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佛教裏的清道夫
◎ 于果空
編註:于教授在美國亞拉巴馬大學任教機械工程,是一九七八年中美佛教總會法界大學亞洲區訪問團的成員。
在東亞的訪問行程中,有一次老和尚說:「我是佛教中的革命家。」針對他的話,我曾在吉隆坡中華大會堂說:「我不願做革命家,我要做一個佛教的清道夫。」
諸佛原無所教。如有,則無非是心性應因順緣,而現出的種種法相。這是物理現象與關係,是科學家所追求的真理。所以佛教就是真理,修道就是真理的追求。
既屬真理,佛教需要什麼革命家?心性原本清淨無垢,又需要什麼清道夫?然而這是理論,與實際情形尚有一段距離。為什麼這樣說呢?縱觀整個人類的生活,多半是在慾流中漂泊。處於煩惱而不覺,追逐生死而不知。諸佛祖捨身親證:「煩惱可除,生死可了。」並苦口婆心教導眾生以求解脫,但大部份人卻如聾若啞,我行我素,聽而不聞,聞而不行。
說這群人既狂而又愚,絕不過份;這群狂而愚的人,不是別人,就是我們佛教徒。而在佛教徒中,不是別人,就是我于果空。在這狂而愚的人群中,為延續佛祖慧命,我們需要革命家。為求道趨真,我們需要清道夫。革命是革心命,清道是清心道。身行是為革命,心悟是為清道。名稱不同,歸根不二。
我改變原意而願意提筆為序的原因,就是我要先掃掃我師父的道。
此次訪問團之目的可以說是多重的。一方面可以讓團員們向諸山大德學習佛法並增加見聞;另一方面也介紹法界大學與萬佛城,使青年學子有一個修德求智的地方,並使萬佛城能成為全世界佛教徒們仰望的中心。但最主要的還是老和尚要藉此機緣,連繫佛教中各宗派主持高僧大德們,都能放棄狹窄的宗派門戶之見,而團結在一個佛教,一個教主的名下,為全人類的解脫工作而獻身。
針對這項目標,老和尚在此行程中曾提出一些佛教改革的意見。由於時間限制或因緣未熟,有些意見多未能詳盡。因此很容易引起猜疑與誤會。老和尚既以團結各宗派為此行之最大願望,任何誤會都不是他所希望發生的。為了這個原因,果空不自量力,借此機緣以敍己見。並不奢望諸山長老做為參考,因自知才薄德陋。但願能收抛磚引玉之效。至少也是我個人未來行道的根據。
我要在此討論的是老和尚提出的兩點意見,第一是出家人無私有財產;第二是建立一個世界性的團體,推選一位佛教教主,以總理佛教事業。
這兩個問題看起來是獨立的,其實則息息相關。出家人以修道為工作,以見性明心為目的。如出家而不能捨財,則道不可得。故為達到出家之最初目的,出家人自不可有私人財產,如此方能心安意清。但是如沒有適當的環境及生活上的最低需要,出家人亦難以安心向學求道。所以對出家人的生活必須有合理的安排與保障,而且修道就是修智慧,正如同世人上學一樣。上學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得博士,修道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畢生出家而不還俗。
對中途因各種原因而還俗的人,亦應加以保障與指導,令使能成為在家的護道者。否則對出家修道的人是壓制而非鼓勵,是懲罰而非愛護。為達到出家人身無分文而無後憂之目的,則必須有一個大有力的機構,俾能做全盤的計劃、管理與發展。出家人能不為生活憂慮而安心修道,這該是每位出家人所渴望的,故不必為無財產而擔憂,世人以無官一身輕,出家人應以無財心清。
出家人應無私人財產,可以說不是問題,也可以說是個難題。出家是出煩惱與生死枷。如果財欲不能根除,要想解脫此枷鎖,那真是迷中之迷。財欲未斷者,根本不能稱為出家人,所以說出家人根本沒有財產這個問題。再從現實觀點上看看這個問題,佛教傳統中,除禪堂屬於四方眾而外,仍多以師徒相傳為主要結構系統。一般剛出家的人,在生活與道業上皆不能獨立,自然以其師父為依歸。這些人就算是有些私人財產,也絕不會形成為發展佛教的障礙。
而形成其障礙者多為寺廟之住持、各方名僧。要這些人放棄已有的財產,能說不是個難題?因此要解決這個財產問題,不能在財產的本身上用功夫,而應著重在如何造就真正的出家人,並教化在家人如何認識真正的出家人。在家人供養三寶,為無相布施者有,但大多數為求福報。如果在家人真假分明,還有誰願意把錢財送到冤枉處。由此可見出家人的私人財產問題實在是一個佛教徒的教育問題。
上面提到佛教徒的教育問題,而不單說是出家人的教育問題。因為在整體的觀念上,佛教徒不可以分為出家與在家。如果在觀念上有此分別,勢必產生惡性循環的結果。沒有健康的在家信眾,那裡會有健康的出家人。同樣地,沒有好的出家人,又那能教導出好的在家佛教徒。反觀佛教徒的現況,在家修道的人很少,這就是因為出家人修道的不多之必然結果。為求佛教能在這個工業社會中成長壯大,待辦之事甚多,但我認為萬事雖急,莫急於教育。
佛教的傳統教育,在方法上是各別的,多屬小規模的。在觀念上是死板而抄襲式的。在系統上是一脈單傳式的,這種傳統的教育方式,自有其歷史背景,更有其長處。但是社會的型態已由農業變為工業。在工業社會中,以組織為其力量,以方便為其方法。因此,佛教在教育上,其觀念與方法必須加以改善,以適應社會之需要。需要改善之事甚多,僅提三件事加以說明,以標其重要性。第一是建立禪院;第二是教義之綜合擇要;第三是教育對象之選擇。今分別說明如後:
第一,禪乃是佛教之神髓,沒有禪,佛教就失去活力。因為佛教中諸多法門皆以明性為最後依歸,而禪就是本性,見性是謂禪。佛教若去禪,就如同科學中失去實驗,佛教變成哲學,科學變成數學。哲學在佛教中有其地位,但非為諸佛所教。數學在科學中有其重要性,但不是科學家所追求的真理。至於禪院中的教育方式,應以傳統的坐禪為主要功課,但亦應加以其他的訓練。其中應包括佛理之瞭解與苦行之考驗。
佛理是佛教之理論部份,坐禪與苦行乃是佛教之實驗部份。坐禪屬靜,苦行屬動。我處處強調佛教是科學,而非宗教。科學中必須包括理論與實驗,正如人的兩條腿,一前一後方能成行。因此,佛教中自不可缺少佛理,更不可缺少以實驗為主的禪道。
第二,法師講佛理多根據經典,加以解釋或發揮。這是十分重要的一種方式,但對大眾教育並不太適應。因為佛祖講經時之對象與現在聽經之對象,在了悟的能力上相差太遠。所以一般人都認為佛教之道理太深而又玄。因此為適應大眾傳播,可從經典中選擇其重要者,編輯成各種不同程度的書刋,使大眾能在短時間內對佛教有個概念。
在經典的解釋上,亦應採取科學上的例子而說明之。六祖在《壇經》中曾說:「欲擬化他人,自須有方便;勿令彼有疑,即是自性現。」科學上的例子多可以實驗證明,易取信於人。而且科學的表逹方式最為正確。因此,如能以科學的道理解釋佛理,則不易令彼生疑。這就是擬化他人之善方便。所以,我認為在僧侶的基本訓練中,應加以簡單而扼要的科學道理。
第三,欲擬化他人,必須先瞭解所擬化之對象,否則徒勞無功。然眾生根性不同,勢不能一時度盡,故必須擇其重要者,而先度化之。以年齡區分,小的尚無自主能力,皆以其父母對佛教之認識而做決定。老的則其思想形態已定,固執己見而難以教化。就算能夠教育也只能做個自了漢,因為已沒有幾年可以住世度人。因此現階段的佛教教育應以大學生為主要對象。其首要工作為在各大學城中設立禪堂,並組織學生佛教團體。
從出家人無私有財產講到佛教之教育問題,牽涉可以說是既廣而又遠。如想完成此廣而遠的佛教事業,絕非個人的力量所能完成的一件事。因此,結合諸山長老,成立一個世界性的組織乃是不可缺少的。此組織雖非個人力量所能完成,但要完成此事又非從每個人身上做起不可。如果每個佛教徒都能對佛法的深刻地瞭解與印證,當可以貢獻此色身,盡形壽而做佛事。這就是自利而利他的菩薩道。如果人人皆抱著自私心,想在佛教中求個人的名利、恭敬與供養,則一切皆是空談。不僅佛教沒有希望,我敢斷言,每個人的前程也是黑暗無光,因無智慧故。
要每位佛教徒放下私心,就全靠這個組織中的大德高僧們的領導。三祖璨大師在其〈信心銘〉中曾說:「毫釐有差,天地懸隔。」修道如此,這個組織的命運亦是如此。因為篇幅的限制,對此機構不能多言。為佛教之幸,為整個生靈之幸,果空謹以至誠,向諸大德高僧頂禮三拜,預祝成功。
盛況空前的弘法行
為後世鋪一條廣濶平坦的大道,導人心成佛心,化裟婆為淨土。
◎ 佛經翻譯委員會 文
一九七八年七月,由中美佛教總會、法界大學組織的訪問團,在上宣下化上人領導之下,一行十人,先後訪問大馬、星州、泰國、香港各地。途中信眾反應熱烈,法會經常路途壅塞,盛況壯觀;尤其在馬來西亞四十二天的全國訪問,有六千多人皈依三寶,打破全馬佛教弘法記錄。
這一次在大馬訪問,發覺當地信眾,善根深厚,信心彌篤,此是宿緣所感,純非偶然。大概我們往昔共種涅槃聖因,故今生重逢如睹舊故,實在不可思議。
在東方有一個傳說:佛教源於亞洲,到末法時代,正法的種子,將由淩空鐵鳥,載運到西方,播種西土,然後生根萌芽,開花結果,發揚光大。此後,正法又會由西方人士,傳回到東方去。
於一九六八年,上人在美國三藩市,開辦暑期講修班講解《楞嚴經》。這是美國第一個楞嚴法會。當時,就有數十位美國大學生和教授,皈依三寶。在上人指導之下,精進習禪、學教、念佛。次年,五位美籍弟子,發心剃度出家。在這十年來,中美佛教總會,先後成立金山寺、國際譯經學院、萬佛城、法界大學、育良小學、東西醫療安老院、洛杉磯省的金輪寺等利生機構。在美國的出家徒眾,現有四十餘僧尼。這都是上人循循善誘,一點一滴積聚的成果。
十年後,緣馬來西亞籌委會歡迎之請,中美佛教總會訪問團東來弘揚正法,也是進一步地實踐古人的預言。
目前,萬佛城及法界大學,發展迅速,以培養德行,改造人心為宗旨。院裡的四眾弟子,都積極翻譯經典及進行弘法工作。自從一九七一年,上人每天講解華嚴經;這部經是最深無上微妙法;弟子們連年在法水灌溉之下,喜悅充滿。華嚴經,也成為這一次訪問團的精神食糧。
想起東西聯袂,宣揚正法,也是殊勝因緣。美國是全球物質最繁榮,科技最昌明的社會,現在正開始成為佛教的新基地。有人問:美國的青年教育程度皆在水準以上,有很多還擁有碩士、博士學位,名成利就,輕而易擧,為何要放棄錦衣玉食,甘願實行清修,過那日中一食,夜不倒單的艱苦生活?
很簡單地說,我們都知道,修道才是大富,苦行才是樂行。出家辦道,是為了報父母恩。不單是今生的父母,而是自無量劫的六親眷屬;天下一切眾生,皆是我們的父母。美國目前福報富裕,都是國民往昔廣植善根的原因。所謂「受苦了苦,享福消福」,既然明白因果循環是絲毫不爽,現在尚有福報的時候,更要勤奮修行,把功德迴向給全法界眾生──難道要坐食山空嗎?
在金山寺,萬佛城的弟子,都甘願做「笨」一點的修行人。什麼是「笨」?就是願意吃虧,不佔便宜。金山寺的三大宗旨是:
凍死不攀緣,餓死不化緣,窮死不求緣,
隨緣不變,不變隨緣,抱定我們三大宗旨。
捨命為佛事,造命為本事,正命為僧事,
即事明理,明理即事,推行祖師,一脈心傳。
這些教條,不是說說而已,必須身體力行。佛教的柱樑,是十方常住三寶。有健康的僧團,才有健康的佛教。世尊曾叮囑僧侶,佛滅度後,以戒為師,故出家人要持戒精嚴,淡泊自守,品格高尚,尊重道德。在亞洲我們一再強調:第一,僧侶要團結,要同舟共濟,不要同室操戈。現在是太空時代,佛教裡不能再忌賢妒能,強撐門面。為了重振教譽,我們提倡「僧革」。所謂僧革,不是勸僧人同流合污,沾染俗情;相反的,是要回復自古以來,出家人應具的堅貞、聖潔、大丈夫的氣魄。因此,訪問團提倡出家人不貯蓄私人財產,涓滴歸公,不接受私人供養,實行大公無私的菩薩精神。
第二,我們必須推廣教育,在青年人心中種下菩提種子,培養大乘法器。上人一路上呼籲佛教徒應該破除迷信色彩,如燒冥錢、燒紙屋、攀法緣等等。真正的佛教,要「迴光返照,反求諸己」。上人說:「我是一個匠人,但我不造廟,我要鑄造活佛、活菩薩、活祖師。」
第三,我們欲重振法鼓,必先以身作則,從自己身上做起。因此,在亞洲各地,訪問團極力提倡僧人時刻搭上袈裟,以表揚出家人應具的威儀。所謂「人能弘法,非法弘人」。有人說,末法時代的僧侶,不必修邊幅。難道要袖手旁觀,等著佛教殞滅後,再修邊幅嗎?青年人本著滿腔熱忱、堅信,怎不會「如救頭燃」地急切繼承佛祖慧命?
上人曾發誓願,不准末法存在。無論他到那裡,都要有正法常住。他還發了願,凡是皈依的弟子,必先要成佛後,他自己才成正覺。為了實踐這些願行,我們在美國拓展新道場,甘願吃苦,把萬佛城奉獻給全人類,為後世鋪一條廣濶平坦的大道,導人心成佛心,化裟婆為淨土。
這一部遊記,是記錄訪問團在亞洲兩個月來每天的心得和感受。前一段記錄上人的開示雋語,及略述每到一個新場所的弘法情形。第二段,是恒實、恒朝法師倆人既幽默而忠實的日記。這段記行,是末法時代修行人的借鏡。他們是用英文寫的,由弟子翻譯成中文。這兩位法師,為祈求世界和平,仍舊在加州海旁公路,風餐露宿,三步一拜。預料一九七九年初秋,抵達萬佛城,完成八百英哩的路程,莊嚴萬佛功德。
最後,中美佛教總會訪問團衷心感謝馬來西亞歡迎籌委會主席金明法師同人,星加坡居士林佛友,泰國華人佛教會,及香港各界佛友,不惜犧牲物質,精力、時間,沿途慇懃厚待,照料備至。最可貴者,是東西法水交流,打成一片,使彼此同霑法益,共證菩提。佛教前途幸甚,人類前途幸甚!
佛曆三○○四年(一九七九)四月八日
一、馬來西亞
馬來西亞之行
七月二十七日至二十九日 三藩市─吉隆坡
度脫群生無有數,十方一切國土中,
擊大法鼓悟群生,為法施主最無主。
──《華嚴經十行品》
這次中美佛教總會法界大學亞洲區訪問團,早在一年多前,便應馬來西亞佛教歡迎籌委會的邀請,來馬弘法訪問,但經屢次延期,直至今年七月底才正式啟程。
宣化上人是訪問團團長。上人是中美佛教總會主席、金山寺住持、國際譯經學院院長,及法界大學校長。其他九位團員,計有恒實及恒朝兩位法師,他們倆發了弘願,從加州洛杉磯省金輪寺,三步一拜至三藩市以北的萬佛城,全程共八百哩,到目前已拜了十五個月。這次上人特地把他們從海岸旁公路接回來,參加這次訪問團。兩位法師皆擁有碩士學位;恒實是副團長,但沿途中除說法外,他是止語的。恒朝是他的護法,這次任訪問團的總務部長。
此外還有恒賢法師:這位梵文博士,現任法界大學副校長兼教授,除了精通法、德、西班牙、葡萄牙文之外,還能操一口流利的華語,日常與萬佛城的數十位僧尼,共同翻譯經典。恒賢法師是團中的財務部長,團中最年輕的沙彌果童,年僅十三,充當維那。
同行還有四位居士,第一位是于果空博士,于教授在阿拉巴馬大學機械工程系任教十七年,對佛學及科學有獨特的見解;這次他特地從美國南部抽空來參加,委為團中的公共關係主任。此外還有果勒(Powers),他是哲學及心理學博士;近年來他採用佛教道理來教育問題青年,得到極良好的效果。團中的果歸(Nicholson),他遠在十年前已皈依上人,是一位雕刻家,在萬佛城負責藝術雕塑的工作。最後一位是果齋(Schmitz),美國西海岸人,遊跡遍及全美,曾在美國阿拉斯加州的冰天雪地下工作;果齋為人克苦耐勞,和藹可親,自會晤上人,便立志學佛,目前長居萬佛城。
* * *
七月二十七日晚上,我們一行十人,在金山寺及萬佛城的四眾弟子歡送下,前往飛機場去。旅程一開始,菩薩便賜來一個考驗。飛機本來是晚上十一時起飛,結果延遲了三小時,到淩晨二時才離開三藩市;或者可以說,美國的護法諸天,不願意我們離開美國吧!
第一個站是夏威夷,在這兒加油又停了兩個小時。再經過七個鐘頭的飛行,抵達馬尼拉。按照原定的計劃,預定馬尼拉機場轉機,前往吉隆坡。怎料飛機一到達,只見航空公司班次大亂,工作人員匆匆交頭接耳,一看就知道這回非等不可。我們在旅途中已飛過了國際線,增加了一天。現在已是七月二十九日。
既然要候機,各人只好結雙跏趺,凝神靜慮。有幾位團員,初次嘗到亞洲的氣候,在既潮濕又炎熱的候機室裡,大家都要忍受,心不旁騖,心平氣和的等待。我們不能離開候機室,結果在裏面等了差不多十個小時。幸虧,大家的「火候」還不錯,沒有人發脾氣,全體安靜地熬過了。只有我們最年輕的小沙彌果童(還未滿十四歲),有時耐不住,便蹦蹦跳跳,難怪上人給他一個「猴子」的綽號。
正當大家似睡非睡之際,工作人員宣佈我們的班機快要起飛了。大家抱著輕鬆的心情,踏上飛機。最後的一段旅程,終於順利地完成。
有人說,旅行一開始便障礙重重,豈不是很不吉祥的預兆嗎?我們老早便知道此是天龍八部賜來的考驗:
一切是考驗,看爾怎麼辦?
覿面若不識,須再從頭煉。
跟隨上人學道,如果連一點苦也不吃,不如不學好了。
飛機到達馬來西亞首都吉隆坡,是當地晚上十一時半。我們沿途總共耽擱了十五個小時,讓這兒的信眾白等了一天。大家以為機場一定是冷清清的,但出乎意料之外,一下機便見到歡迎籌委會的幾位團員:黃逢保、謝其華、葉清澤等等,親自來到飛機旁迎接。海關入境手續,也順利通過。出了會客堂,幾百個人帶笑的面孔,熱烈的掌聲,照相機一閃一閃的閃光燈,一陣子把我們包圍住了!
歡迎籌委會及佛教會主席金明法師,籌委會顧問廣餘法師,從新加坡特地飛來的慧僧法師,還有伯圓法師、轉通法師、文建法師、錫蘭佛寺住持達摩難陀法師,及十餘位法師,都前來接機。芙蓉妙應寺住持寂晃法師也等了整天,後來因飛機誤時,因事趕回芙蓉去了。
「幸好你們真的來了,大家等了一整天,急得我哭了幾趟!」黃逢保夫人笑嘻嘻地對我們說。
一片無限關懷,令大家皆大歡喜。
很快地上了汽車,駛向市區中心,返回鶴鳴寺──這是訪問團在吉隆坡的住址,也是歡籌委會的總聯絡處。在車上謝其準居士對著我們說:「鶴鳴寺是個小地方,比不上其他富麗堂皇的廟宇,但廟上是至誠懇切地歡迎你們光臨的。」
車到了門外,只聽鳴鐘打鼓,廟上還有數百信眾,恭謹靜待。看到一片的興高彩烈,我們便坐下來,簡單地介紹各團員,讓大家認識。立刻,幾位團員都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這個地方是我們從前來過的。真奇妙!恒實、恒賢和都有同感。我們是否多刧以來的六親眷屬,今天又聚會在一起呢?
休息時,已經淩晨一點多。大家本來餘興未盡,可是看見團員已經度過三十小時的旅程,便先道別,讓我們休息。這是吉隆坡前所未有的佛教大聚會。
七月三十日 吉隆坡
早上五點醒來時,天已露魚肚白。街上的小販悉悉率率,忙碌地在準備一天操作。離我們不遠的回教廟,用擴音機播出每天早晨例行的早禱。吉隆坡是全馬首都,馬來人、印度人、華人(廣東及福建居多)濟濟雲集;具有數十年歷史的鶴鳴寺,剛好座落於市區繁忙的一隅。廟外,有數百小販攤位,琳瑯滿目,販賣飯食、水果、日用品,應有盡有。從朝至夕,行人熙來攘往,大排檔的炊煙四起,夾著銅鑼子不時霹靂爆裂的聲音,加上小販偶爾引吭呼嘯-笑聲、叫聲、車聲、交織成別有風味的樂章。
廟雖沒有什麼裝潢,但純樸整潔,予人親切的感覺。廟裡的石階、牆壁,都洋溢著融和的氣氛;最奇怪的,我們對每一個角落,似乎早已熟悉透了。
* * *
上人一早便會見歡迎籌委會會員,先由總秘書黃逢保居士介紹每位會員給上人認識。跟著諸山長老陸續來訪:佛教總會主席金明法師,檳城妙香林廣餘法師,伯圓法師,慧僧法師,文建法師,及其他十位法師,與我們交談,一見如故。到十一時用齋,十幾道齋菜,源源而來,非常可口。飯後,上人作了如下的開示:
「我們所學習的佛教,是宇宙性的佛教,並不侷限於國家、民族、言語、社會階層。佛法是盡虛空、遍法界、無所不容的。盡法界的眾生,都包含在佛教之內。除非你不把自己算作一個眾生,否則你已被包含在佛教的範圍內。現在是太空時代,新的時代,我們再不應該閉門造車,自立門戶。我們應把心量擴大,容納法界內微塵的世界,這才是真正的弘揚佛法!」
台下掌聲如雷,在座新聞記者,也都不住地點頭微笑。飯後很多記者留下來訪問其他團員。三步一拜的兩位法師,不愧真心修行,在烈日當空之下,仍舊在廟外的庭院三步一拜。這引起眾人的好奇心及敬仰心,記者們莫不嘖嘖稱奇。
「他們每天這樣拜,難道不累嗎?」
「當然有時不免很疲倦,但是他們發了菩薩弘願,要把自己的身心性命獻給人類,忘記了疲倦。」
「他們三步一拜的宗旨是什麼?兩個人天天拜,真的可以影響整個世界嗎?」
「他們願意平息戰爭。三步一拜願意把所有的功德,迴向給世界受苦的人群。目前社會道德淪亡,人性敗壞,烽煙四起,奸殺盜婬,無所不聞;眾生的惡業日漸增加,到了極點,便會發生天災人禍的爆炸。我們相信,如果要幫助世界平息災難,必先由自己的內心做起也就是『勤修戒定慧,息滅貪瞋癡』。你造了染污的業,地球便染污了一點,造了清淨的業,世界便清淨一點。這就是一切唯心造。」
記者們聽後若有所思,在寺裡徘徊很久才離去。
* * *
晚上,假中華會館舉行盛大的「地藏法會」。第一晚的群眾差不多有兩千人,氣氛熱烈而莊嚴。開始時,先由金明法師及衛生部長丹斯里張漢源致歡迎詞。上人登上雕刻精美的法座,恰好端坐在一尊熠熠生光的地藏菩薩聖像下。上人那金黃及殷紅的法袍,在燈光下閃燦輝耀,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跟著,由南傳達摩難陀法師致歡迎詞。法師表示在他腦海裡最深刻的印象,是上人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他要走在所有佛弟子的後面,絕對不爭第一。這種謙遜的態度,令他很欽佩。
最後,由上人說了簡短的幾句話:「我比喻自己為一匹馬。為什麼呢?今年是馬年,我這一匹馬帶著訪問團,來到馬來西亞,本著龍馬精神來弘法。我一向相信,『只有狀元徒弟,沒有狀元師父』;我願意走在所有佛教徒的後面。我是一條道路,願所有的眾生走在我身上,從凡夫地,直達佛地。我是一隻小螞蟻,甘願走在一切佛教徒的腳底下;既然是螞蟻這麼小,當然不會爭第一啦!」
全場肅然起敬,情緒高漲,掌聲雷動。散會時已十點多,整個講堂瀰漫著真誠的信仰氣氛。在數千善男信女歡送之下,我們回到鶴鳴寺去。
回程中,居士們興高采烈地說道:「好啊!你們這次一來,使整個吉隆坡轟動了,可算是打破全馬的弘法紀錄!一個回教國,對一個外來的佛教訪問團,竟有如此熱烈的反應,這莫非十方諸佛菩薩,齊來讚歎隨喜嗎?」
七月三十一日 吉隆坡
清早聽到雞鳴,我們起來做早課。全程中,我們每天例行做早晚課規儀。雖然出外旅行,但早晚功課卻不可忽略,絕不惰懶偷安。
稍後,前往Brickfields,參觀錫蘭佛寺。住持達摩難陀法師是位飽學之士,談笑風生,句句包含佛法道理。觀察他的一舉一動,猜想他對戒律清規很研究。該廟佔地二、三畝,在青草原上,矗立一座萬佛殿,清淨莊嚴、陽光溫煦、和風徐來,寺前的垂柳隨風搖曳,百多餘信眾,沐浴在明媚的風光裡,懇切地祈求上人祝福。
達摩難陀法師請教上人,對於佛教分出南、北二乘,有何看法?上人不加思索地回答:「佛教的道理中,根本不分派別,只是後人失去真理後,南、北二乘才各立門戶,互相排斥。我們為什麼要骨肉相殘?大乘說小乘太小,小乘也不尊敬大乘法師。其實,誰在佛教中挑撥離間,就不是一個佛教徒。不要說大乘小乘,連一乘也沒有!因為我們自私自利,損人利己,只懂讚己謗他,這就是戰爭的起因。」
居士們聽了這段話,不禁頻頻點頭附和,覺得很有道理。過去雙方不擴大心量,釀成你爭我奪的僵局。如果能依照上人的理想去實踐,是非又從何處來?
* * *
十一點應伯圓法師之請,前往湖濱精舍用齋。此時,三百多位信眾已聚集。我們一邊用飯,果儀便源源送來。這是美國團員未曾目睹的現象,每個團員都收到七八十個紅包。在美國發展新佛教,不流行供果儀的風俗。上人從來不願倣效這種作風,多數出家人還持銀錢戒──連錢也不摸,何況接受私人供養?在亞洲,在家人流行供養三寶,藉此廣種福田,但一般人貪求福報,卻把佛教真理遺忘,釀成目前亞洲佛教沉溺於迷信色彩的癱瘓狀態。腳踏實地,專心修行者比較少。很多人初一、十五吃素,到廟上燒一把香,在佛前叩幾個響頭,求佛賜多福多壽、多子多孫,就把自己算為道地的佛教徒。真正的佛法,沒有多少人去研究。
吃飯時,精美的齋菜一碟一碟不斷地上來,菜太多太好吃了──麵筋、春卷、咖哩、名貴的冬菇,銀耳等,色香味俱全,大部份還用油炸,我們這班沒有福報的人,恐怕受不了。人來人往,熱鬧哄哄之時,上人清脆俐落的聲音,如串珠落地,在我們的耳際縈迴:「接受供養時,要達到人空法空的境界!」
飯後,舉行一個簡單的皈依儀式,有三百多人皈依。上人不著形式,但斬釘截鐵,老老實實地對他的新皈依弟子說:「所有皈依我的人,等於皈依整個三寶,也就是全馬來西亞的大德高僧。我絕對不許你們生分別心,分辨這個法師有道行,我供養他多一點;那個法師沒有道行,我便不供養他。你們應該親近、供養、恭敬一切善知識,如果還到處毀謗三寶,搬弄是非,就不是我的弟子。」
「今天是你們新生命的開始,從今後要改過自新,去掉從前的習氣毛病,不要再抽煙喝酒吃麻醉藥,應該以身作則,躬行實踐,才是一個真正的佛教徒。如果只想糊混渡過一生,就不要做佛教徒。做真的佛教徒就不能隨隨便便,一定要依教奉行,為全世界人類作榜樣。我是一個愚癡的人,曾發了一個很愚癡的誓願:凡是皈依我的弟子,我要等待他們完全成佛,自己才成佛,因此,你們也不應該耽擱時候,累得師父久等,懂了嗎?」
全場同聲答應了。這皈依儀式雖然簡單,但意義深長,若能領悟其意,便會受用不盡。
* * *
下午,又去了卡瑪迦如密宗中心。上人對當地信眾宣講〈楞嚴咒〉及〈大悲咒〉的靈驗。大概說來,〈楞嚴咒〉有:(一)成就法,(二)增益法,(三)鉤召法,(四)降伏法,(五)息災法,(六)吉祥法等種種能力。如果詳細地說,其不可思議的利益,不勝枚舉。至於《楞嚴經》的真實,上人說:「有些拾垃圾的學者,生出邪知邪見,硬說這部經是偽造,非佛所說。我可以發願,如果《楞嚴經》是偽造的,我願意生生世世留在無間地獄受苦。如果這部經是佛真身,我願意生生世世推行擁護它。從這誠懇的心願,你們應該明白《楞嚴經》是佛教的法寶。有楞嚴經在世,即是有正法存在;楞嚴經一旦滅亡,天魔外道便橫行於世,為所欲為,無疑就是末法時代了。」
之後,我們在吉隆坡以後一連數天,早課時必有三、四十位居士來鶴鳴寺,把〈楞嚴咒〉及〈大悲咒〉錄音下來。大清早居然有數十人參加早課,也算是發心的一群。
* * *
今晚的地藏法會,比昨晚更加莊嚴可觀,有萬人空巷,座無虛席之勢。上人用國語開示,加上粵語及英語的翻譯,長達三小時多,但信眾都聚精會神地聆聽,時光眨眼又溜走了。每晚講經完畢,上人都利用十五分鐘的時間,答覆信眾的問題。這是法會中最有趣的一部份。上人聲音洪亮,句句扼要,對答快如流水,如電光、如箭鏇,往往令發問者張口結舌,不然也心悅誠服。例如:
問:試管嬰兒象徵什麼?
答:象徵人類快要滅亡!(全場哄堂大笑)。
上人早已宣佈,凡是虔誠懇切求地藏菩薩者,必獲得殊妙的感應。夢寐時或見地藏菩薩前來摩頂授記,或見佛菩薩現無量莊嚴色身等等。今晚在場的信眾,已有十人左右,承認獲得如此祥瑞感應。例如黃逢保居士的兒子,年約七歲,見到上人每晚為法會加持,指頭冒出白煙,霞光燦爛,遍滿講堂。鄰埠有位老居士,夢到自己在念《地藏經》時,上人朝他走來,兩手伸開接引。居士剛要站起,便驀地醒來。上人的解釋:「這象徵地藏菩薩來接引你,叫你發大菩提心。」
很多居士在這個訪問團未來大馬時,早已夢到上人。故雖然初次會面,親切之情,從心底湧出,難以形容,儘在「不可說,不可說」之際。就說黃逢保伉儷吧,在訪問團到達吉隆坡的第一個晚上,他們倆接了機,回到家裏,便不約而同地雙雙抱頭痛哭,乍悲乍喜,如是者哭了三個晚上,也不明白到底是什麼原因。他們只可以說,一見到上人,彷彿重睹久別的親人,到時百感交集,只懂得盡情放聲嚎哭了。任何外界宣傳,大概也不會泛起此種殊勝的效果。
八月一日 吉隆坡
黎明時分,鶴鳴寺來了一大堆信眾,候見上人。這裡的寺廟是鄰里集合地。每逢初一、十五,蓮友齊來拜佛、吃素、燒香。但法師說法者不多,居士們便成立佛學班,鑽研佛學,拜懺誦經。一般人對佛法的精神食糧,倒是:
如渴思冷水,如饑念美食,
如病憶良藥,如蜂貪好蜜,
我等亦如是,願聞甘露法。
──《華嚴經十地品》
清早來的信眾,有些是祈求上人為他們降伏蠱毒的邪術。亞洲這一帶「槓頭」、「扶乩」等,甚為普遍。很多人中了蠱毒,一生痛苦非常。若遇不到善知識,為他們破除邪咒,就必須畢生忍受精神及肉體的煎熬。中蠱病癥不同,輕重有別,最普遍的是眩暈、體力消瘦、身形枯槁、精神崩潰、六根失靈,嚴重甚至有心理變態,發瘋或自殺的。
來了幾天,上人已接見數十位中槓頭的病人,他本著慈悲心,特意為他們加被。這是費力的工作,邪魔厲害時,要花一番功夫,才把牠們攆跑。例如,一位女居士中蠱一年多,終日陷於驚惶失措、精神散漫的狀態,屢次企圖自殺。聽經時老打瞌睡,怎樣也睜不開眼睛來,這都是由於魔力作怪障礙她的道業。上人也不厭其煩,多次為她加持。
晚上,中華會館聽眾的反應,一天比一天熱烈,場所擠得水洩不通。很多信友站到走廊上,甚至擠到街外,仍然目不轉睛地聽法。地藏菩薩不是曾經發了弘願:「眾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未空,誓不成佛」嗎?我們自無始劫以來,便輪迴六道,時出時沒,累得地藏菩薩在地獄裡忙個不停──救出這個眾生,那個又跌進火坑裏去。度來度去,也不知何時為止?
這次法會氣氛特別莊嚴。每晚講經前,全體高聲誦念「南無大願地藏菩薩……」,音聲嘹亮激昂,如海潮迴流,一浪緊接一浪,震撼講堂。此時上人端坐寶座,儀容威嚴,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宣揚正法。
* * *
今晚上人討論大乘佛教裡一個「認假作真」的現象。出家人為什麼要搭袈裟:「目前的南傳法師,仍舊時刻搭衣,因此受到人家尊敬。為什麼北傳的出家人,卻捨棄搭衣的威儀?」本來佛教初傳入中國的時候,僧人都搭袈裟。中國氣候與印度不同,冬天特別寒冷,出家人便要在袈裟內,穿上幾層棉衣禦寒。衣搭在外面,常常滑下來,很容易便遺失了。這是個問題,出家人不可常常做新的袈裟呀!於是唐代的出家人便聯合開了一個會議,會中有個祖師提議。我們在袈裟的一邊縫上一個環,另一邊縫上一個鉤,把鉤扣在環子裏,袈裟就不會掉下來,你們看這方法如何?大家都同意了,於是一致採用。
後來,出家人勞作時,總覺得搭衣很不方便,雖然應該搭上五衣,慢慢也省事,只待上殿過堂時才搭衣。而後,變得愈來愈馬虎;從宋、元、明、清演變下來,乾脆不搭衣了。現在一般出家人,只穿上大袖袍子(海青),以為這就表示自己是出家人。其實大袖袍子是唐代的古老衣服,在家人一樣穿。這種衣服傳到日本,至今日本的人民還穿著。這絕不是出家人的標誌,唯有袈裟才是出家人必備的裝束,方能現比丘相。所謂「善哉解脫服!無上福田衣;我今頂戴受,世世常得披。」既然世世常得披,為什麼不時時刻刻披戴?
「習焉不察便成風」,出家人這麼久不搭衣,傳到現在,反而認假作真,認為搭衣不對了──你說這種道理合乎邏輯學嗎?
「總之現代人認為搭衣不對,我們搭衣的被視為『怪物』;更有人說,末法時代,根本不能修行。難道末法時代的出家人,只配享福嗎?其實這些話,我很久都沒有說,保留的還多著呢。今晚太高興了,才直言不諱。世上不合理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八月二日 吉隆坡
昨晚上人曾應承信眾,與他們結結法緣。我們離開美國前,從萬佛城的果樹上,採了五百多粒李子,小小的圓圓的,顏色鮮紅奪目,味道甘甜可口。這是「萬佛的種子」。萬佛城的果樹,今年結果時特別茂盛,一串一串的桃子、李子、杏子,在陽光下閃爍如寶石,重得把樹枝也壓下來。今晚幾位居士,在講經前半個小時,分發萬佛種子,先到先得,因為數量有限,每人只能分發一粒。那知僧多果少,大部份信眾沒有得到,深覺抱歉。
晚上法筵,莊重威嚴,禮堂壅塞;信眾夾道禮拜,爭瞻上人神采,一片欣喜踴躍。
八月三日 吉隆坡
今日黃逢保、楊大省、謝其華、溫以敬等居士鶴鳴寺供齋,氣氛歡暢熱鬧。我們與馬來西亞的朋友打成一片,仿如一家人,也難以解釋。總而言之,一聚首就感到無拘無束,格外親切。
今晚在中華會館講經,是最後一晚。法會的氣氛,日益濃郁,聽眾信心日趨堅固。幾天以來,每當上人講經時,恒實、恒朝法師照例在臺上三步一拜,毫不間斷。本來他們在午間也拜,但馬來西亞的氣候炎熱,所以上人建議,在烈日高懸的幾個小時,可以暫時做其他工作,如打坐或寫日記等,待傍晚較為涼爽,再彌補那段時間。他倆自三步一拜開始,十六個月以來不單沒有絲毫鬆弛,反而更加虔誠嚴謹。他們不貪圖享樂,獻出身心性命,無論任何艱鉅的考驗臨頭,仍保存「百折不撓金剛志,萬魔難退菩提心」的精神。十幾個月來,在加州海岸旁公路經過,日曬雨淋,露宿風餐的磨鍊,他們的氣質及體形,與別人不同。尤其恒實,自從出發之日,即保持止語,專心一意地實踐三步一拜的願行。兩人日中一食,隨發心者供養,大多數是麵包乾糧,偶然有白飯青菜,都是極其清淡簡單;但倆人總是紅光滿面,而性格更顯莊重脫俗。並且他們每日的功課安排得井井有條,除了每天在公路上跪拜七、八小時,其餘時間都用在參禪打坐、翻譯《華嚴經》,及早晚課誦。每天工作十餘小時,分秒珍惜。這種自我犧牲的精神,不知感動了多少人發菩提心。
來到馬來西亞,他們的生活方式,起了劇烈的變動。十六個月來在郊外跪拜,已達到心慮精凝的無我境界。然而來到人山人海的場面,在他們寧靜心境中,免不了翻起不少漩渦。就拿吃的東西,足以給他們一個很大的考驗。平常他們吃得很簡單,有時採摘路旁的野菜煮沸,連油鹽糖也不放,牛奶也不喝;而今每天大排素席,色香味濃,難免吃後感到頭暈,沉沉欲睡,腦裡打的妄想也逐漸增加。修道就是這麼微妙,分毫不爽。差之毫釐,則謬之千里。
連日來團員都要求清菜淡飯,甚至吃不經煮熟的生菜、白飯、麵包、豆腐等即可。但信眾們一片熱情,還以為我們在講客氣話哩。他們不瞭解這班修道的人沒有福報,不敢受太好的供養!
八月四日 吉隆坡‧巴生
晚間,開車到巴生,離開吉隆坡約一小時的海港,人口僅有幾千。巴生的海濱佛學會是個古廟,香火很盛,佛友以福建居多,約有八百餘人在露天廣場聆聽上人開示。
踏進廟裡,迎面便送來滾滾香煙,五六個煙爐上,燃上百餘支香,整個大殿籠罩在煙霧裡。擦擦眼睛,只見數十位老婦人正在占卜問卦,把竹筒子搖得悉悉作響。殿旁堆滿了紙紮的飛機、樓房、遊船、花轎,五顏六色,令人看了眼花撩亂。美國團員從未見過這種民間風俗,都大開眼界。
今晚,上人大震法雷,驚醒迷夢。他一針見血、開門見山地揭發佛教裡迷信色彩的漏習:「一般佛教徒除了在佛前叩幾個頭,燃一大把香,不是求升官發財、延年益壽,就是多子多孫。總不外一個『貪』字,燒香燒這麼一大把,把佛身也薰黑了,是否功不補過?至於燒冥錢,有些人真聰明,先把錢存到陰間去,為自己的將來預算好了。為什麼你不想想,自己可能往生極樂世界?耗費這麼多金錢,也不知燒了的飛機、輪船、高樓大廈,是否真有價值?你怎知鬼魂能夠享用?鬼只不過是一股陰氣,沒有身軀,不需要金錢及其他物質享受;鬼不像我們人類,時刻要照顧這個臭皮囊。」
「你們不要被鬼迷了。我常說:『西方有窮鬼,東方無富神』,怎樣解釋?西方人沒有燒冥錢的習慣,他們死後,不都變成窮鬼了嗎?東方人只給鬼燒錢,卻不燒錢供神,這邊的神也窮了,故說東方無富神。」
說到這兒,觀眾中已呈現出強烈的反應。前排多半是學生、年青人,無不鼓掌喝采。後面有幾十位老太婆,聽了很不順耳,良久便沉著面孔一同離去。上人的開示,言詞鋒銳,句句擊中要害。陽氣充足的青年,無不聽得出神。「僧革」也具足幽默,人生猶如舞臺般,遞嬗演變。
譬如夢中見,種種諸異相;
世間亦如是,與夢無差別。
──《華嚴經十忍品》
八月五日 吉隆坡‧錫蘭佛寺、馬來亞大學
上人大震法雷的消息,如電訊般傳到吉隆坡的每一個角落,以及其他城市裡。大家為之興奮,這是刺激佛教經絡,促進康復的好象徵。
中午在錫蘭佛寺用餐,由馬來亞大學佛學團體供齋,這班青年人都是資 質敏銳、善根深厚的佛教徒。大學裡的華裔學生不多,他們的成績要特別優異,方可錄取。
用過一頓豐富的午餐後,前往馬來亞大學。那兒已有六百餘位學生在等待。一般青年人,無論小孩或大學生,對上人的反應,最熱烈和誠懇。這股親切,從天真的自性流出,超越心思言語。
上人的開示摘要如下:「你們都是有為的青年,有很好的前途,應該為國家、社會、世界做些有意義的事情,不要令我失去對你們極深厚的期望。記著,我要跟你們簽一個合約:無論如何,你們要追隨真理。昨晚我們在巴生佛學會,研究迷信的弊病。信仰之中有迷信,也有信迷。『迷信』者尚有希望;這些人目前只懂燒香問卦,但對佛教仍然有點信心,如果把迷信思想糾正過來,便會牽引他們走上正路。『信迷』,即是專信邪知邪見,隨著不正確的思想旋轉。」
「人為什麼都是糊裡糊塗的?因為他們一點也不曉得自己從那裡來,會到那裡去。每天在鏡子裡所照的形象,不是真正的你呀!假使想知道自己的本來面目,必須迴光返照,反求諸己。世人都被五欲迷住了,每天被財、色、名、食、睡的鎖鍊縛得透不過氣來,還心甘情願做它的奴隸。在你們之中,哪一個不喜歡錢的?哪一個不是這樣打算:我畢業後,可以賺多少錢,可以買很好的房子、汽車、或者討一個漂亮的太太。對嗎?」
「只有最愚笨的人,如木頭頑石,才不懂得要錢。但世上還有一種人不想錢。他們已超出塵世貪欲的誘惑,所以才被稱為『聖賢』。為什麼聖人不貪錢?因為他們已經富有,內心有無限的財寶,因此不貪外財。世上有些人為什麼總是謀小利、貪便宜?就是因為他們窮,總感到自己不夠,貪得無饜,愈多愈好。這些人其實很可憐,沒有一刻安寧,都是捨本逐末,捨近求遠的一群。」
「我要和你們簽一個條約:你們不要醉生夢死,應該快點找出自己本來面目。第一步要做一個好人:做兒女的要孝順父母,做丈夫或妻子的要通情達理,在社會上做事的要尊重仁義道德,切記不可剝削他人。修學佛法,就是『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如果佛教徒把佛教視為己任,那佛教就不怕不能發揚光大。」
上人說畢,全場掌聲如雷,青年學生頻向我們說:「海外法師來說法,下午居然有六百多人來聽,簡直是打破紀錄。」
* * *
晚上,前往首都佛教大廈。這座大廈是嶄新落成的建築,莊嚴雄偉。大廈有三層樓,地下是停車場,二樓是大講堂,三樓是休息及會議室,四週有廣闊的走廊圍繞,從此可以俯瞰吉隆坡全景。
大約三十餘位吉隆坡的高僧大德都出席了,信眾近一千五百人。全場鋪上紅色地毯,特地為了歡迎訪問團。臺上矗立著金碧輝煌的釋迦牟尼佛像,後面還有幻燈片放映生動的彩雲佈景。
佛教大廈的主席鏡盦法師因身體不適,所以在儀式一開始,由一位十三歲的小妹妹,用清脆明朗的聲音,致中英文歡迎詞。很巧妙地,在這位小妹妹說完之後,上人便叫果童上臺講幾句話。果童雖然沒有預先準備,但用流利的華語及英語,解釋菩薩的四弘誓願,說得十分得體。果童剛好也是十三歲,配合得美妙絕倫。
今晚,上人又大敲法鼓,每逢他提出自獨特的意見之前,一定先怪自己不是。但他是言出由衷,語重心長:「我是一個愚癡的人,最不會說話,說出來的話,不是得罪人,便是沒有人喜歡聽。但是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我對各位善知識所說的話,都是至誠懇切的。」
輕鬆又意味深長的開場白,吸引住台下的觀眾。然後,上人用著若無其事的口吻,一語道破當代僧侶自私自利,腐敗貪污的弊病:「真正的佛教,不侷限於國家、宗派或民族。現在是太空時代,佛法要推行到每一個星球去。如果你緊守古老的關門主義,只懂利益自己,一定經不起時代的考驗。出家人為什麼要貯蓄私人財產呢?為什麼要到處攀緣,向在家人送禮,拉攏關係?佛教裡最大的毛病就是貪心、攀緣心、及自私心,出家人早應看破一切:視錢財如糞土,如水中月,如鏡中花。我們應該時刻反省:是否己斷煩惱?是否助人成佛?
