年初,宏璟建設公司第一次股票上市,創辦人張姚宏影女士邀我為其開幕致詞,並且說這是他兒子擔任董事長以來的第一件大事,希望我無論如何能抽空前來。當下自忖:如果應允此事,外界又要把我和商業聯想在一起,大作文章了。這時,天下文化公司剛好將第一本《傳燈》送到我的手上,看著封面的書名,我突然想到:張居士為了要將佛法的信仰明燈傳給下一代,苦心地安排這次講座,我又何忍為了潔名而拒人於千里之外呢?於是決定依約赴會。
  
  在講座上,我勉勵大家:「我們不但要有心外的財富,也要有心內的財富(智慧、慈悲);不但要有現世的財富,也要有來世的財富(功德、福報);不但要有一時的財富,也要有永恆的財富(真如、佛性);不但要有個人的財富,也要有共有的財富(利益、功德)。」說罷台下一片掌聲雷動。一年多來,張居士每次提到此事,總是津津樂道。
  
  去年十一月,張居士與我同赴德州巡視道場時,又和當地信眾談及開幕當天開示的內容,在座的大眾驚喜地向我說:「您把佛教的財富觀說得這麼深得人心,真是太妙了!」其實不是我說得好,而是佛法周遍圓融,有如千江映月,能隨緣應現各種領域,卻又不壞因緣和合的空性。多年來,由於掌握這項要領,所以我每次說法,總能得到聽眾的共鳴。
  
  例如:到工廠弘法,我告訴勞工們:「好的工廠能生產優良的產品福利社會,壞的工廠不但製造瑕疵的產品,而且還污染環境。人心有如工廠,保持一顆清淨的心靈才能帶來歡喜的人間。」到監獄佈教,我告訴受刑人:「應當珍惜這段與世隔絕的期間,反躬自省,對於一切苦難,都要視為人生的挑戰,自我教育。」到學校演說,我告訴學生們:「學習不只要求得知識,更要開啟智慧;讀書不只要求得學問,更要身體力行。」到軍營開示,我告訴官兵們:「身為一名軍人,基於護國救民的悲心衝鋒陷陣,勇敢克敵,事實上與怒目金剛降伏震怒的精神並無二致。」
  
  佛陀為雨勢大臣講說「治國七法」,遏阻了一場血腥的戰爭;佛圖澄以善巧智慧,感化凶殘暴戾的石虎、石勒。佛教對於國家人民的貢獻,從歷史的諸多事實中可見端倪。從中國大陸到台灣小島,從政爭戰亂到休養生息,我深知百姓所需,所以對於前來聽經的市井小民,我固然告以安身立命之法;對於請益佛理的達官貴人,我也開示福國利民之道。凡此種種,都是隨順因緣,關懷社會,善盡己力。但是當信徒們提議我參選立委、國代時,我卻堅辭不就,因為太虛大師所說「問政不干治」是我向來不變的原則。
  
  惟政禪師於〈辭朝貴招宴偈〉中說:「昨日曾將今日期,出門倚杖又思惟,為僧只合居巖谷,國士筵中甚不宜。」年少時偶讀此偈,曾感嘆惟政禪師僅具不變的原則,但缺乏隨緣的性格。尤其在這個注重交流溝通的時代,佛子們不跨出山門弘揚佛法,如何奢言廣度眾生?基於現代人一切講求效率,有所謂的「早餐會報」、「業務午餐」,我首創「素齋談禪」,藉著餐會談法論道,數年來也度化了不少社會人士。
  
  林洋港先生擔任台灣省政府主席時,曾邀我與政要聚餐,臨時才想到我是出家人,趕緊命廚房另備一桌素菜,實在令我愧不敢當。想起剛來台灣時,因為當地曾受日人統治,佛道不分,素食也不甚普遍,不要說臨時備辦一桌素菜,即使提到出家人持齋茹素,都會引起非議。初時南來北往弘法,途中鮮見齋館,我經常就在葷腥魚肉邊上,以醬瓜菜脯配飯裹腹,如此倒也感到安然自在。隨著佛教的昌隆,信徒日益增多,大家對我禮遇有加,如今無論我到那裡弘法,弟子們都爭相以美味素食供養,我也一本隨緣的態度,不管是麵、飯、湯、餅,一概接受。有一次,醫生為我全身健康檢查後,嘖嘖稱奇地說我的胃是鐵胃,五百萬人中難尋其一。我想這不是天賦異稟,而是我隨緣吃食的結果。
  
  有些虔誠的信徒為了供養我一餐素食,特地將廚具洗了又燙,燙了又洗,甚至購買全新的鍋碗瓢盆,以示謹慎恭敬,我得知此事,連忙阻止,因為佛教提倡素食,主要在長養悲心,不是矯情作怪;僧侶出外應供,是為了讓檀那歡喜,大家共結法緣,不是去添人麻煩。信徒們聽了我這番開導以後,更加高興地布施供養。
  
  中國人向以聰明靈巧著稱,商人為增加素食銷路,紛紛用黃豆製成素雞、素鴨、素肉、素魚等幾可亂真的素食產品問市。一名異教徒曾向我責問:「為什麼佛教吃素,卻要做成葷菜型式?」我告訴他:「幾十年來,我都沒有看到葷菜,只看到豆皮做成的素料。」經云:「心淨則國土淨。」本著清淨的胸襟,隨緣度日,人間何處不是淨土?很多人說素食者出外很不方便,但是多年來,我經常四處雲遊,吃素不但沒有為我帶來困擾,反而使自他功德圓滿,讓大家皆大歡喜,我想祕訣就在於我能「隨緣不變」吧!
  
  「隨緣」是自他互易立場,隨順當前的環境,但決非隨便行事,苟且偷安;「不變」是擇善固執,一以貫之,但不是墨守成規,泥古不化。四十年前剛來台灣時,當地同胞大多赤腳,足履羅漢鞋的我反被視為異類,因此索性將鞋子扔了,穿著一襲破舊的短褂和大家一起工作,以求入境隨俗,同事攝受。數年後,駐錫宜蘭弘法,我換上整齊的衣履現身度眾,並且不惜節省飯錢,為弟子買布縫衣,乃至多花一倍的價錢購買僧鞋,以增加商人的利潤。直到現在,我仍主張僧裝的整齊統一,以促進佛教的團結發展。
  
  我曾經隨侍師父在小茶館裡品茗,也曾經與道友在街邊麵攤充饑;我曾經在廁所邊上與臭氣沖天的尿味共處一夜,也曾經在森林草寮的泥地上,以撰文寫稿度過悠悠歲月。粗食布衣、簞壺瓢飲已成為我不變的生活原則,所以這幾年來,雖然在弘法途中,不得不承順信徒的厚愛,住在他們預訂的五星級飯店內的總統套房,實則佛光山簡陋的榻榻米才是我最嚮往的安樂窩。儘管弟子們為我備辦高級用具,實則無論到那裡,隨便的一桌一椅,就足以辦公。在隨緣的生活與不變的原則相行無礙之下,我享有了收放自如的人生。
  
