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二○○六年七月一日
地點:台北圓山飯店國際會議廳
主持人:蕭萬長先生(前行政院院長)
與談人:聖嚴法師(法鼓山創辦人)
施振榮先生(宏集團創辦人、智融集團董事長)
朱雲鵬先生(中央大學產業經濟研究所教授)
張祖恩先生(成功大學環境工程學系教授)
環保就是節省資源
蕭萬長(以下稱主):我們既然要過好日子,就要重視經濟的發展;但是要過好日子不只是物質上的好,精神上也要過好日子,所以我們也必須重視環保。因此,如何讓經濟與環保的發展能夠兼容並顧、相輔相成,甚至雙贏共榮,這是現在整個文明社會所面對一個最大的挑戰。今天,我們特別邀請四位與談人,與我們分享他們的心得。
首先請朱雲鵬教授,他專長於國際經濟的研究,請他和青年朋友分享目前國際間最新的經濟發展情勢。
朱雲鵬教授(以下稱朱):我先和大家分享一個故事,美國有一家很大的公司——3M,是美國最大、可能也是全世界最大的造紙公司,位在中西部的明尼蘇達州。
造紙是一種污染非常嚴重的行業,要生產紙漿,需要使用非常多的水,相對的也會排放很多廢水,因而引起當地的環保人士的抗議。州政府礙於民情而對3M施壓,可是又擔心施壓過度,這家公司會倒閉,整個明尼蘇達州也會受害。因為3M在當地雇用了很多員工,幫這個州創造了很高的產值,因此有段時間雙方處於拉鋸戰的狀況。
最後,3M抗拒不了各方的壓力,終於正視這個問題,成立了一個專案小組,並且思考公司的生產流程是不是能夠改變,以節省資源的使用,例如:水可不可以重複使用?後來這個小組提出一個建議,公司就依照這個建議,重新調整整個生產過程,結果發現生產成本反而比以前降低。
3M公司如果早知道如此,就不會抗拒了。之所以會抗拒,是以為處理廢水排放,一定會增加成本,沒有想到不但成本沒有上升,反而比以前更低。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一個非常簡單的道理,什麼叫做環保?就是盡量少用資源,能夠重複使用就盡量重複使用,所有排放出去的東西,其實都是有價值的。例如煙囪排出去的煙,裡面有熱能;工廠排出去的水,可以重新回收。
「環保」的英文為economy,也就是「節省」之意。很多企業一碰到環保問題,就認為一定會增加它的成本,不知道利用環保、節省的觀念,重新調整生產程序,或許會比原來的生產程序更節省,這是從個體方面來說明。
如果從國家的層次來說,不一定每個廠商都能夠改變觀念,只有一件事會幫助他們做觀念的改變,就是他們必須為所運用的資源付費。譬如,排放廢氣會影響到居民的健康,廠商應該支付空污費;或是排多少廢水就必須付多少費用,也就是污染多少環境就必須負擔多少費用。如果費用都能夠非常精確地反映成本,只要企業達到最高效能,其實也如同在做環保。
最後一個層次,叫做金磚不只四國,講的就是全世界的經濟體。近十年,全球已經出現了非常大的變化,最大的變化就是開發中國家佔的比重愈來愈高。現在所有的開發中國家,都是以美國、歐洲——主要是美國,當做他們未來生活模式的憧憬。他們為什麼要發展?因為在電影看到,一般人是住在別墅,出門時一家就有兩部車,一部是休旅車,一部是普通轎車。
如果全世界的開發中國家,全都發展成美國式的消費模式,這對地球絕對是一場浩劫,畢竟沒有那麼多資源可以消耗。因此在開發中國家快速崛起的同時,我們談永續環境不是唱高調,而是有它的迫切性。
我要具體呼籲兩件事情,第一、一定要呼籲美國簽署﹁京都議定書﹂,否則地球只有等著被破壞。如果美國不簽署,其他國家即使簽了都沒用,因為美國是二氧化碳排放量最大的國家。一旦美國簽署了,全世界的國家,包括開發中國家都要簽署,這些開發中國家會被要求比較高的配合、比較低的管制。
第二、呼籲全世界的國家都能夠盡量把「綠色國民所得」當做國家成長的目標,不要再用傳統的國民所得。我們也呼籲開發中國家,包括台灣,尤其像中國大陸、印度,未來一定會用到非常多能源的國家,一定要更早採用綠色國民所得。這不是自我設限,而是為自己的人民、為全世界的人民造就福祉。
和大自然永續共生
主:朱教授是一位具有強烈環保意識的經濟學家,他把經濟學的觀念做一個很大的修正。他提到的「綠色國民所得」這個觀念,此時的台灣需要好好考量。台灣如果要做為一個真正的人間淨土,讓我們的生活品質提高,就必須要將環保永續發展的這個理念,永遠存在我們每一個人的身上。
接著,請張教授就「環保」這個層面,提供他的寶貴意見。