元朝宰相耶律楚才是個卓爾不群的賢士,他曾經說:『西天三步遠,東海一杯深』,極樂世界不一定要在『離此千百億佛土之外』,心淨即佛土淨;東海雖寬但比起無邊的自性佛海,只不過一杯深。而今我冒昧地把古人所說的話改為:『西天半步遠,東海一滴深』。」
在座的善知識不禁點頭讚許,露出會心的微笑。我們的主人早已離座,可能是身體不適的關係。
八月六日 吉隆坡──馬六甲
今天我們暫別吉隆坡,繼續全馬半島訪問的旅程。早上九點在鶴鳴寺舉行皈依儀式。大清早在七時左右,信眾便陸續不絕地來,不久,整個寺廟擁擠不堪。本來有六百多信眾預先報名皈依,臨時又來了二百多人。鶴鳴寺面積不大,突然來了一千多位蓮友,幾乎要擠到街上去了。
皈依儀式簡單而隆重。上人說:「我很早便發了願:無論我到哪裏,只准許有正法,不准末法存在。新皈依我的人,今天是你們新生的一日,從此要除掉以往的習氣毛病,不要再吸煙喝酒,不要再發脾氣,譭謗三寶。我在等著你們成佛哩!不要讓我久等!」大家都法喜充滿。
下午開車前往馬六甲,三個小時後到達全馬聞名的青雲亭。住持金星法師、佛教總會主席金明法師,連同幾百信眾在門前,鼓掌歡迎。青雲亭是全馬歷史最悠久的古剎,為明朝四百多年前的一所建築。金星法師帶領著訪問團,在古色古香的畫棟雕樑下,娓娓陳述該寺的歷史:早期一般馬六甲的居民,如有生死或糾紛之事,都到此亭來報案或投訴,由亭內執事者代為辦理手續及調解。踏上院中被歲月磨得光滑的石階,來到香煙裊裊的殿前。大殿中供奉的觀音菩薩像,也有一段故事:據說那觀音聖像是從海上飄來。聖像全身黑古銅色,當地印度居民則認為是由他們國土飄來的印度神像。起初,經過多人搬移都不能動彈,後由華人識者請示於菩薩,方知應該在該處興建道場。於是聖像方能被遷移到那人家裡暫時供養,而居民隨即開始建築此亭。青雲亭由此而興建,而大殿即命名「觀音亭」。
所謂滄海變桑田,四百年前乃是海洋的邊緣,而今卻變成鬧市中心,四面八方街道縱橫。海洋線一直往後移,至今亭後尚有兩條街道及很多的建築物,然後才達海邊。
我們有些團員,早已嚮往此名剎的聲譽,尤其是美國團員,首次參訪如此清淨莊嚴的古剎,讚賞不已。寺廟純粹依照傳統方式建築,紅牆綠瓦,美侖美奐,臺閣相望,花木掩映,有一番龍翔鳳舞,脫俗瀟灑的的風韻。
對面街的女界宿舍,是一幢蠻可愛的樓房,清雅脫俗。牆壁塗上淡淡的翠綠,油漆有點剝落,四週擺著紅木桌椅,書櫃裝滿華嚴線裝本,別有一番韻味。下午日影緩移,線線斜光,反照到書篋的玻璃上;院外傳來詩-詩蟬吟,門外串串風鈴,叮噹作響-亭園花木柳影,鶯啼燕語,正所謂「溪花與禪意,相對亦忘言」的一片逸興。沐浴在這個幽清的環境裡,頓覺得悠然神往,恍如踏進世外桃源。
傍晚,法筵開始之前,蔡桐雄、陳瑞治居士等,各自雙手擎一炷香,到樓上向上人頂禮請法。這是古代禮儀,歷代諸祖傳下的法規。在美國金山寺、萬佛城等道場,每天一律依照這「古規」向主講師請法。此時,大殿已擁擠不堪,數百個興高彩烈的臉孔,既好奇又充滿期望地等待著。
上人開示時,精闢而莊重地提倡改革佛教裡迷信的色彩。聞法者有蒼蒼白髮、滿臉皺紋的老人;有朱唇皓齒、天真爛漫的孩童,也有血氣方剛、接受西方教育的青年;男女老幼,各有感觸。在馬來西亞歷史最古老的一隅,竟與一個來自新大陸的佛教訪問團,打成一片,東西文化,融洽無間──正所謂「三世古今,始終不離當念;十方剎海,自他何隔毫端。」地球是縮得愈來愈小,人的心量則要擴得愈來愈大。
法會完畢,信眾一窩蜂似的把訪問團員包圍起來,大家吵著喊著,好不熱鬧。青年人各持著紀念冊,要我們簽名、照相,一直到了很晚,才讓我們回去休息。
八月七日 馬六甲
青雲亭是訪問團到過的寺廟,每天照例舉行早晚規儀的道場。這真是罕見,因此大家很高興地隨喜功德。早上四點半,鳴鐘打鼓,大約數十人來參加早課;五點,鄰近的回教堂,也播出早禱的鐘聲通徹十方。馬來西亞,是一個多彩多姿,由種種民族宗教組成的國家。
午間在青雲亭用齋,金星與金明兩位法師,與上人暢談甚歡,有如多年不見的同參。兩位法師博學明理,見解高超,大家便無拘無束地討論如何重振佛教頹萎之風。
傍晚,駛車到離此地三十公里的野新市。汽車在山路上滑行,夕陽西下,把叢林樹梢照得一片殷紅。彩霞在晚空中徘徊變化,群鳥喳喳地在樹椏間穿梭飛翔,農夫們荷著鋤頭,推著牛車,徐徐向炊煙裊裊的茅廬走去。四週一片原始的靜,坦蕩廓然的靜,撫慰心坎。我們一行人,只感到沈醉在無比輕鬆愉快的黃昏美境裏。
到達野新這個小村落,市政廳居然有七百多人齊集。講堂四週懸掛著「個個都有佛性,人人都能成佛」的標語。
今晚上人開示,略略談及人生的八苦:人除了生苦、老苦、病苦、死苦外,還有求不得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五陰熾盛苦。「人生是非常短暫的,但一般人還欺騙自己,以為手上有大把時間。各位,莫待老大徒傷悲啊!你們不應等到老來才學道。到那時候身體衰弱,眼也花、頭也昏、手腳發抖,哪裡有精力來辦道呢,所以說:『莫待老來方學道,孤墳多是少年人』。大家要快點醒悟,不要再染苦為樂,流連忘返了。」
法會完畢,一群信眾緊圍上人,尤其小學生們,簡直不願上人離開,這個要他摩摩頂,那個要他拉拉手。上人滿臉的和藹微笑,和一班天真爛漫的小孩子,打成一片。
八月八日 馬六甲
今天一位南傳比丘,曾在泰國受具戒,來訪上人,要求前來萬佛城法界大學深造,專修經典翻譯的工作。這位比丘在鄰近釋迦院佛學班任教。上人一口答應他的請求。萬佛城的宗旨,不分派別,誰能真正為佛教出力,都一律歡迎來參加弘揚佛法的工作。
晚上到釋迦院,大約有六百多位學生來聽法。這些青年人,一面在學校接受科學思想的熏陶,一面目睹自己的父母沉溺於佛教裡種種迷信,如燒香拜神焚紙錢,很多人早已對佛教產生種種疑問。這次上人與美國青年佛教徒來訪,正應當地學生的機緣。他們有很多積壓在心裡良久的問題,例如佛教與科學有沒有牴觸?難道佛教只呆滯在燒香燒冥紙的風俗裡等等疑問,都迎刃而解。
各團員都有機會說出西方社會的生活情形。發現正法寶藏,有如黑暗中重睹光明。上人精闢通達地為這些青年人指出,正法的方針,是迴光返照,不求外緣,亦不呆滯於各種表法,而是勤修戒、定、慧,息滅貪、瞋、癡。美國是全球資源最富裕的國家,一切物質享受應有盡有。但科學昌明,不能徹底解決人類生死的根本問題。尤其是美國年青的知識份子,如大學生、教授、專門人材等,心靈上倍感空虛。物慾享受不能救治他們心靈上的痛苦。因此很多人遇上東來的正法,儼如在茫茫大海遇上度人舟。如恒朝法師說:「整個世界最前進的科學發明,歸納起來,也不及《華嚴經》中一句偈頌來得真實不虛,諸佛所教,『絕無戲論』。」
換一個角度來看,科學與佛學也互不牴觸。真正有見地者,終會領悟到科學與佛學是事理無礙,融和貫通的。整個世界無論哪一門學術──科學、哲學、心理學、藝術等等,都不超越佛法的領域。所謂「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任由孫悟空翻多少個十萬八千里的筋斗,始終沒有脫離如來藏性五指之間。又云:「一本散為萬殊,萬殊還歸一本」,佛法與世間法,交融無間,吻合為一。
這個訪問團予人一個清新的印象。我們團中有三位博士,三位碩士,對西方的科學、物理、哲學、心理學等等,都有研究。用西方學術語言,契合佛教真理,洞徹幽微,正迎合當地知識份子的需求。
八月九日 馬六甲
今天是在青雲亭最後的一天。中飯時又來了滿桌子的佳饌;正如萬事萬物都在說法,每天吃的飯菜也在向我們說法。沿途一直受到各界信友慇勤厚待,每天飯桌上,都擺滿了名貴的冬菇、銀耳、燕窩等。修道的人,實在沒有福報來享受這種供養。難怪老子說:「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發心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愈恣縱六根,心神愈不安寧。世人汲汲追求享樂,道德也日益敗壞。故修行人只求腹飽,而不求珍饈美味。
恒實法師一向個子高瘦,這幾個月來因用功得力,不注重飲食,每天日中一食只吃半缽,變成如假包換的「皮包骨」。上人勸他凡事要行中道,太過猶不及。今天他現身說法:「修道最重要的是,要常常生出歡喜心;這是菩薩慈悲喜捨四無量心之一。如果愈修愈沮喪,愈修愈板起面孔,深鎖眉頭,就違背中道。我現在瘦得像個「餓鬼」,是因為不懂得調劑身心。我以為修道要少欲知足,吃得少,自然沒有這麼多慾念,因此刻意節制自己,怎知道反而與中道背道而馳了。」目前吃飯,恒實與恒朝的胃口是最好的。
其他團員,雖然沒有他們那麼敏感,也深深領會到修道與享受不能並肩齊進。所謂「富貴學道難」,此是千真萬確。佛法美國剛剛崛起,如果出家人貪供養,揀衣擇食,還有什麼正法可言。
下午三點,在青雲亭舉行皈依儀式,有三百多人皈依。在這所古色斑爛,宏偉瑰麗的道場,上人說了一番革新的話:「有些佛教徒不只皈依一兩次,居然皈依三、四十次。這是什麼意思?這無形中引起法師之間的明爭暗鬥,大家為了爭取法緣,弄成水火不容的冤家局面。某些人皈依還要偷偷摸摸,怕被師父發現了不高興,在三寶中鬼鬼祟祟,成何體統?這完全不合法的。求法不能貪心,佛教如此衰敗,就因為每個佛教徒沒有盡自己的責任。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佛教興亡,佛徒有責。」
對他的新皈依弟子,上人諄諄訓誨道:「在觀音亭,你們皈依三寶,十方三世諸佛菩薩也齊來印證。你們以後不要糊糊塗塗的把光陰空過,否則便變成『對面不認識觀世音』了!」
八月十日 麻坡
早晨,下了一場大雨,把悶人的熱氣,洗滌得清徹無比。院子外,落花滿地,送來一陣一陣撲鼻的苿莉及鷄蛋花香。微風吹來,周身涼爽,此時添上「池上碧苔三兩點,葉衣黃鸝四五聲」的雅興,令人心曠神怡。
七時半,向金星與金明法師及青雲亭的信眾道別,他們都熱忱歡送,臨別時不勝依依。跟著,數十人浩浩蕩蕩地駛向麻坡市。一小時後,便到達淨業寺。住持定光法師,帶領著一班青年佛學會同學,在寺門奏起三寶歌來迎接訪問團。淨業寺是近年建設的伽藍,設計新穎,廟裡面積寛廣通達,陽光充足,二樓四週有露天走廊環繞,從這兒俯瞰麻坡全景,令人胸襟開闊,悠情快意。
用齋後,駛車到附近的正信會。數十位居士正焦急地等待著,很多身患惡疾的,要求上人加被。其中有一位六十餘歲的老居士,說他多年來自從中了「槓頭」後,未有舒服過。上人便特意為他加持,破除邪術。
據在場的信眾報告,老居士立刻在前的石階上,吐出一大堆白沫及小蟲子,之後覺得如釋重負,連年痛疾,霍然而癒。正法的力量,是何等不可思議!
到目前為止,訪問團已到過數十間梵剎,很遺憾的,發覺並不多道場如法修行。在三寶中清淨身心,嚴持戒律,都攝六根者更少。
今晚開示,上人照例要徒弟先講話。一位弟子與大家討論如下的問題:「在佛教裡有很多矛盾的現象。是什麼呢?譬如佛教徒一方面做善事,一方面又犯罪業。好像你一邊求神拜佛,祈求消災延壽,榮華富貴;但一方面又在佛教裡講是講非,挑撥離間,譭謗三寶。這樣子功不補過,修來不及丟去,豈不是太可惜嗎?今晚我們在淨業寺,顧名思義,在廟上就應該清淨無垢,攝持三業六根。如果我們在廟上已經不守規矩,在自己家裡更不用設想了。種下不清淨的因,將來會受不清淨的果報,我們在這方面不要疏忽呀!」
我們每到一個道場,總發覺很多人抽香煙,甚至在佛殿中,也煙霧瀰漫。這真費解!即是佛門聖地,而五戒中禁酒戒己包括禁煙及麻醉品,為何信眾還能若無其事地在廟上抽煙?
今天晚上有一件奇特的事情發生:法筵剛要展開之前,全廟的總電開關失靈,滿院漆黑。我們也不管,在熒熒燭光下,一千多人濟濟一堂地聆聽上人開示。有人問上人如何教化美國人,上人靈感一動,不覺娓娓說出他在香港不准玉皇大帝颳颶風,在美國不准三藩市地震的事情:
「十多年前,我在香港一個山邊建立一所道場,叫西樂園。在園子裡種些木瓜樹、松樹和竹子。次年春天,木瓜熟了,竹子也長得頂茂盛的時候,突然來了一場颶風,把我的木瓜、松樹、竹枝都連根拔起,打得七零八落。那時我不夠涵養,便發起脾氣來。對誰發脾氣呢?對上帝,我說:『上帝!如果這颶風與你有關,以後我一日住在香港,再也不准你颳颶風。要不然,我就老實與你不客氣。』果然,十多年來,沒有颶風直接侵襲香港。如果有颶風朝香港吹來,到了離岸十五、二十哩,就自動轉移方向,吹到別處去。就是這麼奇怪。一九六○年,我去了澳州洲一年,離港不到一個月,居然有場大颶風,把街上的招牌吹得滿天飛,損失很大。後來,一九六二年,我去了美國。當年夏天就來了一個破紀錄的大風暴,沙田山泥也傾瀉下來,死傷一百五十多人。至於你們信不信這件事由你,但我所說的是千真萬確的。」
此時場裏靜寂無聲,大眾聚精會神,上人輕鬆地繼續說下去:「關於地震的事情:三藩市一帶,一向有很多地質學家、哲學家、預言家等,預言在一九六八年四月間,必會發生大地震,而整個三藩市也會沉到太平洋裡去。當時嚇壞了當地很多有錢人,他們都趕快搬到別地去了。一九六八年農曆元旦,大約三十多位美國朋友來向我拜年,那時我便對他們說:『有我一天在此地,便不准三藩市地震。不是它不會震,而是我不准它震。』當年四月,果然平安無事。以後,每年都有人預言這個地區會有地震──六九年、七○、七一、七二、七三、七四也是如此,但每年也安然無恙。這些美國弟子才漸漸對我生出信仰心。」
一千多信徒,聽到這些奇怪又不可思議的事情,都目不轉睛,興趣盎然,有如小孩子吃糖似的。已經三個小時,台下仍是鴉雀無聲。上人剛要步下講壇,電燈忽然亮了,照遍四方,燦爛光明。時間配合得太巧了!上人說:「你們看到了嗎?黑暗就象徵無明。人埋沒了智慧,做出種種愚癡的事,心裡更變成黑漆漆。聽法後就有如重睹光明。佛法就是返迷歸覺的真理。我們應該把慧炬的火焰,播散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去。」
八月十一日 東甲‧芙蓉
一早便和定光法師道別,啟程到東甲去。東甲是個小鎮,本來不在我們的旅程表中,但經當地教友,如李玉圓居士等懇切請求,上人也慈悲地應允。我們一路上都有篤信虔誠的教友護法,如楊大省夫婦、籌委歡迎會秘書黃逢保伉儷、宣傳理事謝其華等,都百忙中抽出時間,盡力親近善知識、聽經聞法。此外,各地的信眾,也不惜犧牲時間精神,擁護法會。因此我們每到一個道場,總有數十位居士左右跟隨。
到達東甲市政講堂,已有三百餘人齊集。上人首先開示三苦:「三苦是苦苦、壞苦、行苦。人生根本是苦多樂少,來到娑婆世間就是要還債,但一般眾生執迷不悟,看不破,放不下,終日沉醉於酒色財氣,被五欲的鎖鍊緊縛,毫無自由,這才是真苦啊!」
未幾,上人忽然問信眾:「你們想不想開智慧?」
大家異口同聲回答:「想!」
上人說:「那我可以傳授一個專門開大智慧的法門。這是〈楞嚴咒〉中的兩句密語,是玄中之玄,妙中之妙的法門。你們時刻誦念,心誠則靈,會很快地開大智慧。做學生的,如果考不到第一,也會考第二無疑。但這是秘密法,我傳授給在場的人,但你們卻不能擅自傳授給任何親友,因為每個密法有它的護咒神,你沒有資格隨便傳法,否則會惹來飛災橫禍。各位要特別注意這一點。」
這是途中上人首次啟開方便法門,信眾感激不已,同霑法益。
在一位居士家裡用齋畢,繼續開車到離此地一個半小時的芙蓉市。芙蓉市也是華人的中心,廣東人居多。駛進妙應寺,就是精采活潑的舞獅,敲鑼鳴鼓的熱烈歡迎。有些美國團員還是第一次見到此種古風,耳目為之一新。
住持寂晃法師前來歡迎,把茉莉花環套到各人的脖子上。寂晃法師披著袈裟,威儀端整,令人肅然起敬。
在簡短的歡迎茶會中,上人說了一席話:「我把自己稱為一匹馬,這匹馬不是載著經書,而是載了一批人。訪問團一行十人,這十人各能千變萬化,自有變無,從無變有,總而言之,變幻無窮。中國有一句很吉祥的話,『十全十美』,可以來形容這個訪問團。今天『十全十美」來到妙應寺,大家若拿出真誠心來,一定會有妙不可言的感應。」上人這番話,把數百善男信女也逗笑了。
妙應寺面積寬廣,大殿後面除了廚房、飯堂之外,還設有診所。寂晃法師還是一位中醫師及針灸專家,每天來此診所求醫者甚眾,滿樓瀰漫艾草的芬芳。寂晃法師每天從清早至傍晚,都是孜孜不倦、濟世救民,精神可嘉。
幾位記者已在等候上人。上人照例對新聞界不發表任何意見,總是由弟子或當地執事人負責接洽。今天卻例外地答覆記者們的問題。他的言詞鋒銳,出語明暢,用深入淺出的道理,剖析佛教真諦,記者們聽後,有皆大歡喜之感。
晚上,與李玉霖居士駛車到市政廳。此時大約有一千五百人聚集。講堂裡的椅子統統坐滿了,只見人頭鑽動,一片哄鬧。很多信眾擠到走廊及門外,但他們都非常禮貌,彼此也不交頭接耳,甚至連英語翻譯時,仍是保持著一貫謙遜寧靜的態度,求法之切,可見一斑。
今晚法會上,有數十位僧尼到會,大概時機到了,上人又再次討論出家人應該時刻披上袈裟的問題。出家人搭衣,才現出僧人應具的威儀。單是穿上大袖袍子(海青)或短衫褲,並不足以示現比丘相。海青僅是唐代傳下來的古服,並非出家人獨特的衣著。
上星期在吉隆坡中華會館已討論過這個問題,隨後多數的出家人都搭衣出席。有人說佛經裡沒有教人搭衣,其實經典律儀裡,處處都教出家人搭衣。最普遍者,是〈毗尼五十三小咒〉裡披袍搭衣的偈頌及咒語,經律上說得明明白白,佛敕弟子衣不離體,如鳥護翅,怎可以說佛經沒有教人搭衣呢?
法會畢,信眾都現出興奮的微笑,在大家歡送下,我們駛車回妙應寺。
八月十二日 芙蓉
午間又是一頓豐富的齋菜,可惜有兩位團員病倒了,不能與我們一同進食。果童瀉肚,恒朝覺得混身無力,疲乏不堪,兩人同在馬六甲病倒。上人說他們都在打女孩子的妄想,被境界轉了,就暫時失去了護法天神的衛護;「修道有如百尺竿,下來容易上去難;若能竿頭更進步,十方法界任往還。」
修道是「差之毫釐,謬之千里」,絲毫不能馬虎。若打一絲毫的妄想,律儀不修,道學不整,可能立刻招來嚴厲的果報及懲罰。就算上人不管,天龍護法也不准許我們放逸。
* * *
晚上的法會,仍是人山人海,講場壅塞。上人開示之後,利用十五分鐘來解答問題,以下是幾則精華:
問:什麼是「乘」,大乘與小乘有什麼分別?
答:乘,就是一輛車子,可以載人。大乘可以載多一些人,小乘載少些人。眾生根性各別,趣向不同,所以有偏向大乘或小乘之分。其實大小都是一乘,不要在此生分別心。
問:對於難調難伏的眾生,應該怎樣去教化他們?真的有世界末日嗎?
答:應該用極度的忍耐心去教化他,直到他死的一天。至於世界末日問題,他死的那一天,就是他的世界末日。每一個人死的那一天,就是每人的世界末日。
問:世界上真有鬼嗎?是鬼怕人,還是人怕鬼?
答:你既然問到這問題,已經知道有沒有鬼的存在,何須再問?告訴你,如果人心裡有鬼,就是人怕鬼;如果人心裡沒有鬼,就是鬼怕人!(全場高聲喝彩,掌聲雷動……)
上人對答如流,妙語如珠,信眾無不廣霑法益,皆大歡喜。
八月十三日 芙蓉
由昨晚開始,妙應寺的教友為了預備今天的午膳,忙個不休,整個廚房的食物堆積如山。當然這是信眾的一番好意,但團員們目睹如此的花費,心裡實在過意不去。午間有數十位僧尼前來應供,每人都搭著袈裟,一片莊嚴。
晚間,上人結束在此地的法會,臨走時與當地教友說了這番話:「這個訪問團,到處受到諸位的厚待,尤其是每天吃這麼名貴的菜,大家都感到很難過。所以訪問團已經決定:如果諸位還是燒這麼多的好菜款待,我們整個團體就要罷工,實行打餓七了。修行的人一旦吃得太好,便不容易修行,我們吃不求飽,住無求安,不會要求什麼好菜,每天只要有白飯、麵包、幾味青菜就足夠了。修道的人,不應該在飲食色香味上用功夫。我從小生長在貧苦家庭,看見滿桌好菜,又吃不下去,心裡覺得怪難受。所謂『富家一席酒,窮人半年糧。』在我還未出家,在母親墳邊守孝時,我已開始每天只吃一餐。當時日本人侵略中國,同胞被迫去做苦工的很多,吃也吃不飽,穿也穿不暖。當時我便發了誓願,每天只吃一餐,把省下的,布施給沒有得吃的人。從那天開始,無論冬天秋天我只穿三層布的衣服,把自己不穿的衣服,也布施他人。很奇怪,自從發了這個誓願之後,我也不餓,也不冷了。東北的冬天,氣溫往往降到零下三、四十度,我赤著腳在雪地上逕自行走,也不覺得冷。當時就有很多人對我生出信心,要皈依我。」
* * *
今晚問答摘要:
問:有一位法師,認為經典上的「如是我聞」,應該改為「如是我譯」,不知哪一句對?
答:說老實話,兩者都不對。阿難尊者結集經典時,把「如是我聞」加到經典的開端,證明這是他親聞佛陀所說。這句話並非佛陀本身說的。如果用「如是我譯」,簡直連字意也認錯了。阿難只不過結集經典,他並沒有翻譯。提倡這一句話的人,只懂得標新立異,用別開生面的說法來吸引人,其實一點也不合法。
問:有些人說信佛不需要皈依三寶,這對嗎?
答:就拿讀書說吧,如果你想得到小學文憑,就要完成小學的課程;如要獲得中學文憑,也得唸完中學課程,假如你想在大學裡,得到學士、碩士、或博士的學位,自然要完成那幾個階段必修的課程,經過考試合格才能得到學位。皈依三寶,道理亦復如是。
問:人究竟從那兒來的?
答:你看到米缸裡的蟲子嗎?本來什麼也沒有,忽然卻生出蟲子,也不知道打那兒來的。人從真空而生,也是同樣的道理。
八月十四日 金馬崙˙三寶萬佛寺
早晨,我們向寂晃法師暫時道別,啟程回到吉隆坡,在此稍息,然後繼續全馬旅程的第二段。依照籌委歡迎會的安排,我們是遊遍全馬半島一週,在九月六日才回到吉隆坡,舉行盛大全國性的地藏法會。
今天在鶴鳴寺用的午膳,果然有點不同,幾味素菜,一盂清湯,加上白飯、麵包、水果,正合我們的口味,吃起來簡單實惠,省了他們很多麻煩。
飯後便開車前往金馬崙三寶萬佛寺。
金馬崙位於吉隆坡西北,離此約五小時的高原上,這是聞名的避暑勝地。我們漸漸駛進原始森林,空氣頓然清新起來。路愈登愈高,愈爬愈險,恰似一條大灰蛇,環繞著峻峭的山道盤旋。一路只見蒼松翠柏,參天古木,還有龐大的芭蕉、橡膠樹,種種不知名的熱帶藤蔓,伸出長長的手指,舒展到路旁。高原海拔四千五百呎,山鳴谷應,峰巒起伏,車行到白霧雲霄之際,頓有高處不勝寒之感。
行駛了五小時,到達三寶萬佛寺,在白雲深處,廟宇峨然聳立於五千多呎的巔峰。三寶寺於兩年前舉行盛大開光,是我們全程所見到面積最宏偉的梵剎。建設按照傳統方式,一進門便有威勇的韋馱天將,及四護法天王聖像;繼而進入大雄寶殿。鍍金的釋迦尼聖像在殿中莊嚴端坐,兩旁供奉文殊普賢。文殊菩薩手持如意,高駕青紺色狻猊;普賢菩薩赫赫端坐金牙白象上,儀容萬千,神態如生。大殿兩旁還有地藏菩薩殿、準提菩薩殿、千手千眼觀音菩薩殿等,無不殊勝美好。廟共三層,地下設有廚房及齋堂,上面兩層是會議室,書齋及客房,大概可容納千餘人。
本廟方丈本道老法師正閉關,已經一年。隨著遠音尼師及轉通法師陪同下,我們一行人到頂樓探關。本道老法師從關房拉開一線小小的窗口,與上人會面。老法師今年已八十高齡,見到上人,異常高興,持具頂禮,我們也都在外面向老法師頂禮。
「大師的美譽,早已在國內聞名,此次幸得一會。啊!還帶來這麼多的美國弟子!」本道老法師對上人說。
「是,我已決定把萬佛城送給全世界的佛教徒,法師閉關完了,要不要到那兒與我們一同工作?」上人回答。
「唉!我老了,這次閉關,是為了消除業障!」
「了即業障本來空,未了應須還宿債。我們也不要打擾老法師,希望您老人家好好地閉關,開大智慧。」
當晚上人開示,十分嚴肅地說:「有人問我,怎樣去學佛?我回答他,要學佛,先要學做人,不要學做狗。若學做狗的行為,慳吝自私,將來一定變成狗。若學做人,現在是人,學好了做人,將來便可成佛。所謂『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做人先要掌握著基本,道就自然地生出來。道就是修行的方法。又云:『孝悌也者,其為人之本歟。』所謂『孝』者,就是敦品立德。如果不把自己的品德人格修養圓滿,連一個人也做不成,怎樣去成佛?所謂『人道盡,佛道成。』做人先要打好鞏固的基礎,譬如建高樓大廈之前,先要打好地基。如果用一棟小房子去比喻個人,高樓大廈就比喻佛。我們把小房子拆了,繼而建築高樓大廈,裏面有幾百層,包羅萬象。佛法就是這樣,無窮無盡,包含太虛。
做人應該『言必忠信,行必篤敬』,在言詞上要有信用,在行為上要尊重自己,你不尊重自己,旁人又怎能尊重你?一切不要隨隨便便,躲懶偷安,或者做些不能見光的事情。人道圓滿,佛道自成,佛就是一個最圓滿的人。為什麼我們現在還未成佛?因為我們看不破放不下,被財、色、名、食、睡,地獄五條根纒得沒有出期,好像膠水黏著,動彈不得了。如果真想解脫,便應該念茲在茲,行菩薩道,自利利他。」
* * *
問:跳童,扶乩等事,是否佛法的一部份?
答:一切法皆是佛法,皆不可得;也可以說,一切法皆不是佛法。總之,學佛要放下任何執著,掃一切法,離一切相。「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皆不可得。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學佛的人最忌有所執著,未學佛之前,還沒有這麼多執著,學佛之後,執著反而更多。其實萬事萬物都在說法。你若明白了,便恍然貫通;若不明白,便愈執愈深,愈執愈迷了。
黯然沉悶的氣氛,在正法的火焰下溶散不少,殿中重睹光明。居士們本來愁戚戚的面上,呈現出笑容和無限希望,大家都紛紛向上人謝法。
八月十五日 怡保
一早,便下山前往怡保。怡保離金馬崙約兩小時,是個佛教徒中心。市面雖然不大,但山明水秀,風景宜人。城外好幾個岩窟,巍峨屹立,有幾分酷似昆明風光。有些出家人隱居穴處,跟我們同行的轉通法師,就住在山上的一個小洞裏。
我們先到觀音亭用齋,然後前往紫竹林,這幾天將下榻於此。紫竹林寬廣幽雅,是個莊嚴清淨的道場。住持繼舜尼師,還有空慧、法航等尼師及十餘位女居士,前來歡迎問訊。
下午舉行了一個招待茶會,教友及報界記者,紛紛雲集。想不到上人就在此時鳴大法鼓,響大法雷:
「我是個不懂講話的人,一開口,便說人所不願意聽的話,但雖然人人討厭,我卻不可不說。佛教目前患上一個絕症,猶如癌症,正在與死亡掙扎。這是什麼病呢?是自私自利的毛病。在佛教裡,無論南傳北傳,都不肯承認自己的錯誤,掩耳盜鈴,自欺欺人,所以我常對我的弟子說:
真認自己錯,莫論他人非;
他非即我非,同體名大悲。
如果我們在佛教裡,只懂讚歎自己,譭謗旁人,不承認己過,他人又怎會對我們生出信仰心?人家供養三寶時,已半信半疑,如果再令他們誤會,佛教又怎會興盛?
自從我出家後,我便洞悉佛教不興盛的原因:
第一,佛教裡忽略建立良好的教育制度,沒有從事文化交流及宣傳工作。我們要研究:為什麼其他宗教這麼興盛?就是因為他們在教育及文化交流上用了一番功夫,例如天主教或基督教,把《聖經》翻成各國語文,在世界各地創辦水準優良的小學、中學、大學,教譽當然一天一天高起來。
第二,我要提倡,出家人不儲蓄私人財物,應該把財產貢獻給公家,為整個佛教做事。我曾經發了一個誓願,要把三藏十二部經典,翻譯成外國語文。這是一個艱鉅的使命,必要有國家支援,才能圓滿完成。一九六二年,到了美國,隱遁了一個時期。到了一九六八年,與一班西方學者開始研究佛學,佛法便在西方初露曙光。中美佛教總會、國際譯經學院,相繼成立,歷年來從事翻譯經典及弘揚正法的工作,不問有無收穫,只管努力耕耘。因緣成熟時,萬佛城便誕生了,實在不可思議。
這城市是四十年前,美國政府最富裕時,不惜財力物力,動用八千萬元建設的。估計今時如果重新興建,恐怕十五億美元也不夠。這城面積二百四十英畝,有七十多棟上等材料的建築物,可容納大約二萬多人。除了法界大學,我們已創辦了育良小學、東西醫療診所,此外還有安老院、育兒院、中學、職業學校等在積極籌備中。育良小學已成立三年多,宗旨是提倡孝道,培植青年人,改造人心。
我願意把萬佛城貢獻給全人類,以及全世界的佛教徒。各位知音人士,應該盡力支援,每個佛教徒,都有責任把佛教興起來。我們若不腳踏實地,穩固基礎,將來就經不起考驗。
因此這個訪問團,日常是依照美國廟上的規儀,每天作早晚功課,用齋前念供養讚,不是出外便忘了修行。如果馬馬虎虎,與一般在家人無異,出家做什麼呢?若不超脫凡夫的境界,怎堪稱人天師表?
我剛才說佛教患了癌症,便有人憂慮起來;佛法快要死亡了,怎麼辦呢?不要怕,我既然說佛教有病,也有治療的藥方提供出來。我們應該破釜沉舟,洗心革面,破除迷信色彩,消滅自私自利。我們應該出家人重立新憲法,佛教就會有生命。還有:
(一)教徒不要抽煙、喝酒、吃麻醉藥,因為抽煙喝酒等都是只有百害,而無一利。
(二)佛教徒應該勤持五戒十善,不要在三寶內挑撥離間,妒嫉障礙。所謂『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法。』佛教徒若能改去舊的習氣毛病,佛教一定大放光芒,回復本來的清淨莊嚴。」
這番話有如暮鼓晨鐘,發人深省。也頓時引起報界及佛教團體的騒動,在場的聽眾無不議論紛紛,好不熱鬧。但上人這番話,絕無半點造作,也不是故意製造氣氛。他的每一句話都是苦口婆心,觀機逗教,對症下藥;他並非責備他人,而是常常責怪自己的短處。
* * *
跟著有十餘位佛友發出一連串的問題:
問:如果有人殺雞殺鴨為生,有何方便法門來勸解他們?
答:凡是從前做錯的事,知道錯後,就應該改過。所謂:「過能改,歸於無」,菩薩不見眾生過,戒律是要你本身甘願受持。諸佛菩薩絕不會故意佈設陷阱留難你,令你墮到地獄去。以前若犯了五戒,而今不再犯便好了,「知過能改,善莫大焉」。「以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至於食肉,有人解釋「肉」字:「眾生還吃眾生肉,仔細思量人食人」,為什麼一定要靠殺生來維持生活呢?如果是我,寧可自己不生存,也不會宰殺其他眾生。
問:有些人雖然不吃素,卻不吃牛肉,為什麼?
答:孟子說:「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楞嚴經》又說「人死為羊,羊復為人」,不單是羊,豬牛馬亦復如是。凡是畜生,蠕動含靈,皆具有佛性,所以說:「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皆堪作佛。」不要說人,就算一隻蚊子,雖然歡喜喝人的血,但你伸手要打牠時,牠就立刻飛了。沒有一個眾生不珍惜自己的生命。牛既然幫助我們耕田,有些人便不忍吃牛肉,「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但南傳的僧人,托缽乞食,隨施者供養之肉類,若是「不見殺,不聞殺,不為我殺」,可以進食。
這一席歡迎聚會,變成一項轟動的新聞,在佛教裡掀起了很大的波瀾。連日來,有人稱我們是佛教的「勝利軍」,或「強心針」,但我們毫不自滿,只本著真心老老實實地履行佛陀教誨。金山寺的宗旨,素有「正命是僧事」的口號,但是不能紙上空說,而是要躬行實踐,行解相應,先把自己的毛病改去,才能以身作則,做他人的榜樣。
* * *
今晚在紫竹林開示,聽眾有一千多人。廟裡座無虛席,很多人都被擠到街上去。
上人的開示:
「各位善朋友,各位惡朋友,你們都是我的好朋友。為什麼呢?如果你們已經行善,就應該比以前更精進;要不然現在既然是我的好朋友,就要改過自新,向佛教光明的大路邁進,不要再徬徨了。最基本的,不要再抽煙、喝酒、賭錢、吃麻醉藥。
「如果能遵守規矩,依教奉行,真正的智慧就會現前。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在十六歲時,已經開始講解《六祖壇經》。當時,我覺得有些人把南頓(六祖)及北漸(神秀)兩個宗派分得太明顯了,就寫了一首偈:
頓漸雖殊,成功則一,何分南北?
聖凡暫異,根性卻同,莫論東西。
漸是頓中之漸,頓是漸中之頓,其實兩者相依,你若不漸漸的修,也不會有頓悟的一天。聖凡雖異,但每個眾生皆有佛性,皆具足如來的智慧德相,但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如果老實地修行,就可以從凡夫地,一躍而到聖人的領域。
修道最忌執著,不要執於禪而違於禪,執於淨而違於淨,執於律而違於律,執於教觀而違於教觀,執於密而違於密。所以,我十六歲那年又寫了如下的一首偈頌:
萬物因道生,得者自通靈;
悟徹個中理,菩提不減增。
我們做人不要被境界轉,應該人來轉境界。一九七二年的冬天,在金山寺打了一個〈六字大明咒〉的誦念七,數十個美國人,一連七日晝夜不停的更替持咒。隆冬的三藩市很冷,尤其是金山寺,沒有暖氣設備,素有『冰窖』之稱。當時我就寫了一首〈宇宙白〉作為紀念:
『冰天雪地,無數條小蟲,凍斃且蟄眠。』小蟲就是妄想,專心念咒把妄想都凍死了。
『靜裏觀察,動中審諦。龍爭虎鬥常遊戲;』動靜一如,細心觀察,便有很多不可思議的境界現前。
『鬼哭神嚎幻化奇。真實義絕言,不思議,當進趨。』打坐時有諸多境界現前,變幻無窮,但真正的佛法是空一切相,了一切法,不可以心思,不可以言議。
『大小泯,內外非;微塵遍,法界周,囫圇個圓融。』這時候無大無小,非內非外,真理已遍虛空法界如微塵許的國土,萬物也互相無礙,圓融透徹。
『雙拳打破虛空蓋,一口吞盡剎海源。大慈悲普度,流血汗,不休息。』大丈夫的氣概,浩瀚寬廣,寧願蹈火赴湯,還是悲天憫人,普度群品,菩薩永無厭倦的時刻。(掌聲熱烈)
問:念佛與持咒,應該怎樣去念或持,兩者功德有異嗎?
答:無論念佛或持咒,功德一樣。最要緊是專心至誠,達到一心不亂,便自然有道交感應。
八月十六日 怡保
早上先到東蓮小築,繼而開車到霹靂洞用餐。
這些岩洞是怡保聞名的風景,投機人士把山洞粉飾一番,做起遊客生意來。本來,天然的岩窟,一片自然,興建道場未嘗不可,但一經人工修飾,卻變成俗不可耐。猶如一個美麗的鄉下姑娘,抹上滿面脂粉鉛華,變成妖冶狐媚,失去所有的自然美。
岩洞又深又高,幾十呎的峭壁,都是崢嶸凸凹,奇形怪狀的鐘乳石。洞裡設有很多佛菩薩;巍然矗立的四天王,觀音菩薩、地藏菩薩,及「笑臉兒」彌勒菩薩;但裡面卻無絲毫道場的氣氛,僅是個觀光地區而已。在亞洲目睹很多寺廟,都是名符其實地倚佛食飯、賴佛穿衣;這就是佛教將要滅亡的一面鏡子。試想想,一般知識份子,或者未曾接觸佛法的人,來到這些地方,只見人在一邊拜佛,旁邊就有人毫無禁忌地抽煙,污染空氣,什麼殊勝莊嚴,也蕩然無存。人家又怎麼對佛教生出敬仰心?
今晚主講《地藏經》〈利益存亡品第七〉。會中蓮友虔誠諦聽,頂戴歡喜。地藏菩薩施予裟婆眾生的恩惠,太不可思議了。
法會畢,將近十一點了,但信眾仍舊熙來攘往,喧嘩徘徊,直至淩晨方才離去。大家對來自美國的佛教訪問團,懷有特別的好奇心,也寄予特別的期望。
八月十七日 怡保
早晨下了一場大雨,把空氣洗滌一新,窗外傳來淡淡的茉莉花香。萬籟俱寂,純真的天機,冥合自然。靜靜地,四週一片翠綠,在晨曦下滋長。宇宙造化互相創作,輪流更替,蓋天下萬物,無不當機說法,山澤河流,何處不是禪機?
恒賢尼師這幾天精神緊張,因此早上開例行的會議時,上人便諄諄善誘地勸道:「你們誰也不要終日悶悶不樂,愁眉不展。凡事要看得淡泊,如夢如幻,應該輕輕鬆鬆地處之泰然。世上一切皆是虛妄,只要盡自己本分就好了。人生到世上來,就是要還債。」
* * *
一位年青的女信徒問:「我應該出家,還是在家修好呢?」
上人回答:「如果可以放得下,就應該出家。」
「但家母年老,我要照顧她……」
「那就還不能放下!」
* * *
「心忘罪滅兩俱空,是則名為真懺悔。」若能真正忘了自己的罪業,即是過去心,現在心,末來心均不存,對任何境界都纖塵不染,罪業也即時一筆勾消。這才堪稱為真懺悔。
* * *
「萬事萬物說妙法,一沙一塵契真心。」
在二樓,設有一個小佛堂,供奉觀世菩薩聖像。每天早晨六點左右,和晚上臨睡之前,有一個小女孩在壇前禮佛。女孩大約七歲左右,黑白分明的眸子,瀏海下藏著一個小酒窩,高聲的念誦「南無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普濟眾生……」。念完一遍就頂禮,如是者數十次,早晚一樣。
早上九點前往居士林,很多善男信女,紛紛齊集,虔誠求法,上人的開示:「身為佛教徒,要親近、尊敬、供養善知識,護持三寶,不要頻頻造罪業。我在美國的志願是鑄造佛像,但這不是用金、銀、泥、銅來造的佛像,而是活佛、活菩薩、活羅漢、活祖師。在金山寺和萬佛城,我素來不隨便地出來迎賓待客;如果總是與外人打交道,那裡還有時間修道?」
* * *
午間,應宗鑑法師之請,前往三寶洞用齋。三寶洞與昨天的霹靂洞大同小異,遊客氣氛很濃。用齋畢,宗鑑法師演講中,說他明年有意思組織訪問團來美弘法。上人立刻回答:「好,我們一定歡迎,但事先要聲明,團員來到要守規矩,做早晚課,如法修行;不吃肉,不抽煙,不喝酒,我們才能接受。為什麼呢?過去有些訪問團來到金山寺,老實說,我對他們的表現不大滿意。不但不作早晚功課,更有些出家人,有的戴上假髮,有的穿上西裝,逛到唐人街,吃喝玩樂,大魚大肉吃起來。偏巧給我一些美國在家弟子碰個正著,這些美國人愣住了──你看,羞不羞人,這算什麼的好榜樣?」
「所以,我歡迎你們組織訪問團,但先要約法三章,不是來觀光便忘了修行,你們贊成嗎?」博得滿場熱烈掌聲。
晚上,在紫竹林舉行大規模的皈依儀式,有一千多人皈依。居士們興高采烈地跟我們說:「這規模破了怡保有史以來的紀錄!」
上人告訴他的新弟子:「皈依我之後,必要改過自新,重新做人。佛教徒不依教奉行,就等於沒有皈依三寶一樣。等我走後,一定有很多人罵我譭謗我,你們應該怎樣?是不是用棍子來打這些人?不是;你們應該對他叩幾個頭,說:『你說對了,我的師父是很愚癡的,現在我要向你這位不愚癡的人叩頭。』這樣就什麼問題也沒有了。明白嗎?」大家都拍掌贊成。
八月十八 實兆遠
一早與紫竹林各位尼師道別,開車前往實兆遠。這是個小村落,人口只有數千,是鶴鳴寺籌委會總秘書黃逢保及圖書館管理員黃良琴的家鄉。經他們熱忱的懇求,上人答應來此地過一宿。
在都市中奔波好多天,而今到了田園村落,覺得另一番風味,精神為之一振。踏上羊腸小徑,一路上芳草青青,雜花遍野,藤羅掩映。走進無數里的樹膠園林,蟋蟀在濃蔭下引吭高歌,白雲在天邊舒展馳騁,只見一望無際的田廬茅舍,農夫正荷著鋤頭,推著稻草車,車輪轆轆地印在赤紅的泥梗上。萬物正活潑地滋長,交織成燦爛的美景。盡山河大地,何處不是本地風光?
下午來了數百人,期望上人為他們加持祝福。我們團員先開示,到晚上上人才登上法座,開示佛理。他用風趣的公案,生動活潑的講解六道輪迴,五戒十善,六波羅密多的教理。數百村民濟濟團坐,無論白髮蒼蒼的老翁,血氣旺盛的中年人,粉臉朱顏的孩童,都拿出純樸天真的誠心來親聽法音。
訪問團到任何地方,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無論是都市的知識份子,或農郊的村民,上人都是悲心切切,循循善誘。其他團員常有機會開示,但未到達「應時說法,因病予藥」的圓滿階段;有時說得過火,有時又不及。真正的無礙辯才,用不著任何雕琢,而是源於自性光明,如來智慧藏。刻意美飾言詞,反而會弄巧反拙。
故古語曰:『聰明乃是陰騭助,陰騭引入聰明路;不行陰騭使聰明,聰明反被聰明誤。』就是這個意思。
法會畢,有數百人皈依。一個平靜的小村落,溶化在佛法的鼓舞和希望中。
八月十九日 太平
一早又出發,前往太平。行車一個小時,便到達當地的佛學院。太平風光優美;綠野平舖、百花爭妍,群峰緊疊,起伏有序;湖光山色,互相輝映──一切一切,構成柔美和諧的畫面。
太平佛學院,是一棟有百多年歷史,面積寬廣的樓房。佛學院設有佛學班,分小、中、高三班,有百餘學生。主席王振教居士前來歡迎,跟著,便愉快地一同用午餐。
下午,在一班居士邀請之下,我們到市外觀外。平常我們每到一個城市,絕少觀光。第一,根本沒有時間:每天除了旅途上的出入往返,還有很多文章、紀錄、翻譯及公共關係的工作。第二,我們各有各的修行法門,每個團員都有他的崗位,毫不苟且,時間總是排得滿滿的。上人更不用說,素來不觀光、不拜客、不應酬。三步一拜的恒實和恒朝法師,尤其精進,不貪圖玩樂,把功德全部迴向給法界眾生。下午,他們在廟前花園,繞著一棵菩提樹三步一拜,不久,居然有百餘居士前來參加,隨著他們拜了整個下午。男女老少盡心竭意,這種無言的交換,煞是感人。
八月二十日 太平
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修行途中,沒有一時刻可以懈怠。修道必要持之有恒,不可間斷,否則縱修恒河沙劫,仍是烹沙求飯,無有是處。我們的程式表,擠得愈來愈緊,也可以說這是天龍護法默默的安排,助我們一臂之力,好讓我們分秒不浪費。
到了太平,晚上已覺得附近有點不大對勁,不是說道場本身有什麼不軌,而是佛學院山背後,傳來一股懾人的寒氣,令人悚然屏息。其實,山妖水怪這回事,絕非空泛之談。但話又說回來,淨治其心,不存邪念,時刻都有天龍護身。牢守心頭,不留空隙,魔障又何從入手?
