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無(趙州禪師)
無名
29/04/2016 07:11 (GMT+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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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和尚問趙州:「狗子有沒有佛性?」
  
  趙州說:「無!」
  
  和尚又問:「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狗子為什麼卻沒有?」
  
  趙州說:「因為它有業識在。」
  
  業和分別的事,是人間的事,並不是狗子世界的事情。業與識在狗子那裡不存在,佛性自然也不成問題。在趙州以前,馬祖的弟子回答狗子是否有佛性的問題時,說的就是「有」。因此,如果按照正常的邏輯思維來尋求趙州「無」字的意義,勢必陷於困境,如蚊子叮鐵牛,無下口處。而禪師公案教學的初步正是把弟子們逼到萬丈懸崖的邊緣,然後令其懸崖撒手,身心脫落。較早要學僧們去參趙州「無」字的是黃檗禪師。在《傳心法要》中,他對弟子們說:
  
  如果你是一個有決心的人,就會知道你所參的公案是什麼意思。現在,你們就來專心參究趙州無字吧,去發現它的意義。畫夜參看,行往坐臥,穿衣吃飯,大小便利,一日十二時中,專心參究,死死守著這個無字。日久月深打成一片,忽然心花頓發,悟佛祖之機,便不會被天下老和尚舌頭欺瞞。
  
  黃檗要求弟子將全身心投入,與「無」字打成一片。當「我」專心致志地參究這個「無」時,「我」的意識開始逐漸脫落;及至「打成一片」,「我」就是「無」,「無」就是「我」時,原先的小我遂在那百尺竿頭上致命地一躍,昇華為「十方世界是全身」的大我了。五祖法演又告誡弟子說:
  
  大眾!你們平日是怎麼參悟趙州無字的?我平日只參「無」字,其餘一概不聞不問。你們如果參得透這個「無」字,普天之下就沒有人在你之上了。可你們怎麼去參透它呢?還有參得透的麼?如果有,就出來說說看。我既不要你說「有」,也不要你說「沒有」,也不要你說這個「無」字。既不是「有」,也不是「無」,你還能說個什麼?
  
  法演毫不容情地攔截了可能出現的各種回答,指出這個「無」字不是肯定,不是否定,也不是「既非肯定亦非否定」。至此,邏輯的枝藤被斬為兩段,理智的一切努力都徹底瓦解了。當人們尚沒有參究某一樁公案前,他想某一件事的時候,他所不需要想的其他事情同時出來,形成強大的干擾波,這就是「多頭意識。」多頭意識發達久了,就會擾亂大腦的正常秩序,導致精神分裂。禪師們教導弟子參究「無」字,目的在於將他們複雜的心念提純為「獨頭意識」。但即使是這也還仍然屬於邏輯的領域,與悟還隔著一層。禪師們的努力還沒停止,他還要揮起重重的一棒,連獨頭意識也一下子粉碎掉。受到如此決絕的否定,弟子們如同陷入死路中的老鼠,好像一下子撞著了銅山鐵壁。無門慧開禪師形象地描繪了這一險境以及越過這一險境之後所呈現的光明境界:
  
  將三百六十骨節,八萬四千豪竅,通身起個疑圃,參個「無」字。晝夜提撕,莫作虛無會。如吞了個熱鐵丸相似,吐又吐不出。蕩盡從前惡知惡覺,久久純熟,自然內外打成一片,如啞子得夢,只許自知。摹地打發,驚天動地,如奪得闢將軍大刀入手,逢佛殺佛,逢祖殺祖,於生死岸頭,得大自在,向六道四生中,遊戲三昧。
  
  概念、語言、邏輯產生於自我意識的基礎之上。隨著意識的覺醒。我對外界有了種種反應,愛美嫌醜,貪貧憎富,尊貴輕賤,以「我」為中心展開了一系列的行為動作。對外物追逐得愈多,生命也耗費得愈多,蒙在真我之上的灰塵也就愈厚。所以無門叮囑禪者「蕩盡從前惡知惡覺」,這樣才是父母末生前的「本來面目」,亦即意識尚未展開時的純真人性。近代日本禪學大師鈴木說:
  
