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前往舊皇宮的度假中心
八月二十七日,星期四。
早上八點三十分,由同一輛承包的小型出租巴士,來我們的住處迎接,同樣是三位佛法中心的成員瓦丁姆、鮑夫爾、依格列。把我們接到離城區約一小時車程的郊外,那兒有一座非常寬大的園林,原來是彼得大帝為他的王妃、公主所建的皇宮。我們前往該處不是為了觀光,而是借用那兒舉行五天的禪修活動;在彼得大帝的皇宮去進行禪修,聽起來是相當豪華的事。
俄羅斯的郊外風光,並不特殊,許多的草木樹林,似乎跟其他地區沒有什麼兩樣。不過從他們居住的環境看來,似乎相當貧窮,有一點像我在南美洲旅行所見的情況,可見俄羅斯這個國家,雖然在史達林統治時代,曾是威震世界,經濟和軍事的一大霸主,連美國也不僅只是受到影響,甚至受到威脅。但是它的民生建設,想不到是這樣的落後,也許正因為生長在俄羅斯的人民,必須面對生活的煎熬,以及自然環境的挑戰,所以養成深思熟慮和堅毅冷靜的性格。他們出過許多偉大的哲學家、文學家、藝術家、音樂家、軍事家,尤其是近代太空科技的發達,甚至有一段時期凌駕美國之上。那是一個非常優秀的民族,所以有好多位俄國人得過世界級的諾貝爾獎,我此次在聖彼得堡接觸到的俄國青年,資質也都相當優秀。
在行車途中,我向瓦丁姆問了好多問題,例如他們自己的生活、謀生的職業、宗教的現況,以及佛教徒在聖彼得堡的社團和總人數等等。他讓我知道他是一位職業的畫家,在歐洲的青年畫家之中,算是相當傑出的,曾經在好幾個國家參加過聯展。鮑夫爾是聖彼得堡大學的副教授,依格列是位商人,佛法中心這個團體成立於一九八九年,他們三人是核心幹部,分別是會長、秘書兼編輯、出版兼發行。
聽說聖彼得堡現在一共有十二個佛教團體,全部加起來也只有兩百多位會員。他們這個團體只有十五位會員,因為俄國現行的法律規定,只要有十人以上就可向政府申請成立社團。在這十二個團體之中,多半隸屬於藏傳佛教的蒙古系統,此外有日本系統的禪,以及韓國系統的禪;我們這次去,介紹了中國的禪。正由於佛教徒的人數太少,辦活動很不容易,也得不到經費支援,能夠有力量從國外聘請像我這樣身分的老師去指導的團體,不會超過三個,而佛法中心是最主要的一個。
使他們相當失望的是,每次請去一位像我這樣的老師,都是僅僅逗留幾天就會離開,而且不會再去第二次,所以他們感到非常無奈和沮喪。原因是要在那邊發展,必須要有耐心,尤其是佛教的理論比較深奧,修行方法也無法很快有明顯的成果。不像印度其他的新興教派,例如賽以巴巴,它根本沒有到過俄羅斯,只是俄國人在印度接觸之後,回到俄國,發展就相當迅速。它們的理論,淺顯易懂,一聽就會,簡單的修行方法就是一個咒語,加上推廣素食,他們既能傳教,又有生存發展之道。
這些佛教徒們也知道佛教的內涵,要比那些新興宗教深厚得多,可是要快速的成長和持續的維持,卻是備感艱難,所以希望我能夠常常去,或是留下我的徒弟在那兒。我說這個建議雖然很好,但不是那麼簡單,因為像我這樣的人,在東方及美洲也是處處需要,我的弟子尚未成熟到足以獨力弘化一方的程度;何況還得先學習俄語,通達俄國人的民情風俗和文化背景,才能夠得心應手,和當地人打成一片,而為當地人接受。
