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峰庵主,拈起柱杖對大眾說:
「古人到這裏,為什麼不肯住下呢?」
大眾默然無語。
他自己說:「因為路途不得力。」
又問:「畢竟為什麼呢?」
自己又回答說:「柱杖橫擔不顧人,直入千峰萬峰去。」
這個蓮花峰庵主,得道之後,茅庵石室,足不出戶,不求名不求利,煮野菜根度日,放曠自達,立下這一轉語,要傳佛心印,報佛祖恩。每見一僧來,便問這話。前後二十多年,終無一人答得。
要說這話,說難也難,說易也易;有權有實,有照有用。若知他圈套,不消一捏;若不知,二十年白參。
這話雖不在言句中,又非言句解不得。道本無言,因言顯道。所以辨人悟否,下口便知音。柱杖子是僧人平常用的,因什麼卸道「路途不得力」、「古人到此不肯住」?因為金屑雖貴,落眼成擄。
石室善導和尚,常以拄杖示眾說:
「過去諸佛是這樣,未來諸佛是這樣,現在諸佛也是這樣。」
雪峰一天在僧堂上拈柱杖示眾說:「這個只是為了中下根人。」
有個僧人便問:「如遇到上根人,你怎麼辦呢?」
雪峰便拈柱杖離去。
雲門說:「我才不像雪峰那樣呢。」
僧問:「你要怎麼樣?」
雲門舉杖便打。
大凡這類舉杖問話,並沒有多少神秘處,只是為了助你開悟而已。因你外見有山河大地,內見有見聞覺知,上見有諸佛可求,下見有眾生可度。你只須一時吐卻,全部放下,飢時吃飯,渴時飲水,行住坐臥,打成一片。雖在一毛頭中,也寬若大千世界;雖居熱湯鍋中,也似安樂國土。雖處七珍八寶中,也似在茅茨蓬蒿下。
橫擔拄杖,說的又是嚴陽尊者的事。
嚴陽路逢一僧,他拈起拄杖,問:「識嗎?」
僧云:「不識。」
嚴陽說:「一條拄杖也不識!」
又用拄杖在地上搗了個洞,問:「還識嗎?」
僧人說:「不識。」
嚴陽道:「土窟子也不識!」
嚴陽又把拄杖擔在肩上,問:「會嗎?」
僧人說:「不會。」
嚴陽吟道:「拄杖橫擔不顧人,直入千峰萬峰去。」
雪竇頌這則「為何不住」的公案說:
眼裏塵沙耳里土,千峰萬峰不肯住。
落花流水太茫茫,剔起眉毛何處去?
「眼裹塵沙耳裹土」,是頌蓮花峰庵主如癡似呆,卻是會道之人。南泉說:「學道之人,如癡鈍者也難得。」貫休詩云:「常憶南泉好言語,如斯癡鈍者還希。」南泉又說:「七百高僧,盡是會佛法的人,唯有盧行者不會佛法,只會道。所以得了弘忍的衣缽。」雪竇意為,耳裏著得大海水,眼裏著得須彌山,得了祖佛言教要旨,如龍得水,似虎靠山,挑起缽囊,橫擔拄杖,乃是一員無事道人;同時,眼裏又著不得沙,耳裏著不得水,不受人瞞,祖佛言教一概拋卻,高掛缽囊,橫擔拄杖,也是一員無事道人。
這無事道人,一似生鐵鑄就的漢。不管他遇惡境界還是好境界,到他面前,悉如夢相似。不知有六根,他不知有旦暮。但即使到此境界,仍不可守住寒灰死火,在黑漫漫的鬼窟裏作活計,也須是有轉身一路始得。所以古人道:「莫守寒岩異草青,坐卻白雲宗不妙。」所以蓮花峰主道:為他途路不得力,直是千峰萬峰去始得。然而,落花紛紛,流水茫茫,閃電之機,連雪竇也不知他去處。且道他向什麼地方去,你又喚什麼作千峰萬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