  這「無」的聲音一直要念下去,直至整個的身心都被它所浸透,而沒有餘地留給任何其他思想。這個有聲無聲的誦著這個聲音的人,是「無」自己在重複著自己。當他移動的時候,不是一個意識到自己的人在移動,而是那個「無!」這個「無」或站或坐或走,食或飲,說話或沈默。個人從意識領域消失了——而這個意識領域,現在完全被「無」所佔據。事實上,整個宇宙只不過是這個「無」!「天上天下,惟我獨尊」,這個「無」即是這個「我」。
  
  當他悟了之後,「我從禪堂走向我在寺裡的宿處時,只見月光下的樹和我自己皆澄澈透明。」
  
  值此「澄澈透明」之際的「我」,既不是作為惡知惡覺的玩具的「小我」,也不是宇宙間的大我,而是不受任何束縛的徹徹底底的自由——「無我」!在「無我」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一切行為,便是真正的禪的生命。

 

庭前柏樹子

僧問趙州:「如何是祖師西來意?」
  
  趙州答:「庭前柏樹子。」
  
  僧說:「你不要用境示來人。」
  
  趙州說:「我不用境示人。」
  
  僧重問:「那麼你且說說什麼是祖師西來意?」
  
  趙州說:「庭前柏樹子。」
  
  祖師指禪宗東土初祖達摩。反覆參究達摩從西土而來,弘揚禪法的意趣,是禪門中的熱門話題。在「西來意」的種種答案中,趙州的回答最親切、最有深度。趙州曾說:「至道無難,唯嫌揀擇。才有語言,是揀擇。」指出語言即是分別妄想。學人探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正是分別妄想。隨口一句「庭前柏樹子」,讓他驀地一驚,頓斷理路。學人懷疑他是「將境示人」,趙州立即否認說「我不將境示人」,接下去的回答偏偏又是個「庭前柏樹子」!
  
  異日,僧又問:「柏樹子還有佛性也無?」
  
  趙州說:「有。」
  
  僧問:「幾時成佛?」
  
  趙州說:「待虛空落地時。」
  
  僧問:「虛空幾時落地?」
  
  趙州說:「待柏樹子成佛時。」
  
  所謂「虛空落地」,當指泯滅心和境、無情和有情等種種妄想差別。佛教主張「三界唯心」,一切境皆是心。因此,以俗眼觀之,柏樹子是境,以佛眼觀之,柏樹子是心。所以趙州說自己沒有「將境示人」。僧人後來的「柏樹子可有佛性」這一疑問,是以「有情」才有佛性為前提的。柏樹子屬於「無情」,當然沒有佛性。趙州斷言柏樹子有佛性,能成佛,因為境即是心,無情之柏樹子也是有情之心所現。

 

吃茶去

唐代高僧從諗禪師,居趙州(今河北省趙縣)觀音院,叢林中稱為趙州。
  
  趙州問僧:「你以前來過這兒嗎?」
  
  僧答:「來過。」
  
  趙州說:「吃茶去。」
  
  趙州又問僧,僧答:「我第一次到這裡來。」趙州說:「吃茶去。」
  
  院主大惑不解,問道:「來過也吃茶去,沒來過也吃茶去,這是什麼意思?」
  
  趙州大叫一聲:「院主!」
  
  院主脫口而答:「是!」
  
  趙州說:「吃茶去。」
  
  趙州主張「任運隨緣,不涉言路」,三稱「吃茶去」,意在消除學人的妄想分別。一落入妄想,就與本性乖離。只有「遇茶吃茶,遇飯吃飯」,除去一切顛倒攀緣,才是參禪的第一步。因此清代湛愚老人讚道:「吃茶去三字,真直截,真痛快!」
  