接著他告訴我,關於昨晚我演講的會場,那座喇嘛廟的故事。因為瓦丁姆曾經在那座寺廟裡工作過一段時間,對它的歷史相當熟悉。我在前面已經說過,它是建於一九一三年,可是在一九一七年社會主義革命成功之後,一九二四年就被政府查封,真正當作宗教用途的時間不過十來年。它是為一位蒙古來的高僧所建,後來這位蒙古喇嘛離開了聖彼得堡,再也沒有回來,就被政府移作別用,它曾經是工廠倉庫、傷兵的醫院,最後是動物實驗所。在一九八○年代,瓦丁姆受雇到寺院工作,清理這座寺院,發現了若干藏傳佛教的文物、法器、經典,被封存在地下室的木架上,可是,他們在地下室,也搬出了更多解剖後的動物屍骨。
到了一九八○年代後期,從蒙古來了一位大喇嘛,有妻室、有子女,而且帶了幾位弟子同來,接管這座寺院。首先是由聖彼得堡的一位教授,協助他募款整修該寺廟,前後集資十六萬美元,但始終沒有好好的重修寺廟,只是把錢存在銀行,後來他去了美國,留下了一位並未受過比丘戒的喇嘛弟子經營該寺。他的政策很奇怪,他認為佛教寺院是蒙古人的,除了旅居聖彼得堡的蒙古人,不允許俄國的當地人參與佛教的活動。
但是為了維持生活,這位三十多歲的喇嘛,只好以他不太高明的指壓按摩為客人收費服務,也招收了好幾位蒙古籍的女孩子跟他學習,為客服務,因此常常傳出一些緋聞,以致令人側目,流言很多。而那位老喇嘛因為經年留在美國,遲遲不回俄國,他的這位弟子就動了異念,先是把老喇嘛請回聖彼得堡,然後召開會議請大家一致通過,把住持的名義和權責,全部傳給這位弟子,然後把老喇嘛送上飛機,等於是驅逐出境,趕回美國。
這個故事並沒有了,聖彼得堡有一位黑社會的頭目,聽說這座喇嘛廟有幾十萬美金的存款,放在銀行沒有動用,所以先跟這位喇嘛接近,支持他,作為他的護法。事實上,演出這場徒弟奪權把戲的,就是由這位頭目在背後策畫。那位奪權的徒弟喇嘛,原以為得了一位大護法,自己又升任住持,非常的得意。萬萬想不到,在今(一九九八)年六月,那位黑社會的頭目,派了五、六位手下,帶著頭套及手套,持著衝鋒槍進入該寺,用武力來脅迫這位新任的住持喇嘛,交出所有的印信以及財產的權狀,並且在他們預先準備好的文件上簽字,承認把該寺的一切權力和名義,轉移給黑社會領導人所指派的屬下,又命令這位住持喇嘛,當天就要帶著他的徒眾搬出寺廟。
這個故事發生之後,成了聖彼得堡的一個大新聞,電視、報紙都曾披露這段消息,政府事後也出動了KGB的調查人員去深入調查。可是蒙古人就是蒙古人,黑社會的那幫人是俄國人,跟許多方面都有掛鉤的關係。政府對這樁事,採取中立而不加干涉,現在那位喇嘛想要通過法律的程序,以及向各方面請願的方式,來返回該寺,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因為白紙黑字,他已經簽上字了,對方一切都是合法的。而現在接任的住持不是外來的,也是這座寺廟的信徒,既然老喇嘛可把權力交給弟子喇嘛,自然他也可再把權力交給他人。
我聽完這個故事以後,真是不勝唏噓!很像一篇精彩的小說。這裡面最大的問題,出在「私欲」兩字;那兩代喇嘛,為了希望將金錢和權力佔為己有,結果卻失去了一切。如果募得的款項,全部用在整治寺院、推廣佛法、造福社會,佛法就會在當地推廣開來,他們也會受到社會大眾的尊敬。現在弄成這樣的下場,實在是佛教的一大損失。我相信那座寺廟的是非,並未到此完結,黑社會的頭目不可能將寺廟佔為己有,因為政府已經明令規定,是發還給宗教團體使用,用作宗教活動的場所,最多對那一筆美金的存款有支配權,但也不可能吞為己有。
二七、禪修道場