張祖恩(以下稱張):台灣確實在這幾十年來的經濟發展過程中,沒有好好兼顧環境保護的工作。環境污染問題不論在國際上或在國內,都造成相當程度的衝擊。
剛才朱教授談到,某些產業過去的思維重點在產品,而忽略了生產過程中所產生的廢棄物或是排放物;而且在追求永續發展的過程中,都只注重技術改良這個部分。但是國際上這三、五十年來大家在談的,除了技術層面,更重要的是我們每一個人的心,也就是聖嚴法師所提倡的「心靈環保」這個部分。
每一個人的欲求如果無限,在傳統的經濟社會體系,就會形成大量生產、大量消費,然後大量被廢棄,最後產生資源耗竭、環境被破壞的問題。於是大家都在談:要不要建構一個循環型的社會?要不要提高能源的使用效率?要不要開發可再生的資源?
這些理念是國際上,也是我們國內需要去面對的。但我總覺得環境保護的工作,最重要的一環是「環境教育」,也就是要培養愛護環境的心,或是實踐綠色消費、綠色生產等環境友善行為。如果不是真正從心裡去感受,並且實際採取行動,光是口頭上討論、呼籲,是不太容易有效果的。
至於永續發展課題,國際上在討論的所謂「循環」,就是希望我們使用過的東西,能夠不斷循環再利用。另外,所謂的「共生」,就是人和自然界所有萬物應該是平等的,而且要互相尊重,才能夠共生、永續。
根據國內相關研究報告指出,為了追求永續發展,政府建立了四十幾項永續評量指標。其中和環境污染議題相關的,有二氧化碳排放量等十三項。台灣土地狹小,人口兩千三百多萬,但是二氧化碳的排放量卻在全世界排名第二十。這說明了我們在追求經濟成長的過程中,消耗了很多能源。
其次是垃圾量。這十幾年來,國人的環保意識提昇,因此在去物質化、循環回收再利用等方面,已經有了進步。一九九七、九八年,我們每人每天產生的垃圾量,平均一.一公斤;經過這幾年的努力,目前已經降到每人○.七公斤以下。曾經有人說,要看一個地區的文明或是生活水準的高低,從垃圾量的多少就可以瞭解,這是比較諷刺的指標。現在的指標應該改為,回收再利用的比率愈高,代表社會愈文明、愈先進。
另外非常重要的就是,環境倫理、環境友善行為。大家都很忙,無法靜下來暸解我們所處的環境,必須透過環境教育、社會教育,讓大家從心靈上的改變,轉化成積極實踐的推動力量。
總而言之,在經濟發展的過程中,必須要兼顧環境保護,地球才不會生病。我們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身心就會舒暢、社會也會很祥和,而達到聖嚴法師所提倡的「提昇人的品質,建設人間淨土」的目標。
主:接下來請企業界代表施董事長,就這個議題提供看法。
施振榮(以下稱施):主持人介紹我來自企業界,所以一開始我所要談的是企業精神。企業精神就是一個組織為了它的使命,利用有限的資源,透過管理不斷地改善、創新,產生最大效益。如果從這個定義來思考,政府、公益團體都要具有企業精神。
基本上,企業是在經營一本帳,就是以財務為主的帳,看的是「投資報酬率」。投資報酬應該是在活動中創造,創造的價值除以你投入的成本愈大於一愈好。我在一九八九年提出科技島的同時,也提到了競爭力簡單的公式——價值除以成本。如果是小於一,就表示這個組織、這個企業,或者這些計畫沒有存在的必要,因為等於對社會沒有貢獻。如何肯定企業是有效的經營呢?要從它對整個社會、世界貢獻的角度來看。但是在追求經濟的發展,自然會產生一個結果,也就是成本的提高,包括人力成本、增多休假、提高薪資等,環保意識也會使成本提高。
企業當然要不斷地擁有競爭力,沒有第二條路走。企業不斷創造價值,是為了發展經濟。品質提昇、創新服務,也是在創造整個企業的價值。所以,企業是不是要開始做環保的會計帳呢?這不能只以國家的層次來思考,而要能讓每個企業體有數據的估算,做為評估整個企業經營績效、獲利的指標。
未來的發展是知識經濟,希望用比較少的環境、物質資源,產生更高價值、有利於人類福祉的一些經濟活動;也就是投資報酬率高,但成本減少,環境污染減少,這些努力是永無止盡的。
最後,我要指出,如果希望環保和經濟雙平衡發展,這就和聖嚴法師所談的「心靈環保」有關,一切以利他為出發點。利他不一定從人開始,也必須從組織、企業開始。我呼籲美國若要領導世界,就要從「利他」的觀念來思考,並且盡快簽署「京都議定書」。
經濟和環保雙贏「四要」
主:剛才諸位都提到,無論是環保或是經濟的問題,都是從人開始,以人為本,聖嚴法師多年來倡導「提昇人的品質,建設人間淨土」的理念,接下來請法師為我們開示這個理念。
聖嚴法師(以下稱師):提到經濟發展,有些人主張回復到原始的生活、社會,大家覺得過那種生活應該很好、很安全,但真的是這樣嗎?真的能夠做到嗎?我想應該是不可能的!