上人的教誨:「你們遇到什麼境界,應該用妙觀察智來審諦是非,衡量其來龍去脈,不要被境界轉了。人不可貌相,有時相貌堂堂,衣冠楚楚的人,反而會做出不可思議的事情。故凡事要小心謹慎,提高警覺,否則魔障便會乘虛而入。」
今天剛巧是星期六,佛學班有二百多位孩子,等候著上人開示。上人對他們說:「你們不要怕鬼。為什麼呢?鬼也是眾生之一。你不做虧心事,他也不會來打擾你。如果你能夠見到佛,也能見到鬼。鬼也可以成佛。如果去修行,將來會轉人,盡人道後,便會成佛。佛是人成的,鬼也是人變的,萬法唯心造。」
在美國及亞洲目睹一個情形,就是青年人對上人的信心,是一片天真誠懇。而上人對老少上下一視同仁,平等愛護。很多老年人,在法水滋潤下,頓時顯得年青起來。人說心老了,這個心是塵境相對的心,非寂照圓明的常住真心。如果能熱愛生命,捨己為人,花甲高齡的人,也會變得青春愉快。
晚上在幾百信眾前,上人傳授了開智慧法門,及大悲陀羅尼四十二手眼的手眼法門。四十二手眼是觀世音菩薩歷劫修持的秘方,圓滿功德後獲得千手千眼,普濟眾生。這是千戴難逢,玄妙絕頂的法門。上人這次大開方便法門,普廣傳授與數千人,是因為此地佛友善根深厚,宿因成熟,馬來西亞的信徒有福了。
八月二十一日 檳城
早上從太平出發,前往檳城。此是大馬半島北部的一個小島,亦是文化及佛教中心。行車兩個小時,再轉搭渡輪,二十分鐘後,便到達著名的「花園城市」。以後幾天我們將住在馬來西亞佛教總會。此會規模宏偉,樓高三層,講堂可容納數千聽眾。
竺摩法師率領數十位法師,前來迎接訪問團,並親致歡迎詞。上人在用餐時,微笑地說了如下的話:「我們這次來到檳城,如果能開一點悟,甚至一微塵許,也很值得。」
我們的旅程又進入另一個階段。沿途一直很順利,但有時候也有逆境。進道過程中,順逆不是攜手並肩的嗎?一切都是相對法,能夠「順逆一如」,就是好消息!所謂:
魔是磨真道,真道則有魔;
愈磨愈光亮,光亮更要磨。
磨得如秋月,空中照群魔;
群魔照退了,現出本來佛。
檳城是個優美的城市,市面不大,但設計另有一番別緻。城中翠丘綿延,綠野一片,青草細嫩如柔氈。房宇一行一行的如圖案陳列,精巧玲瓏。汽車沿著海堤的公路滑行,一路見到挺立的梧桐,舒展雄毅的枝椏;海鷗兩三,正在空中飛翔,碧波蕩漾,如熠熠浮金,在煦陽的反映下,恰似嵌在藍空中的一幅壁畫。
晚上法會在佛教總會舉行。這是馬來西亞佛教青年總會,檳城是全馬佛教中心。除了梵剎遍佈,僧伽雲集之外,一般有為的青年人,在這兒實踐宣揚佛教的理想。今晚到會者有二千多人,先由竺摩法師致詞,繼由佛總代表真果法師,南傳佛教代表錫蘭匕瑪丹納法師,佛青總會會長陳頴椿,世界佛教友誼會檳城分會主席邱隆漢,以及檳州首席部長代表許岳金逐一致歡迎詞。好一番風雲際會,莊嚴祥和的氣氛。
上人開示時,積極呼籲佛教徒團結一致,不要再煮豆燃箕、肝膽楚越。要除卻個人的自私心,克己復禮,才可以重振佛教目前的衰頹局面。上人大約二十年前來過檳城,這次舊地重遊,特別高興。
很快地,話題又扯回到出家人不搭袈裟的習俗。本來,搭衣才是現比丘相的威儀,但習焉不察便成風,時到今日,反而有很多人認假作真,拿不是當理講。
有人問上人,如何教化美國人,上人便把他一九六八年在三藩市舉辦暑期班,在美國首次講講演《楞嚴經》的情形,簡略敍述一下,又把他不准三藩市地震的故事,風趣地重述一遍。十一點了,台下聽眾愈聽愈興奮,精神抖擻,情緒熱烈。
八月二十二日 檳城
大清早七點半,竺摩法師便帶我們到各廟參觀,第一站是佛總會隔壁的三慧講堂。跟著去了觀音寺,與真果老法師結緣。本來上人一向的宗旨,是不拜客、不觀光、不應酬的,但當事人已經預先安排今天的節目,我們也隨其自然。
稍後,來到觀音亭,聽說是檳城著名「梵剎」之一。怎知一踏進廟裡,只見供桌上擺滿雞鴨,香火濃鬱,把眼淚也逼了出來。門前數間香燭舖,掛滿紙紮飛機樓房,琳瑯滿目,占卦問卜的生意,更是門庭若市,喧鬧不堪。團裡的美國人看到這個情景,不禁愕然:佛徒怎可以利用佛教經商謀利?
之後,我們前往極樂寺。此是東南亞一帶著名的伽藍,由妙蓮老和尚在七十多年前興建。該寺位於檳城鶴山上,佔地三十餘畝。四週群峰環抱,凝煙滴翠,玄鳥麋鹿,隱居深處。天然的潤飾,令這個叢林醖釀一股靈秀之氣。該寺殿閣依山麓建築,重樓複閣,疊疊連綿,氣象萬千。從山腰到山門有幾百石階,首先來到觀音菩薩大殿。殿旁有放生池,數百龜鱉魚群,在水中嬉戲。繼而進入四天王殿,殿中供奉笑臉彌勒菩薩。再上一層樓,登上大雄寶殿,殿中端坐三尊威嚴的佛像,旁奉十八羅漢,雕工精美,唯妙唯肖。
殿前的鐘鼓樓臺,正在大擊犍椎,歡迎來賓。主持白聖法師不在,但覺斌法師及其他數位法師,帶著我們遊覽一圈。在閱藏樓旁,他們與上人很親切地交談起來。閒談之際,才知道虛雲老和尚曾在此地閉關。
臨別時,瞻仰了萬佛寶塔。這塔有七層高,塔身款式是由中、泰、緬三種色彩混合而成。塔壁滿嵌佛像,頗有一番氣勢。從高臺憑欄遠眺,四週山巒連接,流水琤琮,素有「花園城市」之稱的檳城,盡人眼簾。此時,想起東坡逸士的「溪聲盡是廣長舌,山色無非清淨身」的雅句。身處幽的美境,真有幾分消遙世外之感!
午間,前往妙香林寺用齋,廣餘法師興高采烈地帶著我們參觀尚在建築的新廟宇。他老人家近年來傾盡財力物力,大興土木。尚未落成的寺廟,頗有瓊樓玉宇、珠宮貝闕之勢:義大利運來的大理石,嵌金的磚頭,彩色的瓦礫,紛紅駭綠,令人目不暇給。
「我為了這個廟不知費了多少心血!」廣餘法師說。
上人淡淡一笑,輕聲說道:「我們暫時不造廟,先造人、造活佛、活菩薩,你看怎麼樣?」
廣餘法師笑著點了點頭。
飯畢,再訪祥空法師的法華岩及會航法師的香嚴寺,才回到佛教總會。
檳城是個漂亮的城市,如果喜歡觀光的人,單是參訪廟宇就已經五花八門,包羅萬象。但我們發覺,秋月為執著形相,精神便趨於渙散,不能集中。身為學道的人,對這個危險的陷阱,不可不防。自無始劫以來,我們不是因為聲色深縛,愛染所鉤,久習繫纏,難得脫離嗎?
午餐時,上人忽然輕描淡寫地提起:「無論吃什麼,是好吃的不好吃的,對我來說,都是一個味道。不是好吃的東西便多吃一點,不好吃的就擱在一邊不吃,在分別上用功夫。單是證了初果的聖人,就不入色、香、味、觸、法。」
* * *
晚上,到檳城佛教會開示。進入大雄寶殿、釋迦牟尼聖像,莊嚴矗立,兩旁供奉觀音及地藏菩薩。聖像均從義大利運來,下面還有大理石雕刻的寶蓮華臺,技工精巧細緻,另有一番懾人的氣魄。
後院的大講堂,已有一千五百人聚集,此地華裔福建籍居多,男女老少,各適其適:身穿長衫馬褂的長者,白袖黑燈籠褲的中年婦人,衣著入時的商賈,花枝招展的時麾太太,天真爛漫的小孩子──大家濟濟一堂。
* * *
上人開示:「十年前,我曾在這兒住宿一夜,這次見到你們有似曾相識的親切。我們從無量劫以來,本很熟稔,但因為執迷不悟,故這一次與多生多世的眷屬親友重逢,還以為素不相識哩。但無可否認,在我們意識中,潛伏著一種密切的感覺,這是往昔種下的善根。一切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但因妄想執著而不能證得。
我們佛教徒所犯的最大錯誤,是不肯研究真理,以盲引盲,讓無明庶蓋了智慧。我們應該開拓自性的智慧礦,取出般若智慧,才能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有些人紛紛在外面說金山寺是修苦行的,這一點我們不同意,為什麼呢?因為大家自願去修,既然甘心情願,又怎麼說是苦行;其實我以為,說『樂行』倒很適合,譬如三步一拜他們愈拜愈輕鬆,愈拜愈舒服,你叫他們一天不拜,那才『苦』了他們哩!
美國金山寺的出家人,有很多日中一食、夜不倒單,或持銀錢戒;但他們都是自願這樣修持。為什麼修行時宜吃得少?所謂「知足常樂,能忍自安」,吃得少、欲念也少,欲念少,就不會做出種種顛倒不合法的事情。
至於晚上不倒單,並不是不睡覺的意思。人人都需要睡覺,但我們不躺著睡而已。我們白天做很多工作,到晚上太疲倦了,不用躺下來,立刻就睡得著。
佛法沒有什麼特別,只要躬行實踐,把自己布施給全人類,為全世界服務便是。有人說:「出家人每天只吃一餐,太胡鬧了。」要知道人吃得愈多,欲念也生得愈多。出家人有時會打女人的妄想,一面修行,一面戴假面具,有什麼功效?如果你每天只吃一餐,連打妄想的精力也減了很多。你們知道美國人民族性格剛強、難調難伏,怎肯接受我的教化?原因就是他們看見我已把五欲看破放下,否則哪會願意跟我出家修道?
說到錢,我生平見過不少,東來西往,我也不貪。至於色,面臨任何美色,也打不動我的心。說到名,我早就說我是一隻螞蟻、一隻蚊子、一匹馬。如果我貪名,我又怎會肯用這一類的名詞來形容自己?名字我有很多。在東北叫『活死人』,後來又叫『安慈』、『度輪』,來到美國又叫『墓中僧』及『宣化』」但沒有一個名字是真的。至於我真的名字,也不會告訴你。在這次賓會的標語上,你們很客氣地稱我『宣化上人』;其實,稱為『下人』較為相宜。我是甘願走在人人之下。論到吃,無論好吃或不好吃,對我都是一個味道。至於睡,我幾天不睡沒有什麼問題,但要我睡幾年也未嘗不可。
因此,我是一隻無名的螞蟻,你們若真的這樣來看我,我會很高興的!」
法會結束時,快十一點,聽眾都是滿面笑容。上人的話,膾灸人口,動人心弦。
八月二十三日 檳城
今早在預定的程式表上,大大地改變了。我們在檳城逗留的幾天,節目原本排得滿滿的,不是去這間廟上參觀,就是去那個庵堂用齋,每天要去八、九個地方,恍如旅行團走馬看花般熱鬧。上人一向對這種風俗不同意,因此昨天已鄭重聲明,不再拜客。老早在訪問團來到馬來西亞之前,上人已來函與當事人說清楚,他一向的宗旨是不拜客、不請客。為什麼呢?「因為我是個出家人。出家之後,就應該收拾身心,不要像在家人一樣,到處交際應酬。如果我還是要這一套,與俗人何異?不管其他法師怎樣,我就是這麼古板的,你們青年人應該革除佛教裡不正當的行為,不要只倣效老骨董。出家是為了修清淨行,如果出家後還不出塵,算是什麼樣的出家人呢?」
不求聲色香與味,亦不希求諸妙觸;
但為救度諸眾生,當求無上最勝智。
──《華嚴經十迴向品》
到處應酬觀光,是很容易打發時間的,但對我們這個團體來說,卻不相宜。上人坦白地對理事們說:「你們不要以為我們在房裡休息或睡覺,我們的工作太多啦。每個團員都守任固定的崗位,他們也不躲懶偷安,貪圖享受。」
* * *
早上,我們先到竺摩法師主辦的菩提小學及中學,然後到了一個緬甸寺。午間到雙慶寺,與住持如儉法師用齋。
晚上到慧音社講《地藏經》。那裡一千多人恭候法駕,隨後信友愈來愈多,理事居然把廟門鎖上了。我們早不知道,否則會要求他們把大門開放,讓信眾站在外面,也有聞法的機會。
八月二十四日 檳城──北海
這個訪問團到了檳城,可以說掀起了一場風波。佛教團的活動,在這兒根深柢固,想不到從美國吹來的一陣風,輕鬆地把多年的老風俗轉移一番,煥然一新。
午間去北海祥空法師處齋,然後再返檳城,晚上仍舊回到北海,在光華小學禮堂開示。聽眾一千餘,在座有很多年青人。
今天晚上的問題摘要:
問(一個青年人發問):修道為何要斷欲,怎樣去斷?
答(上人瞪了他一眼,聲音宏亮地反問):你問這個問題,究竟是什麼意思?究竟想不想斷?如果只需要問一個問題,就能斷欲,那可太容易了。不要說你,身為一個在家人,不容易斷欲,連不少出家人也不易斷。斷欲,不是問一問就罷休的。人為色欲而生,也為色欲而死。你從父精母血裡出來,色欲是髒穢不堪的東西,而人還是想從那條路死去,真正想斷欲,必要迴光返照,下一番苦工。
問:什麼是「轉妙法輪」?用何力量去轉?
答(于教授代答):我先問問你,你能見到這個法輪嗎?如果未見到,又怎知它在轉?所謂法,是諸佛菩薩虛空法界的知識寶藏。法輪不是用手轉,也不是用腳轉,而是用心去轉。(全場鼓掌)
問:成佛之後,又怎樣辦?
答(于教授):我問你,肚子餓時怎樣辦?是不是吃飯去?做人有煩惱時怎樣辦?就要修行去。填飽了肚子之後,就不用再吃,因為滿足了。修道圓滿,成佛之後,亦復如是。
問:上人從香港到美國,教化美國人,是用什麼方法。
答:我從美國來到馬來西亞,是用什麼方法教化馬來西亞的人?(全場大笑,熱烈鼓掌)
八月二十五日 檳城──居林
今天午膳是拿督(太平局紳)劉惠城伉儷供養。白聖老法師剛從泰國過境,也前來應供。此外,還有數十位諸山長老:竺摩法師、真果法師、廣餘法師、如儉法師、會航法師等在座,大家暢談甚歡。飯後上人與諸位大德談笑風生地聊起來。不久,話題又扯回到出家人不披衣的風俗上面。上人很幽默地提供他的意見。他的宗旨,絕不是要擾亂他人,而是用自己誠懇的真心,與大家切磋研究。誰批評他的錯處,他都樂意接受。
講到年老將至,教化美國人多麼難,上人便強調:「不要怕難!我這人就是這麼奇怪,愈難的事,我愈要做去。」白老也不禁微笑點頭附和。
我們在馬來西亞,今天算是最多的出家人聚集一堂。當釋子能和諧共處,無拘無束地討論改良佛教的方針,令我們心頭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慰。樹大根深,風行草偃,上人常說:「我是一個才疏學淺的人,不是以道感人,以德化人,但我憑著最真誠的心去待人接物。人家愈對我不好,我愈對他們好;人家愈罵我,我愈對他關懷。」
* * *
今天我們的時間表排得很擠;可是,手上有愈多工作,就愈少機會打妄想。飯後,先去錫蘭寺開示。住持南傳匕瑪丹納法師及數百位青年學生,正在等候,上人的開示如下:
「佛教徒的毛病,是各自為政,互不關心。沒有人肯承認自己的錯處,反而互相排斥,撥弄是非,故我常對徒弟們說:
真認自己錯,莫論他人非;
他非即我非,同體名大悲。
每個佛教徒不應該把責任推卸到旁人身上。如果我們骨肉相殘,煮豆燃箕,就變成不孝的佛弟子。例如,目前北傳佛教稱自己是菩薩乘,但出家人連衣也不披,時間久了對自己的錯處,也不醒覺;而南乘又強調:大乘根本不是佛教。南北就這樣同室干戈。佛教本身已有種種問題,對待其他宗教的反應,更不用說了。
我們是否毫無慚愧,對別的宗教只懂得小心小量?在我所提倡的佛教,不管人信不信佛,我也包括他在佛教裡。佛說:「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皆堪作佛。」無論哪一個眾生,信不信佛,也都具有原本的佛性,我們又怎能否認他不是佛教徒呢?《華嚴經》的境界,是盡虛空、遍法界的。沒有人能跑出法界之外。你信不信佛,是時間的問題而已。今天你不信,明天或許你會信;明天不信,可能下個月會信,下個月不信,可能明年會信;今生不信,或許來生會相信;這個大劫不信,可能下個大劫也會信。沒有人能保證,說你永遠不會信佛。你不可簽這類的合同。故我可以等你幾年、幾世,甚至幾個大劫,有一天你總會相信。
再舉一個例子。比喻在桌上有酸、甜、苦、辣、鹹的幾味菜。你今天喜歡吃酸的,明天可能喜歡吃甜的,人的胃口時刻會轉變。這五個味道,好比各大宗教,你今生喜歡這個宗教,來生也許會喜歡另一種。因此我們應該把心量擴大。地球日漸縮小,佛教徒應該團結起來,造福人類。」
* * *
跟著是問答時間,一個青年霍然站起,用粗獷高昂的嗓子,歇斯底里地問了一連串的問題,所問的既無關痛癢,上人回答後,他還不肯罷休。從此人語氣,知道他並非來學佛,而是一個激烈份子,趁機擾亂。上人卻漫不經意,從容不迫地說了一句:「在佛教裡,最緊要的是不做土匪。」
其他問答選萃:
問:《阿彌陀經》說眾生能持佛名號者,可以帶業往生極樂世界。但佛教裡又強調人要自立,自力更生,才能成佛。這兩個道理不是互相牴觸嗎?
答:當你念佛念到一心不亂時,我問你:是佛在念,抑或人在念?我相信還是靠你個人下的苦功。念佛不是一邊念一邊打妄想,而是念到心與佛契,根境雙泯,與道合一,才能往生淨 土。不是說不用半黏功夫便能成佛,成佛還是要靠自己。
問真有命運這回事嗎?人有沒有能力操縱命運?
答:「君子有造命之學,命由我立,福自己求,禍福無門,唯人自招。善惡之報,如影隨形。」君子可以創造及改移自己的命運。一般俗人不懂,硬以為凡事皆由天定。但你若有信心毅力,可以從凡夫地一念躍至佛地。如果一切都是命中註定,未學佛之前大可以先占占卦,看看自己有沒有成佛的機會啦。故命中的善與惡,沒有鐵定。如果你是大善人,或大惡人,你所做的已超出普通人的範圍,你的命運也與普通人的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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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去赴下一個約會,上人在檳城馬來西亞理科大學佛青會開示。在場已有六百多個學生,精神抖擻地雲集。好幾個團員先作了簡短的開示。這班大學生與我們年齡相近,彼此很自然地覺得有一種心領神會的親切感。與這班充滿朝氣,頭腦靈活的青年交談之後,發覺他們很願意接受新的佛教。真正的佛理無他,也是科學,也是哲學,也是心理學,也是邏輯學。佛法是無所不包,無所不容的。
上人的開示如下:「今天見到這麼多青年朋友共聚一堂,我心裡高興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反過來說,或許可以講得特別多一點。
其實萬事萬物都在說法,桌子在說桌子的法,椅子在說椅子的法。昨晚有人問什麼是『轉妙法輪』?萬事萬物都在轉法輪,人在轉人的法輪,狗在轉狗的法輪,貓在轉貓的法輪。你若明白了,就聽到明白的法;你若不明白,就聽到愚癡的法。
我的話雖然很簡單,但你若能真用它,就一生受用不盡。真的明白了,便不會被名利沖昏了頭,到死時仍然兩手空空。故曰:『莫待老來方學道,孤墳多是少年人。』好好利用你們青年人的智慧,不要盲從古老的方法。單談談這件大袖袍(海青):有人說這是漢代遺下來的古服,非保存這個傳統不可。現在正是需要節省物質的時代,用這麼多布料來做兩個大袖子,而世上很多人連衣服都沒有得穿,這太不公平了。因此我提倡把大袖子廢掉;佛教裡要改革,要求實際。
還有,關於請齋的風俗,也要改一改:出家人的責任是弘法而不是應酬。對著滿桌子的美味佳饌,於心終感不安。我自小生長在窮苦家庭,一向喜歡節省,不願意浪費。在芙蓉,承蒙當地信眾款待,燒的菜太多太好吃。我們團員商議後,決定如果飯菜不清淡下來,寧可不吃了。因為我們目的在於修行,不是藉著旅遊便恣情放縱。」
青年人都有敏銳的分辨力,聽了上人這番話,非常高興,「我們都願意振作起來,使佛法趕上時代,發展到全世界去!」臨別他們都充滿希望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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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乘渡輪,前往隔岸的居林(Kulim)市。凝神細聽,微波在船舷擊拍,夕陽殘照,海上孤帆幾片;隔江華燈初上,熒光點點,與蒼翠的暮色,已融成一團。
我們因為身在異地作客,每一舉一動都格外留神。尤其在飲食方面,特別小心,未進飯食之前,必先默念〈楞嚴咒〉。此咒靈驗非常,能破任何天魔外道的邪術。
過了一個多小時的行程,到達居林,先開車到佛教總會休息十分鐘。當時有人端出淡淡的銀耳糖水,各團員照例默誦咒語,然後才喝下飲料。小息後便前往中學講堂,此地已有一千多聽眾齊集。
這幾晚所到的道場,都覺得有一股暗昧之氣。陰氣象徵障礙,陽氣代表智慧光明。每到一個場地,對當地氣勢也能一目了然;不是用眼睛去觀察,而是默默迴光返照。雖不能洞悉細節,大概情形也能瞭解十之八九。
待法會完畢,果歸才快快地告訴我們,自從喝了那杯糖水,便覺得混身不適,喉嚨週圍有團烏影,彷彿幾個指頭掐著脖子,令他幾乎要窒息。再問他喝前有否念咒,原來今晚他疏忽了,忘了持咒。唉!差之毫釐,謬之千里。一是不修道,修道則遇魔。但時刻檢點也能履險如夷,幸虧上人慈悲為他加持,過了兩天便完全痊癒。但果歸也親身嘗過「中蠱」的滋味,以後再不敢大意了。
「覿面若不識,須再從頭煉。」
八月二十六日 檳城──大山腳
今早在佛教總會與佛青總會的理事委員,進行簡短的討論會。他們即時拍了一套紀錄片,預備分發到全國分會。到會有佛青會長陳穎椿,全國總秘梁國興,以及其他的總幹事等。
上人對青年人的開示:
「很多年前我到過緬甸,當地信眾要求我簽紀念冊,我便為他們寫上:『眼光看全世界,心智要包法界性,推行古有具體的佛教,使人人做佛,眾生得度。』你們都是青年人,應該保持著天真活潑的誠懇,做佛教的使者及護法,要時刻緊握降魔寶杵,這個寶杵是沒有形象的,是你心中的堅固、忍耐和智慧。
最要緊的,切勿與人爭論是非:『爭是勝負心,與道相違背,便生四相心,由何得三昧?』不要用壓力強逼他人,要用慈悲喜捨來攝受眾生。世界上為什麼這麼多戰爭?就是因為人類太貪心,太自私。我不抗議戰爭,我願意平息戰爭。青年人以為抗議戰爭可以解決戰爭,其實一個戰爭不息了,另一個又崛起來。若真要平息戰爭,先由心裡做起,即是把自己心裡的貪瞋癡洗乾淨。人究竟是為了吃飯而活著,還是為了活著才吃飯?如果是為了活著才吃飯,就應該做些有意義的事情,有利於民,有利於國家天下,發菩薩心向前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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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仍然是拿督劉惠城供齋,傍晚乘搭渡輪,到隔江的大山腳去。
滾紅如火的太陽,正像紅透熟透的大柿子,徐徐沉到海平線下,漫天堆著一團一團絳紅深紫的彩霞。站在甲板上,倚欄悄然聽濤聲,海鷗歸巢,涼風蕭蕭,我們的精神溶化在如詩的海韻裡。
過了岸,再駛車約一個小時,到達大山腳。這是個小村落,居然也有七百多位村民前來聞法。此地大部分居民在橡膠園工作,生活清貧、日出而作、日落而歸,要流一大把汗才換到兩餐來糊口。他們沒有市區的那股浮侈靡華,是一片純真。我們在簡陋的茅棚裏說法,面對數百個喜氣洋溢的面孔,覺得有一種樸素真摯的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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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人的開示:
「各位善知識,今天我們在此地研究佛法,首先要問問你:什麼是佛法?什麼不是佛法?一切法皆是佛法,沒有什麼不是佛法。人在世間,無論吃飯、睡覺、穿衣,都是佛法的表現。可惜我們不知道,在日常生活中體會佛法,還要到外面找去。」
什麼是外道?無非心外求法。能識自本心,見自本性,這就是真正的佛法。不須要好高騖遠,在你眼前的一舉一動即是。《地藏經》云:「娑婆眾生,舉心動念,無非是業,無非是罪。」在每一舉一動中不作業,這就是功德。經典又云:『南閻浮提眾生,志性無定,習惡者多;縱發善心,須臾即退,若遇惡緣,念念增長。』我們累得地藏菩薩,晝夜不停地工作,救出這個眾生,那個又掉進火坑裡去,頭出頭沒,無有止期。所謂:
魚在水裡躍,人在市上鬧;
不知為善德,虧心把業造。
金銀堆成山,閉眼全都撂;
空手見閻君,悔心把淚掉。
當你哭喪著臉去見閻羅王,他會問你:『為什麼犯了這麼多罪孽?』,你只能答覆:『唉,我知錯了,我想改過。』那時太遲了。
因此我們在日常生活,一言一行的細節上,應警惕自己:
不生煩惱莫疑心,總要管己少管人;
多認不是少爭理,安然清淨智慧生。
明心沒有礙難事,見性那有憂愁煩;
佛光不是不普照,憂思恨怨心攪昏。
釋迦牟尼佛在因地上,曾捨身千萬次來救度眾生。如果往實際來說,盡虛空遍法界每一粒微塵裡,都是過去、現在、將來諸佛捨身之地。佛能捨身餵虎,割肉飼鷹,我們不僅不能捨身,連一兩肉也不肯捨哩。學佛的朋友,要快點懺悔自己的罪過,時刻清淨,時刻才能覺悟。」
八月二十七日 亞羅士打
早晨啟程到吉打州的首府亞羅士打(Alor Setar),駛過綿延蒼翠的田野,一路廬亭農舍,灰瓦的茅舍,襯托著青嫩的秧苗,田園風味,別成一格。從檳城駛車兩個半小時,到達吉打佛學院。在兩畝青草地上,建有新設的華人佛學院及兩棟泰國廟。佛學院總理張吉昌居士前來歡迎,繼後用齋。
下午舉行皈依儀式,有三百人皈依。晚上在佛學講堂開示,上人輕鬆地對一千多佛友說:「你們知道我是個什麼嗎?告訴你,我是一隻螞蟻。我也是佛教裡的罪人,為什麼?因為我沒有盡到我的責任,沒有成功地打破南北傳的隔閡。南北傳彼此排斥,各豎旗幟,僅在表面上用功夫,佛教怎能團結?曹植被曹丕逼迫時,曾七步成詩,他嗟歎道:『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本是兄弟,為何要骨肉相殘?
因此我甘願做佛教徒的道路,躺在你們的腳底下,讓你們在我身上走過。」
跟著是問答時間:
問:對於那些不依教奉行的出家人,我們可以勸他們還俗嗎?
答:你自己出家不是更好嗎?你自己作一個模範的出家人以身作則,豈不是更有效嗎?
問:有些人說〈楞嚴咒〉只宜齋期誦念,這對不對?
答:〈楞嚴咒〉時刻都可以誦念,不要在時間上生出分別心。譬如馬來西亞的早晨,在美國是晚間,怎樣劃分一個絕對的界限呢?學佛要破除執著,掃一切法,離一切相,不要愈學愈迷,那是弄巧成拙。
問:有些家庭,世世代代都遺傳某種病症,這可以用因果來解釋嗎?
答:當然可以,遺傳就是因果,如果不是往昔種下的因,又怎麼會代代傳下同樣的果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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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繁星滿天,涼風侵衣,上人仍舊孜孜不倦地化度團員:「我是個沒有妄想的人,連一個妄想也不打。任何境界來臨,就隨機應變,如一面鏡子,物來則現,物去則隱。莫論其他,就算是萬佛城、法界大學的妄想我也不打,只顧耕耘,不問收穫。」
至於慈悲,又是怎麼一回事?「慈悲源於自性,無需半點矯揉造作。不是故意去討好人,這就落於虛偽。人一天一天長成,慢慢會懂得其理,心裡自然會生出慈悲。不用故意採取什麼行動:故意慈悲,流於諂媚;故意不慈悲,又變成冷淡。太過猶如不及,凡事要行中道,即是無心無念。」
八月二十八日 吉打州˙雙溪大年
一早起程去雙溪大年(Sungai Petani),沿途芳草萋萋,平鋪綠野,花嬌柳媚,點綴別緻。行車一小時便回到吉打佛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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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于果空教授的智慧花,開得特別絢燦,不論在任何場合都能雄辯滔滔,語驚四座,他在大學任教十七年,素來不慕名利,傲骨高風。學佛以來更收拾身心,每天清茶淡飯、心意怡然,更顯出一輪清風霽月的襟懷。偶爾從他口裡知道他少年生活艱辛,從山東跑到台灣,浪跡天涯,飽受坎坷,多年後才能完成在美攻讀機械工程的願望。因此他深懂人情世故,通情達理,在此次訪問團中盡了很大的力量。
于教授把科學及佛學,尤其禪宗要旨,講得明明白白,行解相應,吸引不少青年知識份子。佛法在西方初露曙光,正要與現代社會並肩邁進才不脫節。最嶄新的科學發明,沒有超越佛法性海。一切文明的結晶,一切學術的精華,不出於心頭方寸。佛教徒應該走在時代的前鋒,不是落後到尾端;應該以身作則,予人真實不虛的印象,博得世人景仰,而不是受人輕蔑的一群。
單在這個團體,就看出團結一致的重要性。除了上人,我們其他九位成員們的一言一行,切切相關。訪問團的成或敗,在乎我們能否放下自我,迴小向大。彼此扶助,才能發揮每人的才華,各展千秋;一旦有半點妒忌瞋恚,便障礙重重,一敗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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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在雙溪大年的一所印度廟旁的講堂開示,到會者有一千三百人左右。到目前這個中美佛教訪問團己名聲大噪,報界每天報導各地信眾激烈的反應,什麼「佛教的勝利軍」,「末法時期的強心針」等。在信眾激昂高張的情緒中,含有「遠來的和尚會念經」的好奇心和盼望心。總之,今晚的聽眾是異常的歡喜雀躍,數百個孩子更是高興得手舞足蹈。
上人開門見山,劈頭便道:
「所謂『到無求處便無憂,知事少時煩惱少。』修道要精進。精進就是不懶惰,日夜精進,身心精進,不要得到小境界,就誤以為獲得神通了。不要說神通,連鬼通也沒有。無論任何境界來臨,總是抱著『有若無,實若虛』的態度,切勿得少為足,認假作真。
不要像蘇東坡有一次坐禪得到個小境界,以為太高太妙了,便興高采烈地寫了一首偈頌:
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
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
然後他便遣侍者從把偈頌送到揚子江對岸的佛印禪師那裡,要求他印證。蘇東坡自己洋洋得意,覺得這回真的解脫,連八風──稱、譏、苦、樂、利、衰、毀、譽,也吹他不動了。
侍者過了江,佛印禪師只對那首偈頌瞥了一目,隨便用毛筆在紙上寫了四個字,把紙捲起來,遣侍者送回去。
侍者也不識字,想這必是讚歎之詞,便拿著卷子趕回去。蘇東坡打開一看,當場從紫金蓮上摔了下來,氣得發抖。你猜那紙上寫的是什麼?原來是『放屁放屁』四個字。
這回蘇東坡什麼也不顧,一股惱氣得跑過江,去找佛印禪師算帳。到了那兒便大發無明火。佛印禪師只淡淡地掃他一眼:『噢,你這個八風吹不動的人,居然被我兩個屁打過江來!』
修道要人轉境界,不是境轉人,不要像蘇東坡,被四個字轉得頭昏腦漲,過後才知道上了當,但已經太遲。學佛的人最緊要不能發脾氣。」
已經快十點,我們結束法會,踏上汽車。此時有幾百個小孩子,一窩蜂地湧上來,包圍著上人所坐的車子,口裏親切地嚷著「師父,師父……不要走!」一個拉著他的袖子,一個拉著他的手指,依依不捨。一片真情流露,煞是感人。四週的居士,有些也感動得流淚。上人臉上帶著慈祥的笑容,跟小孩子握手道別。車開了,他輕輕地歎息:「這都是往昔受我教化的人,這次重逢便很自然地流露出信心來了。」
八月二十九日 檳城──吉蘭丹
一早收拾好行裝,在三慧講堂與竺摩法師及他的弟子用過早膳(坐飛機時不便吃午餐),九點前往機場。一路上信眾歡送,莫不對上人呈現切心的關懷和感激。
我們開始旅程最後一站,東海岸的三個州。第一站是吉蘭丹州(Kelantan)首府「哥打巴魯(Kota Bahru)」,預定在此地的佛教會住兩晚,然後南下到登嘉樓州(Terengganu)的登嘉樓佛教會。在太平的王振教居士,及吉隆坡的楊大省居士夫婦陪同下,我們十多人坐了一小時的飛機,到達哥打巴魯。黃逢保居士及佛教會數十位信眾已在機場等候。此時正逢中午,紅日滿天,炎熱如火。奇怪得很,訪問團一步下飛機,在我們頭上便出現一朵大白雲,如陽傘蓋,蔭被得涼快極了。歡迎團獻花及拍照之後,一團人上了車,那朵雲彩彈指間消失了,天空又回復原狀。
吉蘭丹佛學會落成不久,最近才舉行開光儀式。上人在簡短的歡迎茶會中說了一段話:「學佛不用好高騖遠,只須在日常生活中體會,平常心是道,直心是道場。求遠必自近,求高必自低,就在日常一舉一動中,能鍛鍊自己與一般人不同,就是個好的佛教徒。」
下午天邊開始陰霾密佈,成團的烏雲在天空徘徊著約半小時後,突然幾響雷鳴,電光閃耀,如銀箭一颼橫掠空際,瀰天豪雨,乘風而至。急雨傾斜,打在屋瓦上劈拍跳躍,飛濺如噴泉。此時漫天慘白,不久群山、樹影、屋簷都隱沒在一片白茫茫中。倚欄獨聽雨聲,潺潺不絕的音波,交織成雄壯的樂章。
* * *
傍晚,七百多位信眾在大殿聚集,聆聽上人開示──
談到佛法,先要問問自己:有沒有堅固的信心,懇切的行為,久遠的恒心?所謂發勇猛之心容易,持永久之心難。學佛的人先要學吃虧,不佔他人便宜,任何事物都要捨離,因為能捨才能得。」
人的性格是自私的,明知某些事情不對,倘若對自己有利,還是照樣做去。所謂:
勸君為善曰無錢,有也無;
禍到臨頭擁萬千,無也妊;
若要與君談善事,去也忙;
一朝命盡喪黃泉,忙也去。
佛教徒也要注意因果,凡事要小心謹慎,不能隨便譭謗他人。在這裡我要告訴諸位一個故事,也許很多人都不會相信,但這故事是千真萬確的。
在香港有個老居士,名叫劉果娟,自皈依我之後便吃長素。每逢我在西樂園講經,她必定到,否則會覺得混身不舒服。但奇怪得很,她是個聾子,一句話也聽不進去。西樂園建築在山上,上山要爬三百多個崎嶇的石階子,很不好走,她一大把年紀仍然每次親自上山,可算很誠心。
有一天,廟上正在誦《阿彌陀經》,驀地她聽到一句:「南無蓮池海會佛菩薩」,彈指間便回復聽覺,再也不聾了。從此她更誠心信佛。
但是「要成佛,則受魔;要學好,冤孽找。」果娟前生曾遇到一件事情,是她不肯相信的,因此今生要償還疑惑的果報。有一次,幾個餓鬼跑到她肚子裡去了。晚上她夢見三個胖胖的孩子,鑽到她肚子裡,從此之後每天要吃七八餐,每隔一小時便要吃一大頓飯,總覺得不能飽。找遍了中醫西醫,也診斷不出是個什麼病,如是者過了一年多。
有一天她來對我說:「師父,我肚子裡有個東西,跟我講話。」
我問:「他說什麼?」
「我今早弄燒餅,忽然肚子一個聲音嘰咕起來,說道:『我不喜歡這個!』我回答他:『管你喜歡不喜歡,吃飽了便是。』」
於是我說:「就算懷了孕,胎兒還不會在肚子裡說話。想必是個妖怪。你今晚臨睡前,在床頭燃上一支香,看看有什麼境界出現。」
當晚,她便依照我的方法,在床邊點了一支香,正要入睡時,忽見韋馱菩薩手拿一碗麵,放到她床前。立刻那三個小胖子便從她肚裡鑽出來,搶吃麵條。韋馱菩薩揪著他們的耳朵,把他們提走了。從那天起,果娟感到自己的肚子如釋重負,真的空了,再不用每天吃七八餐。
究竟她肚子裡是三個什麼怪物?告訴你們,是兩隻大壁虎,一隻大青蛙。為什麼她會得到這種怪病?原來在她前生,曾遇著一個人,患了同樣的病。後來有位法師把那人治好了,並向她解釋,病人肚子裡三個怪物是兩隻壁虎,一隻青蛙。那時果娟絕不相信,她說:「這太迷信了!」就是說錯了這句話,今生便要受親歷其境的果報。你們想想因果是多麼厲害!
所謂「菩薩畏因不畏果,凡夫畏果不畏因。」菩薩在因地上非常小心,絲毫不謬,到受果報時便不害怕。可是凡夫愚癡,平常不怕因,殺盜婬妄、飲酒賭錢、吃麻醉藥、敢做敢為,到受果報時卻叫苦連天。所謂殺人父者,人亦殺其父;殺人兄者,人亦殺其兄。種善因,得善果;種惡因,得惡果。今生孝順父母,將來你的兒女也孝順你。因此說:「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惡之家必有餘殃。」
又有另一個公案:百丈禪師講經時,常有一個白鬍子的老翁來聽經。有一天,其他的人都走了,單留下那位老人。百丈禪師便問他:「老伯,您貴姓?」那老翁道:「我姓狐,是山後一頭狐狸。從前也是個出家人,有一次有人問我:『大修行人,落因果否?』那時我答道:『大修行人,不落因果。』因為說錯一句話,便失去人身,五百世受狐報,現請大師指我迷津。」
野狐遂問:「大修行人,落因果否?」
師曰:「不昧因果。」
言下老人恍然大悟,隨即作禮道別:「我今既明白,便可以往生去。明日請法師到山後,處理亡僧事。」
次日,百丈禪師領眾至山後,果然在石巖下,發現一頭死狐狸,遂用亡僧儀式把它火葬了。
從這個公案,就知道凡一言一行都要謹慎小心。故我常說:「行住坐臥不離這個,離開這個便是錯過。」
跟著一連串的問題,摘要如下:
問:什麼是「來明去白」?
答:你真想知道,就要拿出一段時間來修行。我現在舊話重提拿讀書來說罷,先要讀小學數年,才能考入中學;再讀中學幾年,才可考進大學。在大學也要攻讀幾年,才能得到學士、碩士或博士的銜頭。求出世法是同樣的道理,也須要拿出一段時間去修行,才能領悟過來。
徹底明白後,生命由我立,不須依賴任何造化主宰,獲得生死自由了。到時,你願意生存的話,可以活很多年,不願意活下去,就隨時隨地站著或坐著,都可以往生去──多麼的解脫!所謂「來明」,就是知道自己前生是怎麼一回事。例如這裡有些人知道自己前生是出家人,或是居士。「去白」,就是知道死後做什麼?是進牛腹、入馬胎,抑或往生極樂世界?了生脫死的人,一切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再不糊塗了。如果你真想知道,就要拿出充份的時間來修行。
八月三十日 吉蘭丹
在訪問期間,無時不在時間的樞紐上旋轉。每天面對著幾百幾千的信眾,在萬聲嘈雜,熱鬧烘烘的環境下,我們唯有更加守著本位,心不外馳。所謂內心清淨外境清涼,才能夠在忙亂中不忙亂,掙扎中不掙扎。
今晚上人開示時說:「修行,要老老實實地修,就是守規矩。修哪一個法門都不能懶惰,不要找偏門或走捷徑。修行重於深入、深信,不是將信將疑。也不用看這山低那山高,或者朝三暮四。念三天佛,學三天教,持三天戒,修三天密,參三天禪。這樣修縱使多少劫也一事無成」。所謂「專一則靈,分歧則弊」,不是那一個法門不靈驗,而是你自己沒有掌握那關鍵。八萬四千法門中,每個都是第一,沒有第二的,只是看哪一個法門能否對你的機。不要貪多,多了嚼不爛,吞下肚子也不消化。
說到坐禪,「禪那」是梵語,譯作「思惟修」或「靜慮」。參禪,是用腦子去思惟,但不是好像一般人打著源源不絕的妄想,而是「參話頭」。「話頭」者,一切妄念之頭,非話尾。話頭很多,最普遍的是「念佛是誰?」你知道念佛是誰嗎?你回答:「當然是我」;「你」,又是個什麼?當這個身軀死了,被焚化後,「你」又跑到那裡去?
時刻參這個話頭,其他雜念便會逐步減少。此時應該繼續參下去,綿綿密密,窮追不捨。功夫既到自然會起了疑團,瑩瑩徹徹其他一念也無,只剩下一個「念佛是誰」;待你追究到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剎那便可打破漆桶,見自本性,找出自己的原來面目。
坐禪就是去一分假、現一分真。久而久之,參到極處就會達到初禪境界,這又叫做「離生喜樂地」;你已經離開一切眾生相,得禪悅為食。此時體外呼吸停止,體內的呼吸卻活動起來。
二禪是「定生喜樂地」,這境界超過初禪的快樂,每個毛孔都歡喜得笑起來。此時六脈也停止了。
三禪是「離喜妙樂地」;此刻妄念清淨了,寂照澄徹,妙樂的境界又勝過二禪。
四禪是「捨念清淨地」;此時連念也不存,達到「一念不生全體現」的地步,更加灑脫。
凡證到這些境界,都須要叫明眼善知識來證明,並非由自己猜測決定。到達四禪才是功夫的第一步,並非證果,不要以為有什麼了不起。修道的人最怕犯了「口頭禪」的毛病,不單四禪不懂,還創出個五禪、六禪來哩!
真正的祖師,是「縱遇鋒刀常坦坦,假饒毒藥也閒閒」。初祖菩提達摩,被人下毒六次,但至今尚未死,還是逍遙自在。這才是真正能把握生死的人,不要以為懂了一兩個公案,便摩拳拍案,橫眉瞪眼以為自己了不起,或者開了悟!
八月三十一日 吉蘭丹──登嘉樓
一早起來,繼續南下到東海岸的第二州「登嘉樓(Terengganu)」。車子在公路奔馳,左面是耀眼生花的銀海,空中群鷗嬉戲,右面是整排整排的椰樹,濃蔭迎風裊裊。全身赤裸的小孩子,皮膚曬得黝黑而結實,在光滑滑的白沙上嘻戲。海上幾隻原始的獨木舟,揚起彩帆,輕輕盪漾。天光水影,燦然四射;碧波粼粼,往返千里。兩個鐘頭後到達當地佛教會,男女老幼聚集一堂。佛教在東岸發展不久,大家見到訪問團,覺得分外興奮。
昨晚上人已略講解禪宗法門,今晚進而研究其他四大宗:教、密、律、淨。
上人開示──
一般人在法上生出執著,參禪的執於禪;學教的執於教;學律的執於律;學密的執於密;修淨土的執於淨土──不但沒有一門深入,反而頭上安頭,病中生病。
至於淨土,是最簡單的法門,既便宜又有效,誰都可以修持。念佛也有幾種:觀想念佛(例如觀想阿彌陀佛身金色,相好光明無等倫);觀像(在佛像前念佛名號);持名(如六字洪名,或念其他佛菩薩名號)。念到風吹不透、雨打不漏,一心不亂時,便與諸佛契合。
其實,念佛就是以毒攻毒、以妄止妄的法門。此外,還有實相念佛,即是參禪,參「念佛是誰?」過去很多祖師,都是先參禪後念佛。參明白了,體會禪宗與淨土,原是一體不是兩個。故曰:「有禪有淨土,猶如帶角虎;現世為人師,來生作佛祖。」
修行切忌執著,「斷除煩惱重生病,趣向真如亦是邪」,修道要明理,否則經千萬劫,仍是煮沙不能成飯。
九月一日 登嘉樓
今天是地藏王菩薩聖誕,一早起,六十個蓮友便開始念地藏聖號,懇誠精進。
恒實、恒朝,都患上感冒,傷風流涕。在一般人眼裡,這沒有什麼稀奇;天氣炎熱,水土不服,很容易傷風的。但修行人知道病源於心,用功愈得力,愈要調身調心。絲毫不小心,乃至一釐妄念或邪見,立刻招來果報。心如照妖鏡,任何鬼魅黑影也乍現其中。故上人解釋「人怕鬼」及「鬼怕人」的道理,真是一針見血:人若心裡有鬼就是人怕鬼,人心裡沒有鬼就是鬼怕人。「百千法門,同歸方寸;河沙功德,總在心源。」──十法界不離一念心。
今天其中一位團員果勒先告辭了,他還要到尼泊爾去。
傍晚上人開示:
「有人問我世上有沒有鬼,我可以告訴你,鬼不是沒有,但不容易見。鬼是一股靈氣,屬陰;神是屬陽的。神與鬼僅是一線之差,聰明就是神,愚癡就是鬼。一般人不明理,奸商利徒便把握著凡夫迷信的心理,經營投機生意,壟斷操縱。有賣往生錢的,胡扯〈往生咒〉燒得愈多愈好,亡者必定蒙益。其實盡你怎樣燒,剩下的只是一堆灰而已,還犯了毀像焚經的瀰天大罪。這是落地獄的因,大家不能不注意。
更有一些人,還活著便把錢存到陰府裏,以為可以買通閻羅王。閻羅王不是世間的貪官污吏,隨意受賄的。他見到你這個貪心鬼,反而快點打你入十八層地獄。
人在世上輪迴生死,就是被貪瞋癡三毒支配得糊糊塗塗,不能自主。所謂『君子上達,小人下達』,又說『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每天愁眉苦臉,就與鬼為伍;每天活潑歡喜,就與神為伴。『自古神仙無別法,只生歡喜不生愁。』你常常生氣,常動肝火,就變成青面鬼;常發無明火,就是紅面鬼;常怨責他人,就是黃面鬼;常擾亂他人,就是白面鬼;常煩惱他人,就是黑面鬼。五鬼鬧宅,不用到外面找去,鬼就在心裏呀!如果心裏沒有鬼,鬼又從何處來?