  多年前,我到西來寺巡視工程,依勤特地跑來問我:「師父!不知房間裡的花插得是否令您滿意?」我先是愕然,隨後說道:「我沒有看到房間裡有花,倒是一進庭院,就瞧見花兒凋萎了。」原來他知道我要前來,不但預先將寮房裡外打掃得一塵不染,並且特地在各個角落布置各式各樣的鮮花,只可惜我是一個隨緣的人,沒有留意花的樣子,但是花開花謝卻引發我無常的感慨,提醒我在佛道上精進不懈。
  
  數年前的春天,我到荷蘭弘法,信徒一定要帶我去公園親睹當地的繁花異卉,在不忍拂意下,我隨緣同往,萬紫千紅展現眼前,的確美不勝收,我回想過去曾經參觀過的法國巴黎羅浮宮、大英帝國博物館、莫斯科紅場、埃及金字塔……,這些不同時代、不同地點的建築,在美的意境上或有差異,但是美的價值卻是亙古不變的。偈云:「百花叢裡過,片葉不沾身。」任滄海桑田幻化無常,只要我們擁有一顆不變的佛心,春城何處不飛花?
  
  曾有信徒問我:「為什麼佛光山的別分院總是建在KTV、卡拉OK、理容院、夜總會的上面呢?」我笑著說:「因為天堂在上,地獄在下。」多少年來,這些道場有如紅塵中的淨蓮,不知為多少都會居民種下得度因緣。
  
  二十多年前,慈莊、慈惠、慈容等赴日留學,臨別時,我告誡他們:「儘可以隨順日本的佛教習俗,但是中國佛教的僧裝、素食,乃至禮儀,絕不能改變。」後來,他們不負眾望,全身而返,載譽歸國,並且贏得日人的一致尊重。三十年前,我派遣心平、心定到台北學習焰口佛事,言明三個月為期,不料一個月不到,即學成回山。有人問:「為什麼不在台北多留些時日?」他們回答:「當地信徒的佛事供養十分豐厚,深怕長此以往,斷志喪節,所以決定速歸,效命常住。」我常主張:「佛教徒要化導社會,但不為社會所化。」他們可說已深得「隨緣不變」的三昧了!
  
  反觀社會上有些人因為一味隨緣,卻失去宗旨,結果隨波逐流,沈淪苦海,無法自拔;有些人則太過堅持原則,不能融通,反成執著,不但喪失人緣,也使事業的發展受到阻礙。所以,唯有掌握「隨緣不變」的方針,對感情不執不捨,對五欲不貪不拒,我們才能擁有和諧的人生。
  
  (佛光卅年-一九九六年八月)

人我之間要跳探戈

一九九六年六月二十七日,國立編譯館館長趙麗雲博士在中華電視臺「蓮心」節目受訪時,侃侃道出彼此「跳探戈」是婆媳相處的最佳方法,這席話在我心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雖然我童年祝髮出家,也不懂得舞蹈娛樂,但我常聽聞婦女信徒訴說婆媳家常,也曾聽說「探戈」是一種講求韻律節拍,並且舞者的腳步必須相互協調的舞蹈。親子、朋友、同窗、上下之間,何嘗不是要用跳探戈的方式彼此相處,有進有退,才能恰到好處。總而言之,人我相處之道就是要彼此跳探戈。
  
  回想青少年時,我和師父志開上人之間正是以「互跳探戈」的方式,在一進一退之間,建立起深厚的師徒之情。他經常對我施以嚴厲的打罵,但有幾次我被人冤枉受罰時,他卻暗中助我解危;他怕我俗情未泯,即使放假也不准我回家,但當母親上山來看我時,他卻親切接待,囑咐我不能拒絕母親;他讓我受盡閉塞的叢林教育,但當我從學院結業出來時,他卻帶我遊歷山水,並且同往宜興祭拜祖庭;他不准我念師範大學,但對於我參與佛教事業卻欣然允諾,並且大力資助。我們師徒一心,以興教為志。可惜大時代的動盪,讓我不能繼續承師受教,只有將這濃厚的恩情轉為無私的法愛,運用在千萬眾生身上。
  
  三十年前佛光山初創佛學院時,我擔任院長。在生活方面,我的要求十分嚴謹,但是在思想上,我的作風卻非常開明。貪玩的學生因為我助他下山觀賞溜冰表演,後來安住學業,努力不懈;好學的學生因為我為他護航夜讀,從此更加精進,回饋常住。頑皮的學生因為我幫他掩飾無心之失而改過遷善,痛改前非;愚昧的學生因為我和他一起玩球而恢復自信,自立自強。所以我深感教育並非一成不變,最主要在契理契機,雙方知進知退。
  
  慈惠、慈怡、慈嘉出國深造時,正是佛光山經濟最困難的時候,儘管為了籌付昂貴的學費,我節衣縮食,勞苦奔忙,但是在和他通信時,我對財務隻字不提,只叮嚀他們不要太過節省,應注意飲食營養,起居正常。每當學校放假,三人連袂歸來,幫忙寺務,不落人後。當他們學成歸國時,我才由別人的口中得知,每次接到我的信以後,他們越發感念為師的苦心,所以更加勤奮向學,省吃儉用,兩個人分享一個饅頭是經常的事,偶而到超級市場買了些餅干,但在結帳時,念及常住的財務困難,又將餅干放回貨架。就這樣忍饑耐寒過了六年,他們相繼以優異的成績完成學業之後,立即回山,繼續以刻苦耐勞的精神投入弘法利生的行列。
  
  依法從臺大法律系畢業不久,常住就送他到夏威夷大學深造,獲得碩士學位之後,接著又赴耶魯大學攻讀博士學位。我每次見他放假回山幫忙,總是向大家介紹:「準博士依法法師回來了。」只見他一臉笑容,信心十足。今年他真的獲得博士學位了,當他前來向我銷假,請示領什麼工作時,我卻改以嚴峻的口吻,希望他能「先學做人,因為學會做人然後才會做事。」他敬謹受命,目前從事西來大學的教務工作,忙得不亦樂乎。
  