在地球還沒毀滅之前,大家還要活下去,如何使得地球的環境適合人類生活得更久一點,大家就必須考慮到環保問題。經濟與環保在某個層次上是互相矛盾且衝突的,如何讓這兩者找到平衡點,而且能夠雙贏,是不容易的事。經濟學家、企業界以及環保專家都在思考這個問題,我們出家人要不要考慮?也要考慮,因為我們也生活在這個環境裡。
剛才朱教授說經濟「economy」就是節省,這是我今天學到的,我的體會也是如此。因此,我提出經濟和環保向前進有四要:第一是需要,第二是想要。買一樣東西之前,要先考慮一下究竟是需要還是想要?
第三則是能要,第四是該要。「能」的意思是︰你有沒有這個能力?請問:去搶、去偷、去騙,也算是能力嗎?不算!至於「該要」,有些政治人物因為貪污而被判刑,他們拿東西的時候,可以說他們是需要、想要,也是能要,但是「該不該要」,他們卻沒有思考。如果不該要的,要了之後就麻煩了。
曾經有一位先生跟我說:法師,我需要的東西很少,每天吃飯就吃這麼一點點,睡覺也只有一張床鋪,出門可以騎腳踏車,也可以坐公車。有需要的時候我才要,所以我什麼事都不需要做了。我告訴他,這種觀念是錯的!「需要」必須考慮到個人、家族、團體、社會、國家的需要,同時為全世界、全人類的未來設想,那是前瞻性、開創性的需要。
一般人談到「需要」的時候,常常只是考慮到個人的需要,而沒有考慮到社會大環境及整體的需要。如果能考慮到大環境的需要,那就是「先天下之憂而憂」了。
譬如,時下一般年輕人看到同學有輛車,自己沒有,就想辦法也要一部;也不管自己能不能要、有沒有能力要。另外,我們想要的東西實在太多了,究竟是為個人著想,還是為全體著想?為個人想要,實際上很多是多餘的,尤其目前電視、報紙廣告都很誘惑人,好像你沒有這樣東西,就不是現代人,不夠流行、時髦。像這樣,就是想要而不是需要。
主:接下來我們要探討兩個題目:一個是在新的經濟環境裡,面對全球化的環保意識,追求永續發展,青年們應該有什麼準備?另外一個題目是,如何讓環保和經濟發展雙贏、相輔相成?