做人要老老實實地修行:『光風霽月,草木欣欣;怒雨狂風,禽鳥悽悽;故天地不可一日無和氣,人心不可一日無喜神。』佛教徒切要孝順父母,仁愛兄弟,尊敬佛、法、僧三寶。」
在座蓮友無不心領神會,頷首響應,更有很多人霍然清醒,頓覺幻翳清除。
九月二日 關丹
早上,前往東海岸最後一站,彭亨州(Pahang)的首府關丹(Kuantan),在此地預備停留三天,即返回吉隆坡(Kuala Lumpur)。汽車沿著數百里的橡樹園和原始森林,靠著河邊的三角州疾馳。只見一片蔚藍無底的海水,浮光耀金、青天皓日、萬里無雲,令人胸襟廓然,豪情快意。東海岸的中國人口不多,只佔全州百分之一。
駛到彭亨佛教會,已有一百多信眾在等候。飯後,上人作了如下簡短的開示:
「學佛法並無什麼奧妙之處,只需要在日常生活中體會。最重要懂得用,不懂受用,就與法不相應。知道一點就行一點。做錯了什麼,便快點把它改了;做對了更應該勉勵向前。切忌明知故犯。
也不要被境界轉,要順逆一如,方得解脫。學佛就是要忍人所不能忍,吃人所不能吃,讓人所不能讓,做人所不能做的。換句話說,即是肯吃虧,不佔人便宜。」
* * *
晚上,來了幾百聽眾,在這偏僻的小城,算是踴躍的法會。
上人首先開示普賢菩薩十大願王:「一者禮敬諸佛;二者稱讚如來;三者廣修供養;四者懺悔業障;五者隨喜功德;六者請轉法輪;七者請佛住世;八者常隨佛學;九者恒順眾生;十者普皆迴向。
我們如果倣效普賢菩薩的行願,也應該禮敬諸佛。一般宗教認為禮拜諸佛是陷於迷信,崇拜偶像。其實禮佛是為了平息我慢心,拜佛也是最好的運動,頂禮時能夠活絡筋脈,血氣流通,甚至能除一切風濕病痛。禮佛時應一心默念如下偈頌:
能禮所禮性空寂,感應道交難思議;
我此道場如帝珠,]阿彌陀佛影現中;
我身影現彌陀前,頭面接足皈命禮。
](或其他佛菩薩名號)
這首偈有攝心作用,拜佛時要不慌不忙,誠心誠意地拜。」
上人繼而開示念佛哲理:「有些人天天念南無阿彌陀佛,也不懂其意。『南無』是梵語,意思是皈命敬投。『阿彌陀』也是梵語,翻譯過來有『無量壽』、『無量光』兩個意思。持佛名號的人,在娑婆世界臨命終前,心不顛倒,安穩泰然地往生極樂世界。」
* * *
今晚,從吉隆坡來的黃逢保、謝其華、楊大省三位居士,還有太平的王振教居士,都現身說法。王居士略述他戒煙也不成功,這回訪問團來馬,上人一路積極勸導佛徒戒煙:在佛教裏抽煙不但不依教奉行,還觸怒護法天龍,令他們不敢親近。王居士毅然破釜沉舟,一夕之間,居然把幾十年的煙癮戒除。幾個星期內,煙不沾唇,大家立刻察覺他變得和顏悅色,容光煥發;這種堅固的信心,一時傳為佳話。
吉隆坡幾位信友,如黃逢保、溫以敬、謝其華、楊大省居士,在百忙之中,攜眷擁護法會,在公共關係聯絡方面,安排得非常妥善。此次訪問團在馬有此良好結果,皆由多位熱心教友,不惜精神物質時間傾力支援,真是功德無量。
九月三日 關丹
今早,舉行簡單的皈依儀式,上人對他的新皈依徒說:
「在佛教裏有一個不正確的風俗,流行參師。本身已皈依某某法師,現在又要皈依另外一個,以為愈多師父愈好。你的上人若是大方的話,還不要緊,因為他明白皈依三寶,就是把一切出家人看齊作師父。你的上人若是小器的話,便惹出很多麻煩,他心裡想:『啊,你把我的弟子搶走了!』這會釀成很多法師水火不容的局面。因此我有一個規矩:如要皈依我,必先得到你師父的同意,要不然拜一個師父就失去另一個師父,太沒有意思。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無論你師父有多大智慧,你也不能沾他的光,依仗他來替你修行。佛在世時,他的堂弟阿難尊者賴著佛的憐愛,只顧修多聞,忽略修定,以為世尊會默默賜他定力,後來遇上摩登伽女之難,才痛改前非,知道修行全靠自己。『各人吃飯各人飽,各人生死各人了。』
所以,未曾皈依佛教的人,我是歡迎的,但你若皈依佛教了,就不需要老在這圈子裡打轉轉。有人問,《華嚴經》裏善財童子五十三參,為什麼我不能拜五六十個師父?這不同。善財童子是奉師命而參師,而不是自己偷偷摸摸,拜一個違一個。
當然我也不介意:我一向感到自己連一個皈依弟子也沒有收過,他們皈依我,等如皈依十方常住三寶。」
早上從九時開始,便全體念地藏菩薩聖號,這幾天剛逢馬來亞國慶日,佛友更是八方雲集,車水馬龍。
* * *
晚上開示之前,我們先唱了「我很幸運」的歌:這是數年前,上人口授的英文歌。上人雖然ABC也不懂得幾個,居然為我們口授多首英文歌,歌詞精簡,活潑幽默,寓深於淺,實是警世良言。團員每次引吭高歌,就不知從那兒來了一股力量,暖烘烘地蕩漾在心頭,倍增士氣:
I'm really lucky to study Buddhism.
Because last life I planted good seeds,
Now in this life I've met good friends,
And a good knowing one to teach me deep wisdom.
I think that I will go to Buddhahood real soon.
I hope so. My Dharma friends and I together will go,
To perfect enlightenment,
To perfect enlightenment.
我很幸運,能學佛法;
因為在前生,種下好種子。
所以今生,遇見好朋友,和善知識,教我甚深的智慧。
相信很快要成佛!
那是我的希望,我與我的法友,皆共成正覺!
那是我的希望,我與我的法友,皆共成正覺!
一曲高歌既畢,台下掌聲如雷,大家都添了幾分喜悅。
恒朝和果童先講話,然後上人婉轉動聽地開示:
所謂「罪不重,不生娑婆;業不空,不生淨土。」覺者是佛,迷者是眾生。覺者具大智慧,迷者具大愚癡。眾生顛倒,然諸佛卻不厭其煩,使盡方法來助眾生醒悟。眾生的迷矇,是因為時刻有個「我」放在面前,障礙了自性的智慧光明。執著這個我,終日「我的,我的」,到臨命終時,仍然要把「我」放下。
你既然執著這個「我」,不妨詳細研究一下,什麼是「我」?身體的每一部份,各有其名。頭有頭名,目有目名,手指有手指名,腳趾有腳趾名,乃至四肢百骸,連最小的細胞,也有其專有名詞;但在哪兒找到一個「我」?既然找不得,為何要執得這麼緊,不是怕我寒,便是怕我饑,這也怕、那也怕,怕到無常鬼來時,仍要跟著他去。故古人有幾句很聰明的話:
人生七十古來稀,先除少年後除老;
中間光景不多時,又有一半睡著了。
人生七十古來稀,除去少年及老年各十五載,只剩下四十年的光景,其中一半又睡覺去了。餘下的二十年,還未計算吃飯、穿衣、大小便、出入往返等瑣事,起碼花去五年。剩下來的十五年,也不知怎樣的糊糊塗塗混過去了。
請大家仔細想想:有什麼真的放不下?一切皆虛妄,如夢幻泡影。能看得破、放得下就得到自在。否則永遠不能作主人翁。為了這個「我」,還造了不少罪業哩。
又在佛教裏,有人說「人死如燈滅」。如果真是這樣,就不必學佛了。人死如燈滅,即是無因果循報可言,那麼殺人放火都可以隨便。我們勸人今生行善,就是因為來生不會受苦報。一般人不明白因果循環,以為人生只受命運支配,其實「君子有造命之學」,命運並非鐵定,而是隨你的業力伸縮蛻變。命運就掌握在你手中,由不好的可以改到好,由好的又可以變成不好,一切唯心造。切忌明知故犯,那是罪上加罪,將來一定受報。
一般中國人迷信「風水」,無論搬到那兒都先請風水先生算算,是否能升官發財,延年益壽。你曾經見過多少風水先生本身升官發財的?眾人迷信,以為「風水」在乎地形地氣,不知風水在乎個人道德。所謂「是人皆言穴在山,豈知穴在方寸間」。你有德行的話,再壞的風水也能轉好;若沒有德行,再好的風水也不能享用,那塊地也很可能從好變壞。所以說「德者本也,財者末也。」德行是根本,財富是末稍。一般人爭名奪利,你為何不爭著去充實自己?德行就是做利益他人的事,不單是利益一個兩個,而是饒益整體。所謂「道高龍虎伏,德重鬼神欽。」外立功,內修德,這樣如法修行,便很快圓滿菩提果位。
眾生多半不認自己錯,只懂得怨天尤人,因此一天比一天沉迷不覺。有些人學佛學了三、五年,開始怨佛了。「為什麼我還未開智慧?」好像佛欠了他,很不公平似的。為什麼你不好好地迴光反照,問問自己:我有沒有減輕三毒?有沒有自度度他?
又有人問:「我吃長素了,生活為什麼沒有好轉?」或者,「我向佛叩頭已叩到頭上起泡,諸佛為何不加被我?」我最近為你們傳授觀音菩薩〈四十二手眼〉法門,居然有人來問我:「我修了三天,為什麼手中還沒有眼睛?」如果這麼容易,不是比抽鴉片煙還過癮?
眾生必須有忍耐心,你看三步一拜的兩個人,從去年五月七日始於洛杉磯金輪寺,拜到目前已有十六個月,大概要到明年秋天才能完成這段八百多里的路程。天氣酷熱,炎陽之下,他們手腳遍身腫痛,仍舊堅持地拜下去。這種誠心感動了天龍八部前來護法,因此他們在路上有不可思議的感應常常發生。
有兩次在途中,遇到流氓和喝醉酒徒,用石頭及啤酒瓶來打他們,可是石頭和酒瓶丟到他們身邊幾尺以外,自然掉在地上,每次如是,好像有一個隱形的網在保護著。他們的老爺車也很妙。平常開駛得很順利,但是他們一旦起了妄想,那車子便會開不動。有一次金山寺幾位信徒,從三藩市開車來找他們。恒實、恒朝本來要駛車到別處洗衣服。但那車子偏偏不動,他們只好站在那兒等著。正在此際,金山寺的師兄到臨了,他們才明白車子不動的原因。
《佛說四十二章經》裏有云,供養一百個惡人,不如供養一個善人;供養一千個善人,不如供養一個受五戒的人;供養一萬個受五戒的優婆塞或優婆夷,不如供養一個初果阿羅漢;供養一萬個初果阿羅漢,不如供養一個二果阿羅漢:如是者,乃至供養無量無邊諸佛聖賢,也不如供養一個無修無證的無心道人。
三步一拜的兩個出家人,可以說是無心道人,因為他們每天打的妄想很少。這次他們來到馬來西亞接受此地信眾的供養,你們是功德無量。這不是說我特別偏袒馬來西亞的人。因為這次會面絕非偶然,乃是宿世深厚的因緣。就是因為我們太熟稔了,才有一見如故、不分彼此的真情。你不相信嗎?在你作夢時就會知道。
有人說,作夢又不是真的,怎值得相信?不錯,我沒有說是真的。究竟什麼是真的,大家說說看!
一位居士答道:「修道是真的!」
上人立刻反問:那你為什麼不修?(大眾哄堂大笑)
上人繼續說:若要在世界上找真的,會找不著。修道是真的,但也看不見。你所見到的,都是形式上的修持,但真理卻是無聲無臭、無形無色的。可是我們要在假裡尋真,不要離假去覓真。
幾年前,我們第一次去看萬佛城,果真(恒實)也隨著一道去。他見到那地方便讚歎不已,說:「這地方真好!」我便問他:「什麼是真好?找遍整個世界,你能找到一個真好嗎?」那時就助他種下三步一拜的種子。雖然只是一句話,卻激發他的決心,要找個「真好」來看看。
跟著是問答時間:
問:怎樣是假中尋真?
上人不假思索地回答:就像在糞土中,埋有金子或鑽石一樣。
問:有些人說,佛教裏沒有「靈魂」的觀念,對不對?
答:或許有人這樣說,但不能代表整個佛教說話。我從未聽過如此的道理,而我也是佛教的一份子。
問:用我們的心,可以明白三世──過去、現在、未來嗎?
答:為什麼不可以?三世就等於昨天、今天、明天罷了。我所說的時間短暫一點,讓你們容易記得,不會這麼快便遺忘。三世等於去年、今年、明年;乃至前生、今生、來生,都是同個道理。
九月四日 關丹
今天是訪問團在東海岸最後的一天,明天便要回到吉隆坡去。
上人在下午傳授五戒,佛友繼續念「地藏菩薩」聖號。
傍晚,上人開示如下:「本團到處受到各界人士厚待歡迎,令本人感到十分慚愧。宣化道不足以感人,德不足以化人,卻受到你們這麼愛護,還贈送這麼多名貴紀念品,本團卻沒有送出半點禮物。為什麼呢?依我看來,佛教裡無須送禮酬答。對於你們的贈禮,我是受之有愧,卻之不恭,只好收了下來,而我們僅能從心中送出一點佛法來答謝各位。」
九月五日 關丹──吉隆坡
早上與關丹的佛友暫別,數十人浩浩蕩蕩地回到吉隆坡(Kuala Lumpur)去。
明天將會舉行盛大的全國性「地藏法會」,今天廟上熱鬧異常,大家趕著準備,忙個不停。
* * *
晚上,上人開示──
「這個訪問團在馬來西亞遊了整整一圈,目前是『次第食已,還至本處』。回顧這段旅程,自己沒有什麼貢獻,覺得慚愧,但畢竟也流了很多汗,到目前為止,體重已減輕十多磅。
這次受到天龍八部的擁戴,全程非常順利,沒有意外或魔障。雖然也遇到了魔,但他們卻頗為和善,終被我們感化過來,變成朋友。
來到此地,人情很熟,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罵我。到我走後就不知道了,罵我的人是我的善知識,他們說我不圓滿,是希望我更圓滿一點。還有一些人譭謗我,是怕自己沒有飯吃。如果人能譭謗我而得到飯吃,這便是我間接的布施,何樂而不為?所謂愈罵愈好,為什麼要被境界轉?有人讚歎便高興,有人咒罵便懊喪,是什麼道理?真是莫名其『妙』!
明天要舉行法會,凡是法會,要依照次序,有條不紊,誠心禮佛誦經,自然有道交感應。不要沉溺迷信,如數百人搶著燒香,那就太沒有意思了。
上香最重要是點上心香,上通天、下及地,做佛教徒要保存正知正見。在吉隆坡,目前已有幾位年青的法師,披上袈裟,為所有的出家人作榜樣。這是可喜的行為,既然出了家,就要如法修行,像個出家人的模樣。」
* * *
晚上,數十蓮友仍舊勤奮不倦地打掃收拾,鶴鳴寺燈火輝煌,直至淩晨才靜下來。
九月六日 吉隆坡˙地藏法會
今天是全國性盛大的地藏法會,大清早信眾便如流水一般,紛紛而至。鶴鳴寺大殿裏,無數往生及延生牌位林立,油燭遍滿,燈火燦然;供桌堆滿了末香、燒香、水果、糕餅,堆積如山,五顏六色,鮮艶奪目。
廣餘法師親自從檳城坐飛機來主持儀式,他老人家在此次訪問途中,傾力支援擁護法會,熱忱誠懇的精神,令人萬分欽佩。
九點,八百多信眾齊集,法會正式開始。先由上人用楊枝淨水,遍灑道場,結清淨界,然後便誦念《地藏經》上卷。近千人的虔誠聲浪,震盪壇場。跟著,在牌位前迴向與一切孤魂有情。供齋時已十二點多,飯後小息至二時半,繼續誦經念佛,一眨眼已到晚上七時。廟裡仍是萬頭鑽動,熙來攘往,熱鬧場面打破從前一切紀錄。
傍晚放蒙山,繼而近千人宛如遊龍地繞著庭院念佛。最後便焚燒牌位,在烘烘火光下,信眾一個多月來的心血功德,盡迴向一切先靈孤魂有情,願同生西方。
美國來的團員,覺得此是揉合信仰、家庭傳統、民間風俗的儀式。八萬四千法門,莫不一一對治眾生根性。最要緊還是在法會中保存正知正見,有條不紊,才有感應。
本來今晚沒有計劃請上人開示,但經信眾熱心請求,他仍然說了幾句話。先由在座的大德高僧及諸善知識開示:廣餘法師、文建法師、厚結尼師,還有黃逢保伉儷、黃良琴、謝其華、溫以敬、陳福發居士等說話。此外還由各州代表,從馬六甲、芙蓉、登嘉樓、關丹等地而至的佛友與大家結緣。馬六甲念佛團團長陳瑞治情緒激昂,熱淚直流,請陳福發居士一曲高歌她所作的「娑婆的救星」,博得眾人如雷掌聲。
上人的開示很簡單──
吃飯時要吃得飽,聽法時也要聽得飽。剛才諸位善知識演說甚深微妙法,而宣化卻不知從何說起。我的話如白水煮白菜,不加油鹽,淡而無味,但可以解渴。聽了法後,貪瞋癡也會減少一點。所謂「心安茅屋穩,性定菜根香」,學佛的人最大的毛病是喜新好異,以為遠來的和尚會念經。這沒有一定,這個訪問團來馬,很多人抱著好奇心來聽聽:外國的弘法團是什麼味道呢?有沒有料呢?所謂聞名不如見面。很多人見了這個法師之後,見他還似個人形,沒有什麼特別的模樣。唯一我與一般人不同之處,就是沒有你們這麼多煩惱。
譬如,有人叫我老魔王,我就是老魔王。這個名稱也有一段故事:我從大陸來到香港,一向不大與佛教界來往,就算收了些皈依弟子,也不願意與他們談得太多。有一個皈依徒弟常常來找我聊天,於是我便介紹他認識從大陸來的一位老法師。他們倆會晤多了,便無所不談。有次我這個皈依徒弟向某老法師說:「我的師父,到現在我還不瞭解他。有時我患了病,睡覺便夢見他,次日起來就痊癒。有時光天白日又見他從我的門走進來,轉眼間又不見人,你說奇怪不奇怪?」
此時老法師喊道:「啊喲,這要不得,他一定是老魔王。末法時代是不許人有神通的,比丘有神通者必是魔王無疑!」
這回我的皈依弟子著了急,趕快跑來問我:「師父師父,有人說你是老魔王,怎麼辦?」
我笑起來:「那我就是老魔王囉!」這下子把我皈依弟子也弄糊塗了。
也有人說我是香港五大怪之一,其他四怪是誰,我卻不知道。大概我不會攀緣,不拉攏護法,與旁人不同,因此堪稱「怪物」。這也是出了名,對不對?無論好名、壞名,都沒有關係,為什麼要在這上面用功夫?
末法時代,世上沒有真,只有假的,你若行真一點,別人見了便不順眼;你若跟他同流合污,他卻高興,讚歎你與他「同事」-這不是菩薩四攝法之一嗎?至於四攝法,可以略為討論一下:
(一) 布施──布施不是叫人布施給自己,而是自己布施與人。財施就有外財內財:外財是國城妻子。例如我現在把萬佛城布施給全世界的佛教徒;不僅是我弟子,我沒有弟子,他們都是三寶的弟子。我在馬來西亞收了幾千個皈依徒弟,著實一個也沒有收。你們不應執著誰是你的師父,應該把所有大德高僧統統視為師父。
萬佛城面積宏大,我個人每天只吃一餐,睡不過八呎地方,不送出來留著它幹什麼?我也不能單獨交給美國或中國人管理,所以讓出來與全世界的佛教徒分享。
至於妻子,這是一般人最難捨的。一個居士真正要修菩薩道,應能把妻子都布施出來。你們做太太的不用生氣,你不想丈夫把你布施,自己可以先出家!
最後,連子女也要捨得布施,才是充分的優婆塞、優婆夷。做得到嗎?如果辦不到,那還未明白真理呢。
內財是頭目腦髓,這是身體的內分。如果連外財也不能布施,更談不上內財了。釋迦牟尼佛在因地修行時,凡是眾生向他要求什麼他都能捨。盡虛空、遍法界,每粒微塵裡沒有一個地方不是三世諸佛捨身之地。而且捨後還不後悔哩!
(二) 愛語──就是用溫柔的語氣,如哄小孩子似的,來調伏感化頑強的眾生,例如佛陀空拳度子的法門。愛語絕非諂媚或拍人馬屁,它唯一的目的是引導眾生反迷歸覺。
(三) 利行──即是做利益他人的事,不存自私自利心。
(四) 同事──若要度人,先要跟那一類眾生現出差不多的樣子,與他們做了朋友,博取他們信心,然後以身作則來化度他們。
還有,做佛教徒就是要「忍人所不能忍,讓人所不能讓,行人所不能行」,連一根頭髮的虛偽也不要。為什麼有些人修了很久還沒有成功?就是因為善惡夾雜。「善欲人知,不是真善;惡恐人知,便是大惡。」佛教徒不能半真半假,要忘了自己,連自己身體也不存,何況名利?
最後,希望你們都來萬佛城,共同修行。我們在那邊不怕苦,大家願意同甘共苦:有飯吃飯,有粥吃粥,否則涼水過堂,心靈上仍然是快樂的。」(台下熱烈鼓掌,法喜充滿。)
九月七日 吉隆坡
今天是駐吉隆坡最後一天,明日便前往新加坡(Singapore)。下午,歡迎籌委會與中美佛教總會訪問團,連同各州齊集的法師和代表,舉行一個關門座談會議,討論這次全國訪問的得失,及發展世界佛教的計劃。
佛教總會主席金明法師、籌委會顧問廣餘法師、芙蓉妙應寺寂晃法師、吉隆坡錫蘭寺達摩難陀法師;以及黃逢保、王振教,及數十位居士均在座。
上人首先致詞:「這次本國訪問馬來西亞,一舉一動都是雜亂無章,但全程四十二天,總算把《四十二章經》念完。我們的方針是取長補短,向諸位學習,也希望在美國切實發展萬佛城,使它成為世界佛教基地。美國是世界的領袖,佛教若在那兒紮下基礎,有良好的成績,其他國家也會效法附和。
南北乘也應該團結起來,不能再互立旗幟,耳目成仇,否則佛教一定被時代淘汰,佛弟子也會受外界譏諷。」
達摩難陀法師很同意上人的主張,他認為若把佛教「兩派」的觀念忘了,便自然地團結起來。在這個訪問團未到馬來西亞之前,他曾聽過對我們不利的謠言。但從他本人觀察各團員的一言一行,發覺那些謠言不能存在,因此最初的印象,完全消滅了。
金明法師提出互相比較的需要。例如,在馬西亞的佛教,長處在那兒?短處在那兒?我們應該擴充其長,彌補其短。
寂晃法師以為,若要佛教重新振作,首先要組織團結機構,建立佛教中心;其次廣泛推行佛教教育,培植新血輪。目前佛教裡人材缺乏得可憐,連任教小學、中學,不用談大學的人員也寥寥無幾。缺乏健全的教育傳播系統,是佛教處處不能大展鴻圖的原因。
寂晃法師提倡設立國際性的佛教團體,以便聯繫各國、各州、各省,保持密切往來,慢慢抵消佛門弟子各自為政,各爭名利的弊病。第二個步驟,更要積極從事教育,灌輸正知正見,培養青年俊秀,以完成續佛慧燈的使命。
其他居士都踴躍發表意見,但對於以上兩點,一律贊同,決定齊心合力發展萬佛城及法界大學,不限國籍,不分彼此,唯一目標是為世界佛教的發揚光大而努力。
接著大家再徵求上人的意見,他說:「在馬來西亞每到一個寺廟,都看見設備圓滿,能容納數千人的講堂。這是我們應該倣效的。此外,我們應該更深一步研究佛教裏繼承的問題。在家居士無論多麼虔誠或者多麼精明能幹,也不能代替三寶。佛門一定要培植有雄才大略、器宇不凡的出家人,用其慈悲願力,來挽救狂瀾之將倒。
我是一個拆廟的人,我的口號是『造人不造廟』。我們把小廟拆了,一起搬到大道場去修行,把精神放在教育上,培養新血輪,革新佛教內敗壞的風氣。僧人應該與時代配合,在教務方面勝任愉快,才受到世人的尊敬,啟發他人對佛法的信心。」
座談會因為時間限制而結束,所得的總結論,還是要大家團結合作,大公無私地重振佛教慧命。雖然是短短幾個鐘頭的檢討,對我們卻裨益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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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應信眾要求,又舉行一個皈依儀式,有一千多人皈依。之後上人便傳授開智慧法門及〈大悲陀羅尼四十二手眼〉密法。
今晚是歡送會;一瞥台下濟濟一堂的信眾,彷彿昨天才與他們會面,明天又要來一個小別。時間過得太快了,四十二天不知不覺中溜走。而這些面孔已變得很熟,恍如自己的家眷親友,一旦分離,真令人感慨萬千!
法筵開始,先由金明法師,廣餘法師致詞,然後上人簡短地說了一席話:「這個訪問團一行十人,來到溫暖的國家,幸會諸多有為的法師及信友,異常高興。我們此舉是抛磚引玉,明年萬佛城舉行盛大開光典禮,希望諸位可來參加。同時,也會舉辦一個國際佛教大會,重新檢討出家的憲法,並選舉佛教的教主,把佛教有系統地重新組織起來。大家若有能力的,請前來隨喜功德。我相信明年萬佛城的萬佛駕臨,必定驚天動地,大放光明,普照寰宇。」此時台下歡聲洋溢,眾人心理皆充滿喜悅。
已經十點多了,但信眾仍舊依依不捨,一直歡聚到午夜十二點多了,廟上方靜下來。
二、新加坡
新加坡之行
九月八日 吉隆坡─新加坡
能於方便巧分別,於一切法得自在;
十方世界各不同,悉在其中作佛事。
──《華嚴經十行品》
飛機預定早上九時起飛,大群信眾前來機場送別。在眾人懇切的關懷及祝福中,我們暫道再見。
到新加坡(Singapore)是四十五分鐘的航程,一下機,便見到大約一百人在等候歡迎:慧僧法師、悟峰法師、廣淨法師、遠度法師、法權法師、慧平法師、及宏坤法師等,還有蔡膺潔、肅欣華及幾十位居士;大家歡欣地駛車回到居士林。
新加坡佛教居士林位於半山的住宅區,環境清靜優美,四週草木扶疏,繁花滿樹,戶外菁菁芳草,蜿蜒蔥綠的山丘,清新怡人。居士林是亞洲名剎,規模宏偉,樓高四層,地下是莊嚴的大雄寶殿,可容納二千聽眾;露天的花園及陽台可容納一千。此外,二、三樓均是會議室、圖書館、客房等,設計雅緻,既美觀又實用。
這次來到新加坡的程式表,多半由蔡膺潔居士負責安排。訪問團在馬時,蔡居士曾赴太平及居林,參加地藏法會。在聽經之際,一連幾晚目睹上人示現年逾百歲的老僧瑞相,白眉長長垂到耳邊,面泛紅光,背後毫光四溢,照透整個講堂。蔡居士學佛有年,卻從未見過如此吉祥的瑞徵,故對上人特別篤信尊敬。
新加坡的黃逢保伉儷,及很多精進的佛友,如李玉圓居士等從各州紛紛前來護法。很多人自從跟隨上人親聆法音,心性喜悅,得未曾有,故不惜時間金錢,儘量親近善知識。
新加坡是個朝氣蓬勃的都市,市面上高樓林立,一片物質繁華的景象;且街道清潔,群花吐艶,市中心到處設有公園,大大地調劑「水泥森林」的枯燥。一路只見治安良好,交通整齊,市民生活,富足快樂,整個城市沐浴在安詳寧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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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時開示,雖然本團未到之前沒有大事宣傳,頭一晚卻吸引了一千五百多聽眾。今晚由慧深尼師翻譯,把上人的華語開示,譯成通俗流利、抑揚頓挫的福建話,還隻字不漏,功夫之純熟令我們欽佩之至。
「各位善知識,這是本人第三次來加坡。第一次遠在二十年前,在畢俊輝居士那裡,談論出家人不搭袈裟的事情;第二次是一九七二年在光明山下榻幾個晚上。今天我想講講從前我在香港一些情形,因為慧僧、悟峰諸位老法師都在座,他們都是我在香港數十年來的老同參。
我在一九四九年到達香港,首先到泰國住了半年,後又返回香港,在芙蓉山後面的觀音洞住下來。那洞裏非常潮濕,沒有桌子椅子或任何傢俱,中央有塊大石頭,我便天天坐在那兒打坐。起初不覺,過了半個月後,忽然有一天便感到全身麻木;潮氣已浸入骨髓,使我連手腳也動彈不得。我便像小孩子一樣,重新學習活絡筋骨,但仍舊遍身痠痛,屈伸艱難。此時我也想搬到別處,但沒有其他地方,於是便下了決心:『死在這洞裡算了!』因為捨不得死,換不了生;捨不了假,成不了真;受苦了苦,享福消福。如果這苦頭是我應受的,我儘管受好了。
後來我在洞外蓋了一個小茅棚,用木頭搭好,用蠟青紙糊上,大約十五呎乘十五呎的小地方,總算有瓦遮頭。
這時候魔障也來了,鄰居有位法師偽造謠言,對芙蓉山的當家師說:『這個度輪已經發了財,洞裡不知有多少供養,芙蓉山不用每天供他伙食。」當家師信以為真,再也不供養我,但我也不介意,只把洞內存下的乾糧慢慢用來充饑,因此勉強維持了半個月。這時候什麼也吃光,真的絕糧了,便等著餓死。因為我一向的宗旨是「凍死不攀緣,餓死不化緣,窮死不求緣;隨緣不變,不變隨緣。』
此時香港有一位老居士,足踝被犬咬傷,累醫不癒,已三個多月,有一天晚上忽然夢見韋馱菩薩來告訴他:『如果能誠心供養現住在芙蓉山後觀音洞一位度輪法師,你的傷口便會立刻痊癒。』韋馱菩薩隨即示現我的相貌,如是一連向他報夢三次,這個老居士也確信不疑了。
於是他帶了七十元,揹著三十斤米,來到芙蓉山上找我。第一個便碰到我的好鄰居,這個法師見到供養便說:『你帶來的東西,全交給我好了,我是此地的主人。』老居士說:『我找的是度輪法師,你又不是他!』兩個人就在洞口爭執起來。我聽到外面喧嘩,便出來看看是怎麼回事。那老居士一見到我便喊:『就是他,我夢見的就是這個法師!』
問明來因,我便對他說:『這個洞是我們兩個分住的,你把米和錢分開一半,我們各拿一份好了。」這樣才平息了爭論;可是我的鄰居,仍舊很不滿意地說:少「以後誰來供養你,應先給我才對。」
不久他也不歡迎我住在茅棚,勸芙蓉山的人遷我的單。我便搬到筲箕馬山邨,那時叫做『霸王地』的,在山上建了個小佛堂。本來山上沒有水,我到了之後,屋後一塊石頭竟然裂開一條縫,從縫裡就有股清泉滾滾流出。在山上水比油還貴,我的鄰居連忙把幾十個水桶放到石頭旁邊去接水。以後,無論有多少人來參加法會,這股清泉也用不盡。」
跟著,上人略述他在西樂園不准香港打颶風的事蹟,逗得台下聽眾,都發出喜悅的歡笑。「這是以往在香港的一段故事,在我未離開香港之前,隻字不提;但今天遇到老同參,便說一番自己不大願意說的話。
在香港有很多人都以為這個度輪法師有捉鬼的本領。這也有一段故事:香港有某某法師及七個出家人,常到各處去念經做佛事。有一次大方公司陳瑞昌的姪女「鬼上身」,弄得家裡雞犬不寧。他們請了七位和尚去念經,七位法師到了便大事舖張,穿袍褡衣,南無了整整七天,念的是〈大悲咒〉、〈十小咒〉、《金剛經》等;奇怪得很,和尚念經時,鬼也隨著念。人念人經,鬼念鬼經,天天同這些法師鬥法,弄到他們束手無策簡直沒有辦法。陳瑞昌便跑到洞裡,要求我到他家裡去一趟。本來我不願意管別人閒事,但經他再三請求,便隨著他下山。我到了他家裡,也沒有念什麼經,只是靜靜地坐在病人牀邊。過了十分鐘,那病人悄悄地爬到我身邊跪下來。
我問她:『你是誰?』
她答道:『我是鬼。』
我問:『你為什麼要騒擾這個人?』
她說:『因為我宿世與她有緣,但其實我只想皈依三寶。』
我也不多說,只把頸上戴著的一串念珠,套在病人的脖子上。立刻那聲音便狂叫起來:『啊喲,燒死我,燒死我啦!法師請你慈悲,放過我呀!』
我把念珠拿下來,然後為他說三皈依。
自此之後,我便得到『捉鬼』的名氣;有人說我是茅山,在馬來西亞也有人傳我是『老魔王』,及『香港五大怪之一』。誰叫我什麼,我絕對不介意。否則我又怎會把自己稱為一隻小螞蟻、一隻小蚊蟲、一匹馬?
我現在把萬佛城送給全世界的佛教徒,歡迎你們同來修道,我對你們說的是真心話。有人問:一個這麼大的地方,為什麼要送給人,真是傻瓜!對,我一向都是個傻瓜,沒有你這麼聰明,我所做的都是他人不願意幹的事情!」
上人誠實的經驗之談,如一汪清水,蕩滌眾生的熱惱。已經快十一點了,台下還是濟濟一堂,鴉雀無聲。今晚的反應非常熱烈,我們帶著愉快的心情回去休息。
九月九日 新加坡
早上先去光明山新加坡僧伽聯合會。上人一心來拜訪宏船法師,可惜他老人家有事外出,廟上幾位青年法師來招待我們。
無論在任何場合,上人也不浪費光陰,現在他便利用機會來勸勉青年的出家人:「你們青年人,血氣方剛,精力充沛,應該把握這個時候為佛教多做點事情,千萬不要虛度時光。我是寧死也不趕經懺的人,如果出家這樣喜歡錢,為什麼出家?出了家之後,為什麼還要求名求利?」
幾位青年法師聽了都點頭附和,從他們誠懇的表情,看來這是真心的響應,並非禮貌上的敷衍。上人如果聽到有分量的批評,必定反省檢討,不會匿藏自己的短處,或者擺出道貌岸然的模樣來嚇唬後學。誰對他不好,他愈對那人好;誰毀謗詛罵他,他愈關懷那人。
飯後,畢俊輝女居士忽然出現。她是上人二十多年的老朋友,素來談話很投機,這次兩人會面甚為歡慰。畢居士身穿白色褀袍,雍容爾雅,面上容光煥發,對她七十八高齡滿不在乎,仍舊精進奮勇獻身教育。遠在數十年前,畢居士奉她上人慈航法師遺旨,積極從事教育,除了擔任世界佛教聯誼會副會長,以及「世界佛教徒友誼會新加坡分會主席外,還創辦聞名海外的菩提學校(註:一九四六年創辦)及其他學校。畢居士精通英語,是翻譯經典的先進。所謂聞名不如見面,這次能與老前輩會晤,真是榮幸之至。
晚上法會有二千多聽眾參加,首先由恒朝法師敍述三步一拜途中的一二經歷,這兩位行者每天的生活,都充滿了神妙不可思議的故事,是末法時代修行人的借鏡。此時,于教授也說了一番話。途中受他影響的青年人甚眾,受過西方教育的知識份子及大學生,本來對佛法沒有信心者,自從聽了果空契合科學及佛法的透視,信仰心也大大增加。加上果空對參禪深修「反聞聞自性」,也即是明自本心,見自本性,迴光返照,反求諸己的不二法門。果空今晚心血來潮,寫了一首打油禪詩,心輕神快地對大家說:「一般參禪的人,都要吟詩作對,否則好像不夠格調。因此我今晚忽然想起一首偈頌來,但它不限規格,無拘無束,現在念給各位聽聽。」
于教授的「瘋道人缺腳偈」:
欲求聖道不難,但須去欲斷緣,見人莫論凡聖,對物不取不嫌,這樣兩邊盡除,三際已完。
若能破除我相,萬事應因順緣,睡時兩腳盤坐,房租很少花錢,吃時粗飯淡茶,何必嘔氣討嫌。
人說我是癡漢,再待三五十年:
那時候,我若對棺微笑,不是神經必是羅漢,
那時候,你若哭哭啼啼,為何當年不聽我好音相勸?
此時已過十點,上人也沒有多說話,他只強調:「這次來亞洲訪問,我不但向當地諸山長老學法,也常與各團員學習。故大家不應有偏見,認為團長必定比團員說得好。這個團中每個人都是老虎,而本人僅是一隻綿羊罷了!」
今晚氣氛融和舒暢,上人傳授了開智慧法門,便結束法會。每晚聽眾情緒的演變,既明顯又微妙。道是要實實在在的行去,如果往真的做,那怕天下的明眼人看不見?
九月十日 新加坡
這次訪問團中,沒有一刻不是學法的好時機。每一言一行,或靜或動,或逆或順,都是諸佛菩薩教化之機。「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道,如汪洋上的波浪,起伏有序,擊拍有節,連綿不息,無有間斷。
每天早晨照例舉行座談會。全體團員都聚集一起檢討彼此的言行,交換意見。這種無拘無束的交談,是我們每天的強心針。開會後大家採取同一方向,胸有成材,便能對萬事萬物隨機應變。上人一向以身作則,毫不馬虎,耳提面命地教誨我們,並實行「見賢思齊,見不賢而自省也」的處世態度。
幾個星期來大家習慣了,每天早晨各人拿著一個枕頭一張氈子,走到上人房裡,坐在地上暢談起來。好多天都是這樣,今天上人卻打開話匣子:「坐在地板上就要依賴一個枕頭,這不是法執還是什麼?修道不能怕辛苦,貪舒服。在我年青修道時,把自己鍛鍊到什麼都不依賴,在任何地方都能坐得安穩,草地上、石頭上、地板上,隨遇而安。在觀音洞裡很潮濕,我坐在那塊石頭上,好幾個月四肢如同癱瘓一樣也挨過來了。修行是要在一點法上也毫不執著,才算功夫。一切法要修得暢順自然,如流水行雲,有了任何執著便是托累,便會擱淺在那兒,不能進步。
我知道自己的身體沒有福報,不可以享受任何多餘的食物,稍為多一點就受不了。平常早上我不喝什麼,這幾天有人給我送來燕窩湯,老放在那兒不吃也不行,於是吃了一碗,立刻瀉肚了,就是如此的分毫不爽。做佛教徒不能到處欠債務,不能要別人服侍。例如洗衣服,這麼多年來在金山寺、萬佛城,我都親自操作。出來反而麻煩別人替你們洗衣服,這太不合法。就算人家心甘情願,也不能佔他們便宜。要知道,身為一個佛教徒,要處處以身作則,切忌麻煩別人,自己多吃點虧更好。」
恒實法師此時提及《華嚴經》〈十行品〉的一偈,是他個人當作修行的藍本:
不愛受諸欲,思惟所聞法,
遠離取著行,不貪於利養,
唯學佛菩提,一心求佛智。
晚上有二千多聽眾,並有十幾位僧尼到會,上人的開示如下:「諸位善知識,宣化道德微薄,不自量力說出一些狂語,一般人也不喜歡聽。但是,復興佛教的使命,是每個佛教徒的責任。我們口裡往往說菩薩自利利他,實際上目中無人,只為自己利益著想,這豈不是打自己的嘴色。目前佛教患了嚴重的絕症,就是佛弟子各自為政,閉門造車,只在形式上做功夫。拿建廟來說吧,你建一棟五十呎的,我建一棟五十一呎的,他就建一棟五十二呎的,彼此爭高,乃至築成幾千萬呎的大廟,裡面卻空空如也,沒有人修道,這豈不是障礙了虛空?有人問我,我是幹什麼的?我說,我是一個拆廟的人!」(全場鼓掌)
「我拆的不是大廟,而是土地廟、城隍廟、子孫廟。住小廟的人搬到大廟裏去,大夥兒一起修行,才是大叢林的生活。為什麼小廟不好?因為住在那兒太無拘無東,不是觀自在,而是吃自在、穿自在、睡自在、行自在,很容易忘記了修道。每天只懂得攀緣,這習氣是破壞佛教的致命傷。有些居士以為單維護一個出家人的功德大,若你只擁護一個一出家人,乃至他還了俗,你說你的功德多大!出家人獨個兒住茅棚,生活太自在了,將來就會變成不自在。
因此,我主張(這是我個人的主張而已,你不喜歡不用生氣),將來出家人不要儲蓄私人財物。出家人一旦有了錢,妄想就會增多,麻煩便來了。無明一起,就會做出種種不如法的顛倒事情。為什麼目前證果的聖人鳳毛麟角?就是因為出家人放不下五欲。我們應該痛念生死;若不了生脫死,出家幹什麼?是不是『做一日和尚,敲一日鐘』,得過且過,別人吃飯,我也吃飯,別人穿衣,我也穿衣,把光陰糊混過了?這樣不但欺騙自己,還對不起生生世世的父母家眷。他們正等待你成道,拯救他們出苦海哩。
我到處說人家不喜歡聽的話,但我不能不說,我已沒有了自己,只是為大家說話。我若有一根頭髮的自私心,便願意永遠留在無間地獄裡受苦。諸位想一想,我若不是至誠懇切,怎會發如此愚癡的誓願?」(當堂掌聲洋溢)
「佛教徒不應只向別人說法,而自己不行;叫人布施,自己不布施。財產是生帶不來,死帶不去的。當你有機會做功德時,為何要這麼慳吝,難道要把錢帶到棺材裏去嗎?我在東北立了三個誓言:第一是『凍死不攀緣』。在座的有錢人不用擔心,我不會打你們的主意,如果我喜歡錢,就不會出家。第二是『不趕經懺』。第三是『不當知識』。我在中國一直如此,到了南華寺,虛老再三堅持,說:『你們青年人不做點事情,難道要老一輩的全擔當起來嗎?』我才勉強當了班首。」
已經快十一點,開示已長達三小時,但台下聽眾還精神抖擻,毫無倦意。到了樓上,數十位信眾癡癡地等著求見上人,上人也孜孜不倦地細聽他們傾訴胸中的鬱壘,有些人更唏噓落淚。唉,娑婆世界多苦!上人每晚都是淩晨兩點才得空休息,早上五點便起來。本來這幾天瑣事繁忙,人來人往,我們有時也感到吃力;但看到師父老人家這般無我的精神,自強不息。修道,要不急不徐,不緊不鬆,一步一步地前進。走到極點,話卻從前死路頭,死卻從前活路頭,別有另一番天地,亦非言詞所能形容。
所謂參禪,不只是閉目靜坐才謂參,而是無時無刻不在參。「行亦禪,坐亦禪」,參到透、參到徹,參到極點,便頭頭上明,著著上妙。
九月十一日 新加坡
早晨開示時,上人說一番意味深長的話:「昨天我對佛青會開示時,曾告訴他們:到我死後,我的弟子應把我的身軀火化,然後把骨灰磨成粉,浸上麵粉、蜜糖,拿來餵給地上的螞蟻。讓我與螞蟻結結緣。他們把我的骨灰吃了之後,就要趕快發菩提心,成無上道。
我既預先吩咐,時候到了,你們就應該照著執行。我不願留下什麼肉身給人供奉,更不要你們建什麼靈塔或紀念堂。我要去得無聲無息,掃一切法,離一切相。」
上人繼續說:「為什麼我願意這樣做?因為很多人不相信我真的要把萬佛城送給全世界,不相信有人肯無條件地為佛教服務。我早就觀察因緣,若不行這條路徑,佛教將會殞亡。需有大公無私,行菩薩道,才能拯救岌岌可危的局面。將來誰也不能割出萬佛城某一部份,來圖己利。萬佛城要萬世流芳,是眾生的財產,不是私人團體所擁有的。」
朝陽正灑進房裡來,滿室紅光,沐浴在清晨的一片安謐,上人的話刻骨銘心地印在我們的腦子裡。
「你們應該集中精神來發展教育,若要建一座廟,不如辦一間學校,裡面設有大講堂,在那兒可以念佛拜佛,也可以聽經聞法。
中國的寺廟一向儲藏不少金錢,雖然資源豐富,卻沒有發展教育。整個中國連一所佛教大學也沒有,不是令我們感到慚愧嗎?不創辦學校,又怎能栽培明理通達的人?難怪外界不看重佛教,而佛門的人材也日益寥落了。
最愚癡的就是那些爭著建廟的人,爭那一個建得高,那一個築得大。如果要花這麼多錢來鑄造佛像,就不如建一棟幾層高的禮堂供人使用,實際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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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間,慧深尼師與我們一道用齋。這是一位才華橫溢,胸襟坦蕩的尼師,眉宇間蘊藏著一股靈秀之氣。在這幾天法會裡,法師用既流利又風趣的福建話,把上人的開示傳達得清清楚楚,活潑生動。慧深尼師說:「眼見亞洲佛教日益衰弱,心裡哀痛不已,時刻生出大慚愧。在佛教裡只懂勾心鬥角、沽名釣譽,怎樣去續佛慧命?六年來,我絕少到外面交際,寧願關上門自己用功。每週主辦佛學班,希望灌輸與青年正知正見。我是個沒有地位和力量的比丘尼,但若有一口氣,就盡那口氣為佛教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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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後,我們在附近的竹林下徐步。慧深尼師面微笑,對著我們說:「你們知道嗎?我身上穿的這件外袍,是我唯一最好的衣服,還是師兄們穿了後布施出來的。在廟上,我素來喜歡穿破衣服,反正綘補得整齊便好了。我知道自己沒有福報穿講究的衣服,並且身畔如有太多東西,是一種累贅。我的師兄弟常常抗議說我穿的太壞了,我便問她們,你們到這兒是來看我穿新衣,還是來共同研究真理?以後她們也無話可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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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時舉行皈依儀式,大約有五百多人皈依,場所人頭擁擠,大約有二千多信眾。
首先由蔡膺潔居士,簡述他在幾個法會裡目睹上人呈現的老僧瑞相(見前文),因此在短短的時間內,蔡居士對上人生出莫大的尊敬心。
上人的開示如下:
所謂「一天能賣十斤假,十天難賣一擔真。」倘若說假的話,一般人樂意信受;如果說真的話,卻沒有人相信。自無量劫以來,眾生認賊為子,染苦為樂。我今天跟你們說的話都是假的。真的話不能以言語表達,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凡所有言,皆是虛言。真實的東西,處於言語道斷,心行處滅之間。
不過,假的可以從真處表達出來,即假即真、即真即假,真不礙假、假不礙真,真假是圓融無礙的。凡夫現時背覺合塵,依真起妄,但一旦甦醒過來,轉迷即悟。我們欲尋求真理,就不要做虛偽的事情,每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也要躬行實踐。「道是行的,不行何成道;德是立的,不立那有德?」外立功、內立德;外不立功,內裏也無德可言。
韓愈在〈原道〉一文中有一段說:「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已無待於外之謂德。」孟子云:「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於心。其生色也,睟然現於面,盎於背,施於四體,四體不言而喻。」孟子又云:「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
廣博無私,以平等大悲普及眾生,這種關懷就是「仁」愛;隨著應該的,本分的做去稱為「義」;從此地實行到彼處,即是在「道」上邁進;不靠外緣反求諸己,充實品行稱之為「德」。仁義理智等都源於心。心地上得蒙真理及法水的灌溉,自然產生一種色澤。真正修道的人,遍身體膚滲透著一層光彩。當然,這也有或多或少的成分,但這光輝泛澈在他顏容上,充盈於臂膊,洋溢於四肢。故曰「四體不言而喻」。至於美、大、聖、神者,都是首先從做人最基本的仁義道德做起。修心養性,敦品立德,心靈上打了一個穩定的基礎,然後逐步進化到神妙不可測度的境界。
孔子也說過:「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孔子達到登峰造極的精神生活,也即是回復到一切眾生具有天真純樸的自性上,返本還源。聖賢見素抱樸,少私寡欲,回到敦厚莊重,未經雕琢浮靡的本質,也即是回到「道」上。他與宇宙運行,與萬物為一,歸根復命,縱使從心所欲,也絲毫不違反天道,犯越自然的規矩。故我們若要學佛,倒不如先老老實實地學會了做人的規矩。你若不再損人利己,做傷天害理的顛倒事,人道圓滿了,佛道也自然會成就。
詩人陶淵明在〈歸去來兮〉中感歎曰:「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以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識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
雖然是一首田園詩,但對於學佛的人卻另有一層深邃的意味。所謂「田園將蕪」,象徵我們的心地荒蕪一片,無明的野草叢生,堵塞了自性光明。為什麼我們還不回到本來家鄉?因為我們自久遠劫來,流放異鄉,忘了懷裏揣著的無價摩尼寶珠,反而循聲逐色,在生死激流中翻捲。我們應該回來西方極樂世界,然後倒駕慈航,來接濟娑婆世界的疾苦眾生。心神已被身軀所支配,被無明當了家,自己不能任運作主,故詩曰「心為形役」,怎不值得我們黯然神傷,悲慟哀歎?