  後來禪師們多用趙州的這句話來消除學人的妄想。
  
  僧問雪峰義存:「古人道,路達達道人,不將語默對,末審將什麼對?」
  
  義存答:「吃茶去。」
  
  僧問保福從展禪師:「古人道,非不非,是不是,意思是什麼?」
  
  從展拈起茶盞。
  
  又有僧問資福如寶禪師:「如何是和尚家風?」
  
  如寶說:「飯後三碗茶。」

急水上打球

僧問趙州:「初生孩子,還有六識麼?」
  
  趙州說:「急水上打球。」
  
  僧又問投子:「急水上打球的意思是什麼?」
  
  投子說:「念念不停流。」
  
  佛教稱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為六識,指由色、聲、香、味、觸、法之境而生的見聞嗅味覺知六種認識作用。第六意識具有一般的性質,表現為推理、判斷、記憶等作用。大乘佛教瑜伽行派把心法分為八識,主張有八種識,所謂八識就是在前六識的基礎上增加第七未那識和第八阿賴耶識。末那識著重分別哪些屬於自己,哪些不屬於自己。第八識名為根本識、本識,也稱為藏識。這是一切眾生的根本心識,是產生一切現象的根源。由於此識的活動,現象世界如人體身心、飲食器具、山河大地等,才被構造出來。
  
  這僧深知佛教中的這些奧義,所以給趙州出了個難題。初生的小孩,雖具六識,眼能見耳能聞,但未曾分別六塵,好惡長短、是非得失,他總不知。參禪悟道的人,就是要像嬰孩一樣,榮辱功名,逆情順境,都動他不得,眼中見色,與盲人一般;耳裡聞聲,和聲子無二。如癡似愚,其心不動,像須彌山般的堅固,這個是僧人家受用處,一床被蒙頭,萬事都休歇。雖然如此,心中卻明明白白,山依舊是山,水依舊是水,如日月運行於空中而未嘗暫止。天地為無心故所以長久,若有心則有限期,得道之人也正如此。於無功用中施功用,一切違情順境,皆以慈心攝受。所以禪家說:
  
  「了了了時無可了,玄玄玄處直須呵。」
  
  又說:「事事通兮物物明,達者聞之暗裡驚。」
  
  又說:「入聖超凡不作聲,臥龍長怖碧潭清。人生若得長如此,大地那能留一名。」
  
  禪僧家但隨時自在,遇飯吃飯,行住坐臥,不拘得失,便是向上事。石室善道和尚示眾云:
  
  「你們豈不見小兒出胎時,何曾說我會讀佛經?在這個時候,也不知有什麼佛性義。等到長大,便學種種知解出來,便道我很聰明,我很懂事。殊不知外來的塵土、煩惱早已彰蔽了本心。」
  
  在禪定調心的各種法門中,以把心調和到嬰兒之心的狀態為最妙。學道之人,離分別取捨心,便是心似嬰兒。但如果說嬰兒就是道,這又不對了。《楞伽經》說,相生執礙,想生妄想。因緣和合而成的有為法剎那剎那,前滅後生,相續不斷,如水之流注。若到無功用境界,猶在流注相中。須是出得流注相,才能快活自在。.所以古人雲:「譬如急流水,水流無定止。各各不相知,諸法亦如是。」趙州的回答,意在於此。在急水上打球,眨眼早已過去。這僧又問投子,投子說「念念不停流」,答得恰到好處。初生孩子的六識,雖然無功用,卻是念念不停,如水流注。
  
  雪竇頌云:
  
  六識無功伸一問,作家曾共辨來端。
  
  茫茫急水打球子,落處不停誰解看?
  
  古人學道,把心調養得如嬰兒一般,雖有眼耳鼻舌身意,而不去分別六塵,此謂無功之功,是降龍伏虎的手段。但雖然無功用處,依舊山是山,水是水。投子、趙州都不愧為行家,一瞥即知問者的意圖。在急水上打球,落在什麼處?且自著眼看!