施:剛才聽到聖嚴法師開示「四要」,我也把我個人的看法與大家分享。第一、我需要的不多,但是想要的很多。我想要媽媽高興、家人好、公司好、我的企業發展很好、國家好,華人在世界上能夠更有貢獻。想要的很多,但都是在利他的基礎上,做為我重要的人生觀,可以為此不斷努力。
我認為利他為本的思維,是很多事情的根本,利他不在大小,你想要更大的利他,就要充實自己。充實自己需要有好的環境,才有機會有效地充實自己,當然也要加上自己的努力。
人生的每一個階段,要掌握可以貢獻自己的任何機會,這樣就有機會更上一層樓,同時不斷地充實自己,然後才可以做更多你想做的事。這是最有效、最好的利他模式,但是最大的挑戰是需要長期的投入。
在二○○○年,我提出台灣要建立科技島的想法,後來我改口說「人文科技島」。那時候我已經瞭解,只有科技並不能達到我們追求的目標,因此我開始進行建設「渴望園區」的計畫,希望把工作、休閒、生活融合在一個環境下,希望成為大家所嚮往的生活社區。
基於這樣的一個理念,當我們在開發產品時,都會考慮到環保的問題。譬如美國是最早推動節省能源而制定節能之星標章,我們的電腦是第一批通過的;還有,我們研發以瓦楞紙取代保麗龍做包裝,那是十分環保的;由於我們是最早使用,而且擁有專利,所以後來很多公司付給我們專利費。最近,我們也投資太陽能及燃料電池,希望能對環境保護有所助益。以上說明一個企業領導者,需要塑造一個正面的環境,這是非常重要的。
未來我們要發展的是知識經濟,它可能對綠色國民生產所得幫助較大,利用知識把現有的台灣資源做轉型聚焦,然後產生一個新的價值;也就是不再投入太多的資源,卻能夠產生更多、更高的附加價值。當然這都是我想要的,能不能做得出來沒有把握,但是我的人生觀就是以不斷地追求、肯定自我的價值,做為努力的目標。
將知識化為行動
主:施董事長將他自己的理念及成功過程,與青年朋友分享,希望青年朋友如果能夠領悟到他的理念,讓台灣再多產生十個施董事長,台灣未來絕對有希望。接下來請張教授為我們的青年朋友及社會,提供一些建言。
張:從前面聖嚴法師的開示及施董事長所談到的需要與想要,我就覺得,真希望我們是地球的醫生,這樣就能夠讓地球的環境品質更好。
我在教學時,除了上課以外就是做研究,希望能把資源做有效的循環利用,包括我們使用過的一些物品,像是廚餘,是否可以做為其他的利用。我常常覺得,我們在享用一頓食物時,當下它是珍饈美味,一旦不想再吃時,瞬間就變成廚餘、垃圾,真的這樣嗎?它其實一直是非常珍貴的資源,在不同的時空背景下,是可以轉換去做很多利他、當然最後也會利己的事。
目前國際上有一個名詞,叫做「都市採礦學」,意思指我們從深山某一個礦區,或是從海洋開採、擷取資源來享用,不要的時候就把它丟棄。但是丟棄這樣一個動作,如果我們能夠做好分類,讓它到該去的地方,就不需要再回到深山礦場或是海裡擷取資源,只要在生活中就可以採礦。過去的垃圾場被當做污染的廠址,現在卻成為資源的來源。觀念的轉變,可以讓原來可能是有污染的、受衝擊的、浪費資源的社會,變成節約資源,如此環境和經濟都會是雙贏的。
不管哪一個行業,我們都要面對目前地球上遭遇到的環保問題,將知識充分應用到綠色產業上。從全球接軌、國際合作的角度,將綠色產業融入大家的生活與工作中。因為制定政策的人只要把環保理念、綠色生產、消費概念融入,資源就能有效運用,產生的衝擊就會降到最小,對環境也會最友善。
此外,我們所具備的知識,也必須內化成行為,才能夠力行實踐。如果大家能夠朝這個方向努力,人間淨土的永續發展便指日可待。我們的青年朋友,未來代表國家前往聯合國等相關場合時,除了籲請美國這些大國家應該要為首做示範以外,也希望國際上重視台灣的聲音,畢竟環境也是地球村的一份子,包括每一個人、每一個地區、每一個國家都應該貢獻心力,台灣也在努力。
主:非常謝謝張教授,接下來請朱教授。
朱:剛才聖嚴法師提到的「四要」,我特別要提出來,而且鼓勵大家能從大我的角度來思考這「四要」。法師提到,利他最後一定會變成利己。平常在學校和年輕朋友有很多的接觸,我發現現在的年輕朋友有一個趨勢,那就是大多數人都比較關心切身的問題。
譬如,畢業以後是不是要考研究所?如果零用錢不夠,要去哪裡打工?對於公共事務比較不關心。甚至還有一個傾向,避談公共事務;尤其談及公共事務的最高層級會觸及政治,萬一雙方政治理念不同,吵起來會影響私交。這個現象,在國外有很多報告和研究發現,不是台灣所獨有。
其實任何一個民主社會,它的公共政策要能夠健全地運作,不能只靠個人或政府,因為政府層級太高,個人力量太過渺小,它一定要有一個公民社會(civil society)。
什麼是公民社會?就是在這個社會上,必須有很多關心個別公共政策議題的大、小團體,這些團體所提出來的意見,要能夠在一個公共領域做討論,然後把辯論的結果化為幾項不同的政策可供選擇,最後再由政治的過程來決定採取哪一個。
很多年輕朋友會問:如何關心社會議題?如何知道社會需要什麼?應該有什麼願景?我想利他,但是要如何利他?