不過,我們「若悟以往之不諫」──也即是孔子所說的「今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仍不算太晚。只要知道有「來者之可追」,向光明的大路勇猛直前便是。我們既洞悉從前的迷途尚未太遠,便應該醒覺「今是而昨非」。如果我們明白從前虛度光陰是不對,現在學習佛法是對的,便應該改過自新,重新做人。以往種種,好比昨日死;以後種種,好比今日生。
不求大道出迷途,縱負賢才豈丈夫;
百歲光陰石火爍,一生身世水泡浮。
妻財撇下非君有,罪業偕形難自欺;
試問堆金等山嶽,無常買得不來無?
縱使你是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倘若你不求真正的解脫,只有辜負了自己的才華。儘管你滿腹經綸,文翰淵博,但若不求大道,仍然是埋沒了自性最高的智慧──這又怎堪稱為大丈夫呢?大丈夫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創非常業,出類拔萃的人。百歲光陰一須臾便溜走,如石上燃起火花的一頃。無論你金玉滿堂,富埒王侯,這個身軀只不過是水中浮泡,浮雲朝露,瞬息萬變。難道名利錢財,或者如花似玉的夫人,會永遠守在你的身旁嗎?儘管你金銀堆成山,也買不通無常鬼。
故各位明眼的善知識,趕快回頭,不要再空度光陰。莫待老年方學道,孤墳多是少年人。你們不用相信我,要相信自己的智慧,發掘開墾自性的金剛鑛。首先把人道學好了,佛道自然會圓滿的。
九月十二日 新加坡
今早于果空教授啟程回美,他任教的大學快要開課了。臨別的早上,照樣在五點鐘舉行打坐班,不少青年大學生來參加,修習禪定。
早上會議時上人指出:「不論在任何場合裏,先要顧全大局。首先要認識各人的潛能,例如他對整個團體有何貢獻?在那一方面能夠產生最大的功效。不要終日只懂吃飯睡覺,其餘的時間便忌妒障礙,要真正實行大公無私,才與道相應。」
今晚是訪問團在星州最後的一夜。經信眾請求,晚上又舉行皈依儀式,有數百人皈依。之後由各團員發表自己的意見,或談談學佛的經驗和境界。
其他團員都講話了,法會將要結束,上人才略略開示,並大開方便法門,傳授開智慧神咒,及四十二手眼。全場頓時反應熱烈,我們踏下講壇,理事正把咒語寫在黑板上,並分發袖珍的紀念冊子。料不到全場信眾立刻都湧到台前,如洪水氾濫,聲浪震動講堂。全場秩序大亂,一片喧囂。我們見了不禁為之一怔:佛教源於東方,時至今日,一旦有正法傳出,居然掀起狂潮,此情此景見了憂喜參半。
三、曼谷
曼谷之行
九月十三日 新加坡─曼谷
如幻師咒術,能現種種業;
眾生業力故,國土不思議。
譬如夢中見,種種諸異相;
世間亦如是,與夢無差別。
──《華嚴經十忍品》
今晨擬定飛往泰國(Thailand),飛機本來在早上九點起飛,但整天驟雨狂風,一直延遲到下午三時。恒朝法師微笑著說:「此地的天龍八部,大概捨不得我們離 去!」
在機場道別了二百多位蓮友,踏上飛機,經過兩小時的航程,抵達曼谷(Bangkok)。
我們計劃居留於泰國華人佛教會(泰國中華佛學研究社)。下機已見理事長高向如居士,副理事高根昌居士,副秘書楊乘光居士及其他理事在迎接。謝其華居士也在百忙中抽閒,從吉隆坡趕到此地與我們聚首。現在這訪問團,少了於果空和果勒兩人。卻增加了黃逢保伉儷、吳雪蘭及吉隆坡幾位佛友,隨我們同行,增加聲勢。
斜陽灑照,緩緩地開車駛回市區中心。薄霧籠罩,華燈初上,一條條灰黯的街道,亮著螢光似的燈光。淡淡的殘陽之下,豆大的微塵在空中飛舞、盪漾,一粒一粒數不盡,如夢如幻。駛過曼谷風塵僕僕的街衢,感覺一絲微微的悽惻。天空已化成一片慘白,此時,畫面已塗上「疏煙淡日寂寞下蕪城」的幾分蕭條。
一個小時之後到達佛教會,是一幢三層樓的舊式房子。今晚沒有在報章上發表消息,待明晚才正式開示。
九月十四日 曼谷
早上我們全體團員,除了三步一拜的兩位法師,在佛教會理事及謝其華居士率領之下,都前往參觀玉佛寺。玉佛寺位於市內大宮殿的一隅。此是泰國歷代王室建設的宮廷,在幾畝土地上建築起莊嚴華麗的大佛寺。樓宇及圍牆四壁,都由彩色琉璃瓦砌成,紅的、綠的、藍的、黃的,在溫煦的太陽下熠熠發光。玉佛寺早已馳名於世,相傳這尊玉佛源於緬甸,本預算運送到海外,但船一駛過曼谷海灣便擱淺不動。當地居民視之為菩薩聖旨,就在此建寺,虔誠供奉玉佛,視之為國家奇寶,從此吸引不少海外遊客前來瞻仰。
老子曰:「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心外的色聲香味觸法,是走馬燈的幻影,欲要揣摩本地風光,非要細探心頭方寸;恍恍忽忽之中,會喜覺「無一物中無盡藏,有花有月有樓臺。」
* * *
晚上約七十多位信眾來聽法,這比起馬來西亞及新加坡幾千信眾的熱鬧場面,稍有不同。但法輪是常轉的,真理也不會在數目字上生分別心,上人仍是孜孜不倦,赤心一片地觀機逗教。
泰國是一個佛教國家,對海外法師來弘法,反應卻這般冷淡,無形中反映國內民心不寧,及政治局勢的蹉跎。此地南北兩傳的法師,似乎不大往來,佛門弟子若不聯袂宣揚法教,佛法又怎能興盛起來?
今晚,上人的開示很輕鬆:「有人問我,美國的佛教是怎樣的?告訴你,美國的佛教,又叫愚癡教。為什麼呢?如果不是愚癡,怎會有類似三步一拜的出家人,不管他日曬雨淋,仍舊毫不間斷地拜呢?
這不是愚癡教嗎?不過,『養成大拙方成巧,學到如愚始為奇』,『捨不了死,換不了生,捨不了假,成不了真』;『吃苦是了苦,享福是消福』。我們身為佛教徒,如果連一點苦頭也吃不消,這成什麼佛教徒呢?叫人布施,自己不布施;叫人修行,自己不修行,這是說食數寶,口頭三昧,無有是處。
我們在美國的出家人,本著『凍死不攀緣,餓死不化緣,窮死不求緣』的宗旨,要講究骨氣節操,不為五斗米折腰。無論遇到任何境界──利害得失毀譽苦樂──都不動心。雖然這不算很高的境界,最低限度能夠常常快樂,這不是很好嗎?所有的名詞都是假的,是客塵,非主人翁,為什麼要被名利轉得顛顛倒倒?」
繼後上人傳授〈楞嚴咒〉裡的開智慧法門:「這個開智慧法門是百千萬劫難遭遇的。我是個千兩黃金不賣道旳人,但見到諸位誠懇,便毫無代價地傳授給你們。」
九月十五日 曼谷
早上我們都去報恩寺,拜候普淨老法師。普老是泰皇頒贈封號為「華宗大尊長」榮銜,享譽國際,追隨拜見者皆是王親國戚,達官貴人。報恩寺是一座璀璨莊嚴的廟宇,踏進門檻,如臨珠宮寶闕。地上是五彩石磚砌成的大朶蓮花圖案,地板磨得閃閃發亮;園外紫艶黃花,爭姘鬥麗。
上人一路上對所有的大德高僧,都是謙遜融和,一視同仁。然話裡寓深於淺,耐人尋味。現在他很坦誠地對普老說:「我是預備把萬佛城獻給全世界的佛教徒,地方這麼大,自己用不著,還是讓出來與大家分享,希望您也義不容辭,來美國助我們一臂之力,弘法利生。」
普淨法師看了我們隨帶的介紹冊子,不禁讚歎道:「好大的地方,在那邊可以買塊地,蓋個小茅棚嗎?」
上人回答:「地方全是公家的,何須要買?您老喜歡住在那兒,我們一致歡迎。」
半個小時的閒談很快溜過,我們頂禮老法師告辭後,駛回市區。
* * *
晚上的法會,除了兩三位法師,都是在家居士。上人的開示摘要:「在佛教裡,我們不要掩耳盜鈴,自欺欺人,不要把一個本來圓滿的宗教,蹂躝成不真實的制度。宣化自出家之後,目睹這個情形,內心非常悲痛,故立志要盡我所能,改良佛教裡自私自利的作風。但不是先要他人改,而是從自己身上做起。佛教徒應該天天檢討:我對佛教有所貢獻否?如果沒有,就應該生大懺悔,改過自新!」
四、香港
香港之行
九月十六日 曼谷─香港
菩薩所行行,及以諸大願;
明瞭皆如夢,與世亦無別。
了世皆空寂,不壞於世法;
譬如夢所見,長短等諸色。是名如夢忍。
──《華嚴經十忍品》
早晨先往佛光覺苑,與達理法師交談一會,便回到佛教會用齋。下午我們向當地佛友道別,前往機場。
經過三小時的飛行,到達香港啟德機場,已晚上八點,在機場有多位法師等候:洗塵法師、金山法師、誠明尼師、果利、果陽法師,還有周鯨文伉儷及其他數十位居士,都前來歡迎。
今天晚上先到洗塵法師的道場,青山藍地的妙法寺住一宿。剛巧適逢農曆八月十四日,正趕上「迎月」之夜。車子朝著新界的公路開行,翻過綿延的九龍山坡,駛進郊外的曠野,空氣頓時清新起來。天空是一片瑩白,浮著一輪明月,薄霧清風,碎影流光,把蜿蜒的山脈,照耀像蠕動的銀龍。著名的維多利亞海峽,盡入眼底,海上微波緩流,如水銀四瀉,晶瑩雪亮。對岸香港島,燈光輝煌,太平山上的霓紅燈,閃黃閃綠,如一串串的瓔珞珠光,璀璨耀目。
車行了一個鐘頭左右,到達妙法寺,新建的大佛殿,原來剛剛落成,還未開光。大家都有點倦意,整理行裝之後,休息時已是淩晨一點。
九月十七日 香港
早晨四點半起來做早課,今天是中秋節,又是金山法師六秩大壽,是雙喜吉日。
早課後照常開會,半途中洗塵法師走進來,與大家聊聊,談談美國大學教育的情形。上人再次強調:「佛教應該團結起來,不要再各立東西了。我不是一個行徒弟主義的人;我們要把眼光放遠,拓展世界性的佛教。只要佛教能在西方發揚光大,誰有才幹,誰不存自私心,我一定擁護那個人──您以為怎麼樣?」
* * *
午間是個極熱鬧的場面,廟上來了一百多僧尼,向金山法師拜壽,新加坡的演培法師也剛蒞港,此外還有近一千佛友,客似雲來,把兩層樓的飯堂塞滿了,喧鬧不堪。
正在用飯時,洗塵法師要求上人講講話,上人於是用他那宏亮的嗓子,透過四週的鬧聲,從容不迫地說了以下的話:「諸位大善知識、老朋友、小朋友,我們今天在這座嶄新的佛堂聚首,皆因無始劫以來種下的佛緣。今天的成就,乃是暫時的果實,但我相信,在佛陀的常寂光淨土,我們才真正團圓,而非在五濁惡世流連的一須臾。我們的重聚,也不限於一同吃幾味好菜。」
飯後來賓相繼而去。我們的主人翁安排了旅遊巴士,帶團員到新界各區一逛,參觀勒馬州邊界,沙田佛教醫院等。下午便回到上人的道場──佛教講堂。
佛教講堂位於香港跑馬地鬧市,人煙稠密,車水馬龍中的一座大廈的十二樓。面積僅有八百呎,與我們沿途所到過金碧輝的道場成了強烈的對比。上人一向本著「凍死迎風站,餓死挺肚行」,造人不造廟的作風,在香港十多年來,受盡艱苦,只管默默耕耘,不問收穫。
每次他回到香港,必先把自己的道場洗掃一番,清理歷年堆積的塵垢;修行人最怕內心的污穢,還沒有洗淨。一進門上人便大發威德,放大獅子吼,把香港的弟子霍然驚醒。在香港民風猖獗,人慾橫流,利令智昏,紙醉金迷之下,稍不提防便退失菩提。修道若不是「時時勤拂拭」,自性明鏡就很容易染上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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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道人每一分的緘默,每一分的莊謹,是多少年的熬煉,多少苦澀,多少辛酸血淚換來的?難怪說山河大地唯識現。不需到外面去找,心靈裡最袖珍的原子,已含藏整個宇宙的奧秘。裡面有江洋、有大漠、有高山、有流泉、有四時、有氣象。如果整個人類有一天滅亡,只有一個嬰孩存在,只在一念之間,他能重新創造整個三千大千世界,造化主宰,不在八萬四千里以外,就是每個眾生心坎裡的常樂我淨、妙真如性。
這幾個晚上,上人也沒有開示。因為佛教講堂地方狹窄,不足容納所有團員。
九月十八日 香港
有人視香港為天堂,有人稱它為地獄。天堂地獄,一念之差。萬事萬物,唯心所現,唯識所顯。處身愈污染的環境裡,修道的人愈要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在這個道風日喪,人心敗壞的社會裏,奸殺盜竊,日日頻增。人民在寸金尺土的競爭下,為三餐勞碌奔波,心力交瘁。立志不堅的青年人,受了物欲的引誘,成為文明的俘虜,繁華的犧牲品。更有奸商利徒,殘民自肥,蹂躝無知。多少市民如無主宰的羔羊,受盡了摧殘剝削。身為釋子,若沉溺在財色煙酒之中,想必釋迦牟尼在常寂光淨土裡,也會掉下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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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全體參訪西樂園,這是上人初來香港所建設的第一個道場。西樂園位於筲箕灣馬山邨的山脊,山坡尖峭,路徑彎曲,要爬上三百多個石階方可到達。上人堅持和我們一起上山,男女老少一行十餘人,在山間繞了幾個大圈,年紀較大的,都走得氣喘呼呼。見到上人那種剛毅不屈,不厭艱幸也和我們青年人邁進的精神,給與我們一種無言的啟示和鼓舞。
一路見到凋零貧瘠的景象,四週殘破的木屋區,一片寥落。走了約有二十分鐘光景,轉一個彎,來到一個小山穴的凹處,已到達西樂園。踏入小山門,撲鼻清風,迎面送來,頓覺暑氣全消。只見園中樹影婆裟,叢竹隨風擺動,蘚苔斑駁,好一番「曲徑通幽處,禪房草木深」的謐靜。寺身僅有三十呎或十五呎,灰綠的瓦蓋,素色的水泥牆壁,樸實無華,是個名副其實的「陋室」。閉目凝神,腦海裏依稀泛起上人當年閒居茅蘆的景象,不禁微喟。雖然外形殘破,但骨氣節操,其樂不減,棲隱山中,物外天全,實是身貧道不貧哩!
聽到西樂園的故事多了,都想看看那天然的泉水。走到寺後面,有個大約三呎見方的木框,四週圍繞著一塊石頭,一泓清泉從石上湧出,泉水澄清如鏡,各人掬飲數口,覺得清甘可口,從市區帶來的塵勞熱悶,盪然全消。
在樹蔭下的石凳上靜坐,細聽潺潺流泉,沙沙風聲,此時覺得心定如水。顧盼這個小道場,有如摩尼寶珠,在污泥濁浪中,卻是清淨無垢。我們都有遠隔紅塵千萬里之感,不知不覺又嘗到本地風光的韻味。
斜陽偏西,緩步下山,涼風習習拂起衣襟,海上已湧起縷縷白霧。迷濛縹緲,不禁低吟起前人的詩句:「野寺人來少,雲峰水隔深;夕陽依舊壘,寒磬滿空林。」此情此景,也不知是詩是畫了。
九月十八日 香港
普為一切眾生故,不思議劫處地獄;
如是曾無厭退心,勇猛向以常迴向。
──《華嚴經十迴向品》
今天恒觀法師從金山寺來了一封信,裡面略述兩個感人的故事,都是最近在三藩市發生的:
三藩市有一位姓卡佛的美籍牙醫,最近與他太太及兩個小孩,皈依三寶,對上人信心堅固。上個星期他們都在家,兩個孩子見到上人親身來訪。門鈴一響,小孩子開了門,目睹上人身穿黃袍披紅祖衣,面露安祥的笑容,赫奕莊嚴。但轉過身來,上人已蹤影全無,在虛空裏消失了。
父母親聽到孩子的陳述,非常感動。上人在他們家裡出現的那一天,訪問團全體還在新加坡。
另一件更不可思議的故事如下:在訪問團未啟程到亞洲前兩個星期,適逢農曆六月十九觀音菩薩成道日。那天萬佛城舉行法會,場面非常熱鬧。突然來了一批不速之客:中國城聞名的一班黨員,十餘位的太保青年。他們來到萬佛城門口,鐵閘本已鎖上,等了很久,正欲離去,卻有人出來把鐵閘開了,這班青年才有機會進來聽經聞法。他們本來的動機,大概是窺探此地的情形,但經一位熱心的居士勸告,當天全體皈依三寶。皈依時,上人的教訓毫不客氣,斬釘截鐵地說:「現在你們身為佛教徒,不能再為所欲為,無惡不作。要立刻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你們要明白因果報應,絲毫不能再錯。假如繼續殺人放火,將來受報會痛苦不堪。你若殺人的父親,人必殺你的父親;你若殺人家的哥哥,人家必殺你哥哥。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上人這番話,針針見血。青年人後來承認,當天覺得身加瑠璃,被這位長者一目了然,毫無隱瞞的餘地。
經過這次當頭棒喝,這幾位青年真的被感動了,回到三藩市立志洗心革面。他們未到萬佛城之前,正積極籌買大批軍火,如機關槍手流彈等,預備與鄰黨作一你死我活的鬥爭。他們與幾個行家聯絡,尚未找到合理的價錢。皈依三寶之後,翌日便來了一個行家,手上正有他們所需要的軍火,並且價錢理想。他們有沒有買下來?沒有,大家商議之後,決定洗手不幹了。
上個星期,黨員兄弟七八人,在同一個晚上清晰地夢見上人來為他們摩頂加持。在佛教裡,摩頂是慈愛的表現,能消災解業。自此之後,這班青年人一行十幾個兄弟,每晚到金山寺聽《華嚴經》。此次的驟變,無形中解救了中國城多少居民的生命及治安問題。昔為太保流氓,而今是循規蹈矩的佛教徒,佛法的力量多麼不可思議!
九月二十日 香港
今早與何郭天佑夫人,到跑馬地東蓮覺苑,拜訪住持愍生尼師。大家商議後,同意從明晚開始,上人在這個佛學講堂開示。
東蓮覺苑,是個莊嚴肅穆的道場,建築雅緻,柚木的地板擦得光亮,幡幢燈籠相映成趣;廊下串串風鈴,在微風下叮噹乍響,大殿裡淡香裊裊,引人入勝。
* * *
從馬來西亞同來的幾位居士,今天要飛到台灣去,訪問團因為時間不允許,這次不能赴台弘法,要待將來有機會才去。上人親自送他們到機場,黃逢保伉儷,尤對上人依依不捨。但此次乃是小別,明年還會在萬佛城聚首。
九月二十二日 香港
今晚七時在東蓮覺苑開示,照平常的習慣,總是弟子先說話,今晚由恒實、恒朝法師先與信眾結緣。
恒實法師說:為什麼美國人會至心皈命三寶?為什麼對一個從中國來的法師,有如此堅固的信心?所謂「以言教之鬆,以身教之從。」上人十年來,都是行解相應,諄諄訓導,循循善誘,才慢慢感化了難調難伏、浪漫不羈的美國青年。恒實法師說,若是其他法師,碰上美國青年那股倔強獨立、玩世不恭的態度,恐怕早已放棄教化他們的希望。
上人有幾句幽默的雋語,把在美弘法的情形刻劃入微:
上天雖難也不難,教化美國人最難;
下地雖難也不難,教化美國人最難;
教公雞生蛋雖難也不難,教化美國人最難。(全場喝彩)
跟著是上人的開示:
「諸位善知識,本人在一九六二年離開香港後,總覺得對不起香港的同道同胞,乃至今天重遊舊地,心裡還是很慚愧。多年來,我發願要把佛經翻譯成外國語文,但我自己連一個外國字母也不認識,因此等了很久,才完成心願。同時,我也發願無論到哪一個地方,必要提倡正法,不准末法存在。雖然說末法住世,但若有人肯修行,也可以把它轉過來,變成正法。人能弘法,非法弘人。
我在中國到處奔跑,竭力呼籲翻譯經典,但沒有人響應。一九六二年來了美國,隱居了幾年,直至一九六八年,從西雅圖來了一班大學生和學者,希望研究經典。於是就在當時面積僅有幾百平方尺的佛教講堂,創辦了第一期的佛教暑期講修班。第一部講解的經典是《楞嚴經》。以後,學者們的興趣逐漸增加,學生也紛紛而至,便逐步地研究其他經典,如《法華經》、《彌陀經》、《金剛經》、《六祖壇經》、《般若波羅密多心經》、《地藏經》、《華嚴經》等等。時至今日已翻譯了二十八部經典,不管翻譯得好不好,不圓滿的可以讓後來的人去修改,但這種艱鉅的工作,必先有人開始,打出一條新路。國際譯經學院的翻譯人員,都不要求任何代價,大家只一心為佛教服務。出家人更不要錢,這些小怪物,都學我這個老怪物,本著『凍死不攀緣,餓死不化緣,窮死不求緣』的宗旨來學道。
美國的出家人不貯蓄私人財物,收到的果儀全奉獻給公家。有人問:你們怎樣生活?這完全憑自然的感應,但我們絕對不去攀緣。好心的信友,他們不斷地供養。我這些美國弟子,也甘願效法愚笨的師父。不是這麼愚笨的師父,怎會教出這樣愚笨的弟子?例如恒實、恒朝兩人,甘願放下一切。他們的父母或者過去的女朋友寫信及打電話來,他們也不看信也不聽電話,只管專心一意地三步一拜。如果不是笨的話,他們怎肯吃這樣的虧?」
九點了,我們尊重廟上的規矩,結束法會。從大家會心的微笑,知道今晚的話沒有白說。
九月二十三日 香港
念念莫忘生死苦,心心想脫輪迴圈;
虛空粉碎明佛性,通體脫落見本源。
在金山寺和萬佛城的佛弟子,時刻把上人的偈頌銘記於心。僅僅幾句,卻成了修道的指南。
今晚東蓮覺苑的聽眾增加了,氣氛也比昨晚輕鬆。首先由恒賢法師說話:「今天的話題是『愚癡的博士』。這是上人給我起的綽號,起初我不大喜歡,但細尋其味,才知道這是助我擺脫我慢的鎖匙。從前我在學術界工作,以為自己是個博士,必定有相當的智慧,而旁人也以為我蠻聰明的。我一向相當自負,直至遇到佛法後,方知自負是自欺,僅為自己面上貼金而已。世智辯聰,並不是真正的智慧。莊子曾經說,學者之所以愛慕好名,是因為『我見』太深。一旦遇到明眼善知識,他洞悉我所有的破綻,揭穿我心裡蘊藏的貢高我慢。
上人常對我提起美國教育制度裡的弊病。例如在大學裏考試,學生可以打開書本,邊考邊翻書。這是一種公開承認的『作弊』,但美國人不以為然,覺得這是天公地道的。多年來我為自己充當辯護律師,總覺得我沒有作弊,為什麼上人老是對我耳提面命呢?
我現在才明白,我犯了同一個毛病,是『無形』的作弊,無形的欺騙:不是真的把書本放在枱子上,而是在任何場合依賴外緣,不拿出真心,不採用自己本有的智慧去衡量是非黑白。這與考試時作弊,大同小異。
不依靠自己的智慧去明辨是非,就是沒有麻煩去找麻煩,騎驢覓驢,頭上安頭。真正要學佛的人,只需要皈依三寶,親近恭敬善知識,依教修行便是。我不走直路,反而轉彎抹角,追到末稍上。我到大學裡學佛,欲從學者們學佛,但一無所得。佛教的正法眼藏,自釋迦牟尼佛後傳到中國,乃至傳到西方,都是歷代祖師以心印心、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的無上妙法門。道,不是從書本裡吸收,而是老老實實地躬行實踐,才能體會。我現在明白了,就不會做從前那些愚癡的事情。」(全場拍掌)
* * *
跟著,恒朝法師也講了一個關於貪心的故事:「在三步一拜剛開始時,上人曾訓誨我:『果廷,這次旅途中,有時你會挨餓,但千萬不要哭!』當時我不大明白上人的意思。我們繼續拜,離開市區便到達僻靜的海岸旁邊。供養的人來的次數少了,我們吃的東西也不像從前那麼豐富。我開始打吃的妄想,本來知道應該專心一意地拜,但每逢午飯前,腦海裡便不期然地念飲食咒:「今天不知有多少吃的東西?」
不久這個妄想產生了反應,從四方八面的過路人,送來不知多少供養,食物如泉湧傾瀉而來,我們的老爺車裡,糧食罐頭堆積如山。
修道的人擁有這麼多東西,自然招惹麻煩。有一天傍晚剛拜完畢,要回到車子打坐,忽然發覺從車頭一直到車箱,沒有一寸不佈滿了螞蟻!千千萬萬的小螞蟻,黑壓壓地淹沒了整個車子!
那時我心裡只能悶悶地吶喊:「我的天啊!」既不可犯殺戒,又沒有其他方法趕走螞蟻,有好幾個晚上在寒風瑟瑟之下露宿,而螞蟻就在車子裡盡量咬嚼食糧。這時候,上人六個月前的警告果然應驗,我記起他的教誨,才不至哭了出來。既無餘策,只有盡量忍耐,順其自然。螞蟻在車子裡,足足寄居三四個月。我們的糧食倉庫,剛剛縮到合乎兩個修行人的需要時,螞蟻也渺然無蹤了。
這個故事教訓我們持中道的必要。螞蟻有如千萬的妄想,正在對我們說法。沒有貪心,也不會招引螞蟻侵略。世上所有災難,都起源於財、色、名、食、睡五欲。能夠迴光返照,把貪心降伏,世界自然會轉好,災難戰爭也自然消滅。」
* * *
繼後,上人的開示:
清淨是福無人享,煩惱是罪個個貪;
名利小事人人好,生死大事無人防。
若有了貪、瞋、癡,便自然障礙了戒、定、慧的增長。
「貪」就是貪得無厭,好像我這個出家人不貪財,可是愈多愈好。出家人尚且如此,何況在家居士?從無量劫以來,我們為何不成佛,就是因為這三毒的遮蓋。因此我們誦念:「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瞋癡;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如果能真心懺悔,痛改前非,經無量劫以來的輕重罪業,都能如湯銷雪,頃刻頓除。因為「了即業障本來空,不了應須還宿債。」一切一切都在一念之間。可惜我們的罪業沒有形相,如果是有形相的話,必定塞滿虛空。雖然它無形相,卻蘊藏在我們底八識田中,「假使百千劫,所造業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
昨晚我跟你們說過,我對不起香港的同胞同道。這句話不是隨便說說,而是言出由衷。我在香港住了十多年,從一九四九至六二年,沒有一天不企圖把佛教發揚光大。但這個地方很特殊,你對人說真話,他不相信;你若對他說假話,尤其是邪見的誹言,他反而樂意接受。我一向憑著「直心是道場」的宗旨,不打妄語,說出來的話都沒有人喜歡。但不管怎樣,真的話我是要說的。
上人隨即簡敍在西樂園與玉皇大帝約法三章,不准颶風侵港的事蹟:
還有另外一個故事,也可以談談:某年香港鬧水荒,每個佛堂都求雨,各家大事鋪張,但過了幾個月都沒有什麼效果。有一天,我便對我的皈依弟子劉果娟說:「你既然天天念佛,從今天起要特別誠心的念。如果在三天內天不降雨,你也不要再來西樂園見我了。」這回把劉果娟嚇得誠心了。她回到家,便朝夕不停地念佛,果然,在兩天半後,天邊竟然烏雲密佈,然後下起傾盆大雨來,頓時把限制用水的問題解決了。次日,閱報時感到好笑,香港每一個佛堂都要居功,都說是他們的功勞。但是,如果這樣能令他們高興,我也隨喜。
我說這些話,絕不是炫耀自己有什麼力量,而是說明心誠則靈的道理。這次我到了香港,一方面跟你們談談過去在香港的事情,一方面又談談美國的佛教。我在美國只懂得做些愚癡的事情,所以教了一班也變成愚癡的弟子。你們看看三步一拜的出家人,如果他們不是愚癡,怎會不貪圖舒適或金錢?你們以為他們這樣拜不辛苦嗎?他們只懂得吃虧,寧願把幸福送給全世界的眾生。
今天晚上,這個博士徒弟居然公認自己是個「愚癡的博士」,我想她必是美國的第一位,甚至是全世界的第一個「愚癡博士」!不過這沒有關係:「養成大拙方為巧,學到如愚始見奇。」愚癡到極點,可能反變成聰明了!(眾人拍掌)
九月二十四日 香港
今晚繼續在東蓮覺苑說法。大殿裡情緒輕鬆。上人開門見山地說:
性定魔伏朝朝樂,妄念不起處處安;
心止念絕真富貴,私欲斷絕真福田。
念動百事有,念止萬事無。人的心一時清淨,一時就在靈山;時時清淨,時時在靈山。「心」是萬法之源:
三點如星佈,彎鉤似月牙;
披毛從此起,作佛也由它。
孔子又曰:「操之則存,捨之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向。」修行就是要修心地法門,栽培心上地,涵養性中天。「種善因,得善果;種惡因,得惡果。」為什麼我們出家人出家這麼久了還不證果、不開悟?因為我們所造的業,違背聖人法性流,順著凡夫六塵流,隨聲逐色,跟著六根六塵奔馳,好像牛犢子,被人拉著鼻子東逛西盪,沒有來去自如的把握。
因此《華嚴經》說:「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心才是主人翁。如果我們剷除自私心,捨己為人,這就是倣效釋迦牟尼佛的慈悲喜捨精神。為什麼我們有自私、有忌妒心?就是因為有一個「自己」。忌賢妒能,是很危險的事,很容易墮落地獄的。
貪心有如無底坑,填之難滿瞋恨生;
五欲紛陳顛倒想,癡然不覺法器崩。
如果你妒忌人,死後會墮無間地獄;在地獄受無量苦,然後轉餓鬼;又經過不知多長久的時間,才轉畜生,甚至變成糞坑的蛆蟲,終天吃屎喝尿。如果你是個貪而無厭的人,將來也可以變成蚊子。蚊蟲是最自私的,專喝別人的血,來維持自己的生命。大家不要忽視因果,雖然經典也有提及,但這是我往昔切身的經驗。我深知無量劫前,曾為螞蟻、蚊子、廁蟲。你們誰不相信,可以去試一試,但到知道後,可能已後悔莫及了。
佛教徒千萬不要貪錢,錢是「二戈爭金殺氣高,人人為它犯嘮叨;能會用者超三界,不會用者孽難逃。」又所謂:
魚在水裡躍,人在市上鬧;
不知為善德,虧心把孽造。
金銀堆成山,閉眼全都撂;
空手見閻君,愧心把淚掉。
人生就像一場夢,一般人卻不肯承認。正如你在夢中,若有人來告訴你,你只不過在作夢,你一定不會相信他。到醒過來後,不用人說你自己就會知道,從前是在作夢。人未開悟之前,也是一樣;到了開悟證果之後,才知道人生是一場夢啊!
人生一場夢,人死夢一場;
夢裡生榮貴,夢死在窮鄉。
朝朝是作夢,不覺夢黃梁;
夢中若不覺,枉作夢一場。
諸位善知識,不要平時不燒香,臨急抱佛腳。我們應該早點預備好,快點了生脫死,找回自己的原本面目。
九月二十五日 香港
「聖人之用心如鏡」──莊子
道,瞻之在前,忽焉在後,仰視不見其頭,俯視不見其尾,放之則彌六合,卷之則退藏於密;道,無形無色,但盡虛空、遍法界,萬事萬物都在它懷抱中,修行就是要返本還源。
* * *
今晚在東蓮覺苑,上人說了以下的一席話:
在萬佛城和金山寺的學生、教授,每天都在學習佛法。我們研究的是什麼佛法呢?不是印度、中國、泰國、緬甸、錫蘭的佛法,也不是日本,高麗的佛法,而是盡虛空、遍法界的佛法。因為佛教沒有界限,沒有國籍,不是某國家或民族所獨有的。釋迦牟尼佛曾經說:「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皆堪作佛。」不是這一個國家有眾生,其他的國家便沒有眾生,而是整個虛空都充滿了眾生。因此我很正確地把佛教名為「眾生教」。每個眾生可以成佛,每位佛又可以倒駕慈航,化成千萬億眾生,觀機逗教,影響其他眾生發菩提心。
在眾生中,人為萬物之靈,故佛教又名為「人教」;因為人人有心,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故又名為「心教」。「心佛即眾生,是三無差別。」
佛教裡既然無人我分別,佛教徒卻閉門造車,把心量縮得小過一粒微塵。究竟誰是這樣?是我,不是別人。我是佛教裡的罪人,一個叛徒,但我願意改過自新,摒除自私。我常常想:不是佛教不圓滿,而是我沒有做得圓滿;不是人家不好,而是我沒有教化他好。
「真認自己錯,莫論他人非。」在美國跟隨我出家的或者我的皈依弟子,不完全是好的,因為我自己還未完全好哩!但我不怕壞人,他們愈不守規矩,我愈願意用自己的修行去感化他。所謂「以言教之鬆,以身教之從」;單是說漂亮話,不能教化人。必要以身作則,才使他們心服。已經好的人,不需要你幫助,已經發財的人,不需要你布施;你要教化壞人,布施與窮人,有飯送給饑人,有畫送給智人。
如果每個佛教徒以弘揚佛法為己任,不推卸到別人身上,你想佛教不興盛它也會興盛。所以我常對我的弟子說:不要相信我,也不用相信佛;要相信你本有的智慧。發掘自性般若,便會獲得擇法眼,「是道則進,非道則退。」不要把帽子當鞋子穿。
也要承認自己的錯處。譬如,我們修道的人,有沒有貪心?可以給自己考試一下:例如,我今天有沒有打護法的主意?如果有,這就是貪心。如果沒有,就表示你的貪心少了一點,不是完全清除。遇到什麼境界,譬如居士供養紅包,你有沒有打這個妄想──紅包裡有多少?一元?一百元?一千元?如果還打這種妄想,你的貪心一點也沒有除掉。如果沒有打,就表示你暫時把貪心制止了,不是說完全降伏了。
再者,有好吃的東西來了,你是不是要吃多一點?這是最好的考試方式。問問自己,我有沒有常念飲食經?怎樣念飲食經呢?就是頻頻向居士們說:「昨天某某居士供養我,那齋菜好極了,用了最上等,最名貴的材料,我吃了雙倍!」這叫對人要好東西吃。在日用倫常中,便很容易試驗出你有沒有貪心或攀緣心。見到別人穿漂亮的衣服,你自己有沒有立刻想要漂亮的衣服?看見人住在華麗的房子裡,你自己有沒有盼望得到華麗的房子?每天應該在衣食住行處研究自己有沒有貪心。不要欺騙自己,如果有貪心便把它改了,如果沒有,更要勉勵,往好的方面去做。
問:法師住在香港時,既然能夠制止一切颶風侵港,現在還可以為香港居民停止所有颶風嗎?
答:你應該請求全港的人都不會死亡!(全場喝彩)這是不可能的。假如我本身能做的事,還要等人來問,未免太沒有價值了。
九月二十六日 香港
今日是訪問團在香港最後一天,明日便啟程回美國。雖然在此地僅逗留一個多星期,但正法的力量,不可以心思、不可以言喻。上人的開示,別出機抒,喚醒不少迷夢眾生。
今晚在燈火輝煌,香煙繚繞的東蓮覺苑,上人對著座上笑容滿面的佛友,說了以下的話:
各位善知識,今晚是我們在香港說法最後的一次。我知道每天當我在講話時,有人便打起妄想,極力反對我的說法。但今晚這個戰爭可以結束了;我希望我是個失敗者,而你心裡的妄想能獲得完全勝利。不過,我們學佛的要內外一致,不要口是心非。你既然打了妄想,不妨提出來與大家共同研究,或寫文章在佛教雜誌上發表,我絕對接受你的批評和謾罵。是道則進,非道則退,這會為你省了很多力氣。
這個世界上為什麼有戰爭?就是因為我們每個人心中不停地爭強論勝,所謂「爭是勝負心,與道相違背;便生四相心,由何得三昧?」修道是讓而不爭,沒有什麼道理可爭的。一開始爭論,則遠離中道,正定正受也隨即消逝。故云:
推倒須彌心地平,嫉妒驕慢了無形;
修行豈有他玄妙,放下三四佛自成。
為什麼有的人的頭髮都白了?因為打太多妄想,內憂外患,消耗太多精力。如果你們記得,從前我在香港時,曾經有一段時間,頭髮完全斑白了。我到了美國,往鏡子一照,不禁對自己說:「這是怎麼一回事?一定是打太多妄想了。」孔子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如果不被七情六欲所操縱,而能調伏身心,這才謂之和諧及合乎中道。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便不打妄想。轉眼間白髮又變回黑色。所以,我學道得到最寶貴的收穫,就是凡事不與人爭,不打妄想。從前我的脾氣很大,性子急躁,光起火來,很多人畏而遠之。後來我反省一下:身為一個法師,只有令人害怕的本領,這不是一個妥善的辦法。此後我便盡量改善自己,無論吃多大的虧,也不發脾氣。從前我在香港時,本著「直心是道場」的態度,滿以為自己道力十足,好打抱不平。結果這個方法行不通,旁人不接受,並且令到很多人以為這個度輪法師是個怒目金剛。因此我到了美國,改變往昔作風,如果我弟子不聽話,我便向他們叩幾個頭。你們見過這樣的師父嗎?
因為我相信,「有狀元徒弟,沒有狀元師父」,我做師父的,要走在徒弟的腳底下,為他們鋪一條道路。例如這個訪問團裡,有三個狀元(博士),三個榜眼(碩士),三個秀才(學士),我只是個白丁。我是個毫無學識的人。香港有一個同參,聽到我在美國講《華嚴經》,便吃了一驚。他說:「這個度輪,連豆大的字也不認識幾個,他怎會講起經來?」由此看來,我所說的話,只能哄哄不懂佛法的人而已。
我是一個不識字,不會說法的人,也出來講經,那懂得講經的人,更不應該躱懶偷安了。我在美國,朝講夕講,橫講豎講,但我的美國徒弟不曉得中文,所以我可以騙騙他們嘛。
我這個法師,是個大騙子,現在已說得分明清楚。如果你們甘願上當的,可以繼續聽下去,如果不願上當的,便不要聽好了。現在我又要說一個騙人的故事:
數年前,我帶領著六、七個弟子到了紐約,那時剛逢隆冬,雪花怒飛,公路上很不好走。一日,我們駛車到郊外的大乘寺用齋,飯後又要趕回城市赴約。當時我便囑咐一個弟子:「你要管著這條公路,不准在這路上下雪,要不然車子很不好走的。」
結果,有人告訴我,在我們行駛的公路上一直沒有雪,而路旁兩三裏外的周圍,卻大雪紛飛。為什麼有這樣奇怪的感應呢?原來我這個師父立了一個條件,我對弟子說:「如果你不好好地管著這條路上,回到金山寺後,罰你在佛前跪七七四十九天,連厠所也不准去!」這個條件太苛刻了,把我的弟子嚇的慌張起來,他不顧一切,專心一意地求佛菩薩加被,果然有不可思議的感應。
話雖如此,但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世上奇怪的事情多著哩。天下之廣,四海之大,每個人的面孔都不同,每個人的智慧也不一樣。我只希望各位多習禪。修習禪定,智慧和定力便容易增長。你們每個應該用智慧來明辨是非。不要盲從,不要人云亦云。今晚我要跟大家說最後的話:我願逢見到我,或聽到我的聲音,乃至間接聞到我的名字的人,都趕快成佛。我願意在娑婆世界等待著,直至你們完全成佛。到時候,如果是應該的,我也可以成佛;如果不應該的,不要緊──讓其他眾生皆成正覺,我一樣的喜歡。
上人說畢,台下掌聲熱烈,大家紛紛上前謝法。見到信友們充滿笑容的面孔,覺得頂熟稔,不是夙世佛緣,何從解釋這份親切?
踏出門外,時夜已深,天上群星點點。俯瞰太平山下的霓虹,仍然一閃一閃地亮著;綾羅薄霧,涼風侵衣。站在跑馬地山上,回顧四方,《華嚴經》的偈頌,盪漾耳際:
如人睡夢中,造作種種事;
雖然億千歲,一夜終未盡。
──《華嚴經離世間品》
九月二十七日 香港──三藩市
亞洲兩個月的旅程,總算告了一個段落,今天離開香港,回到美國加州去。
機場塞滿送行的人,洋溢一片熱情。十天來覺得在香港的轉變很大。初到時感空氣沉悶,心不開朗。但經正法扶持,往昔的陰暗,變成無限的希望與光明。按照通常的經驗:愈艱難的開端,就是愈坦蕩的結尾。佛法太不可思議了。
數日來狂風暴雨,昨天卻雨散雲收,今早青銅色的天宇,一片瑩澈。
飛機騰至高空幾萬哩,從機艙俯視,下面的陸地、海洋、島嶼,愈縮愈少,儼如小玩具,到後來完全隱沒在漫漫四合的雲海裡。
一片空靈,是奇妙的寧靜。
一即一切,一切即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
隱約地,上人的話在耳際縈繞。
修行空華萬行,宴坐水月道場;
降伏鏡裡魔軍,大作夢中佛事。
機身朝向蔚藍無際的碧空飛翔,如滑入瑠璃海,天光雲影,迅速地一片一片地盪開去。
菩薩為法大導師,開示甚深難得法;
引導十方無量眾,悉令安住正法中。
菩薩已飲佛法海,法雲普雨十方界,
法日出現於世間,闡揚妙法利群生。
──《華嚴經十迴向品》
五、三步一拜隨團日記
三步一拜隨團日記
恒實 七月二十七日 三藩市
眾生隨業種種別,十方內外難盡見;
佛身無礙遍十方,不可盡見亦如是。
譬如空中無量剎,無來無去遍十方;
生成滅壞無所依,佛遍虛空亦如是。
──《華嚴經光明覺品》
金山寺是個「百尺竿」(修道有如百尺竿,下來容易上去難)。十五個月來,在加州海旁公路三步一拜,第一次回到這一個既靜寂又舒適的道場,太容易鬆懈了。立刻,我做錯了。眼睛看見一瓶果汁及自己的行李,便隨著它們跑,被境界轉了:禮佛時遲到,沒有照例誦念誓願,沒有操太極拳,吃飯時太焦急,到後來什麼也看不清楚。唯有專心一意地三步一拜, 及安禪靜坐,才給我足夠的力量來轉法輪,否則是被法輪轉。
整頓行李,忙亂了一陣,方才發覺這不是我的差使!不應該再玩這套老遊戲。目前,我唯一的工作是三步一拜,其他的應由別人管。
恒朝 七月二十七日
飛機上:
長時間的飛行,幫助我們擺脫時空及人我彼此的執著。跟著上人旅行,是罕有的良機──是實實在在地置身於華嚴境界!
檀香山、清晨六點:
冷清清的國際機場候機室。正在等待航接關島的下一班機。我們悄悄地練太極拳,舒筋活絡。
在機上用餐,也不知是早饍還是晚餐,我們的時空觀念,失卻平衡,暫時少了一個依仗。
「來,吃飯吧,吃了你們的執著!」上人微笑望著我們說。佛法裏無有定法。
在機上靜靜的作早課。頓時感到輕快很多,精神集中,再不昏迷。恒實平常最慎重儀規。我呢,才剛剛體會按部就班,一天不缺早晚課的重要性。飯前念供養讚也有同樣的攝心作用。
念咒、念佛、誦經或拜佛,都是保持正定正受的規界,防止心神外騖。修行,是要修你所不願意做的事情,來降伏身心。禮佛、遵守規矩、準時上殿等等──都是我以往最不喜歡的規矩。但要有規矩,才能成功圓滿。恒實在這方面的基礎最穩固,我從他那兒學習了不少。雖然有時心裏也有點埋怨,覺得蠻吃力,可是遵守儀規後,總覺心安神泰。
恒實 七月二十九日 馬尼拉候機室
囚在馬尼拉飛機場九個多小時,十五個月來第一天完全沒有拜。機艙裏不夠地方,候機室也不方便。然而我一點也不氣餒或昏沉,還是心頭爽朗,神智清明。
我問上人:「究竟哪一個方式有價值?像于果空坐著,如老僧入定;還是到處管理事情?」
「一切皆有價值,一切皆毫無價值,就是看你耐不耐得住。任何法門都能了生死;不要自私。」
恒朝 七月二十九日 馬尼拉接機場候機室
我有一個毛病:喜歡看女人。出家之後,一直沒有徹底改了它。在候機室坐足九個多小時,有充份的時間打妄想。發覺自己的眼睛,不知不覺地又隨著女人跑。這就是我要害的「漏洞」:黏到女人身上。
雖然,沒有對誰說及我在機場的麻煩,上人卻語態從容地對恒實說:
「不要打妄想了,可以把這個任務交給他。他是個有本事的妄想家,對不對?」我嚇了一跳,難道上人已看穿我的心?