 

度驢度馬

 趙州從諗禪師居住的河北觀音院,有座天下聞名的石橋。一位雲遊僧問趙州:「聽說這裡有座趙州石橋,但我卻只看到一座獨木橋而已,卻看不到趙州的石橋。」
  
  趙州說:「你只看到獨木橋,卻看不到趙州的石橋。」
  
  僧人惘然:「趙州的石橋到底是怎樣的東西?」
  
  「度驢度馬,」趙州停頓了一下,接著從容而堅定地說,「度一切眾生!」
  
  有形的獨木橋僅僅能度一人,而無形的趙州石橋卻是以菩薩的慈悲心默默地以身承受驢馬踐踏,普渡眾生。
  
  又一次,趙州在掃地時,僧問:「您是悟者,為什麼還掃灰塵?」
  
  趙州說:「灰塵是外來的。」
  
  另一位僧人接著問:「清淨的佛堂為什麼有塵埃?」
  
  趙州笑著對前一位僧人說:「瞧,又一點了。」
  
  悟者、佛堂雖然清淨,但也會沾染上塵埃。除了清掃之外,別無他法。如果被這種事情困惑,就是塵埃,就是迷失。
  
  雪竇頌云:
  
  孤危不立道方高,入海還須釣巨鰲。
  
  堪笑同時灌溪老,解雲劈箭亦徒勞。
  
  趙州平常接應學人時,不立玄妙,不立孤危,不似一般的禪師那樣,動不動就說打破虛空、擊碎須彌山,海底揚塵、須彌山鼓浪,用這些不著邊際的話來宣示佛法。但趙州的話平易固然平易,卻蘊含著無限的機鋒。這叫做不立而自立,不高而自高,看似尋常實奇崛,玄妙無窮。這就像龍伯國的大人,入海垂釣,對小魚小蝦從來是瞧不上眼的,一釣就是戴負神山的巨鰲!於平易處見孤危,而不像灌溪和尚那樣故作驚人之句——
  
  有僧問灌溪:「早就神往灌溪了,可我今天來這裡一看,只見個漚麻池。」灌溪說:「你只見漚麻池,不見灌溪。」僧問:「什麼是灌溪?」灌溪說:「劈箭急!」

 

至道無難唯嫌揀擇

趙州和尚對大眾說:「至道無難,唯嫌揀擇。才有言語,便是揀擇,是明白。我不在明白裡,你們還護惜我嗎?」
  
  有個僧人說:「既然不在明白裡,還護惜個什麼?」
  
  趙州說:「我也不知。」
  
  僧人說:「你既然不知道,為什麼又說自己不在明白裡呢?」
  
  趙州說:「問事即得,禮拜了退。」
  
  雪竇頌此公案說:
  
  至道無難,言端語端。一有多種,二無兩般。天際日上月下,檻前山深水寒。骷髏識盡喜何立,枯木龍吟銷未乾。難難!揀擇明白君自看。
  
  「至道無難,唯嫌揀擇」,是三祖《信心銘》中的話:「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但莫憎愛,洞然明白。」這一席話,可謂說盡禪宗大意。這是禪的根本法則。「揀擇」,即分別。語言文字也是揀擇,是一種分別知識。所以趙州說他「不在明白裡」,即對世界無是非、無分別。問話的禪僧也不簡單,反問他:「你不明白、無所知,那怎麼還跟我們說法呢?」趙州只得說:「我也不知。」禪僧又抓住了話頭,因為所謂「不知」與「知」相對待,也是一種分別知識,所以又問:「你既不知,為什麼卻說不在明白裡?」趙州只得說:「因為有人問起,所以不能不說。」
  
  怎麼又有一有多種、二無兩般?古人道,不要揀擇,打成一片,依舊山是山,水是水,長是長,短是短,一是一,二是二,天是天,地是地。有時喚天作地,有時喚地作天,有時喚山不是山,喚水不是水。風來樹動,浪起船高,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春秋有序,萬物自然。你不必去分別什麼,一切皆是眼前景,自自然然,你與它打成一片,直化入其中去。天上日上時月便下,秋天山深時水便寒。頭頭是道,物物皆真。此時你心境俱忘,泯然平懷,不要說美,不要說醜,甚至不要用眼睛去看,自是好一片風景,好一個人生。
  