我的建議是,你一定要關心公共事務,環保就是一個典型的公共事務。台灣的環保,如果不是長久以來,學術團體、各社會團體及各非政府組織等的努力,絕對不會有今天的發展。
希望我們的年輕人不要怕政治、逃避政治,要參與政治;如果對社會有理想就參與政治,甚至出來選舉。今天這個社會最大的問題,是我們最優秀的年輕人對政治沒有興趣,覺得政治跟自己沒關係。其實剛好相反,你可以不管政治,但政治會管你們每天的生活。從你早上起床到晚上睡覺,你生活中的每一件事情都和公共政策有非常重要的關係。公共政策如何決定,就是政治決定,所以不要迴避政治,要關心政治,要關心公共事務。
回歸、實踐心靈環保
主:最後請聖嚴法師為大家開示。
師:在聯合國之下有一個非政府組織「地球憲章」(Earth Charter),做得非常成功。這個組織十分重視、關心二十一世紀全球人類的問題,包括兒童、青少年、婦女,以及未開發地區的種種問題,還有經濟平等、環境永續等。
另外一個組織是「世界經濟論壇」(World Economic Forum,WEF),他們也很關心全球經濟的平衡、發展,以及對環保問題的重視。但是,他們討論經濟問題的時候,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來關心。還有世界銀行(World Bank),它雖然救濟了一些戰亂、貧窮的國家,但是那些地區是不是真正因此而得到實際的利益呢?很少。原因在於通過一層一層的管理後,他們都被剝削了。
因此,我出席他們舉行的會議時,告訴他們解決問題的方向錯了,例如不能只提供東西給對方吃就足夠了,還要教他們怎樣栽植。而且不是把錢交給他們的政府、地方,這樣是不容易到真正需要的人手上,而是被那些想要的人拿去了。
剛才張教授提到資源回收,有的東西是無法回收的。世界上一切的東西都是無常,大家不要以為所有的東西都可以回收,這是不可能的!東西用了就不見了,譬如石油,怎麼回收?汽油燒掉了就是燒掉了。像我們現在用的電燈,是用煤、油或者瓦斯來發電,但是它能不能回收?不可能回收的。有許多礦產,如煤礦,燒完了就不能回收,所以不要認為每一樣東西用了以後都可以回收,必須好好珍惜自然和環境的資源。
又譬如花凋謝以後埋入泥土,又回歸大自然了。但是它在生長時需要有肥料、人工、水,它們消耗的東西,是不是能夠原原本本的回歸大自然?可能也未必,所以我們不能無限制地使用這些資源,不必要的東西就不要用它。
另外,剛才張教授要大家把知識、認知化為內在的動力,也就是要我們回歸到心靈環保,從內心去實踐。實踐並不容易,往往在認知上覺得應該要環保、要節省,但是在用法上、習慣上,就是沒有辦法克制自己。
年輕朋友,我們要一樣東西時,首先要考慮到,對我們的家人、環境及這個世界,影響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在此,我提出心靈環保的衡量方式:「讓自己快樂、平安、健康、幸福,讓他人也能夠快樂、平安、健康、幸福」。一定要這樣想,如果只想到自己,而不顧他人,那是絕對錯誤的。
剛才施董事長說「利人便是利己」,你對他人有益,就會對自己有益。從內心做起就是心靈環保,也就是保護自己心的環境。要如何保護?那就是要考慮到是不是對自己,同時也對他人健康、平安、幸福、快樂;或者是對他人,而不考慮對自己健康、平安、幸福、快樂。
現場問答
問:台灣有很多大型的開發案,大家明明知道這對環境有破壞性,可是想到對經濟成長有利,就直接捨棄了「環保」。對於這種現象,請問諸位的看法。
朱:針對這個問題,我個人的看法是,比較正確的環境評估,要看這個案子它的效應和成本比較起來,哪一個較大?而環境評估的效應必然是社會效應,不是個別效應,否則就不用做環境評估了。這個效應,包括:建廠的公司能不能賺錢?該公司會不會雇用人?但是也要考慮它的社會成本,包括對於後代子孫的成本。
我比較擔心的是,沒有一個理性思考的過程,最後就沒有辦法對話;若是沒有辦法對話,任何一個案子最後的解決方式就會訴諸政治。如果能用科學的方法來做決策,就能增加社會的理性空間。我期許以後任何開發案的環境影響評估,都是用科學理性的態度來進行,以達到社會效益和個人之間的平衡。
問:雖然我們的環保意識漸漸抬頭,可是企業往往迫於獲利的壓力、競爭的動機,而缺乏一個全球性的法律機制。請教在場的諸位,該如何保有這最後一道防線?