  孔子對於子路,先讚美他「好勇過我」,然後教訓他「無所取材」;對於子貢,既表彰他具有「器」材,卻又告誡他有如「瑚璉」。孔子因為能因材施教,所以人稱至聖先師;子路、子貢因為肯虛心受教,所以成為孔門俊傑。《禪林寶訓》云:「姁之嫗之,春夏所以生育也;霜之雪之,秋冬所以成長也。」古來的祖師大德們,如玄奘大師以權巧法門,使窺基法師由三車和尚成為三藏法師,直至今日,無人批評玄奘大師濫開方便,反而讚美他知人識才;無人駁斥窺基法師發心不淨,反而稱揚他及時改過,善莫大焉。馬爾巴以種種苦行折磨密勒日巴,為他消除罪業,由粗人魔外變成一代大師。最初馬爾巴不因密勒日巴殺業深重而鄙視捨棄,後來密勒日巴也不以馬爾巴棒打喝斥而悖離師道,在密勒日巴開悟之時,兩人相擁而泣,傳為佳話。可見將「人我之間的探戈」跳得好,必須細心留意彼此的步調,知進知退,通權達變,不但不能踩到對方的腳,而且也不能讓對方踩到自己的腳。
  
  四十年前,我在宜蘭雷音寺弘法時,不但不濫勸居民信佛,反而稱讚其他宗教。一向虔信耶穌基督的熊岫雲先生在聽經聞法六年之後,有感於佛教的包容祥和,一改初衷,皈投在三寶的座下。四十年後,奉上司之命為我立傳的符芝瑛小姐第一次與我會面時,自稱只為公事而來,不會信仰佛教,我也以平常心應對接待。沒想到兩年的跟隨採訪下來,符小姐卻以迫不及待的心情皈依佛教。素無信仰的大企業家曹仲植先生由於我說可以「行佛」代替「拜佛」,從此他不但從事社會公益活動,對佛教事業也護持有加。一向排拒佛光山的蔡朝豐居士因為我特地錯開行程,在百忙之中,親往主持其母的告別式,後來不但邀我前往小琉球主持講座、皈依,而且還組織佛光分會,送女兒上山學佛。
  
  佛門裡有一句話說:「啐啄同時。」人我初識有如剛學「探戈」,難免腳步不一,但只要我們肯蠲除成見,以誠相待,終有思想相契的一天。向以國學才子著稱的龔鵬程先生在擔任佛光大學校長之前,未曾與佛光山接觸,因彼此具有互尊的雅量,所以共事愉快,辦學順利。承包佛光山大小工程的蕭頂順先生和我在溝通當中,深知「探戈」三昧,他對我的看法尊重有加,我對他的意見也是言聽計從,所以彼此能合作無間,悠悠歲月,一晃三十年過去了,現在連他的兒子和孫子都投入佛光山的工程行列,與寺務的發展同步邁進。
  
  許多人見我三十年來開山建寺,乃至拓展佛教到全球各地,以為我一帆風順,前進無阻,其實鮮有人知每一步的推進是多少的後退頓挫累積而成。像早年大雄寶殿的施工,因緣具足時,就多做一點;因緣不夠時,就少做一點。就這樣進進退退,雖說蓋了七年之久才全部落成,但是人人稱羨,連五星級的圓山大飯店都曾前來索取藍圖以為建築樣本。而近幾年來我主持的弘法大會,如紅磡體育館數萬觀眾的聽經場面、馬來西亞八萬信眾的聞法先例、新加坡一票難求的盛況、馬尼拉座無虛席的人潮,除感謝當地教界大德如竺摩、金明、寂晃、隆根等長老、法師的愛護支持以外,回想起來,也與我十多年來辛勤耕耘,進退有分,有著密切的關係。
  
  四十年前,初來臺時,多少優秀的青年要隨我出家學佛,然自忖己無立錐之地,如何領眾薰修?故毅然拒絕。後來我在各地建寺安僧,因緣具足,只要見到優秀的佛教人才,我都設法接引培訓,如今佛光山有一千三百名出家弟子從事弘法利生的工作。過去走訪中國大陸時,政府的宗教人員曾多次表示要將道場送給我重建,但我一一婉拒,因為一味盲進,往往自誤誤人,唯有採取中道,進退有據,才能有守有為。
  
  三十年前,我以北部應酬繁多,因此南下開拓佛教事業,待南部根基穩固之後,才又北上展開弘法工作。國際佛光會申請加入聯合國非政府組織時,風聞中國大陸顧忌我是在為中華民國晉身聯合國作先鋒而採取杯葛行動,當時自忖我乃一雲遊僧人,向來無心於政治事務,既然此舉已被類似的敏感問題波及,所以雖然百般無奈,還是決定暫時退出申請。但是在推展國際佛教方面,我依然熱心不減,四處奔忙。五年之間,國際佛光會在全球各地已有百餘個協會共同為弘揚佛法而攜手努力,佛光終於照耀在五大洲的土地上。偈云:「紅塵白浪兩茫茫,忍辱柔和是妙方,到處隨緣延歲月,終身安分度時光。」安身立命之道,首在認清時勢,步伐穩健,如「跳探戈」,該進時進,該退時退,才能掌握分寸,有所作為。
  
  數年前,報載行政院會議中,有人指出中國大陸不歡迎星雲前去的消息,但大陸有關單位立即予以否認。事後我偶而藉探親之名返鄉數次,雖有時遭到一些挫折,但未曾受阻,不禁感到世間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必太過認真,只要我們以「跳探戈」的方式隨緣進退,互有往來,其間之美妙,不是筆墨所能形容。
  
  黃昆輝先生在擔任陸委會主委時,雖曾婉拒我所提大陸人士訪臺的建言,但在上任內政部長之後,承蒙他採納我的意見,放寬宗教學生來臺條例,便民利事,惠人無數,並且親來佛光山參訪、講演。前監察院長陳履安先生雖是我的弟子,但從他有意出家學佛到出來競選總統,都是我始料未及之事,每次他說出自己的想法時,我都以亦師亦友的身分,或給予建議,或適當協助,儘管有時彼此觀念稍有不同,但因為彼此都能尊重對方,所以相處融洽。
  
  今年,我以「信仰第一」為原則,支持陳院長出來競選總統,無奈一些人卻以泛政治化的醜陋心態看待此事,大肆批評。基於「清者自清」,我並不在意。三月十六日,當選舉結果出來時,我向李登輝總統致電道賀。其間李總統於二月十一日南下佛光山參觀、致辭時,刻意脫下競選的衣帽,換上正式西服,稍後又在五月十六日佛光山開山三十週年慶祝日那天,贈送牌匾「傳燈萬方」。我們互有往來,無形中平息了一些不實的傳言。可見人與人之間立場不一,所以不必計較一時的毀譽得失,唯有互相諒解,像「跳探戈」一樣,隨時調整步伐,才能體會「山重重又水重重,透出重重重見功」的無盡妙意。
  
  多年來承蒙信徒好意,爭相邀請我到家裡吃飯,自忖常入檀信住家,實與出家身分不符,但一再拒絕,又顯得不盡人情,所以我想出「家庭普照」、「素齋談禪」等方式,讓大家既有佛法可聞,又可以共享美食。到各地雲遊弘法,最辛苦的一件事,莫過於走到那裡,都有許多人要來和我合照,有時一些不會照相的信徒總要將燈光、焦距調個幾次以上,才能完事。為了兼顧人情及行程時效,每次遇有請求照相的情況,我總是和他們說:「大家一起來照一個大合照吧!」「我們一面走一面照。」這種方式讓大家皆大歡喜,不也是「人我之間要跳探戈」的佳例嗎?
  