「嗯,對不對,是不是剛才打了很多妄想?」
「哎……哎……」
「是因為你還放不下女人,你的習氣真重!」
上人把我的漏洞看得清清楚楚,毫無遺缺……菩薩在遊戲三昧中,觀察化度一切眾生,無執無著。
恒實 七月三十日 吉隆坡
來到吉隆坡,覺得有一股如覩舊故,分外強烈的「回鄉」的感覺──萬聲雜沓的街市,夜半經營的小販攤,僑生的熱誠,高僧的德行──都在我心裡燃起灼爍的火花。
恒朝 七月二十九日 馬尼拉接機場候機室
夢:漂亮的女人,慇勤的供養,豪濶有勢的大商賈,都來利誘我們自性法寶,企圖攫奪三步一拜積聚的功德。
早晨與上人商議之後,證實夢兆的警告是千真萬確。我們要處處小心,提防萬一。
恒實 七月三十一日 吉隆坡
鶴鳴寺早課,讚誦歌詠,鐘鼓齊鳴,似乎把護法善神,從多年沉睡中喚醒。魚鼓一敲,響徹十方,整個道場,神采一新。上人一向堅持例常作早晚課,難怪素來有多人說,金山寺、萬佛城、金輪寺等幾個道場,有殊勝之氣。很簡單,真正有人修行的道場,天龍八部,皆大歡喜,咸來擁護。
恒朝說:「你已快變成木頭,吃飯時大家也不大留意你,見到等如沒見的一樣。」
好消息……無論扯到什麼話題,我不能衝動,只要閉上嘴巴,在人叢中隱沒最好。
我發覺在晚上開示最好先打坐。否則,縱有多好的話題及資料,不從定中說法,沒有多大效力。反過來說,就算沒有預先準備話題,但一經凝神靜坐後,隨時開口,語必成文。
恒朝說:「這些女人,打那兒來的?」
慧僧老法師:「她們見到你修行,便一窩蜂地湧上來……」
于果空:「我最不喜歡別人為我照相」。
上人:「我也是。現在我還肯坐下來,從前絕不行這一套。人家替我拍照,時常什麼也照不出來。有時他們打開相機盒子,發覺菲林已不翼而飛……你說奇怪不奇怪?」
恒朝 七月三十一日 中華大會館
全場熱烈踴躍,在一個回教國家,其他宗教根本無立足之地的社會,卻有萬人蜂湧,非常壯觀的場面,真令人感動。當地居民不禁嘖嘖稱奇:「真是奇蹟!」
孝道:
為什麼年青的美國人會「出家」?為什麼寧願捨棄錦衣玉食,皈依剃度,苦行清修;甚至日中一食,夜不倒單呢?答案:他們選擇了做人最基本,最傳統的義務:盡孝,報天下父母恩。
西方社會,是物質最文明,科技最發達的國家。但奇怪得很,近代高層科學家,從屢屢實驗考證中,已經發現:森羅萬象,俱同一體一性;宇宙萬物,實在一如不二。這不是東方歷代聖哲一貫的信仰嗎?科學泰斗愛恩斯坦,在本世紀發明能量不滅、質量不滅的物理方程式,說明物體本不生滅,雖變化有千差萬別,然宇宙是渾然一體。星球、動物、人類,乃至最細微的元素分子,一同分享造化的交合,四大的積疊。
三千多年前,《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早已云:「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是故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東方聖哲明白了「天地同根,萬物齊一」的道理,便採納「同體大悲」的處世態度,孝敬天下眾生為父母,尊上愍下。近代科學卻利用嶄新發明來摧殘同胞,釀成天下洶洶,血腥瀰漫的慘局。這就是忘恩負義,失去本來面目的寫照。佛教的中心是人「孝」道,視天下眾生為父母,故地藏王菩薩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這就是佛教吸引美國青年的重大因素。青年人都要找尋真理。人類豈不是顛倒?政府不惜傾國傾財去研究核子彈、中子彈,及更多更強的殺人武器,逼使人類走向全體滅亡的懸崖──一般人對這種情形似乎無動於衷;可是,偶然遇見青年人剃度受具,修無上道,卻大驚小怪起來──這合乎邏輯嗎?
恒實 八月一日 吉隆坡
恒實:「上人,弟子並不祈求任何名聞利養,只希望早點圓滿所發的誓願。」
上人:「果真,你快點『死』去好了。如果你心裡已經沒有名利,誰在求名求利?我是誰?『我』是沒有名字的,『誰』在求?」
錫蘭佛寺:
上人:「在美國,我正在為你們工作。」
達摩難陀法師:「在馬來西亞,我們也正在為你們工作。」
上人:「其實我們合體為佛陀工作。嫉賢忌能,強撐門戶的時日已過去,我們必須放大目光,顧存全體大用,發展世界性佛教。」
食物與色欲:
外變:
萬人鼎沸
食物
時間表
氣候
講話
金山寺的同參
內變:
頭腦昏沉
坐禪鬆懈
沒有誦經
沒有行氣
慾火高昇
用功不得力
建議:
要求不經煮熟的食物──水果、生菜、白飯、豆腐。
已經一個星期沒有入定,大概因為吃的東西驟然不同。三步一拜素來吃得最清淡,每天的菜譜千篇一律:水果,稍經煮沸的青菜,不加油、鹽、糖、調味,還有乾糧、生菜,間中有豆腐、芝士、杏仁、五穀。
如是我吃
怎樣去解決這個問題?解決方法:
(1) 只吃能補進三步一拜的食糧。
(2) 不要聽食欲驅使,多吃點白飯。
(3) 真誠的斬斷饞欲。
恒實:「師父,我們不能吃煮熟的東西。」
上人:「當然啦,你們修行的階段與一般人不同,不能吃油膩或煎炒的東西。你們的階段如登峭壁,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不能再隨便。可以要求特別的菜單。」
上人真慈悲,今天有人捧來一大碟沙拉:生菜、紅蘿蔔、青豆、椰菜、水果、豆腐。我們吃得津津有味。
恒朝 八月二日 吉隆坡
如渴思冷水,如饑念美食,
如病憶良藥,如蜂貪好蜜,
我等亦如是,願聞甘露法。
──《華嚴經十地品》
在吉隆坡的一些廟宇,大殿上的鐘鼓木魚,都顯得陳舊,壇前的油燈,失卻了光澤;但訪問團每到一處,有如替他們換燈泡,粉掃一番,煥然一新。這個訪問團到亞洲來,目的很渺小,僅是一念:這一念是願一切眾生,「發菩提心,成無上道。」
上人對美譽讚歎,供養禮金,毫不著意,他的禪定超過一切虛慕名利的奢求。他說:「我只希望我的弟子,發掘他們本有的智慧。不要迷信,你們應該追從自性的智慧,不用聽我的。」
恒實 八月三日 吉隆坡
上人:「你腦裡想什麼?」
恒實:「很多慾念,這是很多月來的第一次,如膠似漆,很不乾淨。」
上人:「這是被境界轉,境界來了你不認識,即是定力不夠。」
中華會館:
晚上,上人開示,我們在他的法座後面繼續拜。忽然,一個奇怪的女人,在我身旁出現。她的身段搖曳多姿,到我面前渾身施展誘惑性的動作,如遊蛇盤捲。我沒有戴眼鏡,也看不清楚,只管一直拜。過了十分鐘左右,她的家人才把她從臺上拉下來。
開示畢,回到鶴鳴寺,上人劈頭便道:「看你的慾念,引來個什麼?那個女人身上有個魔女,你的妄想讓她乘虛而入。我破了她的邪術,才不致傷害到你。」
恒朝 八月三日
三步一拜在十五個月來習慣了崇山曠野,渺無人煙的環境,來到馬來西亞熱鬧喧囂的場面,成了一個強烈的對比。雖然上人時刻提醒我們提高警覺,但我們的定力不足,終被聲色所轉:氣候的改變、食物、交際、萬目睽睽──都是無形的壓力。
「你在三步一拜積來的功德已經跑了,但還可以挽救回來。」今早,上人老實不客氣地對我說。意思是我的精力已分散到六根六塵去,我也暫時變成神智不清、渾渾噩噩。
恒實 八月四日 吉隆坡
上人問:「你們吃得怎樣,吃夠了嗎?應該吃飽才對,不要故意餓壞自己。勉強吃得不飽是離開中道,太過猶如不及。你應該吃多一點,你太瘦了。修道就是不揀飲擇食,填飽肚子便算。不要欺騙自己。世上無有定法,此即是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恒朝:「師父,假若因果是絲毫不爽,為什麼又說無有定法?是什麼意思?」
上人:「所謂無有定法,不是說你不必修道,可以隨便殺人放火搶刧。無有定法,即是『諸惡不作,眾善奉行』,為而不為,不為而為,不去執著。」
恒實 八月五日 吉隆坡
我犯的毛病,是貪慕「清心寡欲」的境界,追求坐禪安逸,執著「空」相。這是虛偽的行為。我能夠控制自己,吃得很少,藉以抑制慾念,卻沒有勇氣面對欲魔。我把欲火壓到一點火花那麼小,誤以為這是勝利。其實,我心裡應該有一個大洪爐,任運自如地控制任何熱度。是節制,不是逃避。
我實在欺騙自己:數月來深居隱處,便自鳴清高起來;怎知一回到社會,便立刻被境界轉了。現在,不單常常饑餓,其他妄想也一併而來。我沒有真正面對現實,只走了一條歧路。
其實我貪功取巧,誤以為執「空」就是斷欲的方法。這不是喜馬拉雅雪山修苦行的時候。持行中道,要身心皆堅固。因為吃得不夠,我的身體變成孱弱,常常精力不足。這不是代表正法的好模範。我們既日中一食,就應該吃得飽。我的肚皮已縮到如大豆那麼小,吃多一點便覺得很不舒服。現在只好慢慢的,每天多吃一點清淡而有營養的飯菜,逐漸回復到中道上去。
恒實 八月五日 錫蘭佛寺用齋
上人:「來,吃多一點,顯顯神通!」
恒實:「師父,您這樣說,是不是看不起我們?」
上人:「我怎樣的看不起你?我把你們倆人,看作自己一樣,是毫無分別的。這樣說話,充份表現出你的顛倒。我剛才僅是開玩笑罷,你們應該填飽肚子,否則每天拜這麼多小時,會覺得軟弱無力,提不起勁。這幾日來,你們不會用功夫,大概很久沒有跟這麼多女人在一起,一見了女人便被境界轉了。」
恒實:「弟子已十五個月沒有接近女人,還以為自己斷了欲。其實我是沒有機會而已。一旦考驗來了,就會妄想紛飛。師父,弟子剛才說的話很不恰當,是一時顛倒,衝口而出,願上人原諒我。」
上人用他的手杖,在我頭頂上微微敲了幾下,說道:「你還是在皮毛上用功夫,這不是修道。」
恒朝:「師父,亞洲的出家人不振作起來,是否因為放不下財與色?」
上人:「如果能放下財與色,便能立即得道。」
恒朝:「我覺得我對錢,還不是那麼打緊。」
上人:「等到你真需要用錢的時候,才能看出自己是否放得下。」
上人:「佛法不是玄妙,只要在日用倫常中體會,不要一曝十寒,而是朝於斯,夕於斯,念茲在茲。行住坐臥,吃飯睡覺穿衣,都要守規矩。這樣就是如法修行。煩惱即菩提,冰即是水,就是把手掌反過來這麼簡單。」
恒實 八月六日 吉隆坡
我得不到自在的原因,是因為心裡還在盼望好名,博取其他團員的賞識,及聽眾的嘉許。上人卻不給我這個機會,不給我假名,有時候連介紹也不介紹。他給我們的是真實的名聲,但要看我們是否拿得住。唯一的方法,是毫不虛偽,至誠懇切,沈靜忍耐,真下苦功。
這一次是「無心辦道」的好機會,但至今我尚未能勝任。凡有外來的事物,例如翻譯,應付瑣務等,我都隨著境界跑,沒有好好地牢守自己。
恒朝 八月八日 馬六甲
當我初到金山寺,最不習慣的是拜佛,尤其不願意向上人頂禮。我的心裡蘊藏著貢高我慢。可是自從出家十五個月以來,每天不停的工作,就是拜、拜、拜。拜得愈多,說得愈少;說得愈少,明白得愈多。明白了不能用言語表達的真理:
一切法無常,一切唯心造。
一切皆如意。Everything’s Okay!
恒實 八月九日 馬六甲
上人:「你們應該自立起來,不要總是伴著我的左右。例如坐車,你們兩個有點定力的,就不要坐在我身邊。比丘尼她們可能不願意單獨與其他男人坐一輛車,她們跟著我好一點。」
今天把眼鏡拿下來,拜得比較真實。
天氣酷熱,只想喝點冰涼的飲料;但此地的飲料,不是含有牛奶,便有糖量,而我發過誓願,不喝牛奶不吃糖……故止渴的飲料也沒有我的份兒。其他團員,不是嫌火氣重,就是瀉肚,皆因飲食與水土不合而發生。
我終於忍不住,喝了一杯甜漿。立刻全身冒汗,神智迷糊。腦筋本來清醒,現在被煙幕籠罩;妄想如電影般一幕幕掠過,我覺得呆滯睏倦,黯然無光。
恒朝連日瀉肚,身體虛弱,疲乏不堪。上人今天為他打氣:
「不要病啦,打起精神不要憂愁!不要管他什麼妖魔鬼怪──見怪不怪,其怪自敗。怕什麼?就算死了也不算一回事。修道要置生死於度外,這樣什麼憂慮都沒有。當我獨自隱居時,也時常生病,也沒有人來侍候我。但我毫不介意,一切沒有問題。」
在萬佛城和金山寺,我也中毒兩次,三四天連一粒米也嚥不下,全身癱瘓,像木頭一樣,我還是忍下去。
你必須生歡喜心,猶如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發生。修行人要視一切平等,任何境界來臨也不要愁眉不展。應該與環境作戰,提起打太極拳的精神;戰勝了就進了一步,打敗了就退了一步。當我有病時,外面的人都看不出來;我不讓他們看出有什麼分別。
恒朝 八月九日 馬六甲
今早打完太極,喝了一點豆漿及葡萄果汁,不到一個小時,便渾身不適,似乎發高熱。這個病,跟我的「毛病」有關嗎?
我從未覺得如此孱弱,提不起勁,連持咒也萬分艱難。難怪佛教勸人時刻念佛持咒。病魔纏身時,念句「阿彌陀佛」也沒有力氣。到臨命終時,四大將要分家,魂魄散渙,意志顛倒,有什麼把握往生西方?
滿桌子放著甜品、糖水、果汁。恒實一滴不能進口,否則慾火狂升。我們唯有彼此勉勵:「苦的行,甜的心」。
恒實 八月十日 麻坡
一旦違犯了自己在三步一拜立下的規矩,就有差錯。求清淨道,是出世間法,污染法卻最平庸不過。在馬六甲,為了一念妄想,我辛苦了四天。我的病是中毒──中了糖和牛奶的毒。恒朝也中了毒,他吃了發黴的東西。一旦停止所有寒性和帶糖的飲料,四天來的徬徨、慾念,一併消失。一旦發心立下宗旨,雖然要熬過一陣的不舒服,終於把肚裡的毒打了出來。
上人的「閉路電視」能觀察一切,把我們的妄想透徹得一覽無遺。
凡是契合中道的,便進行得安全無恙。一落到兩邊,便會絞痛非常。
路,是既高又險。高,因為這是生死的賭博,勝利者能贏得全盤;險,因為我缺乏智慧,一打妄想便墮下山崖。
不想任何東西最好,這就是「不離本位」。
恒朝 八月十日 麻坡
上人:「此地居士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也會在出家人身上找毛病。一旦發現一絲破綻,便對出家人失去尊敬信仰心,也不會來聽經聞法。最要緊的,還是出家人在男女問題上糾纏不清。」
關於我的毛病:「這是菩薩來警告你,因為你還歡喜女人。」
恒實 八月十一日 麻坡─芙蓉
居士:「為什麼出家人還喜歡沽名釣譽?」
上人:「他們身體出了家,心還未出家。在家人對三寶不信仰,主要原因是出家人在男女之間的關係搞不清楚。這是亞洲佛教沒落的主要因素。」
這個星期來,走路時腰骨沒有挺直,全身筋肉鬆懈,難怪打不起勁。一旦挺起胸膛,覺得驟然不同,精力充沛。
上人的訓示,挖開我的心竅,如大雨後山流傾瀉,飛濺奔流。
恒朝 八月十一日 麻坡
我病到筋疲力竭,胃口全消,什麼做人的勁兒也溜跑了。不想看書、誦經,行住坐臥都受到節制。有如一隻籠囚的老虎,焦燥不安,怏怏不樂。這比三步一拜更要命!三步一拜,還可以拜,但現在連拜的力量也提不起。炎熱潮濕的空氣,緊壓胸膛,只覺無明的納悶。這也是一種地獄,是菩薩嚴酷的處分。
上人輕輕地對我啟示:「如果你能放下妄想,什麼問題都沒有了。」
馬六甲的教訓:我的心若往外攀緣,儘管漏出一絲毫的裂縫,魔障也會乘虛而入。
恒實 八月十二日 麻坡
我們的力量,是青年人的熱忱和志向。若要名成利就,是輕而易舉,然我們甘願完全捨棄。我們是西方人,卻放下錦衣玉食,物質繁華,科技發明,願意逆流旋歸,返本還源。我們不要捨本逐末,要飲水思源。多少科學發明,破壞了世界的安寧;多少世智「學術」,覆蓋了人類的自性光明。
我讀了差不多二十年的書,攻讀了七年大學及研究院,只是愈讀愈迷。不要以為博士學位那麼名貴,在西方太不值錢了。開始禮拜《華嚴經》時,逐字拜。慢慢才發覺,很多「科學」發明,是財力物力的損耗;人類靈性的精華,應該用來學習正法,用來明心見性。
恒實 八月十三日 芙蓉
目前,我不能進食任何甜品,吃了一口,就像喝了酒一樣,渾身酣醉,血管膨脹,腦袋混盹,要好幾個小時才能恢復正常。
吃飯時,有人送來好幾碟甜品。上人挾了一小塊蛋糕,放進嘴裡,對我怡然一笑,問:
「要一點嗎?」
「是甜的嗎?」
「嗯,是!」
「不,謝謝,吃一口便要浪費我整天的功夫。」
「哎,這麼厲害?」
然後,他指一指在座其他的出家人。他們正用足力量向甜品進攻,邊笑邊吃。
「甜嗎?」
「喲,好甜!」扯一個鬼面,趕快把糖、糕、餅,統統往嘴裡送。
上人:「你看,他們也知道很甜的,但還不甘心,一定要試試。」
上人:「果童在芙蓉不守規矩,打女孩子妄想,失去他的護法善神。這次大病,就是他的果報。」
晚上,上人講解《地藏經》,我們在臺上拜。我凝視著地藏菩薩聖像,心念歸一,忽然發覺聖像神態如生,分外莊嚴,有一種特殊的力量,貫攝心神。我的注意力集中到焦點,變成異常敏銳。時間空間也頓然消失,此時經文的每一字、每一偈,無論是華語、粵語、英文,都印到心裡。這一剎那是無我而至淨的瞻仰,令我深刻感動。坐下來,一瞥上人,發覺他的面上也呈現同樣的奇光異彩,一片金黃的瑞相,使我衷心領悟,深深讚美。
恒實:「上人,弟子未啟程到馬來西亞四天前,便開始焦燥不安。」
「為什麼?」
「我希望大家知道我已改頭換面,修了十五個月的苦功,換作新人。」
「忘了它好啦,把它掃乾淨!這十五個月根本不存在,只是一念妄想而已。」
恒朝 八月十四日 吉隆坡午餐
鶴鳴寺:
吃飯時候,上人帶笑地向在座一些居士說:「當然我知道他們心裡想什麼,任何一絲妄想我都知道。否則他們會馴服嗎?這些美國人的性子硬透了,但他們可不是呆頭愣腦的。」
「果廷(恒朝)的病,是因為他打妄想,把三步一拜暫時遺忘了。果廷在心裡打妄想,果童卻在行為上表現出來。他們是半斤八兩。」
恒實 八月十四日 金馬崙三寶萬佛寺
龐大的叢林,重樓鱗次,高聳入雲,足以媲美資產階級的別墅飯館,但廟內空空如也,僧侶寥寥無幾,因為沒有打下好基礎的緣故。
桌子上擺滿了大堆糕餅,尖銳的麽喝聲,遲鈍的反應,滿桌嗡嗡的蒼蠅聲……。
晚間上人開示後,氣氛迥然不同。法水滋潤,感化頑強,光明驅除了黑暗。信眾的眸子明亮了,面露笑容,充滿喜悅。
恒實:「弟子最感遺憾的,是坐禪的時間不夠。」
上人:「你要百忙中抽閒,在混亂中不能浪費光陰。修道,也不是閉目端坐才算修,隨時隨地都是禪機。什麼也不要,什麼也不求是最好的。吃飯時,不是每嚥一口便想,這一口飯會到哪裡去?經過什麼五臟六腑,營養哪個部位?吃飯就是吃了算。修道亦復如是,平常心是道,不用打其他妄想。」
行亦禪,坐亦禪,語默動靜體安然。
──《永嘉大師證道歌》
恒朝 八月十四日 金馬崙
不思善,不思惡,
正恁麼時,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
──《六祖壇經》
我喜歡打妄想,是個壞習氣。正如其他的壞習氣:愛好漂亮的衣服,吃得太多,不準時上殿等等。這些習氣都可以改。它們源於無明,畏懼,「自我」怕失去了獨權,便執取形相,日久成習。婬欲也是習氣,若能推本溯源,針對病根,可以把它拔除的。
一切都是習氣罷了!
──上人
恒實 八月十五日 怡保
今天我犯了老毛病,做事情前盼望上人替我作主,又變成優柔寡斷,有如從前一樣,負不起責任。上人絕不讓弟子把他捧到高高在上,他一向的宗旨:抖擻起精神來,自力更生,不要依賴他人!
只要我真誠,修道的路徑自然會出現。不求他人讚歎,不怕他人批評:「不要怕批評。無論你做到多圓滿,世上總有人覺得你看不順眼的。」
在法會講話時,必要用坦誠懇切的心。外恭內敬,不要怯場。拿出真心來,就是「現身說法」,令眾生歡喜。也不需要戴假面具,裝腔造作,矯飾言詞。
恒實:「上人,我瘦到這個樣子,是不是很羞人?骨瘦嶙峋,大概不是佛教的好代表?」
(多月來的自我節制下,每天吃的不夠一鉢飯,我的體重減至一百十多磅。最低時只有九十八磅。)
上人:「在我年青修道的時候,也是瘦得如根竹竿,去到香港後才豐滿一點。最重時曾經一百六十磅,平常是一百三十磅左右。你的一百十二磅,並非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忘了它,不要在形色上做功夫。誰管你瘦不瘦?誠心辦道就是了。」
恒朝 八月十五日 怡保
在亞洲旅行,是內心旅行的反映。作客異鄉,風俗不同,言語陌生,出乎意料的事情隨時發生,凡事不能由我們預算。上人在任何境界裡,從容自在,賜給我們一股無量的鼓舞及信心。
我的精神力氣跑到哪兒去了?從未感到如此虛弱,有如洩了氣的車胎。
亞洲公路寫照:
名貴的平治房車、水牛車、腳踏車、三輪車……堆塞在公路上、田梗上、泥徑上,但沒有拜的地方!
恒實 八月十六日 怡保
我一開口,便洩漏心光,精神立刻散渙。最要緊的是韜光晦跡,迴光返照。在任何場合,不用說話就好了。
恒朝 八月十六日 怡保
我的體力愈陷入低潮。在疾病逼迫之下,使我無法再欺騙自己。今天,我居然看破了人空法空的真相。但我有多少堅忍毅力,來熬過這段考驗時期,衝出這個柵欄?睡魔、倦魔、頹喪魔,同時把我壓得快要窒息。我想打太極,想拜──但找不出力氣來。只覺得懊惱、徬徨、焦急。「自我」受到威脅,醜態百出,現出刁鑽古怪的抗議。
「忍耐忍耐,自強不息!」上人溫柔地鼓勵我,為我打氣:「病了不是什麼大事情,死了也無關係。直至死的一秒鐘,還要幹下去!」
考驗、考驗、考驗,一連串的考驗。感到如囚身在狹窄的戰鬥場,而唯一抗敵的方法,是專心禮拜,面對魔障──真難!當我回顧歷代聖賢為法忘軀的榜樣,而自己僅出了花生米丁點兒的力量。這樣慷慨的導師,毫不慳吝地指引提拔,做弟子的反哺之恩,太微薄了!
恒朝 八月十七日 怡保
一切事物,皆在說「無常」之法。這個星期內,整個世界,包括我個人在內,似乎愈縮愈小,進而退化到零點。亞洲的生活,有個特色:真真實實,沒有物質享受的潤飾及掩藏。炎熱的氣候,貧瘠的生活水準,生、老、病、死,明顯地擺在眼前。僅離我鼻子三寸,就是痛苦無常的千變萬化。
又作是念:一切眾生,為大瀑水波浪所沒,入欲流、有流、
無明流、見流,生死洄澓,愛河漂轉,湍馳奔激,不暇觀察,為欲覺、恚覺、害覺,隨逐不捨……。
──《華嚴經十地品》
究竟有什麼樂趣?
果空說:「我的人生觀是這樣:盡自己的力量,一切順其自然,不讓過份的情感,來支配自己的理智。」
恒實 八月十八日 實兆遠
一個人跡疏罕的村落,廟上沒有自來水,厠所簡陋不堪。上人的忍耐力卻不屈不撓。他沒有休息,對我們如慈父的關懷,無微不至。他在等待著我們改掉習氣毛病,登上「佛弟子」的道路。
恒實 八月十九日 太平
緩慢的蛻變,直至找出真我是誰。摒除漏習,逐步磨煉,直至完全超脫五濁惡世為止。
恒朝 八月十九日 太平
深度的內在鑄冶過程:身心的渣滓被猛火燒煉。很難跨越這個心力交瘁的柵欄。午間進食,變成異常吃力的一回事。吃得太少,不夠汽油;稍為吃多一點,立即肚瀉或者全身冒火。身體不調,水土不服,每隔兩三天便搬到陌生的城市,又要重新適應一番。
「理則頓悟,事則漸修。」在理論上,我明白毛病的來由:一切歸源心頭「方寸」。每到面臨千差萬別的境界,有時便考不上。這些境界,來自幽冥,不知其向。歧路是崎嶇、險峻,充滿荊棘陷阱,把我的忍耐力迫到極點。
今天下午有一百多信眾,隨著我們一行五人──恒實、恒朝、恒賢、果徑、果童,圍繞著院裡一棵大菩提樹,足足拜了整個下午。男女老少,強壯羸弱,都拿出一分真誠,盡了最後一份力量,一切不需要言語交談,但整體的心神,已淨化為一。
病魔繼續蔓延,我一直與它糾纒、掙扎。昏暈、懷疑、失落、恐懼……我知道,若不是上人慈悲加被,我早已經往生了。病到最嚴重的兩天,上人時常來到我的牀邊,輕摩我的頭,口裡持著咒,溫和慈愛地撫慰我:「我把你從閻羅王手裡搶回來,果廷,你還是快點『死』去好啦!」
世上有些恩澤,是盡未來劫也不能報盡。我險些兒變成黃土一坯。
我的毛病是貪欲,貪欲的中心是好色。色欲源於「我見」太深,它有千萬億化身,如好吃、好穿、好睡、好名、好利等。我一向要做第一,習慣了宮廷式的恣寵放縱,難怪我的法名是果廷,字恒朝。我真是如假包換的「皇帝」!
上人對轉通法師說:「也許我可以到你的岩穴去掛掛單……」
果空:「上人,您的時間表太擠了……」
上人:「我是隨時什麼也能放下的。」
他真的空了;空而不空,不空而空。
(菩薩)不著世間,不取自身,於世於身,無所分別;
不住世間,不離世間,不住於法,不離於法;……
了法如化,非有非無。
──《華嚴經十忍品》
恒實 八月二十一日 檳城
午飯,又一次混亂,很難鬥勝這個戰爭。我仍然覺得餓,但肚子已填滿了香蕉。吃了有火氣的東西,眼睛冒著火,什麼也看不清楚。生菜沙拉鋪上一層厚厚的奶油果醬,豆腐泡在熱油沸騰的湯裡,都不能吃。別人每天吃三餐,吃完後便坐在那兒等著我們。眾目睽睽下,想找個地方填滿肚子,很不容易。
婬欲是無明、自私、障礙。如置身幽深的岩洞,不能目覩旭日。一旦看破臭皮囊,脫離束縛,便可以投入光明,與法界合為一體。婬欲就是生死的根本。
恒朝 八月二十一日 檳城
在佛教總會一邊拜,一邊清晰地透視自己的毛病。喜歡戴高帽,要做眾人心目中的英雄,要做第一。但是我也有雙重性格,互相矛盾。我盼望得到清淨,證得一切種智、一切三昧解脫門、一切陀羅尼。雖然我有很多機會往高處進取,卻擺脫不了情愛的負累,寧願背覺合塵──多麼的無聊,多麼的可笑。
潛伏在我意識中,有頑強的叛逆細胞,寧可置己身於死地,也不肯放下執著。我還若無其事地在泥裡蠕動,以為自己是個長生不死的神仙!
恒實 八月二十二日 檳城
今天到了很多寺廟,大開眼界:
(一) 竺摩法師的菩提小學、中學,規模井井有條。三慧講堂的佛像,特別莊嚴美好。
(二) 觀音亭──末法時代的寫照。香煙瀰漫,廟身黑壓壓,供桌擺滿了燒鷄燒鴨,污穢醜陃,令我羞恥!
(三) 極樂寺──一片蒼古宏偉。上人跟覺斌法師及其他幾位法師交談,甚為親切。之後,覺得氣氛大大改變,覺斌法師好像年輕了二十年。
(四) 妙香林──廣餘法師正在大興土木,建新道場。妙香林耗資頗大,寺上磚紅瓦綠,浮雕壁畫,彩色斑爛,四週的大理石佛像,在義大利鑄造,雕鏤精巧。
「我為這個廟操心,頭髮也白了。所有材料及建設都是由我親身搜羅監督。」廣餘法師搖著頭,輕輕微嘆。
「不要停止,繼續努力,不要自滿,不要得少為足。」上人微笑著說。
吃飯時:「美國人不笨的,如果不是我本身不接受私人供養,涓滴歸公,他們也不會佩服。金山寺、萬佛城的出家人,都不貯蓄私人財產,一切都歸公家管理。」
恒朝 八月二十二日 檳城
每天,我的精進心及信心,都遭到重重考驗。體力非常疲憊,日中一食變成很吃力。幸好有花旗蔘水,可以消暑解毒。其他的飲料,不是有糖,便是有牛奶,對我來說,絕不相宜。
恒實 八月二十三日 檳城
我們的嗜好古怪,覺得加州海岸旁五十六年代的老爺車,比任何富麗堂皇的廟宇,都來得親切。直心是道場,清淨心是道。道是單純、謙卑,充滿超世的神聖。一路上,見了不少宏偉的伽藍,但僧徒寥寥,青年的出家人住在哪兒?馬來西亞年青的僧侶在哪裡?誰來續佛慧命,推行祖師一脈心傳?
于果空教授的智慧花,在上人的陽光加被下,開得異常燦爛。每天他所說的話,比前天進步,言詞流暢,雄辯滔滔,令人聽後倍覺興奮。
為什麼我在這方面不能解脫?張開嘴巴、木訥訥地說不出話來。還是妄想障礙,要不然我早已得到自在。在此一刻,天天與上人咫尺之間,共處一室,而我還在作白日夢,套上「自我」的枷鎖甘願做它的奴役。
恒朝 八月二十三日 檳城
上人:「某些人大事鋪張,說要閉關,怎知在關房裡卻與全世界的人通信。這叫閉什麼關?」
真正的閉關,是要掃一切法,離一切相,閉心關。修行不能逃避現實,也不能貪舒服。要忍人所不能忍,讓人所不能讓才算。
上人:「不用說他宿世是中國的皇帝,時到今日,他在美國也把自己為皇帝。不要說他是梁武帝再世,他可能是梁六帝。他甘願卸卻皇位,現在僅是個沙彌,但他的貢高我慢心倒不小,起初他向佛叩頭也不肯。」
恒實 八月二十四日 檳城──北海
在北海,面對著一群青年人開示。但我的嘴裡說得結結巴巴,不能暢所欲言。我是多麼的希望以佛法指引他們,嘴巴卻生了根。為什麼有「自我」的障礙?其他一切可以放下,單放不下「自我」的恐懼及煩惱。
我可以放下吃的,不吃糖、不吃奶,可以捨棄味塵。當我吃得愈來愈少的時候,上人勸我回到中道上,不要過於偏激。故意挨餓是一個法執,真正降伏慾念是心地上的戰爭,不單是抑制肉體。
我把恐懼及習氣,緊抱於懷,如著甲冑,但現在該是脫下甲冑的時候了。
恒朝 八月二十四日 檳城
拜多一點,坐長一點,少講一點,不往外求,收拾身心。
可是我不懂得自愛,病情稍為轉好,我立刻讓心光外洩。我跟恒實、果童,說了幾句閒話,一會兒又覺得昏昏迷迷,滿頭煙霧。
我的毛病中,是要做第一,做皇帝,我誓願把這個生死之流,倒轉過來。
上人:「你們外國人身在異鄉,應該處處格外謹慎。往往事情不如你眼中所見的那麼簡單。不要太天真、太疏忽,時刻要打起精神,提高警覺。」
恒實 八月二十六日 居林
三步一拜過程中,我們瞭解坐禪的重要性。「靜慮」,是絲毫不能錯的法門。可以說是萬法之巔。禪那是最容易散失的法門,也是最後才能成就的法門。平常若不時刻精進,習禪時也一無是處。猶如烹飪,是一門高深的藝術:所有材料要預先準備好,配料要逐樣切碎,配合得井井有條。火候也要恰到好處,不能太急或太慢,分秒不差,才能炒出一味色香味俱全的食品。習禪的道理,亦復如是。閒時牢守身心,念茲在茲,到靜坐時便把身軀慢慢煉成金剛。妄想不起,心地變得靜如水、柔如棉,煩惱習氣可以頃刻頓消。
習禪得力,一切事物也變得暢順流通。世間法與出世法會融會無間,塵俗及超脫的境界吻合為一。修禪若不得力,整天節奏則會雜亂無章,七零八落,煩惱習氣,重重障覆,擇法眼也被黑雲遮蓋。坐禪沒有什麼深不可測的原理:只要坐得長久,身心自然慢慢調伏。閒時不習禪,便會心猿意馬,如湖水中翻起潾潾波浪,川流不止;一旦降伏身心,正所謂「狂心若歇,歇即菩提」,一切歸復原有清淨,心地也變成澄明皎潔的大圓鏡,萬象皆影現其中。
恒朝 八月二十七日 亞羅士打
十方所有諸變化,一切皆如鏡中像;
但由如來昔所行,神通願力而出生…
諸佛國土如虛空,無等無生無有相,
為利眾生普嚴淨,本願力故住其中。
──《華嚴經華藏世界品》
泰國出家人坐在院子裡,在抽煙草。
貪欲,是一切煩惱的根源。貪是貪得無饜,永不滿足的無底坑。愈用力強求,離開中道愈遠。我要走到死亡的懸崖上,才看破貪欲,是罪魁禍首。「萬惡婬為首,死路不可走。」
在三步一拜時,學到最寶貴的教訓:因果是絲毫不謬的,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當一個人攝心持戒,他的懿行能滋長全世界的道業。一個人不持戒,專造惡業,也會染污全球。修道若不持戒,有如煮沙欲成飯,縱經萬劫,無有是處。
恒實 八月二十八日 雙溪大年
今天吃中飯時,來了一個默語的教訓;是我腦海裡的一個鬥爭:
正在用餐,半途中,桌子上沒有白飯,沒有人注意到。我對自己說:「算了,不要作聲,靜靜地順其自然,要坐得定定。」
我覺得上人用他的「閉路電視」,把我的思想看得一覽無遺。過了片刻,很想添飯。我到處張望,在我們週圍有十三個信友,專誠來侍候這一個桌子,但沒有人看見我!
第一個反應:惱怒!
第二個反應:等一等,這是現象,你的精神電波後有超出範圍,沒有人覺察到你。也許這就是今天的啟示:你應該適可而止,不要再吃了。
我安慰自己:「好,在這兒擱下來,覺得蠻不錯的。吃得不太飽,今晚坐禪時便會感到輕快。」
擡起頭來,剛好最後一碟豆腐被人吃了。我的心沉了一陣,「唉,沒有辦法,這是最明顯的徵兆。其實多半碗飯,加一些豆腐,倒是不錯的。算了,要知足──不要貪心。」我對自己訓話。
我開始吃水果,雖然心裡還想多吃一點麵包,但抑制了這個念頭。開始輕鬆起來,今天饑餓的慾念,是一個月來最容易放下的第一次。
驀地,在我右手旁邊,出現一碗飯,飯上有熱騰騰的豆腐……啊喲!原來是恒朝要的。考驗。糟糕,他只拿了半碗,而我們的規矩是不留下任何的飯菜,還是快點吃了它罷……但是,你已經吃夠……只不過是些豆腐和白飯而已(自我安慰)。於是,我快手快腳地把剩餘的半碗飯吞下去。我的真誠心經不起考驗,我考不上,在座的居士都留神地盯著我。
本來我應該控制自己,那碗飯是恒朝要的。吃不完是他的事,他有辦法。我的貪心卻不由自主,把飯吞下去。覺得上人在靜中觀察我每一個妄想。
立刻,另一個念頭又冒出來:有點橘子水多好……我其實不需要了,已經吃得很飽。正在這時,恒朝轉過頭來,「要不要喝這半杯橘子水?」好!一口喝乾了它……肚子塞得滿滿的。
「有心是妄想」,多了心就召來不必要的感應。
恒朝 八月二十八日 雙溪大年
在一個寺廟的客房坐著小息,這個時候正心猿意馬,不期然地東張西望。忽然,被一股不可拒抗的力量所攝,不由自主地與上人的目光碰個正著。上人目不轉睛,凝神直視,眼瞳擴大而集中,面上毫無表情。我不由一怔,趕忙收歛目光,正襟危坐。正在危險關頭,上人銳利的一瞥,提醒我返回正道。
一層一層的世界,愈鑽愈微妙,重重複映,變化無窮。我們發覺拜得愈長久,坐得愈深入,華嚴境界也愈加栩栩如生。
上人的關照及指導,遍一切處。他忍耐地等待著,正如他常常笑吟吟地說:「對我來說,一切皆如意。」
早在三個星期前的夢境,已給我一個警惕:恒實和我坐在一葉小舟裡,在澎湃洶湧的大海裏飄盪,然後被波濤抛到岸邊的泥沙上。跟著我們進入了一個驚駭恐怖,充滿苦刑的地獄。
我被境界轉了,每日的情節緊湊,信眾往來不絕;正要加足馬力之際,我卻失散了集中力。在吉隆坡,我已滿腦子的昏迷不清。雖然在外表還暫時瞞得過一般人的耳目,卻瞞不過上人。
「你的功德跑了,但慢慢會回來的。」他說。
我的老毛病:我相、慾念,有如洪水氾濫,我招架不住,在馬六甲便病得奄奄一息。唉!從淨土到閻羅王地府,是長遠的路程,僅是一念之間的距離。
無量劫一念,一念無量劫。
──《華嚴經離世間品》
馬六甲的崩潰,是幾個月來漸漸積聚的果報。上人不知多少次警告我,然而言者諄諄,聽者藐藐。我沒有緊守自心,以為打一些煩瑣的妄想無關痛癢,想不到待時機成熟,迎面便來一個晴天霹靂。我要置身於死地,才醒悟過來。
恒實 八月二十九日 檳城
上人:「這裡的人,一方面羡慕美國人,一方面又蔑視你們,是一種矛盾。」
恒實:「真的不簡單。」
上人:「你們這次同來,有點功用。只要誠心地三步一拜,能夠感動人心,令他們跨越一般的矛盾,趣向菩提。」
恒實:「如果我不開口囉嗦的話,對不對?」
上人及其他團員(異口同聲):「對了!」(大笑)。
恒朝 八月二十九日 檳城──吉蘭丹
在馬尼拉機場候機室,我的眼睛隨著空中小姐們跑,把家珍也蕩送光了。這一次,我沒有那麼大意;整個局面頓時「看」得清楚一點。機場裡危險密佈,腦裡的「無線電」,不少次接到警覺的音波。魔障虎視眈眈,稍露破綻,他們便趁隙而入。
再觀察上人,見他神態安然,若無其事,「放之則彌六合,卷之退藏於密。」心裡不禁暗暗叫絕。
恒朝 八月三十日 吉蘭丹
我又病倒了,不知是什麼原因。上人說是因為昨晚開示完畢,我跟旁人交談。我記不起跟誰說話,除了斥果童之外,但上人說是另外一個人。
消得一分習氣,便得一分光明;
忍得十分煩惱,便證少分菩提。
恒朝 八月三十一日 吉蘭丹
上人:「忍耐一點,事情慢慢轉好,順其自然就是了。」
我的身體日趨疲乏,但意志卻日益堅固。懸掛在半病狀態中,令我時刻覺悟一切法無常。自從馬六甲之劫,及這一次重新病倒,我對情愛的事情,獲得更深刻的體會。這不單是理論上的體會,而是入骨徹髓的認識。
我一定要斷盡無明。六識範圍內的見聞覺知,都是幻影,不要在皮毛上用功夫。
欲盡情空是真佛,欲重情迷是凡夫。
恒朝 八月三十一日 登嘉樓
一切言語交談,暫時停頓,佛友們皆勤念地藏王菩薩聖號。在我們的感覺上,這比說什麼話都好。
若人靜坐一須臾,勝造恒沙七寶塔;
寶塔畢竟化為塵,一念靜心成正覺。
所謂禪定,即是心地清涼,神澄如鏡,根塵合一的解脫境界。
在美國剛開始三步一拜時,稍稍的引誘,便把我們動搖:信施的供養,好吃的食物,女居士的關懷及讚歎,都會令我們怦然心動;但我們一步一步地學會了克己復禮,淨治身心。來到馬來西亞,很明顯的受不起新事物的考驗,故一敗塗地。
但從中我也吸收了很多,學習了很多。第一,我的道心,反比從前堅固。在不停的考驗下,使我洞悉世法皆是虛妄。病重之餘,感到體內凝積多年的毒素,在這次大清除之下,一口氣排洩出來。雖然,暫時我的體質虛弱,但有時也覺得心光灼耀,神智敏銳。
這時候,不禁回顧在三年前,初到金山寺打大悲咒七,在廚房裡跟上人一次「無語」的交談:
恒朝:「路程這麼艱鉅,我能夠堅持到底,不退道心嗎?」
上人:「只要勇猛精進,自強不息,終會抵達目的。」
噩夢:
一個妖魔,正在追擊我。我奔跑到森林裡,正在生火取暖,她又出現了。是個女的,頭髮蓬鬆,青牙血口,面目猙獰,非常可怕。她的力氣很大,我不是她敵手。我把她的手指頭用力一咬,她卻毫無反應,好像咬的是橡皮膠。妖魔只咭咭地冷笑,忽然間,〈楞嚴咒〉裡一段咒文在我腦海浮現,我趕快持咒,便從夢中醒來。可是我仍然提心吊瞻,不敢再入睡。我知道那妖怪在等著我,一旦入睡,她又企圖把我吞噬。我開始虔誠地練習〈四十二手眼法門〉,及默念〈大悲咒〉。稍後,耳邊聽到上人對我說話:「不要跟她作戰,不要被境界搖動,什麼事也沒有。」多麼真實的話!我頓時感到安穩太平,然後酣然入睡。
恒實 九月一日 登嘉樓
另一個時空,另一個世界。昨天在車上著涼了,感冒如急潮突擊,把我打退了幾步。不停地流涕、打噴嚏。
早上練太極,覺得血脈通暢,舒服一點。不到一個小時,眼水鼻涕又不停地湧出。反反覆覆,忽上忽下,陰陽交錯。
每個團員都受到各方面的壓力,有些好像耐不住,現出裂痕。上人在中間,處之泰然,纖塵不染。他嘴角常常浮著一絲微笑,默默地觀察我們這班「大」孩子。
身為人師,是多麼吃力不討好的差使。叫他們向左,他們故意向右;叫他們向好,他們偏要向壞。眾生的業力所感,遇著惡緣,能夠無師自通;教他們向好,卻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
奇怪的啟悟:
如果用直心來說話,就不用怕後果!上人常說:「我要講真的話,絕不妄語。」這是我要學習的法門。不要再用眼睛、嘴巴、舌頭,乃至身體上每一個細胞來撒謊,不需要蹂躝踐踏自性的珍寶。同樣,「若不歡喜開口,儘可以閉上嘴巴。幹麼要怕?誰來打我閒岔?要把心光收歛,旋明返照,用內在的功力去轉法輪。」這條路是我自己選擇的,我應該走到終點為止。
塞其兌,閉其門;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
──《道德經》
恒實 九月二日 關丹
在馬來西亞最神妙的咒語:「勤修戒定慧,息滅貪瞋癡。」說來容易,但時刻實行才真難啊!
修道必行的三部曲:
(一) 持戒精嚴
(二) 至誠習禪
(三) 發揮自性智慧
修行途中,有時候會止住一處,進退不得,如輪船觸礁擱淺。我的忍耐力被逼到邊沿上,我的慧命被自私扼殺。敵人雖近在眼前,卻抓不住他,撲朔迷離,惘然與自我掙扎。就如打瞌睡時,已經睡著了而欲打醒自己,很不容易。我把自己囚在習氣及知見的樊籠,動彈不得。又有如一個膽怯的人,在懸崖上徘徊,提不起勇氣跳進水裡,正在與恐懼及狐疑摔角,糾纒不清。
恒朝 九月二日 關丹
果勒忍耐不住,提前去了印度。他原本的計劃,是獨個兒到喜馬拉雅雪山觀光。這是他憧憬已久的夢想。多年教書積蓄的金錢,才能到亞洲一行。上人早已允許他:假如果勒願意跟隨訪問團先到新加坡,待多四五天,喜馬拉雅的風雪會等著,不會先行下雪。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條件;但果勒卻耐不住,逕自跑了。他像我們一般青年人,滿肚子勁,熱忱自由,以為翻山越嶺,橫歷荒漠,就可以得到解脫。在我還未出家之前,也是一樣,總以為跑到高山曠野,舒展騁懷,就可以把混身悶氣打發走了。現在才發覺,真正的自由,實在心裡。「隨其心淨,即佛土淨。」
最徹底的自由,是欲盡情空,不向外求,不怕寂寞,隨緣不變,不變隨緣。
恒朝 九月三日 關丹
「如是因,如是果」,尊仰大道,無來無去。
修道是最自然的途徑。「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道有如清水,但最能夠涵養性中天,栽培心上地。也無須勉強地壓制,「決諸於東向東流,決諸於西向西流」,凡事應因順緣就好了。
三步一拜是降伏身心的煅煉方法。禪定是究竟的功夫,現世的眾生,喜歡自食其力,自力更生,參禪這個法門,對他們最為相宜。
境界:
吃飯時被一罐花生醬轉了。在我的潛意識裡,花生醬冥冥之間變成一個女人。女色及食欲,是息息相關。一就是被兩者轉,一就是轉兩者。一切法皆平等。一切欲是一欲,一切漏是一漏。果童貪吃甜品和汽水,我喜歡打妄想──兩者之間,究竟有什麼分別?