張:環境的問題,常常是企業或是個人,沒有把聖嚴法師所開示的心靈環保中,有關地球友善或是對環境該盡的責任,內化到它的行動、開發計畫裡。譬如有一些污染的輸出,應該運用技術和智慧,把存在的問題解決後,再把好的產品銷售到國際上去,就是利他且利己。所以,延長生產者的責任或者是創造企業的形象,未來必然是國際上每一個企業、國家所要面對的問題。如果不能解決這些問題,這樣的企業、國家,未來在世界上可能會被拋棄。
問:台北和新加坡雖然非常像,可是為什麼我們沒有辦法像新加坡一樣乾淨,民眾不會隨便亂丟垃圾?想請問,未來的領導者,應該要針對法律的罰則去做更改,還是要從教育著手?
施:法律當然要規定,因為剛開始大家對所做的事情沒有經驗,也對整體的利益不瞭解,不能用環保或用一個想法就要貫穿全部,所以需要訂定一些法律。企業界常常抱怨,台灣環保署訂的規定是全世界最嚴的。不過就我的立場來看,既然法律已經這樣制定,做為一個國民只有遵守、落實。我從來不抱怨政府,因為這個社會就是我經營的環境,求別人不如求自己,激發自己的創新能力,突破這些限制便能達到最好的效果。
問:想要請教施董事長,台灣的電子業對於回收這方面,並沒有盡到生產者應有的責任。以光碟片來說,回收管道非常不順暢。請問公權力能夠進行管制,強迫生產者盡到這部分責任嗎?
施:我也一直呼籲企業界,環保、人力的成本提高,是整個社會肯定我們過去在經濟發展的貢獻,因為有貢獻,環保的意識才會提高。所以,我們更應該善盡社會的責任、義務。我個人認為,企業對社會有貢獻,市場及客戶就會給你回饋、獲利的空間。你能賺錢是因為你利他,並不是因為追求利己,如果大家能以這樣的基本理念做為出發點,很多問題比較容易有共識。
我覺得環保人士在這個客觀環境裡,需要把他的理念講得更清楚,做更好的溝通,在經濟發展的過程中,尋求一個大家共同能夠接受的方式。世界上的很多規定,無論是「京都議定書」或歐洲現在的一些規定,都是我們必須要遵守的。台灣相對的包袱比較少,所以要落實到環保的能力比較有機會。何況我們台灣人多、地少、環境資源少,比其他任何國家更沒有能力來消耗有限的資源及環境生態的資源。在這個客觀環境之下,希望大家一起來努力。
師:我覺得施董事長是我的知音,都是站在利他的立場來想。心靈環保的重點究竟是什麼?我有兩句話——「心不隨境轉,要使得環境隨著心轉」,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不是說我們的心要控制環境,環境是沒有辦法控制的,而是我們自己要走出一條路來。我們自己走出路來,環境自然而然也會改變。我時常說:「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人不轉心轉」,這就是心靈環保。
法鼓山也是在這樣的狀況下走出來的,最初台灣佛教的環境不是很好,在這種環境下,我要走出一條活路來。要走出自己的路,你必須要有智慧,如果你的智慧不夠用,怎麼辦?就借人家的智慧!我常常借用別人的智慧,我自己很笨,想要走出一條活的、新的路,或者是別人沒有走過的路,我就到處問,問多了就知道路要怎麼走了,這就是集眾人的力量。
要走出活路,心靈環保這個觀念一定要建立,不要因為被人家擋住去路,就走不出去了。
主:最後還是要強調,其實從日本、德國很多先進國家的例子可以看出,經濟發展和環境保護是可以並存的,而且可以做得非常好。別人做得到,相信我們也能做得到,要怎麼做呢?就從聖嚴法師所開示的心靈環保做起,只要我們有心,我們的經濟就能繼續發展,同時環境保護也會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