  人生的道路本來就是有來有去,有進有退,像待客的妙方是送往迎來;週全的禮貌是禮尚往來;而座談會議若能問者、答者環環相扣,才會趣味橫生;彼此閒聊必須說者、聽者應對如流,才能賓主盡歡。大自然的事物也是來往復始,循環不已,像嚴冬一過,春天跟著來臨;太陽下山,星月接著高掛天空;舊的一年逝去,新的一年接踵而至;枯葉落盡,枝椏繼續抽出嫩葉。宇宙人生就在這一來一往,一進一退之間,處處顯得生機盎然。凡有去無回者,大多不是好事,像射出的箭一去無回,必定會有死傷;攀登高山一去無回,往往凶多吉少。在社會上立身處世,唯有像趙館長說的「要如跳探戈一樣」,不計較進退得失,大家彼此你來我往,才能在生命的舞臺上隨緣放曠,揮灑自如。
  
  (佛光卅年-一九九六年十二月)

結緣總比結怨好

我從小雖然就具有圓融隨和的性格,但也與一般男孩子一樣,喜歡伸張正義,打抱不平。有一天,在一本書裡看到一句話「結緣總比結怨好」,深深打動我頑強的心扉,回憶過去經常因為我執、好鬥而結下許多怨尤,想想實在沒有必要。從此以後,我將「結緣總比結怨好」奉為圭臬,果然為我一生帶來許多方便。
  
  「物以類聚」是眾生的習性之一,在我初出家的僧團裡,也難免有此情況,有些人以地域結合,有些人以師承聚集,有些人以性格交友,有些人以興趣相知。如果覺醒能力欠缺,往往陷入黨同伐異而不自知。我向來喜歡融和無爭,所以保持中立態度,從未加入任何一方,或許正因為如此,也為自己引來一些困擾。
  
  記得當時的同窗還度法師與我素無淵源,但大概是法系不一,他總喜歡找我麻煩。那時我年紀還小,遭到學長的欺負,心中不免感到委屈,但想到「結緣總比結怨好」,便按捺心中的不平,以低姿態的方式和他相處,因此平息了許多紛擾。數年後,我們雖然各分西東,但友誼仍然持續維繫得十分長久。
  棲霞律學院結束後,我進入焦山佛學院就讀。由於這是一所聞名全國的佛教高等學府,來自各地佛學院的菁英均集中於此,但也因為這樣,大家意見不一,時有齟齬。當時有一位來自竹林佛學院的大培法師,對我存有誤會,經常冷語相譏,暗中醜化。我明知如此,仍在他需要的時候,給予協助。後來我到南京華藏寺擔任監寺時,他也遠道來歸,齊為振興佛教而共同努力。可見「結緣」能化解嫌隙,「總比結怨好」。
  
  一九五一年,我應聘至新竹青草湖的臺灣佛教講習會負責教務,某法師意欲將我排擠於外,寧可將講習會遷至臺北,可是部分學生不願同往,想和我一起留在原地,我還是鼓勵他們到臺北去發展。後來幾十年來,大家仍舊十分友好。因此,我更肯定「結緣實在比結怨好」。
  
  四十年前,初到宜蘭弘法時,林松年居士剛從耶教轉信佛教。他護持佛法不落人後,而且做事能幹,頭腦聰明,唯性格剛烈,所以得罪不少信徒。信徒紛來向我投訴,甚至由於他護教太過熱心,偶而一些言辭對佛教造成傷害,也使我迭遭怨言。他對我雖禮敬三分,但究竟習氣難改,有時說起話來,仍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樣。儘管如此,想到人「要結緣,不要結怨」,所以我對他更加友好。後來成立「宜蘭念佛會」時,還選派他擔任總幹事。一向處處挑剔的他,在工作上竟能十分配合,出乎大家意料之外。其實,這就是「結緣,不結怨」的結果啊!
  
  一九五五年,我協助完成高雄佛教堂的建設,原先那一帶的信徒像宋仁心、陳明等人,最初是由於接觸附佛外道普明燈居士的因緣而信仰佛教,對於佛法真理瞭解淺薄,只知倡導自性三寶,不知禮敬常住三寶,尤其每次一到我說法的時候,他們總是群集在講堂外面,或奏樂擾亂、或聚眾座談,一副倨慢傲然,不肯合作的樣子,我照樣在臺上講經說法,平常也依舊禮遇他們。久而久之,這批人終於被我感化,不僅對我竭誠擁護,而且重新皈依三寶座下,成為正信佛子。類似的經歷使我深深感到:平日待人處事如果不將別人的短處視為缺失,而抱持「結緣,不結怨」的態度,容他、耐他、化他、度他,待時機成熟時,一定可以獲得對方的尊重。
  
  我生性不喜歡因為一點小事和別人成為冤家,甚至在經濟拮据時,對於財務處理,也是寧願自己吃虧,盡量避免紛爭。像宜蘭雷音寺大門前的一棟民房,時價三萬元,屋主提出以十萬元作為讓售代價,一個禮拜以後,待我們籌好款項時,他卻索價二十萬元,再隔幾個月,他又提高到四十萬元……。價碼持續提昇,徒眾得知,無不憤怒切齒,但我最後還是滿其所願,多年後以四千萬元成交。目前我們將寺內土地整體規劃,加建十八層大樓以為佛光大學的城區分部,預見日後將發揮文教功能,帶動當地文化建設,地方朝野莫不歡喜踴躍,雖說多花了點錢,佛祖還是獲得最後的勝利,因此「結緣總比結怨要好」。
  
  佛光山三十年前是一片荒涼的麻竹林,一甲土地一萬元不到,但是現在一億元都買不到一甲,其中簡直有天壤之別。儘管如此,三十年來,我們本著友好「結緣」的誠意,在經濟萬分困難下,一塊一塊地買下了五十甲土地,以此為基礎,慢慢發展出世界五大洲的佛教事業,裨益眾多的生靈。如果我們當初眼光短淺,和鄉民僵持不下,不但徒然「結怨」,更無法與全球信眾「廣結善緣」,豈不因小失大?
  