恒實 九月四日 關丹
上人:「當人們看見你們倆個在不停地拜,或許會被感動而發菩提心。你們本著真實去做,為我省了很多力氣。昨晚我說讚歎你們幾句,但你們並沒有動心,這很好。但我絕不准許其他團員讚歎你們,要不然好像自我宣傳,替修行賣廣告。不要說什麼,只要誠心誠意地拜,已經不言而喻。」
上人對一位居士說:「恒實是不講話的,除了對我,或者在法會上我叫他說幾句。這是他自己發的願。他不願意講話,很多女人想逗他打開話匣子,試探他的真誠,但他沒有被她們動搖,他的妄想也很少了。」
恒朝 九月五日 吉隆坡
參訪痳瘋病院有感:
我們的身軀,虛妄不實,不守信用,不可信賴。任你對它多麼珍惜寵愛,轉眼間它會衰退、腐壞、死亡。當四大分散,歸回太虛的時候,人又到六道上輪轉。
見事省事出世界,見事迷事墮沉淪。
恒實 九月六日 吉隆坡
上人:「把廟宇團結,修行人應該集體住在大叢林,也要建設學校,提攜後學。我是造人的工匠,不是造廟的。」
臨別之際,氣氛充滿緊張。在最後關頭,容易鬆懈。多天辛苦換來的成就,就會功虧一簣。在我份上即是要站得穩固,不要講話、不要外漏。我會一連目覩五個場合,都是講話的好機會。但我要閉上嘴巴,不管閒事。八萬四千個問題湧來,都讓它去好了!把你的靜寂,獻給所有眾生。
上人窺視我的一舉一動,連續地送來考驗。他在旁人面前讚歎我,看我動不動搖,有沒有眨一眨眼睛。別動心,要時刻持著智慧寶劍,牢守本位。
我還存著一個「自我」,要擺到任何場合的最前面。佛陀沒有了自我,所以他的光明普照。因為有「我執」,光明被遮敝,不是怕這個,就是那個,終日不得自在。找遍這個臭皮囊,「我」在那兒──你找得到嗎?
恒朝 九月六日 吉隆坡
佛教的前途,在青年人手裡。潮流正在更替演變。西方青年人,景仰明心見性的法門,願意履行世尊在靈山上,聖潔無瑕的清淨明誨。青年人尊崇佛教,因為佛法不單最合乎邏輯、哲學、科學,與世間一切學術,而又超過世間任何學術。他們要切身溶化在佛法的大洪爐裡,他們要打破所有時空及人世的界限,證得無礙法身,與天地萬物合為一體。他們要即生開悟證果,平息戰爭,降伏貪恚,打破無明覆障,跨出愛憎稠林。
一般東方人,不明白西方青年對禪宗及佛學的熱忱;西方青年也不了解東方人對物質繁華的貪戀。不過,東西的文化,是愈接愈近,世界也是愈縮愈小。
佛教在西方崛起,若能夠發揚光大,其他國家便會風行草偃,紛紛響應。要佛教蓬勃發展,先要實行「僧革」,先要把歷年堆積的壞習塵垢,迷信色彩,剷除得一乾二淨。
出家人不應有私人財產,做小富翁或土地公,不應放縱威儀,輕蔑禁戒。出家人應該痛念生死,發奮辦道,創辦教育,遍徧利群倫。
斷欲絕求:
佛言:出家沙門者,斷欲去愛,識自心源,達佛深理,悟無為法。內無所得,外無所求,心不繫道,亦不結業,無念無作,非修非證,不歷諸位,而自崇最,名之為道。
──《佛說四十二章經》
恒實 九月八日 新加坡
好消息!看情形,我們在亞洲還會逗留幾個星期。多一些機會在上人膝下修行,是值得慶幸的一回事。
這次安全地離開馬來西亞,是第一個回合的勝利,但我們不能自滿。恒朝和我已逐漸歸復平衡,希望在這幾個禮拜內真正用點功夫。
于果空要回美國教書,在他任教的大學,新學期已開始。這是訪問團的損失。果童找到一個他喜歡的法門:我們三人除了每天一起拜,每日早課後他也參加太極運動。
果歸正在面臨很多考驗,他最近與女人接觸多了,腦袋也冲得昏迷。差之毫釐,謬之千里。修道要守身如玉,嚴持戒律,方證得正定正受。果齋每天念佛,如花朶般開放,變成品格清高的護法。恒賢法師明白她自己的障礙,開始面對現實。上人把亞洲佛教的精華,逐步提煉,預備帶回美國去。恒朝仍舊憔悴十分,上人把他心神吊起來,好讓他反省自己重病的因緣。
總而言之,一切境界,都超乎我狹隘的意識所能明辨。我覺得自己像個陳舊的唱片,上面裂痕凹凸不平,在唱機盤上老是打轉,與自性的音調脫節。所有能夠成就的材料,已一一聚集,但我還未把它拼成圓滿的圖案。因為內心還有破綻和缺口,這個謎尚未揭曉。
我未有清楚自己在這場戲的腳色。但是,我不能好似一條小狗,蹲在角落嗚咽自憐;反而應該更加奮勇,拿出寧死不屈的毅力,才能克服重重阻礙。吃多一點苦,少一點享受。要打起精神,鑽研經典,熟讀思惟上人的偈頌。我的智慧寶劍,光明火炬及妙法輪,寸步不能離身。這是大道,自始至終,永恒不變的路徑,我們要邁步向前,永不退轉。
恒朝 九月八日 新加坡
每逢要離開一個地方,便是一場混亂。這個時候最容易外漏,四週的障礙,正緊緊盯視,一旦有機可乘,便來擾亂團體的力量。在機場裡,我一邊看管行李,一邊默念〈大悲咒〉。
眼觀形色內無有,耳聽塵事心不知。
我的「皇帝」毛病又來了,喜歡指揮別人,在喧囂中隨聲逐色。但我立刻醒覺:我的目的,不是到宮廷裡去,而是一心禮拜萬佛城。
佛子,一切諸佛,示處種種莊嚴宮殿,
觀察厭離,捨而出家。
欲使眾生,了知世法皆是妄想,無常敗壞,
深起厭離,不生染著,
永斷世間貪愛煩惱,修清淨行,利益眾生……
如是開悟諸群生,一切無性無所觀。
──《華嚴經佛不思議法品》
不求聲色香與味,亦不希求諸妙觸;
但為救度諸眾生,常求無上最勝智。
──《華嚴經十迴向品》
新加坡居士林:
外面苦,內面甜,
外面甜,要小心!
這不是加州海岸公路,不是一望無際的平原芳草,不是五十六年代的老爺車──這是東南亞最繁華的大都市!
上人:「在此地,不能時刻放鬆警覺,我不敢的。」
果童:「我很喜歡這個地方,我要多多的。」這孩子,真像個人慾寒暑表。
我們把臥房裡的家具遷移,把寬大綿軟的墊氈搬了出去,鋪上我們隨身帶著的草席;也把房裡的果醬、花生醬、煉奶,送回廚房…。
「吃苦是了苦,享福是消福。」如果享受了信施的供養厚待,那有剩餘的福報迴向給一切眾生?三步一拜如臨懸崖峭壁,要步步為營,不落空有二邊,我們的心,唯有在「無住」處方能安息。
恒朝 九月九日 新加坡
東西潮流轉:
西方社會的科學發展到極端,現在反而轉過頭來。近年來年青的一代,甘願捨棄物質縱慾,找尋真理,靈魂的歸宿。
在東方欲剛剛相反,很多青年人學會了崇洋,在物累情牽之下,斷送東方原有的精神寶庫,背道而馳。
西方走在科學的前鋒,但沒有功德;東方具足精神棟樑,但沒有專門科技。
東方愈趨西化,西方也愈趨東化。佛教源於東方,而正法種子卻隨著凌空鐵鳥,播落西土,萌芽生長,現已開花結果。
萬佛城是中西合壁,文化交融的精神堡壘。城中風格,既揉合東西的精華,而超越任何文化背景的界限。我們的宗旨是: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大公無私,淨治其心。城裡研究各地文化、藝術、哲學、取長補短,精益求精。不僅在佛教的範圍,而是對世界其他宗教,一視同仁。
上人對座上的居士說:「他們是三步一拜,他們不閒談,也不隨便囉嗦。他們只管一心辦道,遇到說法因緣,可以說說,但絕不為了消磨時間而打閒岔,不會為了說話而說話。」
我一定要學會中文,今天向廟上的人要一面鏡子,剃頭時用,卻來了一杯奶。向他們要洗衣粉和熱水瓶,卻出動了二十個人,忙來忙去的為我找茶杯、水壺,種種東西。
恒朝,少管閒事。不要再做皇帝,只要你改了毛病,萬事都能隨心如意。
慎勿外求持中道,放下染緣即如來。
恒實 九月十日 新加坡
上人:「我從不把自己的名字放在前頭,不為自己賣廣告,也不慫恿弟子替我宣傳。說老實話,自古以來,真正有德行的聖賢,都不出名。如果在世間法,你要名成利就,在出世間法,你就不會有高深的造詣。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上人:「不要麻煩人,不要攀緣,寧可自己不舒服,也要忍過去。」
昨天我要求一些鹹餅乾,今天他們送來很多,堆積如山。舉心動念,任何請求,都是漏洞。修道的人,不能向別人化緣。
中飯時,那些鹹餅乾都放在隔壁的桌子上。沒有人注意到,沒有人把餅乾拿過來。
差不多吃完飯,有人問:「你們要不要餅乾?」太晚了。如果我真的想要,是為自己找苦吃。我搖搖頭──「不要了!」到無求處便無憂,什麼也不求,什麼煩惱都沒有。
這一回合格了,上樓時一位居士拿著兩盒餅乾,問道:「你們要不要?」
「不要,謝謝你,明天吃飯時拿出來好了。」
明天他們會忘記,但我再不會要求特別的東西:這是最小器、最自私自利的途徑。如此剥削整體的福報,還有什麼剩下給全世界的眾生?
恒朝 九月十日 新加坡
功夫武術與禪:
修道最高的功夫是禪。真正的武術,毫無抗敵的必要,即是無功用道。練功夫不是為了侵略他人,而是為了降伏自己。你,就是你自己最要害的對手。克己復禮,繫守身心,節制身口意三業──就是真正用功夫之地。雖然我擁有空手道黑帶,但發覺「三步一拜」,比什麼武術來得穩固;清心淨業,就是最可靠的自衞。
在大學讀了八年書,不知「啃」了多少書籍。然而,學術的書典,源於普通心智,並非真正智慧。學者們憑著博聞多記,世智辯聰,迷惑人心,捕風捉影。找遍世間的理論,沒有一門教你迴光返照、反求諸己。在一般學校裡──中學、大學,尤其是高層研究院,學者費盡心血來咀嚼、分析、爭論;然而,他們教的是什麼?什麼也沒有。他們明知歷年積聚的瑣碎常識,皆是空中樓閣,觀念遊戲。這類空泛之談,不能真正有利於天下。到最後,偽君子、假學士,盛行一時,吹毛求疵,彼此抨擊。真是收拾垃圾的一群無賴!
反過來說,唯有諸佛教法,全無戲論,真實不虛。佛法比任何學術善巧,來得玄妙深奧。
恒實 九月十一 新加坡
上人:「你要明白,菩薩畏因不畏果。種因時要小心,果報緊追後頭。出家是為了修出世法,愛欲卻把我們緊縛,不但不能解脫,還要造業受報。不要欠人債務,連一分一釐也要分辨清楚,因果是絲毫不爽的。」
「凡是要人服侍你,就是為自己添多一點債務。有如銀行裡的存款單,未計清楚,始終要還清才算。我知道自己沒有道德,不敢要人侍候;就算自己有功德,更加不去麻煩他人。」上人:「我是極反對趕經懺的風俗,但時候未到,不能開口。提出來也沒有人肯接受,不單是出家人,很多在家人也用同樣的方法向人要錢。這是佛教裡的羞恥。時機成熟了,為了要團結佛教,我才把萬佛城送給全世界。這是唯一的辦法,不然佛教會迅速地滅亡,甚至蹤影無存。」
聽了這番話,我打了一個寒噤。佛教的前途,就在我們的肩上。正法並不普遍在亞洲。雖然,中間有幾盞明燈,但大地是黑暗瀰漫。要重振佛教,還是我們這一代青年人的使命。我怎可以如此自私,沉醉貪欲,緊抱著老毛病不肯改過呢?
恒朝 九月十一日 新加坡
有人送來供養──一些水果和好吃的東西。我們情不自禁地大嚼起來,上人在旁邊幽默地說:「我沒有你們這班老修行的道德,不敢像你們吃得那麼痛快自在。」
女色:
「其實說到究竟,一切的女人,無論在任何掩飾之下,都在追求你們自性的法寶,一旦接近女色,你的法性生命就完了。」上人說。
在我未發菩提心之前,我與女人的關係,充滿了迷茫和苦澀。發菩提心後,我與女人的往來,展開了生死戰鬥。道業及自身的願力,不容許我在這兒有半點馬虎── 稍為一絲差錯,便帶來嚴厲的果報:例如種種擾亂、挫折、疾病。直至而今,我之所以瘦骨嶙峋、精疲力竭,就是「打妄想」的昂貴的代價。
三步一拜逢遇到任何困難,天氣的阻礙,或種種不祥之兆,都是由我們妄念招感而來。這是重要的關鍵,單是個人的生命,還沒有多大痛癢。但若是涉及三步一拜,及一切眾生的幸福,我怎能夠苟且呢?
恒實 九月十二日 新加坡
上人:「我不為自己的利益著想,不去佔人便宜,寧可自己吃虧。當我看見他人的痛苦,內心難過得要流淚。
人是奇怪的動物:在香港我也幫助過不少出家人,但他們都輕蔑我、譭謗我。至於人說我有『捉鬼』的本事:其實我本人無所作為,都是蒙菩薩的力量加被,來超度鬼魂。哪一個人誠心修道,菩薩都會來幫助他。」
恒朝 九月十二日 新加坡
這一次的病痛,帶給我一些啟示:
女色:
喜歡女人的毛病,能引至死亡,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他上過山多終遇虎,現在懂得害怕了。」
食物:
連天肚瀉。無論多精美的齋菜,彈指間即變成臭不可聞的糞水。「離開舌下三寸的東西,你就不敢嚐了。」這種享受太空虛了,怎可以著到色香味上?
應該牢記菩薩的四大弘願:
眾生無邊誓願度,
煩惱無盡誓願斷,
法門無量誓願學,
佛道無上誓願成。
正如上人常常說:「不要相信我,應該啟發你們自己本有的智慧,相信自己!」
恒實 九月十三日 曼谷──泰國
每天想念著那架老爺車,我確信它是一條護法天龍的化身,在那靜謐平常的海岸公路上,等待我們。對恒朝和我本人而言,這個錫頂、四輪的「道場」,勝過一路上所見的壯麗宏偉的寺廟。遊覽、聽法,時刻新鮮的教誨──都是不可多得的機會。但如果我不是百分之百的賣力,便枉此一行。
上人:「本來,沿途我預備不吃東西,完全不吃。但我知道這會引起很多人的驚訝,因此還是吃一點。」
黃逢保居士:「上人可以長此下去不吃嗎?」
上人微笑頷首:「可以三年不吃,也不會有多大改變;還有力氣講經的。」
恒朝 九月十三日 曼谷
此地悶熱潮濕,空中醞釀一股逼人的癘氣,使人有窒息之感。人們似乎焦燥徬徨,悒悒不樂。傳統佛教的遺跡,有如失落的幽靈,在街衢上、曠野間躑躅。空氣充滿了物慾的臭穢。貪瞋鬥貪瞋,恚恨鬥恚恨,如火上加油,熾盛焚燒。地球上大多數的地方,都是如此。世界正日益墮落,眾生卑劣的業力,把人類整體拖到地獄門口來了。
世上還有希望嗎?有,在青年人身上,在西方,在心地的淨土。在道德之鄉,眾生的本地風光,原本面目。
恒實和我,是兩個演員,中規中矩地按照劇本演出而已。萬佛城及西方佛教史,早已在無量劫以前全盤策劃。時機成熟,萬佛城就從地湧出,而十方豪傑也如夢初醒,紛紛從海外四方歸回原隊,圓滿宿願。
世界目前有一股陰影籠罩;但另一方面,正有人鑄造新的太陽。現在是過渡時期,在我們這一生中,將會目覩不少天災人禍、血腥殘殺。不過,正法不容地球殞滅。待時機成熟的時候,佛法慧日就會如漫天風雨後的黎明,破黑暗網,遍照寰宇。
把自性逆流,是艱鉅的使命。必須一步一步的恒心辦道,永不退轉。要我看破財、名、食、睡──還沒有這麼難。當然,若我稍為疏忽,這四種慾念的火焰也會從新燃起,但我還可以降伏他們。色魔卻是一個難敵,唯有覺悟諸法無相,苦空無我,才能把毛病徹底消滅。
佛言:愛欲莫甚於色,色之所欲,其大無外,賴有一矣;若使二同,普天之人,無能為道者矣。
──《佛說四十二章經》
三步一拜為什麼不去觀光:
(一) 我們一向都是被聲色所困,這次倒要老老實實地攝守六根,把功德迴向給所有眾生。
(二) 一切唯心造,任何境界都是眾生業力及思想的反映。人人觀點既不同,各各所見也有異。當你肚子餓荒了的時候,世界是一個模樣;當你豐衣足食的時候,世界又變成另一個模樣。正在熱戀的男女的世界,是一個樣子;當你失戀或者被人遺棄,或置身於死地的時候,世界又是另一個樣子。
貧賤富貴,寵辱尊卑,究竟哪一個形象是真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一切皆是唯心所顯。
(三) 觀光會把我們的精神消耗,削減內在光明。因此,修道要時刻淡泊自守。
念珠、老虎、禪:
天主教的教宗,剛在羅馬梵帝岡城新上任。他面臨的問題,錯綜複雜,也很可能跟他的前人一樣,不能勝任愉快。二十世紀的「性」爆炸,男女解放,道德淪亡,離婚、避孕、墮胎,以及國際戰爭等問題,日益頻增。世人如癡如醉地沉迷於虎口裡;資產階級,經商逐利;國際市場,通貨膨脹,釀成到處民怨沸騰。匪徒盜魁,也無惡不作,不異禽獸。這是貪欲熾盛的時代,可能是歷史上民風最敗壞,人心最猖獗的時代。傳統的人倫道德觀念,已逐步被太空時代淘汰。從前有一句俗語「血濃於水」,現在可以毫無猶豫地把它改為「錢濃於水」。
諸欲之中以色欲為最,佛教喻之為龍虎。雖然天主教、基督教等,都主張節制人欲横流,卻沒有提供真正能降龍伏虎的藥方。在你還未趕得及拿起念珠或聽一堂彌撒之前,毒龍猛虎可能已把你撕得粉碎。在末法時代,能夠降龍伏虎的調御方式中,以參禪打坐最為受用。
色欲的根源是什麼?是無明。無明的根源是什麼?是「自我」觀念,依真起妄。一旦有了我相便有自私,自私變成無明的幻翳。如果沒有了自己,還怕什麼?還求什麼?那時候「山河大地唯識現,夢幻泡影如是乎」,忘人、忘我、忘世界。
佛教對世界各宗教的貢獻,是八萬四千種降龍伏虎的法門。這是比「道德禮儀」更高一籌的湯藥,它能以毒攻毒,來對治人心裡八萬四千種煩惱和貪瞋。
當然,佛教裡也出現很多與其他宗教相同的毛病:出家人不一定守規矩,也有很多沉迷政治,羨慕財勢,放蕩不羈。但是我們應該扯破時空,掃除人我、種族、文化的界限,直指人心,回復到一切眾生具趲的妙圓明覺。我們不應該把自性明珠,誤認為糞土。
恒實 九月十四日 曼谷
「來,我教你怎樣辦!先拿一個空碗,把它蓋到盛飯的碗上,然後一翻過來,一粒米也不會丟。懂了嗎?」
上人在飯桌上示範,這不單是教我換碗的方法,而是教我如何在塵事上,不漏心光的秘方。用空碗覆蓋盈滿的飯滿,也就是:用廣大如虛空的心,去覆蓋垂涎流溢的思緒。懂了這個方法,在任何環境下都可以安之泰然。
在腦海裡,我為自己繪了一個新形象。這個形象沒有嘴巴。精力不須從那兒溜出去。足足六個星期的掙扎,才慢慢找到平衡。在泰國所發的誓願:我不要再說一句多餘的話。
不愛受諸欲,思惟所聞法,
遠離取著行,不貪於利養,
雖樂佛菩提,一心求佛智。
──《華嚴經十地品》
落到任何境界上,都是執著。無論順的、逆的、苦的、樂的,仍是法執。如果覺得自己「稍有進步」,仍是執著,皆是虛妄。
說句老實話,我根本不知道求開悟是什麼一回事。無論打什麼念頭,都是過失,就算「好」的念頭,也是頭上安頭,尾巴上加尾巴。唯一的真實,是勇猛精進,改惡遷善。
十方所有諸如來,了達諸法無有餘;
雖知一切皆空寂,而不於空起心念。
以一莊嚴嚴一切,亦不於法生分別;
如是開悟諸群生,一切無性無所觀。
──《華嚴經十迴向品》
「用金來鑄佛像最好,用銀也不錯,銅混金也很好,比起木頭和泥土更為堅固。總而言之,應該用最珍貴的材料,你最放不下的材料去造佛像。」
上人講到這兒,我混身從頭頂到腳尖,如急電一觸。當然,他的含義是:把自己的身體來造佛,把有漏的肉軀提煉成不壞金剛──這不是每人最珍惜的材料嗎?
恒朝 九月十四日 曼谷
在車上,我們出入往還之餘,上人常把自己稱為世上最愚癡的人。現在我慢慢明白:其他的人太聰明了,每人為自己利益精打細算,偷巧取鑽。只有上人老老實實地演活了華嚴境界:大公無私,無執無著,積善功德,普皆迴向──世間上那有這麼愚癡的人?
恒實 九月十五日 曼谷
吃飯時,中了味精毒,這兩天以來,每次跪拜時眼前昏黑,差不多爬不起來,腦裡的幻影,一幕幕地如走馬燈,輾轉不停。上人教我們不要焦急,就算環境不能完全符合理想,也要逆來順受。
上人問:「你們對我把萬佛城奉獻給全世界,究竟有什麼觀感?說說真心話。」
恒實:「自從來到東南亞,才知道弘揚正法的責任,實在落在我們的肩膊上。如果我們不切實用功,恐怕世界上很少有人可以真正續佛慧命。但是弟子心量很小,我要不懈地思惟上人的教誨,深入華嚴境界,才可以理事一如,行解相應。」
恒實 九月十六日 曼谷
為什麼對食物如此執著?如果我是個南傳比丘,托鉢乞食,每天吃什麼也不會預先知道。身為一個北傳比丘,我未曾挨過一天餓,為什麼腦海裡還是憂慮忡忡,愁雲重重?執著味塵,是自私自利的行為。吃飯時僅為供養色身,其他毫不憂慮,就接近無心用道。
我這次在訪問團的名銜是副團長,但我只應該三步一拜,一心不亂,其他的事情讓別人管好了。怎樣靜悄悄,無聲無息地把整個氣氛融為一片?要走最謙下的路,做最沈寂的人,拿出最剛毅的勇氣。
恒朝 九月十六日 曼谷──香港
恒實說:「我們五十六年代的老爺車,勝過任何水晶宮闕。眼前的佈景愈華麗,心意也愈容易散亂。」
在亞洲,我們足跡遍及不少瑰麗璀璨的寺廟。我們要牢記世尊所誨:修道的沙門,應該清心寡欲,都攝六根,不貪供養,一心辦道。
萬佛城與其他佛寺不同的地方,就是它是以清淨功德為莊嚴,而不僅賴於外在的雕欄玉砌。我們建設精舍的原則,是求其簡單、大方、實用。
飛機從泰國飛往香港途中,有一個華藉空中小姐,站在一位出家人後面,靜靜地佇立了好幾分鐘。她全神貫注,口裡唸唸有詞。她在凝視什麼?華嚴經。這位出家人正在翻譯其中一段,這位空中小姐便默默地站在後面跟著念。經典的磁力,透過空中小姐緊忙的瑣務,吸到她內心去。她不能不暫時停頓下來,略為反省。
恒實 九月十七日 香港
首先聲明,凡是我對香港的印象,皆是我個人膚淺的見地,源於狹窄的心靈。以下的記錄,是短時期的觀察;我並沒有長期去親身體會。我的觀感也是憑一個凡夫俗子的直覺所寫出來的。
香港:
刁鑽、巧詐、喧囂、奢侈……
「金銀堆成山,閉眼全都撂;空手見閻君,悔心把孽造。」
要把精力耗費在磚頭彩石上,還是找尋自心寶城?我們要一生寵愛這個臭皮囊,還是把它煉成金剛佛身?
香港太小、太窄、太擠。上人在西方發展正法,教化不知多少美國弟子,翻譯三藏經典,創辦學校,推揚《楞嚴經》、〈大悲咒〉、戒律,收了四十多個出家弟子,但在任何雜誌或報章上,你不會找到他的名字。實際上他一無所有,也一無所求;他走在所有人的後面,甘願忍受一切辱罵;他為別人工作,他不攀緣。他是個鑄造活佛、活菩薩、活祖師的匠人。
佛教是心教,是改造自心的法門。你可以選擇:功夫用在外面,抑或是裡面?如果我們把全部精力用來建設廟宇,可能不會夠時間及精神來自修。到時人去樓空,縱使窮功造化的瓊樓玉宇,能夠保證它流芳萬年,永垂不朽嗎?
香港:
海港的腥臭,污濁逼人的悶熱、敲詐、浮靡、擠得如沙丁魚的人群……。
「這個地方不是開玩笑的,如果你有錢,什麼也能幹出來,你們要處處小心謹慎。」
今天是滿月,感到精神緊張,情緒不寧。這是因為往昔沒有種下善因,定力不穩,故考驗來時便立不住。我深愧自己福薄慧淺,但我要爬起來重新再試過。
一切是考驗,看汝怎麼辦?
當你在因地上做得真實,努力耕耘,遲早會有出頭的一日。
恒朝 九月十七日 香港
印象:
金錢、營利、政治、競逐,猛如烈火的慾網。亞洲的佛教,對我的感覺是這樣:馬來亞、新加坡,是外臟和靜脈;香港、台灣,是心臟及總精神系統。
此地的廟宇:
香火旺盛,烟霧瀰漫,廟裡粉紅駭綠,眩眼奪目。整個香港市霓虹閃爍,商業味極濃。
唉!萬佛城,我們「愚癡」的上人!老爺車,一心不亂的禮拜,破爛的布鞋,補了又補的袍子、小茅蘆,明眸皓齒的青年,爐上一炷香,幽禪靜坐,安寧的道場,華嚴法會,出乎意料的玄妙感應──這一切才是我們過慣了的生活,是我們的嚮往。
但話轉過來,我們到這兒有工作做。我們應該到別人不肯到的地方,佛教岌岌可危,快要沒落的地方,這才是戰場的前陣。
沙田佛教醫院有感:
果童一眼便看見年青娉婷的女護士們,她們與病榻上奄奄一息的老人,作一個強烈的對比──他有沒有開悟?
從前,身為一個飽受西方教育薰陶的青年人,我景仰醫生、心理學家及一切「高層職業」專家,相信他們把握著開啟生命之門的鑰匙。現在,他們只像肉軀的機械技工。我們的身體,有如一架汽車。上了車可以任意開駛一番,但遲早機件會破爛,會毀壞……究竟有什麼值得我們這樣珍惜,這樣放不下?
恒實 九月十八日 香港
今天去了西樂園,這是上人二十多年前在筲箕灣親自督建的道場。廟宇位在崎嶇的山頂上,四週是大屋區,巷里蕭條,破瓦殘磚……
我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瞋癡;
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
就在這個山下,又是另一個世界:銅鑼灣、跑馬地、中環,都是高樓林立,市面一片奢侈繁華。大部份的美國城市,比起它來也見遜色。市區裡,女士們花枝招展,爭妍鬥麗,公子哥爺們花天酒地,朝歡暮樂。我們這一班比丘和比丘尼,恍如處身於另一個星球。眾人都是躊躇滿志,我們卻顯得渾渾噩噩,難怪我們是「愚笨」的一群。
「唉,人生就是苦惱,虛妄而生,虛妄而死。」
終日覺得口渴,很想喝一些清涼的飲料,但它們都含有糖份。我只好忍耐,每逢我想依賴上人,他不許可。他要我沈寂、老實、獨立起來。你真的應該快點「死」了,果真!
恒朝 九月十八日 香港
訪問團搬回到跑馬地的佛教講堂。上人一踏進門,便聲色俱厲地大掃除一番,令很多弟子霍然而醒。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我們的心已趨於散渙,精神鬆懈了還不自覺。上人明瞭處境之危;這時不是放逸的時候,故特別大發威風,提醒大家打起精神來。
有時我想想,不知道哪一天會超出時空的限制,那時候又會怎麼?天下萬象萬物都是幻化、虛妄不實,但我們很少真正了解宇宙的真諦:無人、無我、無眾生、無壽者。
有時候,在我們生命中突然而來的惡運,例如親友的死亡,刀兵、搶劫,或者飛災橫禍等,會暫時把我們從迷夢中驚醒。但很快地,我們又竄回舒適的窟穴,寧願鑽進糾纒不清的業網,染苦為樂。在理論上,我明白懶惰的習氣,是逃避現實,但有時候我還想逃避一下三步一拜的例行課程,發白日夢,流連忘返。
上人的責任艱鉅,但沒有人站在他身畔,忠心耿耿地做他的守衞,做他的左右手。當我們開啟真正智慧後,就可以真正護助上人。首先要把繁瑣的事務打發,不要麻煩他老人家去操心。芝蔴綠豆的小事,也勞動他老人家來管,實在太可恥。計程車、飛機、時間表、飯食、接見一般訪客等等──這些瑣事應由他的左右手來負責。
上人應該有一個寂靜的場所,專讓他清心靜慮。他的工作艱鉅,需要全副精神來對付,我們若有什麼小事情也要依賴他,實在太苛求和不孝。但他永遠不埋怨,自從上人來到美國,他便一心一意地拯救這班皈依他的野孩子,傾力提擕後學。在暑期班講解《楞嚴經》,教學生們打坐、敲打法器、諷誦儀規、說中國話、如何修持,乃至行住坐臥,一切一切都是由他教導,甚至最初連飯也是他親手燒的。
這還不過是在美國國內的工作,一到出門他的責任更重了。我們恍如回到幼稚園,變成孤立無援,不能行動的嬰孩;不論大小事一下子便跑到他身邊,要他親自上陣。從開始到現到,我們沒有進步多少,還是沾上人的光,分享他的福報;而他卻任勞任怨,毫不厭倦;他在等著我們覺悟。
從今天起,在東蓮覺苑拜佛,這是我們所到過,氣氛最肅整清潔的道場。彩色的玻璃窗戶,光滑的柚木地板,潔白的牆垣,到處珠旛飄揚,寶蓋羅列。大殿裡的佛像,神態如生,鏤刻精美。大殿兩旁的書齋整齊,不少學生在上課。
上人:「你們這一班人是怪物,怪就由他怪好了!不要開口說話。你若保持止語,大家會被感動而發菩提心;你一旦開口,就與一般庸人無異;加上作客異鄉,言語生疏,你說出來的話,可能被人誤解,變成吃力不討好。你只需要誠心,不用多多解釋。哪兒是道場,他們會明白的。」
「不要偷東西吃,你們的食宿問題,已充分解決,別人給你什麼東西,也不需要接受;不要像乞丐般貪婪。」
「好罷。」上人笑了一笑,「現在你們出去,試試教化我不能教化的人。」
上人:「為什麼我不會回復到馬來西亞的時間表?為什麼我不可以繼續每晚接見信眾,直至凌晨二時?因為負擔太重了。老實告訴你,這兩個月來,在體力上的消耗,到目前還未復原。不單瘦了十多磅,身體精神也感到很疲倦。還要看著你們,實在很不容易照顧。」
上人在用飯時,對著在座的幾位居士說:「你看這些美國人:
(一) 不懂規矩,也不害羞(此時恒朝正從座中站起,伸手跨到飯桌對面,來一個飛象過河的手勢挾菜)……你看,是不是?至於我,不在色味上做功夫,吃飽了就算。
(二) 他們無慚無愧。要什麼東西時,順手牽羊地拿了。用完後,又常常忘記物歸原主。
(三) 你們不要為他們添菜,把他們寵壞了,便會得寸進尺。
(四) 他們不能與女人在一起,稍為一接觸,就有麻煩。」
「我的弟子是金剛造的,他們不要到處拍人馬屁,不會攀緣。我們的規矩是不拜客,要自力更生,『凍死迎風站,餓死挺肚行』。」
恒朝 九月十九日 香港
出家:
出家不是容易的事,應該慎重又慎重。美國人出了家後,還和平時一樣隨便,辜負了諸佛菩薩的加被和期望。我們捨不了玩世不恭、獨來獨往的傲慢作風,不勤修戒定慧,不尊重律儀。我們應該自我反省:有沒有資格,去穿袍褡衣,有沒有盡出家人的本份?
今天一班佛友安排了旅遊巴士,帶我們到新界沙田的寺廟觀光。回來後我感到疲乏不堪。為什麼?思想外馳,浪費了很多「汽油」。今天我又像一隻母雞,頻頻管別人閒事,心裡一直嘀咕,不滿其他團員太散漫了。結果是自己的心光外漏,變成一個洩了氣的皮球。為什麼老是要做「皇帝」?
恒實 九月二十日 香港
要留意你在這兒種下什麼因緣,不然,將來可能要回到這兒教化人……多麼困難的差使!這正是菩薩的道場:在行屍走肉、麻木不仁的社會,教化群邪,流血汗,不休息。
恒朝 九月二十日 香港
上人的功夫,才是最高的太極。任何事物來臨,都是他轉境界,而不是境界轉他。順逆一如,專心辦道。
午飯後,我的頭又劇痛起來,血管膨脹,兩眼快要冒火。為什麼?因為吃得不舒服。素菜太油膩,煎炒味太濃。如果單吃麵包,牛油和花生醬也會太熱氣。另一個辦法,是單吃白飯和水果,但吃後不夠燃料,下午拜時每每覺得疲軟,到時又會想喝東西。但此地的飲料,不是牛奶粉,就是含有糖分的果汁,對我們都不相宜。
在亞洲繞了一圈,我們無時無刻不在跟飲食問題掙扎。有時吃得不夠,身體感覺疲憊;有時吃得太多,慾火上昇。不時會發生頭痛、暈眩、肚瀉、熱痱等等毛病。只有上人從不抱怨。他總是笑著對我們說:「Everything’s okay, no problem! 一切如意,絕無問題。」
月餅狂潮:
《楞嚴經》云:「婬心不除,塵不可出。」目前,果童的慾念,如萬馬奔騰,不是貪玩,就是貪吃甜的。
例如:月餅。正逢中秋,居士們供養了幾盒月餅。果童一見到盒子,眼睛變得雪亮,差點跳起來:「嘩,月餅!我一口可以吃四個!」
我何嘗不會,但我不敢。所以我裝作看不見似的,雖然我也會饞涎欲滴。
老實說,我不可以一口氣吃四個月餅。為什麼?因為我已經被老虎咬得太多,知道怕了。我已經被浴火焚燒到遍體鱗傷,差不多喪了命,怎會敢再惹它?
唯一可以淨化欲念的,是智慧。因此,涅槃也稱為「寂滅」,或不生不滅法,即是欲念不生,智慧不滅的究竟境界。「一念不生全體現,六根忽動被雲遮。」如果向外攀綠,便會引來很多不必要的「感應」。
果童跟我很相似,他是毫無禁忌地表現於形色,我是在腦子裡同私欲掙札。唯一能降伏狂心野性的方法,就是心不旁騖地三步一拜。一旦開始跪拜,覺得心地清涼,可以履行「行如風,坐如鐘,立如松,臥如弓」的四大威儀,腳踏實地做去。
果童未曾真正嘗過老虎(貪欲)的滋味,所以他不懂得怕。我嘗過了,所以我懂得怕。在世間上,沒有比禪悅及真空更大的享受。往外攀求簡直是瘋狂的途徑。今天的課程是「月餅狂潮」;我們三個人一同修行,彼此之間,學習了很多。
恒朝 九月二十一日 香港
香港一瞥:
本地的居民,大都蔑視佛教,看不起出家人,尤其是「番鬼」和尚。
果童:「你知道嗎?我們每逢走進一間店鋪,掌櫃就大叫一聲「阿彌陀佛」,這是什麼意思?」
恒朝:「不知道,為什麼?」
果童:「因為他們以為見到出家人就不吉祥,出家人圓頂,他們以為這是對生意很不祥之兆,所以叫一聲阿彌陀佛來避避邪!」
難怪果童和我剛走進一間洋行,裡面衣著整潔的老闆,一見到我們,便把凳子一搖,轉過臉來,叫了一聲「阿彌陀佛」!
在香港,唯一的胖子是大商賈,外國人,和尚。其他的市民,在寸土尺金下為家口奔波;生活緊張徬徨,怎會胖起來?
不過西方的佛教,會慢慢地把錯誤的觀念更正。佛教在亞洲的衰落,不能全怪外界因緣。身為釋子,我們應該痛定思痛,捫心自問,有沒有以身作則,真正做人天師表?萬佛城將會把目前的局面改觀:僧尼在此地清修,應該鍛鍊到「難忍能忍,難持能持」的超人境界。如果我們只懂得從信施身上搾取利養,而不切實辦道,怎會有功德迴向給法界?
在亞洲有些地方,佛教幾乎成了「老太婆教」,卻沒有很多信佛的青年人。因為青年人奔向生命的激流,他們有熱烈的青春火花,朝氣勃勃,他們找尋挑戰,來充實自己。青年人不要空談理論,或者受傳統束縛,他們要親自修行,切實地體驗生活。此次上人率領這個訪問團到亞洲來,在很多青年人心中,掀起熱潮。各團員所說的道理,都是自己切身的經驗及求法心得,無半點粉飾或造作,因此正對本地青年朋友的胃口。
佛教是活的,不是死物,不是擺在樓閣的偶像;佛教是人教、眾生教、心教。
恒實 九月二十二日 香港
我是一個太天真無知的人,我在淤泥裡尋覓清淨。就在這一層樓宇,面積不夠一千方呎的地方,找到人類八萬四千煩惱的縮影。眾生的七情六慾,在此地發揮得淋漓盡致。人的心就是晝夜加班,製造煩惱的工廠。
今天打坐時來了一個境界,令我進一步了解十二因緣的連環鎖:人,就是最初一念無明所生。在不知不覺間,男女雙目交接,有如觸電,須臾便被慾火溶化。這就是十二連環的開端。在這一剎那之前,若懸崖勒馬,還可以挽回大局;但一旦被無明覆蓋,黑暗隨即扼殺光明,男女一生愛染,業網交織,如膠似漆,便失去原有的清真和自由。
在定裡,我看到千釣一髮的那一剎那:欲焰的力量,如血盆大口的魔鬼,他不斷吞噬生命的精華,永不飽腹。魔鬼正在張口狂笑,笑聲殘酷陰森,如刀似刺;自無始以來這笑聲在空間迴響。眾生一旦失足,掉進無明火鍋,便輪迴六道,忽上忽下,忽人忽鬼,無有出期。
境界來了,混身覺得有一股逼人的熱力。這時,我調整身心,萬慮凝一,拔出智慧寶劍,猛刀一揮……我低喚觀世音菩薩,前來扶持,助我斬斷一切婬欲……忽然間,心裡的一扇門,豁然開啟,我頓時覺得輕鬆快樂,如釋千斤。
第二個境界:我面對著一個女人,她的神態矜嚴淡素,對我沒有任何興趣。我可以面對她而不覺得絲毫的侷促。我們之間無須防犯,沒有燙人的電流,不須掩護自己。這才是正確的態度!自從我學會了男女間的事情,便失卻了天真和智慧,心頭變得污穢、狹窄、迷惘。
恒朝 九月二十二日 香港
今天我的毛病似乎退了,第一次感到有起色,精力開始回復。在這兩個月來,發覺唯一可以治療我的種種不適──頭暈、疲倦、懊惱──就是百分之百地收拾身心,不管閒事。心地皎然清潔時,所有煩惱一筆勾消。
食物:
每天飯食的程序,還未完全平衡過來。在馬六甲之前,我可以毫無困難地日中一食。自患病以來,常感到不夠燃料,很容易疲倦,不時打起吃的妄想。這時候每日的一餐,變得太重要。但是,吃得太飽不是辦法,因為下午會沉甸甸,火氣熾然。
另一個方法,就是忍耐。生病是身體的一個極端階段,不能用「過度健康」來逼使它回復平均。把肚子擠得飽飽,或者劇烈地運動──都不是中道。我必定要耐心地等待,讓身體自然地康復。
吃飯時我已減少了花生醬、果醬等等。體內原有的溫量尚未恢復,無能力去消化這麼多外來的燃料。待體內陰陽調和,回復平衡才可以進補。目前連花旗蔘水我也不敢多喝。老想它快點復原,也是一種貪心。當我健康的時候,多麼得意自如;到患病時也應以平等心視之。痛痛是臭皮囊的嗟歎之歌,苦與樂,是相對法,皆是空幻無常,我不應該隨著境界跑。
入深山,住蘭若,岑崟幽邃長松下;
優游靜坐野僧家,闃寂安居實瀟灑。
──《永嘉大師證道歌》
在我未遇著善知識,開始修道之前,最能令我忘懷一切,就是跑到深山穹谷裡露營。在大自然的籠罩下,長川大野,湖光山色,帶給我無量的舒暢。正如參禪時可以達到輕安逸境,纖塵不沾,萬念皆空。
在香港,我常常想像自己在深山裡修道:擠迫骯髒的馬路,就是森林裡蜿蜒的小徑;汽車噴出的煙霧,就是清風白露。街上一張張徬徨緊張的面孔,我把他看成在山上偶爾碰見的行者。我願意細聲撫慰他們:「不要怕,一切都沒有麻煩,請安心好了!」
恒朝 九月二十三日 香港
在東蓮覺苑拜,心清神明。這個道場有一股高雅絕塵的氣氛。今天覺得精神好了一點,早晨運動時,陽氣回來,覺得像個小孩子,天真無邪。跪拜時陰霧漸漸消散,我感覺如初升的旭日,溫煦而輕鬆。果童在吃中飯時說:
「奇怪,不知為什麼,忽然間我不愛吃月餅了,連花生醬和果醬都很難下嚥。」
暫時我的野心,也冰涼得如此。
整天在拜,牆上壁畫裡的聖賢,恍若對我微笑。我的心靈,儼如回復到年輕時代的無瑕聖潔。默默地與畫裡的哲人,心照不宣。
恒實 九月二十三日 香港
其實大馬的鶴鳴寺、星州的居士林、泰國的中華佛教會、香港的東蓮覺苑──地點雖然不同,精神卻是一樣。
直至我們真能夠一心皈命十方諸佛,加州的海旁公路,也會變得平坦一如。此時,與虛空溶合為一,人也空、法也空,自性了了在其中。
恒實:「上人,這一次來亞洲,弟子更了解上人的偉大。唯有菩薩的行願,才堪忍在這個污穢的地方工作,誘化頑迷。我在這兒只要住上兩三天,就被境界轉了。」
上人:「辦法是:實若虛,有若無。應無所住而安其心。有這樣的定力,任何波浪也打擊不了你。」
佛剎無分別,無憎無有愛;
但隨眾生心,如是見有殊。
──《華嚴經菩薩問明品》
恒朝 九月二十四日 香港
恒賢法師昨晚在法會裡說:「從前我企圖在大學裡從書本中尋找佛法,後來發覺這個途徑行不通。要學習佛法,必先要親近尊敬善知識。」
在我還未聽聞正法之前,我也到處尋覓。雖然沒有一個固定的目標,心靈中卻有一股神力冥冥中在吸引。我的內心,不時渴望脫出肉體及意識的牢獄,奔向自由。我知道這個「自由」,是超越任何理智和世間的領域。當時我尚未遇到大善知識,為我指點迷津。但是,從天生直覺的驅使,我很自然地趣向東方武術。
武術(功夫),也源於禪宗。禪那,是節制身、語、意業最高的藝術。從參禪入手,可以淨止六根,圓滿無漏學後,證阿羅漢聖果,獲大無礙解脫。
如果不先把身軀降伏,它就恣情放縱,把你東拉西扯。這時候畏懼、瞋恨,病痛或健康,皆不由你作主。所以說「情不重不生娑婆,業不清不生淨土。」
武術,是助人降龍伏虎的技術。這是迴光返照的初步。從傳統的方式看來,激烈運動與安禪靜坐,是彼此關聯,相得益彰。在一方面,武術的鍛鍊,能啟發元氣;而凝神靜慮,能夠陶薰身心,使它不至流於暴戾。這才是真正的冶金方法──鑄鍊自性法寶。
隨著正法的沒落,武術也日益衰頹。學人既不修習禪定,藉以蘊藏自性,涵養玄德,武術的最高宗旨也漸被遺忘。到目前為止,切心體會內在功夫的人士不多。「功夫」,也淪於茶餘飯後之談。天下聖賢退隱,很少人明白「離形去知,同於大通」的內裡乾坤;更少人利用它作為跳板,以來成就道業。目前的武術界,不是流行外形剛悍,勇猛好鬥的典型「打仔」,就是由體質癡肥的教練,只圖謀利,開設武館,只遣助教工作,而自己坐著收錢。
自身是覺地,自心是淨土。傳統的武術,不是究竟法,而是很有用的助道具。這個法門,超越了一般分別意識,直接在身心上用功夫。它是鑄造金剛的捷徑。恒實學習了好幾個月,而每天進步。因為「功夫」是合乎中道的法門。難怪我的太極老師曾對我說:「終有一天,你會發覺,『禪』才是最高的功夫!」
每天早課完畢,恒實、果童和我,一齊練習太極拳。我們發動的熱力,有如朝陽遍地的一片黃金──純淨、無染。當我回想自己年輕時代,往外追求,耗費家珍,不禁搖首歎息,深深自愧!
恒實 九月二十五日 香港
太極:
很難受的境界,身體裡如熱氣沸騰,苦澀刺痛;又如千萬毒蠍的毒爪,緊挖著每一絲纖維。這是抑制欲念的反作用。這個境界,來得如洪水烈火,要跟自性法寶展開生死戰。我也不願意跟它鬥個你死我活,只好忍著。最軟弱的解圍方法,是喝一點冰甜飲料,沖淡體內焚燒的熔岩;或者找人聊聊天,出去觀光去,抵消難熬的壓力。今天吃飯時,將會很難控制自己。目前,食物是我的發洩,但是吃多了一口,或吃錯一口,後果則不堪設想。
當我用心叩拜,或者坐禪得力的時候,熔岩會化為甘露。壓力會昇華,化為精靈的結晶。這是修道「趁熱打鐵」的好時機,我們要守心淨慮。一不留神精神外馳,多天用來的功夫,辛苦積聚的珍寶,也會蕩然無存。
上人:「為什麼我們還在六道輪迴?因為你前生雖然進步,今生又退縮了。來回不絕,反反覆覆,還在生死輪上打轉轉。你應該發最堅固,最久遠的心願:就是難忍能忍,難受能受的志向。」
其實想深一層:香港是個特別的地方,一個難得的機會,讓我深刻體會人類原本的的醜陋面目。當你被環境所迫,內心的貪瞋癡完全浮現,你才確實認識自己的劣根惡性。
在美國和加拿大,時事新鮮,人稀地廣,社會裡醞釀的毛病,不會即時爆發,還可以隱藏潛伏。在香港地狹人擠的都市,重重的生活壓迫之下,人類所有的惡習,都原形畢露,一覽無遺。
佛法是清淨莊嚴尊貴,眾生的污染是卑劣庸俗下賤。我若不精進,便會同流合污。
「這個地方很不平凡,如果你跟他們講真的,他們不相信。告訴他們假的,卻樂意接受。」
恒朝 九月二十五日 香港
轉食飯枱:
每一天,在飯枱上有一隻兇猛的老虎──食欲。我們未到亞洲之前,剛剛摸索到一個緩和的進食程序。在老爺車裡煮食,每天只吃幾種清菜,粗茶淡飯,不加油糖,也不油炸,一飯一菜,都是恰到好處,絕不會吃得過多。來到亞洲:每天是十二至十六味的齋菜,均是色香味濃。尤其是甜品糕餅,更是堆積如山。我們三番四次地婉拒謝絕,但信眾還是那麼客氣,不接受我們的請求。(可能我們的口味太怪了!)