  下面幾則公案,意思與此一般。
  
  有僧問香嚴:「如何是道?」
  
  香嚴說:「枯木裡龍吟。」
  
  又問:「如何是道中人?」
  
  香嚴說:「骷髏裡眼睛。」
  
  這僧後來問石霜:「如何是枯木裡龍吟?」
  
  石霜說:「猶帶喜在。」
  
  又問:「如何是骷髏裡眼睛?」
  
  石霜說:「猶帶識在。」
  
  這僧又問曹山:「如何是枯木裡龍吟?」
  
  曹山說:「血脈不斷。」
  
  又問:「如何是骷髏裡眼睛?」
  
  曹山說:「乾不盡。」
  
  又問:「什麼人聽到?」
  
  曹山說:「普天之下無一人不聞。」
  
  又問:「不知道龍吟的是什麼章句?」
  
  曹山說:「不知道是什麼章句,只是聞者盡喪。」當時有頌說:
  
  枯木龍吟真見道,骷髏無識眼初明。
  
  喜識盡時消息盡,當人哪辨濁中清。

 

什麼處是分別

三祖僧璨大師《信心銘》的頭兩句是:「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但莫憎愛,洞然明白。」
  
  「至道」就是真理,而真理是普遍的,是一切,一切不外真理。既然「道」是普遍的,無所不在,又何必去挑挑撿撿、取捨尋覓呢?怕就怕妄加揀擇。所謂揀擇,就是妄想分別。倘能遠離妄想分別,則一切現成,何難之有?所以說:「但莫憎愛,洞然明白。」
  
  僧問趙州:「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什麼處是不揀擇?」
  
  趙州說:「天上天下,唯我獨尊。」
  
  僧云:「這還是揀擇啊。」
  
  趙州說:「糊塗蟲!什麼地方是揀擇?」
  
  僧人閉口無語。
  
  趙州常以「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來問人,這個和尚便將此語倒過來問他,也可謂有驚天動地的好手段。趙州引用了佛祖誕生時說的那句名言:「天上天下,唯我獨尊」,這是在暗示僧人,至道無所不在,本來就沒有什麼可揀擇的,宇宙間的一切,都是至道(「我」)的形象反映。那僧卻不顧危亡,而去捋虎鬚說:「這猶是揀擇。」如果問的是別人,別人便手忙腳亂。怎奈趙州是個行家,劈口便堵道:「糊塗蟲,什麼處是揀擇?」
  
  這好似金翅鳥俯衝直入海底取龍吞,氣勢壯浪磅磚。趙州向動不得處動,向轉不得處轉。如果參禪的人透過一切惡毒言句,這樣,千差萬狀,世間戲論,皆是醍醐上味。
  
  雪竇頌云:
  
  似海之深,如山之固。蚊虻弄空裏猛風,螻蟻撼於鐵柱。揀兮擇兮,當軒布鼓。
  
  趙州的答語如海之深,莫可測量;如山之固,難以撼動。但那僧人也勇氣可嘉,膽子不小,如蚊虻在猛風中飛翔,螻蟻敢於搖撼大鐵柱。趙州說「什麼處是揀擇」,恰似猛風鐵柱。雪竇在使學僧的妄想大死之後,又讓他大活過來:「揀兮擇兮,當軒布鼓。」一切現成,昭昭白白,如在窗下擂大鼓似的。這時的揀擇也即是無揀擇,不揀擇也即是揀擇了。
  
  如果於此處認得明白,你從前的迷失便可轉成徹底的覺悟了。

 

何不引盡這語

 僧問趙州:「至道無難,唯嫌揀擇。才有語言是揀擇。既然這樣,你如何來教導學僧們呢?」
  
  趙州說:「你為什麼不把那段話全部引述出來?」
  
  僧云:「我只念到這裡。」
  
  趙州說:「這就是至道無難,唯嫌揀擇。」
  
  趙州平常示眾說:「至道無難,唯嫌揀擇。才有語言,是揀擇,是明白,老僧不在明白裡。」這個和尚便鑽他空子,問他既然一有語言就是揀擇,那麼你教示僧眾說的話不也是揀擇了麼?這樣一來,你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若是別人就難以對付這僧的挑戰了,怎奈趙州是個能手,便道:「你為何不把那段話全部引述出來?」這也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手法:你要是把那段話全部引述出來,那麼就是有語言,就是有揀擇了。言外之意是,語言畢竟還是需要的,關鍵是不是膠著於它。那僧倒也會轉身吐氣,便說:「我只念到這裡。」趙州隨聲即答:「這就是至道無難,唯嫌揀擇。」
  