  數十年來,臺灣小型書報雜誌社及其他各界人士以種種名目前來募款時,我固然多少都給予一點補助;對於中國大陸的寺院道場,無論是化緣建設經費,或是募取獎助學金,無論是需求慈善基金,或是索贈汽車、電視,我也都隨分、隨力地幫忙。雖然經常阮囊羞澀,不勝應付,但想到能夠藉此機會與大眾「結緣」,還是心存感謝,因為「結緣總比結怨好」。
  
  多年來,我自以為很慈悲行善,但有一天當弟子將建寺功德名錄拿給我看時,見其他寺院同道如菩妙、開證、印海、浩霖、靈根等法師動輒捐獻數十萬、上百萬,才感到別人「結緣」的心胸比自己更為可貴,慚愧之餘,唯有勉勵自己更加盡力廣結善緣。
  
  一九八八年,美國西來寺落成時,召開第十六屆世界佛教徒友誼會議,洛杉磯華人的耶穌教會天天在寺外舉牌遊行,抗議吶喊,引起當地居民反感,儘管如此,我們還是本著宗教的慈悲,請信徒端熱茶給他們解渴驅寒。一位從公家機關退休的美籍老太太自建寺伊始,便每日以望遠鏡觀測西來寺,寫給縣政府的密告黑函達數百封之多,我們不斷嘗試與其溝通,起初她相應不理,有感於我們的誠意,去年她終於出面和我們協談。每屆春節期間,西來寺均舉辦敦親睦鄰餐會,懇請附近居民同來聯誼,那些向來持反對意見的人也都應邀在列。或許由於我們「結緣」的誠意,成立九年以來,西來寺不但未被惡勢力擊倒,反而目睹越來越多的耶教朋友、各國人士前來參訪。這不正是「結緣總比結怨好」的明證嗎?
  
  「感謝主,祂的大能給我們在這裡施予博愛,給予需要的人。」當一些不知情的信徒參觀「仁愛之家」,看到院門的牌匾上寫著這樣的文字時,不免驚怪:「師父!怎麼會這樣呢?『仁愛之家』不是佛光山辦的嗎?」其實「仁愛之家」原名「蘭陽救濟院」,乃基督徒董鴻烈先生於一九六三年創立,但兩年後因財務困難,由當時的宜蘭縣縣長林才添先生從中斡旋,交由我來管理。當初接辦時,許多信徒建議拆除這塊牌匾,但我不僅斷然拒絕,而且向大家宣布:「耶穌教肯將救濟院交給我們接管,我們怎麼可以如此回報?我們不但應該善理院務,更要好好保護這塊牌匾,因為歷史的軌跡是不容更改的。」後來依融、紹覺從佛學院畢業之後,自動發心前來服務,在院內增設佛堂,雖然如此,我們對於各種信仰的無依老人均一視同仁、收容照顧,讓崇尚耶穌基督的,向耶穌基督禱告;讓皈依佛陀座下的,向我佛如來禮拜。三十餘年來,院中的老人們相處融洽,安然無事,是我心中最大的欣慰。
  
  無獨有偶,倫敦佛光寺的建築本來也是一所天主教神學院,創辦人AuthurMichealRamsey大主教在大門口所立的碑銘至今依舊保持原狀。一九九二年,倫敦佛光寺舉行開光典禮時,鄰居教堂的賀特神父(Rev.HuntofVicarAllSaint'sChurch)特來道賀。四年後,我每次走訪英國倫敦弘法,都邀請該修道會的上級主教參加我們的集會,彼此之間水乳交融。去年(一九九六年)八月,在該寺舉行的「和平對話」,以「宗教與社會的融和」為主題,當地各教派均派人前來共襄盛舉,大家踴躍發言,氣氛熱絡,我感到十分高興,因為這表示在當地弘法的徒眾也能依照佛光山的宗風行事,「與人結緣,不與人結怨」。
  
  早期自願到佛光山工作的人很多,我一向來者不拒,但部分的人因為不能與別人相應,造成一些糾紛,使得事務難以進行,讓主管不得不將之遣離。我每次聽說此事,即自願親自出面和對方溝通,由於我好言安慰,真心勸告,最後這些人都是歡喜而去,甚至一些已經積為怨懟的事情,結果也都化解為善緣。他們離開以後,不但與佛光山保持聯繫,而且還經常回來擔任義工。可見「結緣」能化怨懟為助緣,是人生最美好的經驗。
  
  多年前,洛杉磯一位作家每次在報章雜誌上發表作品,只要提及佛教或西來寺,總是挖苦幾句,不少信徒向我反應,表示憤怒。我聞言不語。一天,我邀當地作家協會至西來寺「素齋談禪」,他也應邀在座,我一句責怪的話都沒有,臉上也沒有慍色,有的只是讚歎與尊重,從此以後,他的大作裡再也沒有出現批評佛門的言辭。
  
  中部某報社記者也是經常惡意傷害佛教,當我知道以後,透過別人,邀約他來山一遊,讓他瞭解佛教對社會的貢獻,不久,他的文章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可見人與人之間的「結怨」,都是誤會所引起,如果能夠多一點溝通交流,或者有一方肯主動「結緣」,沒有什麼解不開的冤業。
  
  像「臺灣時報」因為經常以不實的新聞歪曲佛光山,終於激怒了信徒,於一九九六年二月間,發起包圍報廠,靜坐抗議行動。我得悉此事,立即電請前監察院院長陳履安先生由臺北南下,以佛光山信徒代表身分前往化解,「臺灣時報」立即表達歉意,如今偶而也刊登有關佛光山正面的報導。所以,主動「結緣」並不表示自己矮了半截,相反地,它比「結怨」更能將事情圓滿解決。
  
  多少年來,拙作《釋迦牟尼佛傳》與《玉琳國師》一再被改編成劇本,搬上舞臺、電臺、電視及電影銀幕,但都因為劇情被改得不如法,而使我頻遭責難,也曾三番兩次想向演藝公司抗議,但自忖一旦如此,以後誰還有心做佛教的節目呢?況且既然已經「結緣」在先,又何必「結怨」於後?種種考慮之後,我打消前念,如今,勾峰先生編導的連續劇「再世情緣」,改編自《玉琳國師》,不但佳評如潮,而且其中因果觀念的傳播更有助於人心的淨化。後來許多導演、編劇紛紛來問我有關開拍佛教影片的事情,我常想:當初如果據理抗議,讓佛教與演藝界「結怨」,恐怕今天又是另外一番情景了。
  
  許多人見我人緣很好,都說我是上一輩子修來的。其實,我曾經遇過不少公務人員在辦事的時候,不肯給人方便,總以磨人為樂,損人為快,儘管如此,當他們需要佛門的協助時,我仍給予幫忙,從此結下好緣,無形中也讓他們對於佛教「以結緣、服務代替官僚、結怨」的理念有了更深一層的認知。
  
  與大陸闊別四十年期間,一些投機的鄉人趁機欺負我俗家的親眷,甚至以我在臺灣為由,給予種種打壓抹黑。文化大革命期間,大陸的家人全都被列為黑五類,清算鬥爭、盤查審問接踵而至。一九八九年,我率團返鄉弘法探親之際,對於家鄉附近社區的每一戶人家,都以一個紅包、一份禮品與他們「結緣」。尤其曾經極力傷害過我家人的一些鄰居親友,我更加厚待,贈予電視機、錄影機、電冰箱、收音機等電器化製品。兄弟們都怪我怨親不分,但我覺得:「冤家宜解不宜結」,「冤冤相報何時了」,對於心性澆薄的眾生,給予他們多一點因緣,讓他們未來也有得度的機會,非但自他受益,整個社會也將蒙利,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嗎?
  