最大的毛病,還是份量。滿枱子飯菜,很容易吃多了。居士們頻頻為我們添菜,這時候貪心有如猿猴出籠,情不自禁地越出常軌。
一般人雲集一室,社會的禮儀往往使我們去「幹」一點東西。幹什麼呢?我們既不講話又不抽煙、不喝酒,只剩下「吃東西」。我們的定力,不足以「轉」飯枱。這兩天來,上人吃完飯便提前離開飯桌,下意識暗示我們吃得太多太久了。在美國的老爺車裡,情形比較好控制。在此地,沒有那麼容易。其實也不是飯枱動,而是我們的「心」動。
為什麼我沒有硬骨頭,不獨立起來?身體老是疲憊不堪,懶懶散散的。上人常給我一個含義多端的微笑:「怎麼樣,又病了?好呀?好呀!我也病了兩天,但沒有人知道,我的脾氣就是這樣古怪。我不把它當作一回事,一陣子它又好了。」
來了一個轉捩點。下午,我疲倦得快要死了。獨個兒跑到天台上,預備睡一睡。恒實拿了一些藥片上來,連同上人的囑咐:「感冒罷了,繼續拜去。你病了,不是天大的事情!」
這個時候,我不知想哭還是想發脾氣。恒實站在那兒,無聲地、安詳地鼓勵著我。使我聯想起武術比賽:被敵手摔到地上,評判員正在數秒鐘,自己差不多要輸了,還要振作起來,千釣一髮的情景……。
我霍然站起,逕自跑回樓下去。上人正在等著,我聳聳肩膊,對他作了一個無可奈何「唉,這個臭皮囊真麻煩」的表示。他走過來,緩緩地摸著我的頭,對我露出一絲勉勵的微笑。一切盡在不言中,幸虧同道們助我一臂之力。今天我把這個境界降伏了,過了關。
今早到了何天祐居士家裡應供。我立志要好好地守著自己的眼睛和嘴巴。上菜時,我又面臨多種「考驗」:
(一) 我吃了兩碗飯,這是我和自己相約好的份量。
(二) 沒有吃牛油。
(三) 當主人替我拿來更多麵包,我謝絕了。
(四) 沒有吃甜品。
(五) 但吃了太多水果。
統計:比平常好了一些,但仍然被味塵轉了幾分。
恒實 九月二十六日 香港
對了,兄弟,我患了香港感冒。從此之後,我要聰明一點。怎樣聰明一點呢?
如果為了弘揚正法,把身心性命百分之百奉獻出來也不妨;如果不是正法,連毫釐也不該施捨。目對千差,心閒一境。若是為了利益他人,我可以捨身;但假若是為了自己的舒適享受,就快點把門關上,不要認賊為子。
真正能夠護持上人的人,要毫無自私心,不能惦念自己的飲食、睡眠、安樂。他們要獨立、無畏、慈悲,具足智慧威儀,深懂人情世故;他們要忍耐、精進。
誰要參加這項活動,參加法界性的遊戲三昧?這種工作沒有假期、沒有薪水。如果你應徵錄取了,那是因為你生生世世都在這條路上走,現在又歸回原隊。歡迎你們回來,老朋友!
昔日世尊在靈山上,拈花示眾,傳授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
上人在檳城的歡送會中,用手腕微微舉起麥克風,面上泛起黃金色的微笑……然後,他又徐徐把它放下,低聲問道:「聽到了嗎?明白了嗎?」
眾人中,唯有摩訶迦葉,破顏微笑。
上人:「就拿說話來講,如果你在真正修行,有真功夫,無論你說什麼,旁人都會被影響而發菩提心。但是假使你沒有修行,縱然講到天花亂墜,也沒人受到益處。」
上人:「應該來而不來,去而不去;來時不要想著離去,去時不要想著逗留,應無所住而安其心。」
果齋今天坐在跑馬地佛教講堂天台的一隅,懊喪著臉歎息道:「唉,我只是有一點留戀大嶼山,希望在那個幽靜的環境裡多住幾天。」上人在大嶼山萬丈瀑,有一所清靜的道場(慈興禪寺)。這個廟宇,與香港的燈紅酒綠,形成一個強烈的對比。
但是,我已慢慢體會上人的話。在修行過程中,終有一天要達到內外一如,主客無分,諸法平等的階段。故古語云:「豈知穴在方寸中?」心頭的方寸,是無窮快樂的源泉。
這個境界,是要親身體會才有的。一般人只憑見聞覺知去測度事情,因此器世界現出山河大地、房廊屋舍、牛羊鷄犬等千差萬別。在表面上看來,森羅萬象是千種萬類。但試問問自己:如果你能同一天,早上熱愛一個人,而晚上又恨他入骨;或者今日是歡天喜地,明日卻愁腸百結,你就應該明白「一切唯心造」的道理。
能夠控制方寸,就可以來去自由,「如如不動心君泰,了了常明主人公。」
果齋說:「今天果歸和我,到了一間船務公司,把經典書籍、衣服等等,郵寄回美國去。離開佛教講堂之前,上人給我們一些鈔票,我們也沒有把它數過,就起程了。
到了船務公司,問老闆包裹磅數的價格以及其餘細節後,果歸把鈔票從口袋拿出來。你猜怎樣?鈔票正完全配合他們的需要,連一元也不多不少。把我們嚇壞了,真是奇怪!」
恒朝 九月二十六日 香港
對果齋來說,大嶼山的環境可能比香港優勝,但當他專心一意地念觀音聖號的時候,他也不會生出這種分別心。到他一旦停止念佛,分別心便冒出來……憎與愛,喜與怒,哀與樂。其實「念止百事無,念動萬事有。」
你要嘗試解脫的滋味,必要親自下一番苦功夫,你不要太聰明,變得愚蠢一點。往往聰明反被聰明誤。
譬如熱時焰,世見謂為水;
水實無所有,智者不應求。
──《華嚴經十忍品》
菩薩了知世法,如幻如影,如夢如焰,如空中花,如谷中響,實無所有,所以他對一切,都無執著。
恒實 九月二十七日 香港─三藩市
在飛機上:
在香港,我還兢兢業業地把自己管得很謹慎,怎知一踏上飛機,便如出籠之鳥,眼耳口鼻,都不聽我指揮了。一連五次,吃了含有糖分的食物;機上放映男女纒綿的電影,我也偷看了幾眼。吃飯時,拿出台灣某些居士供養的便當。我狼吞虎嚥,好像三天未吃東西的囚犯。如果稍為用一點定力,便能夠適可而止。但我的雙手,忙個不停,拼命把包子、饅頭、豆腐乾、麵根,一大堆往嘴裡送。吃到腹脹如鼓,之後自己又覺得如演鬧劇的小丑那麼可憐!
恒朝 九月二十七日 香港
將要離開香港之際:
眼耳鼻舌身,心意諸情根;
一切空無性,妄心分別有。
──《華嚴經菩薩問明品》
從前,我一觸到紅塵,便會眼紅。我斟酌美色、好名、時間觀念等等。自從受了馬六甲的教訓以後,心頭的熱惱,已漸漸清涼。在亞洲兩個月來,每天與上人相處,不斷地拜,曾經吃過一番苦頭,也學了很多。
可以說這次的旅程,始於一九六八年,上人首次在美國開講《楞嚴經》的夏天;再擴而充之,這是一個連綿不斷的傳統。自佛陀在靈山之會,直至數千年後,佛教在西方明芽生長,都是同一陣線,都溶在一念之間──多麼的玄妙!
機艙上:
自修道這兩年來,我的習氣及嗜好,經過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財、色、名、食、睡,逐漸放下。不管世人把我們看得多古怪,修行人的心頭,是清涼自在。
在飛機上,見到一位空中小姐,站在座位後面,凝視了良久。片刻,她的目光內照,臉上呈現略有所思的表情,屏息靜立了好幾分鐘。出家人是她靈性的一面鏡子。在空中小姐滿撲脂粉的臉上,呈現真摯的感情,即使是一剎那,也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從前我迷失路途,醉生夢死,處處要爭第一,實在染苦為樂。現在,我找回自己的原本面目,知道自己是個出家人;心裡也日益寧靜,神智日益安然。
恒實 九月二十八日 三藩市
踏上美國的第一個印象:
下了飛機,辦理海關和移民局手續……慾念熾然的火坑!
衣服、香水、裝飾、身體語言,沒有一樣不是為了吸引異性的招術。欲焰的火藥味太濃郁了。這就是電影、電視「文物昌明,大眾媒介」的好作為!
恒朝 九月二十八日 三藩市
踏入金山寺,覺得一陣清爽光明。廟裡一切,都在寓意:「迴光返照!」
回來後,還要適應水土的變換:在旅途中,身內積聚的火氣,尚未消散,還覺得一陣陣的疲倦。吃飯時,嚼著簡單的齋菜,覺得很合胃口。清淡的食物,清淡的心靈。
夢:
夢見訪問團在遊戲三昧中逍遙,清楚地認識彼此的本來面目,超越了年齡、性別、國藉,種種假設的柵欄,回到本地風光上。
恒朝 九月二十九日 加州蒙得里省(三藩市以南約九十哩,海岸公路)
今早,恒順法師把我們倆駛回蒙得里省。這是我們兩個月前拜到的地方。一路上計算著在亞洲所拜的路程。恒實獨自步行了三十英哩(算是亞洲跪拜期間,四分之三的路程。)我駛著老爺車沿著海岸公路,到下一個站去等候他。一邊也參禪打坐,藉以安心靜養。
面對著波濤洶湧的太平洋,漫天覆地的朝陽,清涼的海風迎面吹來,覺得心胸廓然。又回復到從前單純的生活程序──清簡的一餐,一片寧靜,每晚在星宿下憩眠──清心寡欲。
跪拜,是我們的工作;無住,是我們的歸宿。
恒實 九月三十日 加州海岸
在馬來西亞拜了約三十英哩,我把這段路程步行完畢,然後開始再拜。走過無數哩的朝鮮薊田園。這一帶土地肥美,是加州中部的農業區。
美國的資源富庶,農田肥沃,五榖豐收,都是人民往昔廣修善根的福報。尤其在加州這一帶,在陽光普照和海風吹拂之下,是一望無際的菜圃果林,綠野千里。這都是以往人民努力耕耘的成果。但是,世間無有定法:美國人應該快點醒覺,滿招損,謙受益。太舒適的生活,令美國人民的脊骨變得柔軟起來。世界上多半的國家,在衣食住行上最根本的需求,也成問題。我們何忍恣情揮霍,暴殄天物?
有人說:管他的,他們餓是他們的事。但不要忘記,正如我們現在享福,是往昔的功德,目前挨餓的人,正在抵受往昔的罪報。因果循環,纖毫不爽,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所以,我們應該把眼光放大去觀察世界。美國人很容易在瞬息間,變成挨餓挨冷的人群。
人,為什麼今生不夠呢?因為往昔糟蹋過多。今天種下的種子,是明天的果實。這個果實,將會怎樣呢?
在亞洲很多地方,寸土尺金,單是農田上,便物盡其用,絲毫不浪費。昨天的米飯,今天變為肥料,來栽植明天的秧苗。
我們應該快點醒覺,清楚因果循報的功用,本著同體大悲,無緣大慈的菩薩精神,擯除私欲,為全世界創造一個美好的前途。
恒朝 九月三十日 加州海岸公路
今天,恒實走了 7.3英哩的路。美國與亞洲,哪一處比較舒適?在乎你從什麼角度去看:
在外表看來,兩國有強烈的對比:美國人多半閒暇安逸,亞洲人晝夜工作;美國胖子多不勝數,亞洲人一天到晚為兩餐奔馳。從飛機踏下來,迎面最強烈的印象,是西方人縱欲的傾向。在公路上,這種氣息沒有削減,仍舊一樣濃厚。
在亞洲,很多人連衣、食、住、行,最簡單的生活必需都成問題。很多小孩子赤裸著,直至必要的時候,父母才湊夠錢為他們買衣服穿。亞洲充滿了民間的痛苦;美國塞滿了消化不下的福報。
受苦是了苦,享福是消福。受苦與享福,是相對的,而一切都是靠你個人的業力。世上沒有一定的水準或界限。你可以轉苦為樂,也可以轉樂為苦。一切事物,都在蛻變,世上無有定法。
美國人,能夠輕而易舉地把目前的福報,化為功德,利益眾生──三步一拜只管在路旁拜,每天從路過的遊人布施,獲得充份的食糧來維持生命。美國人從政府得到多種津貼金、補助金、病假等等,可以用來學習佛法,不用浪費光陰。
在新加坡,一位老伯曾對我說:「我已經老了。孩子也各自獨立。身邊沒有很多錢,也不欠人,我心裡很安逸,正好利用這個時間吸收佛法。我不願意把時間浪費在玩棋、打牌、及其他無聊的消遣上,我不要坐著等死。」
恒朝 十月三日 聖德古士鎮
我們正在適應水土的轉變,但覺得並不吃力。大概是出了家,對民族、國土、家庭觀念,也看輕了很多。從我們底角度看來,整個天地都有點畸形;而我們本身,就是最奇怪的動物。修道人竭力與老毛病掙扎,別人從外面觀察,一定覺得我們很奇怪,很愚笨的。
單說上人罷,他已把萬佛城布施給全世界。很多人都以為他腦筋有了毛病,或者就是不相信他。有很多人對這種「愚昧不堪」的行為,摸不著頭緒。正如某一次,我們剛去參訪一間瑰麗堂皇的廟宇。歸程中,上人在車上問道:
「你們對我把萬佛城獻給全世界,有什麼意見?」大家都說出自己的感想,也有人表示極為驚訝。上人淡淡一笑:「我真愚蠢,找遍整個世界,可能沒有這麼愚蠢的人。」
上人觀察因緣,目前時機成熟,世界可以接受這個愚癡之舉。目前天下汹汹,干戈遍地,民風澆薄,自私自利的思想,只能促使人類趨於滅亡。惟有無我的大乘精神,才能夠挽回岌岌可危的局面。
在車上,上人怡然一笑:「明年在萬佛城開光,諸佛菩薩將會大放光明,人人都有份,個個都會沐浴在萬佛的光明裡。」
恒實 十一月八日 聖德古士鎮
師父上人慈鑒:
身為一個出家人,有一種說不出的安樂和滿足。出家人已經放棄一切私人生活及牽掛,他的家是四海,他的伴侶是十方眾生,他的皈依處是至淨無私的「無上福田僧」。世上還有比這個更圓滿,更快樂的使命嗎?幾個星期前,我目睹一項微妙精彩的「人生特寫」故事,我把它稱為「出家人遇到激烈分子」。
我們在聖德古士拜時,從附近的大學,有個報導記者,來訪問恒朝。她被我們的行願所感動。她發覺我們一路上所用的衣物、食糧等,都是由路人發心供養,甚為驚訝。訪問完畢,她自己也帶來一點東西,供養三寶。「我覺得你們所做的,非常偉大!」她說。
第二天,當我們正在叩拜時,這個記者又出現了。但今天她的樣子很尷尬,充滿歉意。在她身旁站著另外一個學生,滿面懷著敵意。「真對不起,但我還要問你們一些問題。」她吶吶地說。這些問題完全在政治及經濟的範圍內,充滿了政治術語,及時下流行的一套詭辯。很明顯地,這個記者在她同學的批評及慫恿下,被迫得來再次訪問我們。
這些同學把佛教徒形容成社會的寄生蟲,把三步一拜視為高層階級裏一種奢侈輕浮的遊戲。只有白人社會的資產階級,才可以玩這一套遊戲。
這班激烈份子找錯了對象。恒朝的回答,令他們張口結舌。那記者是歡喜得說不出話來,而激烈份子是被他辯得目瞪口呆。恒朝並不是一個對政治一竅不通的人。他對美國當代的政治遊戲摸得頂純熟。在他未出家之前,恒朝是美國維斯康遜大學歷史系,攻讀博士學位的學生。這是一間競爭水準很高的大學。他長大的時期,正逢六十年代,飽嘗學生反抗戰爭,和平示威,及當時社會上泛現著五花八門的花樣兒。他絕不是門外漢。後來他對政治灰心了,知道政治不能澈底解決世界問題,才轉身來研究佛教。在佛法裏,他找到究竟拔除眾苦的方法,才毅然放棄一切,出家辦道。
以下是激烈份子與出家人對答的精萃:
問:中美佛教總會的會員,是由什麼民族及階層的人士組織而成?
答:我們來自「一切眾生」的等級。中美佛教總會是國際性的。佛法超越一切階層、種族、性別、年齡、國籍、經濟背景等等。佛法是以心傳心的法門,是眾生教、心教。它回復到原本無等級分別的自性上。
問:你怎樣可以逃避這些等級的區別?
答:「一切唯心造」。如果你堅持要把世界劃分成貧對富,黑對白,有對無的話,世界也會變成如此。但是,稍為把目光轉移到右面兩寸或左面兩寸,你的感受已經截然不同。如果把目光完全擴大,包含整個圈子,你會發覺佛教是周遍圓融,寂照寰宇,無始無終的。
問:你們怎可以在這兒自自在在的朝聖?第三世界,就力不足以享受這種特權。他們要面對更基本、更切身的問題,如怎樣填飽肚子。你們這種朝聖,僅在一個豐衣足食的國家才可以行得通。肚子飽了才可以坐在那兒,夢想出世的超逸,對嗎?
答:一個真正了解人類的人,絕不會臆斷,說某一個人或某一個團體,在生命中唯一的目標就是填飽肚子。這只不過是某些政治分子採用的話幌子而已。第三世界的人也是人,他們也研究生死的問題:他們本身的何去何從。這是每個眾生都思惟的問題。我們最近到了亞洲弘法訪問,到過不少貧閭陃巷,窮鄉僻壤的地方;這才是名符其實的第三世界。但當地人民對佛法,卻出乎意料的愛戴歡喜,那份熱忱,與美國任何地區沒有兩樣。為什麼有這樣的反應?因為佛教是以心傳心的語言;每個眾生在心底都認識佛法。它超越了「填飽肚子」這個膚淺的想法。佛法是我們本來家鄉,其他所有的事物,均是皮毛,虛幻不真。
問:但是,你們如何促進世界生產?像軟骨的寄生蟲,躺在寺廟上,真的能幫助他人嗎?
答:在金山寺、國際譯經學院及萬佛城的四眾弟子,對世界的受苦眾生有切心的關懷。但我們相信:
「真認自己錯,莫論他人非;他非即我非,同體名大悲。」不只是在口頭上說說,而是躬行實踐。我們有很多修行者,都是日中一食。有更多出家人甚至日食一缽。為什麼呢?因為在這個世界裡有些人不夠吃,我們節省自己的食量,熄滅自己的貪心,無形中就促進了生產。
並且,我們絕不攀緣。廟上的食用,全是由教友自願發心供養。公家也不會把錢花在買菜上。我們吃的蔬菜,一部份是自己菜園種的,一部份是從菜市場攤販上,別人不要的菜我們把它撿回來,洗乾淨,便可以吃。我們所吃的,是美國人丟掉的垃圾。公家的錢,都用來建立道場、學校,或翻印經書。沒有人儲蓄私人財物,完全歸公家管理。我們所穿的衣服,也不是買來的,都利用他人丟了的廢物,也不注重新式時髦的花樣。在我們的道場裏,你找不到豪華的家具或「水牀」。多數的出家人,及很多在家居士,晚上也坐著睡,不躺下來,這叫做「不倒單」。出家人的宿舍,也不開暖爐,因為大家寧可忍耐寒冷,好鍛鍊身心,用功修行。
我們不求名,不求利,沒有私人的生活或交際。僧尼都是嚴持戒律,潔身自愛。這是消除自私愛染的好方法。我們提倡真正的革命,從心地「方寸」開始。金山寺有三大宗旨:
凍死不攀緣、餓死不化緣、窮死不求緣,
隨緣不變,不變隨緣,抱定我們三大宗旨;
捨命為佛事、造命為本事、正命為僧事,
即事明理,明理即事,推行祖師一脈心傳。
實在地履行這些宗旨時,就是真正幫助第三世界及一切眾生。不要以為,單向人類供應美國富裕的物質,便可以解決世界的問題。反過來說,更應該把大家目前擁有的福報,鑄成無量功德,勤奮不懈,耕耘自性的園地,所謂「受苦是了苦,享福是消福」啊!
佛陀說,世界如此污濁的原因,是因為我們的心是污濁。要洗滌世界的塵垢,先要洗滌自心。不需要替別人洗衣服,佛教徒應該先把自己骯髒的衣服洗乾淨。世界上的毛病,源於自私自利。而佛教的中心,就是要摒棄一切私欲,饒益一切眾生。
如果你沒有其他的問題,我現在要繼續三步一拜了。
恒朝說畢,也完結了此次的訪問。
星期日,恒朝把他的遭遇告訴我,然後說:「如果時間允許,我原本可以解釋詳細一點,但那天不是時候。我本來可以解釋慈悲及因果循環的兩個道理。從前,我懷有同樣的崇物觀念,及分歧性的政治思想。但慈悲及因果報應的兩個道理,大大地拓展我心量,使我茅塞頓開。以前我的思想範圍非常狹窄,純粹把自己鎖到理論的樊籠裏。物質主義是單面性的,它只把世界劃分,是建立在鬥爭上。人類不是如此簡單,只謀兩餐溫飽,或者只懂得貪求財物。
明白了這個道理之後,我把自己的思想改變過來。我撫心自問,發覺在心裡除了為自己的利益著想外,還有其他的期望。我怎可以壟斷:所有眾生,只存著自私自利心?佛教的基礎是慈悲喜捨,它包容一切眾生,淵博無遺;而階級鬥爭,分歧政策,卻是小器而充滿瞋恚。」
我們的上人,對階級有何看法?他說:「所有眾生都是我的家人,宇宙是我的身體,虛空是我的大學,我的名字了無形相,慈悲喜捨是我的功用。」
當你領略這種真理,你還有暇在階級鬥爭的牛角尖中打轉嗎?還要替別人洗衣服嗎?
「困果」,能斷定我們居住的國土。如果你不好好地修功立德,就算你有多大的福報,今生就可能失掉。就算不是今生,來世也會短缺。因果循環,才是操縱物質領域的規律呀!
西方激烈分子的政治立場,其實包含極度的貢高我慢。他們擅自武斷,貧窮民族的處境一定比美國人差,而對方必要享用美國奢華的物質生活,才會滿足。這是一個蘊藏著貪婪及自咎的偏見,是某些政治分子為自己作辯護律師的一手。如果第三世界都欣賞美國人所有的,那我們的奢靡揮霍,就能夠順理成章。試想想;兩架汽車,一架彩色電視機,這是我們每人天公地道應享的份量嗎?
在亞洲,有不知多少人,尤其是較為年長的,來對我們說:當地的人民日益洋化,日漸放棄純樸的生活,搬到鬧市裏去,心情也日趨緊張焦燥。他們學會了紙醉金迷,慾念熾然,再也不能享受從前清真純樸的消遣和精神生活。接著,家庭組織解散,志氣沮喪,頭痛日日增長。這就是第一世界,文明社會的裨益!
最重要的一點,佛法是老老實實地面對生死問題。窮人擁戴佛法,是因為他們老早看透生命的虛妄,宇宙性的苦楚。他們沒有嘗過西方物質寵縱的溫床。
當我切實地透露中美佛教會的修行規格及紀律,這些激進分子也無話可說。在這個地步之前,這些人還以為我們跟他們一樣,不過是一些穿著怪模怪樣的學生,耍著同樣的政治遊戲,吃同樣的食物,聽同樣的音樂,跳同樣的搖滾舞。後來,他們發覺我們是苦行清修,是法界中真正的革命使者,他們便老實過來。大慈大悲的力量太玄妙了。若把一切眾生,包容在佛法懷抱裏,所有的分別心和瞋恨心都會平息。
正如上人在洛杉磯金輪寺對我們開示:「當你真正把握著佛法的道理,無論跟誰辯論,你都會勝利。誰能真正拒絕佛光智慧的普照?」佛法是最究竟,最殊勝的教理,毫無戲論,而超越一切言詞。太不可思議了!
弟子果真(恒實)頂禮
恒朝 十一月 聖德古士鎮
師父上人慈鑒:
今天萬佛城、金山寺的法友,在上人的領導下,一起前來為我們這兩個朝山者打打氣,加一點「汽油」。我們怎會把汽油用光呢?很簡單地來說,在我份上,是因為打女人的妄想。我心猿意馬,精神向外奔馳,轉瞬間便把汽油用盡,然後就病倒了。當上人從金黃色的巴士──「萬佛乘」步下來,便立刻拿著白拂在我們頭上拍了幾下,掃去我們的魔障和煩惱絲:「我從果舟那兒聽到你病了,我問他你死了沒有,他說還未有,所以我便來看看你。如果你已經死了,我就不需要來啦!明白了嗎?」上人奇妙的幾句話,打進我的心淵;我到底明白了。以下是整個故事的因緣:
三年前,當我第一次踏進金山寺,參加大悲咒七的時候,我早就應該出家。我一到了那兒,便有一份強烈的歸屬感。但那時候還放不下女人,還是背覺合塵。在金山寺得到的那份溫馨,很快地消磨去了。稍後,我便感到懊惱不堪。在家裏嘗試做一個出家人,很不容易。當我迷惘到極點,女朋友又嚷著要離開我的時候,我便打電話給老和尚,希望得到一點慰藉或同情。但上人一點也不用假情假意來安慰我。他在電話上說:「怎麼樣?她走就讓她走,好的……沒有人死了嗎?不要有這麼多妄想和執著。」上人早已警惕我,我要格外留神自己的一舉一動。但因為我未能斬斷情絲,病得愈來愈重,直到病得毫無力氣。
當我出家時,上人曾對我說:「我相信你出家之後可以真正修行,因為你已經放下女朋友。以後要勇猛精進。」跟著上人用很慈悲的語氣,來訓誨在座的出家人:「我們從今起,不能隨隨便便,或者恣情放縱。尤其在佛法剛要在西方紮下根基的時候,最重要切勿黏著女人,不要靠得太近,或離得太遠。你們都是我心中的寶貝,我不會出賣你們任何人。不要把自己的珍寶丟了。」我明白了上人悲心切切的訓話嗎?沒有。
在三步一拜路途中。因為我打女人的妄想,引來一窩蜂這麼多的問題:噩夢,妖魔鬼怪,惡劣的天氣,以及數不盡的麻煩、挫折,皆是由這個老毛病招惹來。在聖德巴巴拉鎮,當我正在打一個女朋友的妄想,迎面從路過的垃圾車飛來一個檸檬果,「拍」的一聲打在我顎上,把我整個人差點兒摔倒。但我還為自己狡辯:「這只不過是湊巧而已。如果是真的由我妄想招惹出來,應該再演一遍才對。」話未說完,正當我在猜從前的女朋友不知是否有了新歡,「噗」的一聲,另外一個檸檬果又打在我背脊上,把我第二次摔倒。
稍後,上人對我解釋:「那些酸檸檬,就象徵你打女朋友酸溜溜的妄想。你現在既然知道這些妄想是不如法的,以後不要再打了。」
在馬來西亞時,我不能降伏身心,暫時把寶貝丟了。我病到奄奄一息。在馬六甲,上人從閻羅王手裏把我搶救回來。當我疲憊不堪,癱瘓地躺在病榻上,我澈底地洞悉,婬欲是生死的根本。以往,無論在晝夜六時,或夢想中,我從未了解得如此透澈。上人不時來到我牀邊,摸摸我的頭,口裏念著咒,在病情最危險之際,把我的高燒退了,或助我排洩身裏的毒素。那時,他也帶著微笑,問我:「好呀,好呀,你死了沒有,你會不會死?」
在新加坡和香港,每逢打一念女人的妄想,因果報應快速到令人不寒而慄。如果我的心稍為被動,不到一個鐘頭我便會混身疲軟,又病倒了。上人總是說:「又病了?好啊,希望你快點死去。」我明白了嗎?我以為我明白了。但我的習氣深,無明障重。雖然出盡九牛二虎之力,這個狂心還不肯「死」去。我對自己發願:永遠、永遠,不要犯這個老毛病。
我們回到美國,恒實和我開始在聖德古士鎮裏拜。我要到鎮上通知警察。你猜怎樣?那警察原來是個女的。
我立刻被動了,開始與她談笑風生。當晚我又病倒。很明顯的,就是我對女人的野心要死,否則我自己會滅亡。我明白所有的欲念皆源於婬欲。從自性奔流放逸,不都攝六根,一點一點的往外漏,這就是步向死亡的途徑。從原本福慧相全的自性,我們隨聲逐色,把原有的家珍糟蹋,令它變成狗糞一樣的不值錢。
《楞嚴經》裏說:一切眾生被愛網纒縛,被無明覆蓋,隨流而轉,不能出離,被關到困苦籠中,只造魔業,福德日減,永藏疑惑,不見安逸,不見解脫,但在生死輪中,輾轉不息,浮沉於苦海泥濘。
當我在老爺車後面,慢慢地養病,我有足夠的时間來反省。以往認為是快樂的時刻,著實是痛苦。認為是痛苦的事情(如修行)才是真正的快樂。有時候,事物的真假,不能單憑表面來判斷。故《楞嚴經》的菩薩又云:「我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求無上道,也不為滿足五欲或三界的任何樂境界而修菩提行。為什麼?在世間一切的受樂,無非是苦惱。」
這才是言出由衷的話!當上人問我,我死了沒有,這就是他的意思。他的話是何等的慈悲和充滿智慧。狂心若不「死」去,簡直無了生脫死的把握。上人的話是最上的良藥:「當你歡喜女人的心死去,你就真正得到自由。如果不把它斷了,你永遠被囚在籠子裏。明白嗎?」
「明白了,師父,但有時雖然我要它死去,卻力不從心!」
「唉,我是個倒楣的師父,不會教化人。我只懂得說些不吉祥的話。」
我寫這封信的原因,是希望你們不要誤會上人所說的是「不吉祥」的話。我是個糟糕透頂的弟子。雖然上人救了我的命,我仍然不能「死」去。今天上人跟金山寺的師兄弟們,冒著風雨來探探這兩個修行人,為我們加上汽油。「盡你的力去做吧!」上人臨上車時對我一笑。籠罩天際的密雲,忽然解散了。朝陽冒出,照耀大地。我感動得差不多要下淚。跟著我對自己說:「盡你的力!果廷,不用哭,快點死去便好了。」
正如初祖菩薩達摩,教鸚鵡出籠妙計,上人也教了我出籠的方法。但「見事迷事墮沉淪」,我始終飛回來籠子裏,依依不捨,還以為是個宮殿。難怪我的法名釋果廷,字恒朝。我真是個「籠中僧」。
弟子果廷(恒朝)頂禮
結語:萬人空巷的訪問團
萬人空巷的訪問團
儘管報紙沒有報導,但聽眾與日俱增,打破任何弘法聚會的紀錄
◎ 亦僧
「度輪法師來了!」
「什麼?度老法師來了?」我頓感興奮:「前兩天我還寄出一封信給他老人家哩!」
在電話中,慧僧長老繼續告訴我:「度輪法師這次是率領中美佛教總會,連同法界大學派出的一個十人亞洲區訪問團,首途到馬來西亞弘法。」
「他們來不來星加坡?」
「當然會來。」
「什麼時候?」
「說不定」,慧老剛從大馬回來,「訪問團在大馬巡迴說法,到處受到熱烈翻迎,法緣之盛,得未曾有──在吉隆坡講經時,每次聽眾兩千餘人;在怡保時,一下子就有兩千餘人求皈依。」
「可知度老現在何處?」我問。
「照時間推算,大概現時正在馬六甲,駐錫青雲亭。」
於是我連打兩次長途電話到青雲亭,但均未能與度老直接談話。
出面接電話的是訪問團對外宣傳主任于果空博士,他在美國大學任教授,信佛十餘年,至去年慕度輪法師大名始皈依三寶。
「記得我在美國,多蒙度老慈悲招待」,我對慧老提起:「這次度老率團蒞星,希望能盡點地主之誼,到時我可以預備車子道機場歡迎他老人家,同時還要在素食林設齋供養。」
「車子倒用不著,因為訪問團下榻在星加坡佛教居士林,星洲人士及團體寺廟,準備熱烈歡迎,當然會有車子接送,至於請齋,我也參加一份」,慧老顧慮地說:「只怕到時請齋人太多,我們要預先約定才好。」
「你們請齋,我也參加一份」,悟峰法師也是在香港時早識度老,結果我們約定三個單位聯合公宴訪問團。可是後來度老到星洲,不肯赴任何齋筵,我們只好各自煮齋送到居士林去供養。
差不多過一個多月,我接到慧老電話通知:「訪問團將於明天上午十時乘馬航由吉隆坡飛臨星洲。」
翌日,全星洲佛教界人士陸續趕到巴爺里峇國際機場候接訪問團。其中有佛教居士林李木源等一大批居士,及各寺庵代表與佛教青年弘法團,包括萬佛林慧僧長老、法藏精舍悟峰法師、龍山寺廣淨法師、遠度法師、法華庵法權法師、大悲院法坤法師等諸山長老,及各大居士。
「聽說,度輪法師在大馬講經時非常轟動,場場爆滿。」
「是的,凡是訪問團在大馬前後說法剛好是四十二天,老法師形容為講了一部四十二章經。」
「大馬中西各報以頭條新聞大幅版位刊出,並爭相報導訪問團弘法消息。」
「我前幾天由大馬來星,在大馬時常看到報紙上載有『美國來此佛教訪問團,由中國高僧率領……』種種活動消息。那時訪問團正在太平,我親賭目見人山人海,好不感人。」
「我也是正在大馬時,看到報上新聞,知道中美佛教總會訪問團在檳地說法消息,聽眾擁擠不堪,好多人向隅徘徊在門外。」
我們一大群接機的人,在機場大廈絮絮不休,談個沒完。
「實在說,我學佛幾十年,活到這麼大一把年紀,從未見過像中美佛教訪問團這麼轟動社會,激發人心的盛大場面。」一位剛由大馬來星的老居士翹起大拇指讚不絕口。接著有位長老接腔道:
「中美佛教訪問團所以能如此震撼大馬社會,贏得無數信眾擁戴風從,原因雖多,主要不外三點。」
「哪三點呢?」在場大眾無不放出期待的眼光,長老分析說:
「(一)每位團員皆具高深學歷,(二)個個人都是真修力行的苦頭陀,(三)大馬社會,降頭猖獗,害人匪深;而此訪問團團長正是這方面的剋星,善能催邪顯正,解降除蠱,拯救生靈於水深火熱厄難痛苦中,已不知凡幾。」
話題轉到訪問團到星洲,要怎麼安排?我建議:「第一個步驟自然是在報紙上發新聞,讓教內外人士共沾法益,我們應該掌握這個機會,把佛法推廣到整個社會,度更多的教外人走進佛教不是更好嗎?」
「在報紙上發消息,好是好,但恐怕行不通。」
「要錢有人出錢,要寫新聞報導有人動筆,怎麼會行不通呢?」
「很簡單,如大張旗鼓,會有人不高興,從中阻擾在報紙上發消息。」
好幾個人又經過這樣一番討論,卓義成居士忽然感嘆起來:
「這次要是廣洽老法師在星洲就好辦,他老人家為人剛直,敬重德學,不計個己名利,沒有地盤觀念。他臨離星前夕,曾一再叮囑在座下學人,要儘量協助訪問團,要款留度老法師,要盡做地主道誼,要為整個佛教推動著想。」
卓居士補充說:「無可厚非,龍山寺廣淨法師的確盡了他個人能盡的力量。」
衝破邪惡障壁,在熱心居士們合力護持下,訪問團抵達星洲,立刻被擁簇到居士林,作一連四晚公開說法。儘管報紙上沒有新聞報導,儘管時間倉促,但聽眾與日俱增、與時俱增,猶如潮水一般,從四面八方湧向居士林,造成空前擁擠盛況,打破過去任何弘法聚會的紀錄。
利用空敞的大殿,暫充訪問團臨時說法講堂,擺有一千六百多座位,在首晚即全部坐滿。到最後兩晚,連四周門口,兩旁梯級,也擠得水洩不通;再加外搭棚、架,臨時又增設好幾百座位,但一下子就給別人搶坐滿了。
無論在廣場上、庭院前、屋簷下、走廊、客堂、飯廳,到處都是人頭鑽動,到處都是沸騰一片。在金炎道上,車水龍馬,途為之塞。這一來,終於驚動了新聞界採訪記者。那是法會第四天上午星洲日報與海峽時報,中西兩報記者均找上門來。
隨同訪問團由吉隆坡護駕來星的黃逢保居士,他引述記者先生如下的問話:「你們佛教有這樣的活動事件,為什麼不通知我們報館,又為什麼不發佈新聞消息呢?」
「那你又怎麼說?」我問。
「我能說什麼?」黃居士喟然搖搖頭,沒作正面回答:「我們還是注意明天的報紙好了!」
從鐵一般的事實證明,一個人的手掌再大,到底遮不了天;處心積慮想阻止別人在報上發登新聞,也是心勞日拙。結果報紙還是刊出了新聞,使廣大的社會人士仍然知道中美佛教團在星洲弘法的消息。
新加坡佛教居士林,是個以講閩語為主的,在家學佛中心,組織龐大、規模宏偉,在東南亞一帶,堪稱手屈一指。這次能請得中美佛教訪問團駐錫弘法,真可謂伽藍高僧,相得益彰。為時雖短,作用可大。尤其影響社會對佛教信仰,至深且鉅。
這要歸功於另一位陪同訪問團從大馬、太平到星洲來的蔡膺潔老居士,推介護持;同時也得力於居士林眾居士出錢出力,作下大功大德,特別是青年部一班年富力強的佛教青年們。
「首先讓我代表佛教居士林,熱烈歡迎中美佛教訪問團蒞臨弘法。」這是訪問團首晚登場說法,居士林修持部主任王建立老居士用閩語致歡迎詞,他介紹說:
「團長宣化上人──度輪老法師,乃當今國際上數一數二的佛教高僧,建法幢於中外,度眾生遍全球,苦行卓絕,道德崇高,日中一食,夜不倒單,如此大德,當世罕見。我儕今天能親禮法座,又能親聆謦欬,皆由宿植德本所感,彌足珍視,無限欣慶!」
王老居士是星洲政府交通部長兼代理文化部長王鼎昌先生之尊翁,學佛有年,信心彌篤,他說:「上人在一九四九年抵香港,初結茅住在芙蓉山山洞,後在東涌建立了慈興等幾處道場,一九六二年應化赴美國,創立中美佛教總會,在舊金山設金山禪寺,在羅省設金輪禪寺,創立國際譯經院等弘法機構。最近開創了巨大無比的萬佛城,成立法界大學,為西方世界專門研究佛學文化中心頂尖之學府……。」
坐在一旁的紹迦,忽然輕聲問我:「什麼叫日中一食,如何是夜不倒單?」
「一日之中,僅在午前吃一餐,謂之日中一食;長夜盤坐用功,是夜不倒單。」我又進一步說明:「這種勇猛精進難行苦行,不單是老法師個人如此,凡住在老法師開創的道場,所有住眾弟子,同樣是如此夜以繼日的刻苦修持。」
在王老居士逐一介紹團員致詞中,亦說道:「訪問團所有中美兩籍人士都是宣公在美國出來的高足,他們擁有博士或碩士銜,起碼也是受完大學教育的學士,無論世學與佛學均具高深造詣;而且道心好、行持好,具備弘法條件,全是佛門龍象。」
度老說法時有一個為一般人忽略而造成現代少見的常規,即每當法筵展開之前,主講法師登座之後,由一位弟子雙手擎一炷香,高舉齊眉,繞行三匝,然後長跪合掌,啟口請法──外國弟子用英語。這一幕,星洲聽眾看得出神,好多人不明其意,有人提出來問我,是怎麼一回事?我解釋說:
「這大抵叫做『當機啟請』。是敬佛、重法、尊僧的古式儀禮,是諸佛祖傳統法規。但今佛門少有執行,當作是繁文褥節,一切以方便方式取代。根據我在美國時看到凡是度老所辦的道場,他們天天打坐、講經說法,天天遵行這個古規聖法。」
訪問團這次在外弘法,看來是採取集體說法方式,先由團長作開場白,接下去由座下團員逐位發表演說。當然要經過主講團長法師認可,亦即等於是老法師親口開示;何況老法師對座下弟子的講詞,有時一點禪機「轉語」,或作一番總結陳詞,再來一個畫龍點睛,使聽眾更覺心領神會,歡呼鼓掌!
記得第一個晚上,副團長恒實法師首先受命發表談話,他很從容先用華語發言,繼而自譯為英語再講一遍,他追憶說:
「為什麼我們金山寺的人要實行三步一拜?教外有些人不太了解,我願藉此機會解說一下:
前幾年我的師兄弟恒具、恒由兩位法師,實行千里迢迢三步一拜,從舊金山金山寺,直達西雅圖,那些受到我們老和尚(師父)的暗示。因為那時候之太空發現彗星──掃把星,人類好多災劫,老和尚在法座上曾作此預言,希望再發大願行三步一拜,以解救人類浩劫。
嗣後,老和尚又預言:彗星隱後,浩劫得免。從彗星出現到隱沒,前後兩次舊金山報紙、電台與天文台均有驚人的報導,奇怪的是,天文台與電台所報出的消息,均在我們老和尚宣示之後,報紙更不用說,消息比電台還慢;而今科學家尚不知那次彗星突然隱沒的原因。這只有我們金山寺的人才知道,而且知道這是佛法不可思議的感應。也是高僧大德行慈悲挽狂瀾於將倒。」
別看這位美籍柏克萊大學碩士出家的頭陀苦行法師,平日一言不發,只是一股腦拜佛,可是上台講演起來,卻頭頭是道,生動活潑,華語又講得十分標準,他繼續說:
「提到我長途跋涉,三步一拜的動機,那是我在金山寺拜華嚴經時的啟示,沿途承蒙我們老和尚法力加護,又有恒朝法師悉力照料,解決了所有遭遇的任何困難,且出現種種神異現象。」
另一位恒賢法師隨團任財政,她是道地的美國籍比丘尼,得有布蘭史大學文學碩士,及加省柏克萊大學梵文博士頭銜,通曉法、德、西班牙數國語文,她亦用華語演說,再以英語自譯。
差不多每位團員,不論是中籍、美籍,包括年僅十三歲的美籍果童小沙彌,都兼講華英語,再請當地的慧深法師譯為閩語。我想要是訪問團有那位台灣碩士出家為尼的恒清法師同來,則主要幾項中國應用的方言,全可包辦,不假外求。
至於度老法師的開示,多是從平淡的生活過程,顯出佛法要義,有時帶點幽默的口氣,表達佛法真理,舉現實例子,導人正信、警惕人生,引用陶淵明的田園賦詩,勸人求生淨土、早作歸計。措詞深闢、精采,用句感人動聽、妙語如珠、強而有力、發人深省、扣人心弦,他老指出:
「要捨才能得,要苦才有樂,要丟假才有真,要能死才有活。」
在座聽法的陳神州居士聽了,不停的表示:「老法師的每一句話,好像是針對我而發,都說到我心頭上,震盪迴旋,萌出塵志。」
「是的,神州是已故陳輝煌老居士的大公子,隨乃父學佛有年,他現在正想去萬佛城出家。」
說起來,老法師的道德感召力,簡直近乎神話。我親眼看到,有不少人初次拜見或第一次聽到老法師法音,竟感動得熱淚盈眶,大相拜恨晚之慨!這種情形,猶如一個浪子漂泊異鄉,重投老父懷抱,宿因所在,諒非偶然!
「捨命為佛事、造命為本事、革命為僧事」,是老法師要辦的三樁大事,一貫宗旨,並表示:「凍死不攀緣、餓死不化緣、窮死不求緣,隨緣不變、不變隨緣」的堅定立場,以霽月清風的襟懷,無私無我,悲天憫人的態度,主持正法,宣揚佛教,厥盡僧事。
從一句「我要拆廟」的話裡,台下也響起了雷動掌聲,甚至有位老太太還跑出來說:「師父說得對!」足見在座聽眾,對老法師崇敬的情緒,佩服的程度無以復加。老法師恐人誤解,立刻澄清說:
「我要拆的廟,是自私自利的私人小廟;因為,住小廟容易使人消沉、貪圖享受,吃自在、穿自在、用自在、一切行動都自在,生活太自在了,到時候會搞得到焦頭爛額不自在,麻煩就好多了;後果豈堪設想!」
所以老法師倡行佛教寺廟公有公管制度,他老再三聲明:「萬佛城不屬於一人、一國、一宗、一派,是全世界佛教徒推動佛教、發展佛教的共同大本營。」
說到佛教中所說的「語言三昧」,教外人無法體會,然而在這裡──在這次法會上,果徑法師對大家宣佈說:「讓我們中美佛教訪問團隊來唱一首佛教英文歌」這首英文歌是由我們師父作的詞、譜的曲。」當聽眾聽到沒有學過英文的老法師作詞,無不感到出奇的驚訝!要不是得到「語言三昧」,曷克臻此?
另外,老法師經常以華語講經說法,由座下弟子譯英語,但每句意義稍有譯錯,老法師就立即當堂矯正,這點不簡單;無怪所有在座美國弟子,個個心服口服,認為師父證得語言三昧。
大家都知道,西方耶教徒,奉耶穌為神,不燒紙錢,而東方人拜鬼喜歡燒紙錢,拜神反不燒紙錢,於是老法師隨口說出一首相當工整、貼切的聯句:「西方有窮鬼,東方無富神。」寓意深刻,切中時弊,老法師聲斥迷信:「有的人預燒『寄庫』錢,人未做完,就想做鬼,可謂愚不可及!」
為俯順廣大信徒熱烈要求,在法會進入第三天的傍晚,由辦事人宣佈訪問團接受皈依的消息,居士林辦公處,頓時又出現湧動熱鬧,男女老幼,爭先恐後,紛紛報名皈依,臨時設的幾個皈依登記處,幫忙的工作人員都在手忙腳亂。當晚皈依三寶的有七百餘人,翌日又有六七百人聞訊趕來皈依。
再說皈依法座上,老法師語重心長,嚴誡新弟子:
「不可譭謗三寶、不可說僧過、不可造口業。」理由是:「他不好,他不對,是他的冤孽、他的罪。要緊的是把人做好,好好修學,學佛所學、行佛所行、成佛成祖,努力不懈。」老法師苦口婆心特別強調:
「凡我弟子,如墮地獄,我願以身相代;你們若不想連累師父墮地獄,就應該認真學佛,切實修行。」
比歡迎時更隆重的歡送會,依依不捨地把中美佛教訪問團送到機場,送上飛機。在星馬信眾的心版上,從此留下一個難忘的印象。大家一致寄望無限嚮往,萬佛莊嚴的萬佛城,將在一九七九年農曆九月十九觀音菩薩出家日有隆重開幕儀式,屆時勢必萬眾雲集、萬眾歡騰,那樣可為預卜的極大盛會,大家都希望能有機會參加。
近來不少人談著去萬佛城的辦法,有人提議,組織一個朝聖團;也有人建議,既有這許多人準備去,與其個別買機票,何不包租專機?這兩個意見最好合而為一,到時由星馬兩地佛教徒合作進行籌備,共同發起,相信參加的人,一定非常踴躍。
一九七八年尾‧寫於星洲
一九七九年中‧寄自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