  趙州答話時,處於無心無念狀態,沒有任何計較,不知不覺換卻了這個和尚的眼睛,卻不犯鋒芒,自自然然,恰到好處。你喚作有句也不行,喚作無句也不行,喚作不有不無句也不行。離四句,絕百非。為什麼呢?趙州的答語,如擊石火,似閃電光,不帶有任何揀擇的意識才能看得透。如果殫費心神來思考個什麼道理,不免喪身失命。
  
  雪竇頌云:
  
  水灑不著,風吹不入。虎步龍行,鬼號神泣。頭長三尺知是誰,相對無言獨足立。
  
  趙州的答語大似龍馳虎驟,這僧只落個自討沒趣。不獨這個和尚,直教鬼神也號泣。後兩句用的是過去某個宗師的故事。
  
  僧問:「如何是佛?」
  
  宗師說:「頭長三尺,頸長三寸。」
  
  雪竇引用這話,一時活靈活現地描畫出了趙州的精神。

 

鎮州出大夢卜頭

僧問趙州:「聽說你曾親見過南泉,是嗎?」
  
  趙州說:「鎮州出產大夢卜頭。」
  
  這個僧人也是久參公案的漢,發問中有眼有角。可是趙州是個宗師,便答他:「鎮州出產大夢卜頭。」可謂平淡之極,但又直透入你的心底,似擊石火,如閃電光。
  
  有人說:鎮州從來出產大夢卜頭,天下人皆知;趙州從來參見南泉,天下人也盡知。這僧卻要問:「聽說和尚親自參見過南泉?」所以趙州向他說:「鎮州出產大夢卜頭。」
  
  佛果禪師卻說:這些都只是臆測,並未領會趙州旨意。
  
  不見有僧問九峰:「聽說你親自參拜過延壽,是嗎?」
  
  九峰說:「山前麥子熟了嗎?」
  
  趙州九峰正是異曲同工,英雄好漢,見識相同。
  
  雪竇頌此公案說:
  
  鎮川出大夢卜,天下衲僧取則,只知自古自今,爭辨鵠白烏黑。賊!賊!衲僧鼻孔曾拈得。
  
  鎮州出大夢卜頭這則公案,歷來禪僧以為是極精彩的一則,但卻沒人知道其精彩處。古人也這麼答,今人也這麼答;一個僧人從東堂來,大喝一聲,一個僧人從西堂來,也大喝一聲。到底哪個是對,哪個是錯,你如何分辨鵠白烏黑呢?
  
  雪竇卻頌說三世諸佛是賊,歷代祖師也是賊,他們把弄手中的高山,糊弄天下人的耳目,穿起千古衲僧的鼻孔。而趙州卻恰恰相反,有大慈大悲心腸,自願作橋,渡驢渡馬;趙州有高妙絕倫的手段,換卻學人眼睛,洗淨衲僧心靈上的塵垢,拉著未悟人的鼻孔,徑直送至西天。

 

五年分疏不下

 僧問趙州:「至道無難,唯嫌揀擇,這是不是現在參禪的人所必須遵循的現成格式呢?」
  
  趙州說:「曾經有人也這麼問我,可我一直過了五年還鬧不明白。」
  
  僧人的問話壁立千仞,趙州的答話更不簡單。如果不是趙州,只怕也難以應付。若你能於此處領會,即可頓明本心。投子宗道禪師在雪竇處作書記時,雪竇讓他參的也是這個「至道無難,唯嫌揀擇」。後來他就從這個話頭開悟。一口雪竇問他:「至道無難,唯嫌揀擇,它的意思是什麼呢?」
  
  宗道說:「畜生,畜生!」
  
  後來他隱居投子山,常用袈裟裹草鞋與經文。僧問:「如何是和尚家風?。」
  
  宗說:「袈裟裹草鞋。」
  
  僧問:「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宗說:「赤腳下桐城。」
  
  獻佛不在香多,若透得脫去,縱奪在我。須知趙州的話同樣不能在言句上來體會,如果有人於此開悟,就如龍得水,似虎靠山。雪竇頌云:
  