  我在世界雲遊弘法,發現各地的僑團甚多,有的以同鄉組合,有的以宗親結社,有的以職業類聚,有的以性別集會,但彼此之間大多貌合神離,多少年來互不往來,甚至黨同伐異,視如水火;但是自從他們參加佛光會以後,都能在同一個信仰之下賡續友誼,引起許多人的好奇,紛來問我是何原因?其實,這不是我個人有什麼魅力,而是因為佛光會本身實踐佛教「結緣,不結怨」的精神,奉行「平等共尊,和平共榮」的理念有以致之。
  
  「結緣」能助成善業,能化解惡因,比「結怨」要好,乃古有明訓之事,像三迦葉兄弟原是拜火外道,陷害佛陀未果,反被其慈悲精神感召,率領一千門下投皈三寶座下,使佛教在初傳世間時就擁有強大的聲勢;呂洞賓原本志在長生不老,在拜訪黃龍禪師時,因為對於「莫做守屍鬼」的勸言不甚明白,在惱羞成怒之下,抽出劍來,欲殺之為快。結果不但不能傷彼,反被其智慧之語點醒。從此不僅勸人以「慈悲度世」為成道途徑,更以斷除貪、瞋、癡取代劍術之學習,使得北宋道教教理有了突破性的發展,佛門也多添一位護法神仙。齊桓公於即位後,不記管仲昔日射殺之過,舉其為宰相,掌理國政,成為春秋時代第一位霸主。唐太宗在登基之後,盡棄敵對前嫌,任用魏徵、王珪為大臣,輔弼朝綱,乃有貞觀之治大放異彩……。凡此不都是因為「結緣」所成就的美事嗎?
  
  反觀佛世時,琉璃王還是太子的時候,因被釋族譏為「婢子」,乃心懷怨恨。即位之後,立即進軍迦毗羅衛國,盡滅釋種九千九百九十萬人,佛陀雖阻道三次企圖止戰,但終因夙業無法挽回,只有回到精舍,黯然神傷,後來琉璃王也死於非命,受地獄苦報。項羽雖有雄才大略,但自矜征伐之勇,氣度狹隘,進入關中之後,坑殺降卒,焚燒秦宮,姦淫擄掠,而後又中了陳平的反奸之計,誤以為謀臣們皆與漢王劉邦通好,心生怨怒,百般冷淡,自以為是,結果眾叛親離,盡失人心,最後在烏江敗亡自刎,這一連串的歷史悲劇,不都是「結怨」造成的嗎?
  
  經云:「不可以怨止怨,行忍得息怨,此名如來法。」又說:「未成佛道,先結人緣。」誠乃不虛之言。當今的社會充滿暴戾氣氛,其實,夫妻不和是兒女的不幸,兄弟鬩牆是父母的傷痛,員工相爭是企業的損失,人民鬥亂是國家的悲哀。「結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大家何不以「結緣」的胸襟來莊嚴我們的世界,美化我們的人間呢?
  
  (佛光卅一年-一九九七年五月)

拒絕要有代替

我的弟子除求學的以外,大部分都分布在佛光山海內外各個別分院及事業單位,從事弘法利生的工作。他們克盡厥責,熱忱有餘,但由於方便不夠,有時讓信徒難過而不自知。有鑑於此,我在佛光山的一次徒眾講習會中,語重心長地告訴大家:「什麼人能幹,什麼人不能幹,從一個小地方就可以看出來。凡是能幹的人,叫他做什麼事,他大部分都是承諾:『OK!OK!』『沒問題!沒問題!』不能幹的人則推三阻四,事事拒絕:『這個不對,那個不可行。』當然有很多事情實在不容易做到,但是我們在拒絕的時候要有代替,不要讓對方難堪,而且要時時想到給別人一個助緣。」一年之後的徒眾講習會,許多回山的弟子們告訴我:他們秉持「拒絕要有代替」的方針來待人處事,不但得到許多讚美,而且使道場的法務蒸蒸日上。在欣慰之餘,回想自己數十年來,因為秉持「拒絕要有代替」的處事方針,不知結下多少善緣。
  
  二、三十年前,經常有信徒的子弟來找我,希望我能為他們介紹一份工作,或者推薦他到某機關任職。那個時候人浮於事,要找一份差事很不容易,更何況自己也不知道幫他介紹的工作適不適合,更不知道他的耐心、恆心、毅力究竟如何,但是基於和信徒之間的香火因緣,總想要助他一臂之力。於是千辛萬苦,打聽聯絡,穿針引線,好不容易幫他找到職業,趕忙去通知他,不料對方卻說:「不要了,我已經在別處上班了。」我當時心想:自己白費一場心也就算了,但是對機關主管失去信用,要我如何交代呢?他們也是賣一個面子啊!這種情況幾次以後,再有人找我介紹工作,我心裡雖也起了警覺,但輕言「拒絕」,斷了別人的信心,總是於心不忍,所以我想出了一個「代替」的辦法告訴他:「你先看報紙的尋職欄,或者我提供一些資料給你,你認為這個職業和你的能力、興趣吻合,就自己打電話過去。」對方往往說:「不行啊!他們不認識我,又沒有人介紹,不會採用我的。」我告訴他:「你可以向機關行號的主管介紹自己的專長,並且說:『我讓你試用兩個月,兩個月以後,如果你覺得我可以用,再續用;如果你覺得我不適合,我就走。我是來讓你試用的。』老闆聽說你是來讓他試用的,他不需要負什麼責任,也沒有人情負擔,就會試用你。如果你能經得起試用,可能就會一帆風順,前途光明;如果你經不起試用,那就得重新調整自己,重新學習。」經過我這一番分析說明,年輕人求職大都能無往不利。
  
  創建佛光山以來,最常見的是一些夫妻吵架,其中一方負氣離家出走,或者一些小孩被師長責罵,在羞愧懊惱下不告而別。他們常常一來山上,就請求出家,這種情況當然不能收留,但如果一口「拒絕」,不但無法幫助對方解決苦惱,如果這個人再一走了之,可能一家人都會因此而陷入悲傷的情境,所以我採取「代替」的方式,在談話中得知他的住址、電話,悄悄地和他的家庭聯絡。結果家人聞訊趕來,一番懇談之後,夫婦和好如初,父母子女重逢相聚,每次看著他們歡歡喜喜地攜手下山,心中的欣悅真是不可言喻。
  
  也有一些人來山找工作,要求長期掛單,但他本身沒有一技之長,而山上又不缺員工,我總是以關懷「代替拒絕」,先請他喝茶、用飯,等他吃飽了,再和他詳談,以鼓勵的言語勸他奮發向上,並且建議他可以先到某某地方做一個短期的幫工。雖然一時無法達到他的願望,但是因為我們的誠意讓他心裡感到很溫馨,所以往往讓對方言謝而歸,同時也結下一個美好的法緣。
  
  常有一些慈善團體向我化緣,如果當時身上有錢,我十分樂於隨喜,偏偏我生性沒有儲蓄的習慣,經常這手收到的供養金,那手又拿去布施結緣,因此經常有出手不便的時候,但又不忍心讓他們空手而歸,這時我趕快搬出自己的著作,請對方拿去義賣,這樣一來既可以滿足來者的需要,又能流通佛法,豈不比斷然「拒絕」更為美好!
  
  一生之中最困窘的是別人向我告貸,因為實際上佛光山開山三十年來,都是在「以無為有」中度日。龐大的弘法事業所費不貲,我們的每一分錢都是用在刀口上,但有多少人能真正瞭解呢?許多人只看到外表的富麗堂皇,卻沒有想到背後有多少不為人知的辛酸血淚。然而念及偉大的佛陀尚且不逆人意,我區區凡夫,福薄德淺,豈能隨意「拒絕」,傷害人情?因此我總會準備幾十元美金或幾千元日幣帶在身邊,當有人提出借錢的請求時,我便直言相告,只有將儲蓄的外幣以為捐助,這樣一來,既滿足了對方的請求,也不致彼此難堪。多年以來,或許正因為我向來和任何一個人都沒有借貸關係,互相不倒債,所以情義都能維持得十分長久,想來也是人生一得。
  
  在臺灣四十年來,不少報章雜誌向我邀稿,我向來竭盡己力,滿人所願;但近幾年四處弘法,實在抽不出時間,在抱歉之餘,我和對方商量,拿其他地方用過的稿子登載,這種「代替」的方式總能蒙獲對方的諒解。最近電臺、電視臺爭相邀請我到現場節目中講話,由於法務倥傯,無法排出行程,然而我生性不喜「拒絕」別人,所以只有問對方是否可派弟子前往「代替」受訪,以求兩全,不料有時卻遭對方「拒絕」,有一次「真相電視臺」的節目負責人對我說:「他的知名度沒有你的響亮,無法『代替』你。」我也只好徒呼無奈了。
  
  我到世界各地走訪,只要有片刻時間,就到信徒家中作家庭普照,為他們祝禱開示,有一回信徒喜出望外,搬出卡拉OK來招待我,雖說與一襲僧裝不甚相宜,但念及他的一番好意,不忍拂逆,我告訴大家:「可以利用這種現代化的設備來唱誦法語讚偈,將佛法弘揚開來。」說罷,便告辭離去。信徒聽到我的讚美,知道佛教現代化的重要性,對於寺院道場更加護持。這樣的方式不是比嚴厲「拒絕」還要好嗎?還有一次,我應邀作客,主人指啤酒為汽水,舉杯向我表示禮敬,我不明言拒絕,以茶「代」酒向大家回敬,並且藉此機會說明茶與佛教之間的關係。如此一來,餐會氣氛不致尷尬,大家也能從中得到佛法的受益,豈不妙哉!
  
  在雲遊行腳時,所遇到的偶發事件不勝枚舉,但只要抱持一顆靈巧的慧心,以其他方式來「代替拒絕」,都能得到皆大歡喜的結局。像有一次,信徒臨時起意,帶我去拜訪他的一個朋友,卻發現手邊沒帶禮物,我以好話來「代替」,沒想到對方竟因為這一席話而感動,皈依在三寶座下。還有一次,住在桃園的道友帶我去慈湖謁陵,手邊沒有鮮花,我們以誦經來「代替」,護衛的憲兵也十分歡喜地接受。到大陸弘法時,導遊帶我們到北京的國父衣冠塚前致意,我們以一曲「國父紀念歌」表示禮敬;後來參觀西湖的岳飛廟,我們又齊聲高唱「滿江紅」,這些「代替」的方式讓當地的地陪人員,包括中國佛教協會秘書長蕭秉權先生在內,都耳目一新,同感驚喜。
  
  隨著弘法的腳步越加拓寬,信徒日益增加,送來的禮品堆積如山,這是我心中最不歡喜的事情,但自忖信徒也是基於供養三寶的誠意,實不忍難色「拒絕」,所以我想到一個「代替」的方法,凡收到紅包,我言明會代為轉給常住;凡收到禮品,我也立刻交代侍者交由常住處理。信徒目睹,下一次就不會再送給我個人,而知道要直接捐贈給寺院道場,這樣一來,我樂得無事,對於僧信二眾來說,也是一種最好的身教。
  
  承蒙政府及民間團體的青睞,經常邀請我出來舉辦公益活動,其實佛光山本身的弘法事業也是十方來十方去,社會大眾若能集合群力,必能造成更大的影響,因此我總是提議大家一起來。現在社會上所謂合辦、承辦、協辦的風氣鼎盛,雖不敢說是自己首開先河,但是在推動上應有助成之功。所以直言「拒絕」即使有再好的理由,都是下下之策,若能以積極的方式「代替消極的拒絕」,才是自利利他之道。
  
  「代替拒絕」不是簡單的表面功夫,必須打從心裡先不要有抗拒、排斥的念頭,從而平心靜氣面對問題,尋求解決之道,切忌魯莽行事,遷怒別人。記得三十多年前,我初到宜蘭弘法,一位姓鄭的警察專門和我為難,我講經說法,他要我向他報備註冊,否則不准開講;我罄其所有,買了一台日製幻燈機作為教學道具,又忍痛被他沒收。總之,這樣也不可,那樣也不行,讓我不知如何是好。有一天,宜蘭縣警察局分局長前來向我商借「宜蘭念佛會」,作為警察甄試的考場,我一口答應,給予種種方便,後來他得知屬下對我們諸般為難,第二天,就將這位鄭姓警員調職,從此我們的弘法工作逐漸進入佳境。
  