  像王嚬呻,獅子哮吼,無味之談,塞斷人口。南北東西,鳥飛兔走。
  
  圓悟禪師讚道:
  
  該天括地,超聖越凡。百草頭上指出涅槃妙心,干戈叢裡點定衲僧命脈。

 

萬法歸一

 僧問趙州:「萬法歸一,一歸何處?」
  
  趙州說:「我在青州作了一領青布衫,重七斤。」
  
  見到這話,若一擊便會,壓倒天下老和尚。沒有人敢把你怎麼樣。倘若一有躊躇,已跌倒在老和尚的腳下。
  
  佛法的精要,言不在多,語不在繁。「萬法歸一,一歸何處?」本已直截精奧,趙州的答話更是直截了當,甚至不著邊際:「我在青州作了一領青布衫,重七斤。」佛法本無多子,只是講空,講簡,講閑,講無事,講無言。一在何處?本不是個問題,心中有這個疑問已有錯了,說出口更有莫大的罪過。本無佛祖,更無佛法,若心中整天執著於這些言句,心中怎能平靜,心靈怎得安寧,又遑論成佛?
  
  所以公案的妙用是當頭一棒打悶,叫你莫去思量這些勞什子的鬼東西,只管休去閑去,赤條條地去,吃飯去,洗缽去,快快活活去,你就可成為世上最清閑之人,最幸福之人,你即是佛。
  
  趙州回答:「一件布衫重七斤。」這與庭前柏樹子、乾屎橛一樣,本身沒有任何意思,其目的恰在於截斷語言和思維,讓你不思不想成為一個無事之人。如你執著於語言文字,於青布衫上思維,抱住乾屎橛死啃不放,豈不是違背了禪的本義?

 

佛是什麼

 一個和尚問趙州:「經中說萬法歸一,一歸何處?」
  
  趙州答:「我在青州做了一領布衫,重七斤。」
  
  又有一個和尚問趙州:「當身體壞滅歸於塵土時,有一個東西永久留下。我知道這個東西,但這個東西留在什麼地方呢?」
  
  趙州說:「今天早晨刮風。」
  
  有人問香林遠禪師:「什麼是祖師西來意?」
  
  他答道:「久坐之後,感到疲勞。」
  
  有人問憨山:「佛是什麼?」
  
  他回答說:「我知道怎樣打鼓。」
  
  馬祖大師生病時,院主前去探病說:「今天你覺得怎樣?」
  
  馬祖回答說:「日面佛,月面佛。」
  
  有人問睦州:「誰是諸佛之師?」
  
  他只哼著調子:「叮咚咚咚咕帝咕咚.。.」
  
  有人問他:「禪是什麼?」
  
  他念道:「南無阿彌陀佛。」
  
  但這和尚仍不了解他的意思。
  
  於是睦州便大聲說:「你這可憐的蛙,你的惡業從何而來呢?」
  
  這和尚仍無所悟。
  
  睦州就說:「我的衣衫穿過多年之後,現在完全舊了,鬆鬆地掛在身上的碎片,已吹上天空了。」
  
  又有一次,一個和尚問睦州:「什麼是超佛越祖之說?」
  
  這位禪師立刻舉起手中的杖子對大家說:「我說這是杖,你們說它是什麼?」
  
  沒有人回答。
  
  於是他再舉起手杖問這個和尚:「你不是問我什麼是超佛越祖之說嗎?」
  
  一個和尚問洞山良价:「誰是佛?」
  
  洞山隨口而答:「麻三斤。」
  
  趙州初參南泉時,問:「什麼是道?」
  
  南泉說:「平常心是道。」
  
  禪是活生生的事實,在這裡,思辨的痕跡全被洗去。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對於禪來說,高山流水,明月清風,花鳥草蟲,無不通向存在的最深淵源,無不閃爍著真理的光芒,傳訴著佛那遙遠而親遠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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