  十多年前出國弘法,經常遇到海關人員的刁難,他們把行李一一撬開檢查不說,還東問西問,有一句答得不好,又得到另一處接受調查,往往在海關待上半天還出不來。如是數次之後,我想自己應該主動出擊,避免別人的「拒絕」,因此學了幾句英文,每次一到海關,就先面帶微笑和大家打招呼,「Hello!」「Howareyou?」「Goodevening!」「Thankyou!」不絕於口。果然,通關時就順利多了。
  
  「拒絕」不好的後果,必須先用好因好緣來「代替」;「拒絕」積弊已久的問題,則應該以循序漸進的方式來「代替」。多年前,政府取締拜拜,舉國譁然,我為文主張以鮮花素果來「代替」;數年前,政府下令拆除違章建築,引起各地反彈,我建議「先建後拆」來「代替」「拒絕」的方式,俾使整頓市容的政策易於推行。近年來毒品氾濫,我配合政府的緝毒決心,舉辦「淨化人心七誡運動」,其中有一項「誡毒品」,我呼籲大眾應以關懷病人的心態來看待吸毒者,協助他們以正當的興趣、服務的精神、忙碌的工作、法喜的生活、信仰的熱忱來「代替」毒品。
  
  最近,重大刑案踵繼發生,社會亂象頻仍不斷,李登輝總統大聲疾呼「心靈改革」,我認為「拒絕」不好的心靈應該先找尋「代替品」來治療病因,就如同正在戒煙的人以嚼口香糖來「代替」抽煙,正在戒酒的人以喝汽水來「代替」酗酒,一旦煙酒戒除成功,不用代替品也能悠遊度日。所以,在舉世轟動的「白曉燕命案」發生之後,國際佛光會推出「慈悲愛心列車」運動,我提倡以喜捨「代替」貪欲、以慈悲「代替」瞋恚、以明理「代替」愚癡、以尊敬「代替」我慢、以正見「代替」邪信、以勤勞「代替」懶惰、以惜福「代替」奢侈、以讚美「代替」責備、以感恩「代替」懷恨、以誠實「代替」妄談,我相信如果我們能切實做到,久而久之,必能將心中本自具有、不垢不淨、聖凡一如的平等佛性闡發出來,屆時大家都將生活在一片佛國淨土當中。
  
  諸佛菩薩及高僧大德們最會利用各種善巧方便來「代替拒絕」,像《法華經》中,釋迦牟尼佛不從否定上教人「拒絕」貪愛邪見,而「代」之以三乘教法;《淨名經》中,維摩詰大士不從消極上教人「拒絕」世俗之樂,而「代」之以法樂的施化。提婆菩薩親近信奉邪道的南天竺王,以參政輔佐來「代替」一般行者「拒絕」、輕視的態度,結果舉國人民皆被度化;盤珪禪師收留人人唾棄的小偷,以愛心「代替」一般人「拒絕」、默擯的態度,結果使得佛門多了一位龍象。每次披覽聖典,讀到古聖先賢慈悲度眾的史蹟,都令我感動涕零,後來我自己收徒度眾,更深深感受到「代替」法門的無限妙用。
  
  記得過去我擔任佛學院院長時,曾有學生請求不要那麼早起床、就寢,希望能有多一點時間念書,我自忖有理,立刻改良傳統的課誦程序,將早課、晚課的時間縮短,這種「代替拒絕」的方式既不會動輒改變校規,又能滿足學生合理的要求,所以受到大家的歡迎。此後學生們心裡有事情,都歡喜找我訴說,而我也從中得知學生的學習狀況,彼此坦然相處,其樂融融。
  
  有些學生讀書讀了半學期,興起回家的念頭,要求請假一個星期,我告訴他:「一星期太短了,我幫你請一個月的假,回家看看父母。」結果他們往往十天不到就回來繼續學業,從此不再戀家,而家長們看到兒女們在這裡生活正常,而且變得更孝順,更乖巧,自然也很放心地把子女交給我們。
  
  有些青年男女抱持安貧樂道,弘法利生的理想來山學佛,但由於和來自不同環境背景的同學們格格不入,無法共處,因而萌生去意,他們前來找我,說道:「我實在很喜歡佛光山,捨不得離開,但是到佛學院念書又不習慣,怎麼辦呢?」我告訴他們:「佛光山有很多路可以走,你可以從事教育、文化、弘法、慈善的工作,不一定要讀書。」後來這些人很歡喜地留在常住做事,奉獻心力,表現得可圈可點。
  
  有些弟子在好幾個單位都無法適任,已經到了調無可調的地步,他們前來找我的時候,我總是請他們自己選擇喜歡的工作地點,並且為他們從中斡旋,讓他們如願以償。由於我不輕易「拒絕」,而肯給予機會,結果他們大都能安住身心,勤奮辦道。所以我常覺得:我們對於一些行不通的事情,不一定要「拒絕」,如果能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為對方多一點設想,給予「代替」的方法,讓他們自由選擇,往往可以獲得圓滿的結果。
  
  在日常生活中,即便是一些不合理的行為,我也很少正面「拒絕」點破,而「代」之以啟發的方式,給予徒眾一些成長的空間。像有些剛入道的弟子一時俗情未泯,經常要求下山,我告訴他們:「可以下山,但要先學好五堂功課。」結果他們在道業上薰習日久,自然就不再喜歡憒鬧的都會。有些剛出家的弟子一心想到國外去學習,但條件又不具足,我和他們說:「必須先學會當地語言,才能請調國外。」這些人當中,有些知難而退,安守現有的崗位;有些則自知不足,從此更加努力。
  
  做事遇到瓶頸在所難免,當這些單位求助於我的時候,我明知其中做法有誤,但自忖申斥「拒絕」只會讓他們畏事怕難,逃避責任,因此「代」之以討論、交流的方式,和他們一起解決問題,久而久之,大家都能從做事當中學習如何克服困境。
  
  有許多人說:「師父!您何必如此客氣,直接說明『拒絕』就好了。」當然,「拒絕」只要一句話,非常簡便,但是它具有很大的殺傷力,我寧願自己麻煩一點,找尋「代替」的方式,讓對方能夠接受,讓對方能夠成長。我每到一地,均十分留意當地的事物,數十年來,我發覺教育出問題的地方,往往在於父母師長習慣以「拒絕」的態度來對待下一代;而人際關係出了問題的人,大都在於他們經常用「拒絕」的方式來否定別人。在此奉勸諸位:要給人信心,要給人歡喜,要給人希望,要給人方便,所以即使不得已要拒絕的時候,也不要輕易的「拒絕」,而要「有代替的拒絕」;不要立刻就「拒絕」,而要能婉轉的「拒絕」;不要無情的「拒絕」,而要有幫助的「拒絕」;不要傲慢的「拒絕」,而要有出路的「拒絕」。
  
  拒絕要讓對方感到歡喜,拒絕對方要有藝術。
  
  (佛光卅二年-一九九八年二月)

 

來源:www.book85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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