我聽完故事,車子就進入了舊皇宮的一個側門。我們借來禪修的,是一幢二層樓三合院大建築物。據說原來是彼得大帝警衛隊的營房,雖然是磚砌的,卻非常的寬大牢固,設備則很簡陋。我們一共二十四人,都住在二樓上的單人房和雙人房。房間裡除了木床、木桌、木椅各一件之外,便是兩條氈子、一床被單、一個枕頭,此外什麼都沒有了。文明世界的電視、電話當然沒有,也不供應開水,浴室、廁所都是公用的,這倒讓我回憶起住到歐洲修道院的經驗。
看起來這種房間除了提供睡覺之外,不作任何用途,白天也不應該留在裡面。作為禪修道場來講,倒是非常適合,躲在房內沒有趣味,就逼著他們往禪堂內打坐去了。
禪堂是借用樓下的一間客廳,還算寬敞和明朗,只是偌大的一個房間雖然有兩扇大窗,卻是密閉著的,只留有一小塊約二英呎見方的玻璃窗可以透風。整天都在這樣空氣混濁的房間裡打坐,會使得大家容易昏昏入睡,甚至曾經有兩個女孩子因而暈倒。只好把唯一的出入門戶打開,雖然因此而可以聽到其他住客講話聲的干擾,也只好忍受了。
我在前面已經講過,這座舊皇宮的度假中心,範圍相當廣,建築物也相當多,有的是在森林中,有的是在空曠的草原中,這座二層樓的建築物,四周及其庭院,沒有一棵樹木,但也不覺得荒涼,因為是被墨綠色的草原所包圍。在那邊服務的人員,都是退休以後再就業的婦女,她們的待遇很低,工作量不少,服務態度尚好,有一位老太太在廚房中工作,她要照顧幾十人的飲食,另外一位老太太則處理所有房間的清潔工作,管理部門好像也只有一人在辦公室內。
這幢大樓大概只有五、六人在照顧,這些服務人員晚上不住在裡面,而是早出晚歸。雖然和我們語言不通,跟她們接觸時卻非常親切,特別是張光斗菩薩,為了替我煮羅漢菜,經常在廚房內跟那位老太太打交道,很受歡迎,臨走時還依依不捨;果元師也常常為我到廚房去要開水而麻煩她,也沒有讓她覺得討厭。聽說我們的費用,連吃帶住並不是很貴,而那裡的生意看起來相當清淡,除了我們,並沒有幾位客人。也許這是一個度假中心,而在俄國已進入深秋,快要入冬,所以這樣一個原來是皇宮的地方,生意不會很好。
我們也利用幾個空檔的時間,去參觀了森林內幾幢屬於紀念性的建築。就在這幢二層樓三合院的右側一百公尺處,有一幢建築物,叫作中國紀念館,它使我相當好奇,究竟是在紀念中國的什麼?從外型上看不出有什麼中國文化的特色,倒是在建築物的四周前後,陳列著十多座希臘羅馬神話中的石雕像仿製品。因為我們沒有時間買票入內參觀這座博物館,只從說明書上看到,它是彼得大帝的女兒做女皇帝時,非常喜歡中國的瓷器等藝術品,就從東方蒐集了不少而藏在這裡,所以稱為中國紀念館。
在這後方約一千公尺處,有一幢獨立的建築物,是圓頂型的磚造宮殿。由於年久失修,大門深鎖,雖然四周搭起了維修工程用的鷹架,也好像停工很久,聽說是由於經費沒有來源。就在這座小宮殿的左側大約五百公尺處,才真正是彼得大帝時代的寢宮,而且是背對波羅的海居高臨下二層樓的一座要塞城堡。由正面看,城堡的形勢就像是兩手環抱的一排樓房,皇帝的辦公室居中,臨面則是一片大廣場,現在是一座修建整齊,照顧得還算整齊的公園。正中是一條人工的河流,水勢流向皇宮,看起來,當時的彼得大帝,好像也懂得風水,它有明朗、穩定、活潑、安全的感覺,應該不會衰敗才對。
然而,六十年風水輪流轉,彼得大帝的王朝不但沒落,而且已經消失,而這幢古堡失修已久,似乎已經廢止不用,不僅每個門窗緊閉,門上的鎖也生銹了。當年彼得大帝威風凜凜,所走過的古堡臺階,已經破落損毀,沿階兩側的欄杆也已斑剝不堪,好像記錄著那個已進入歷史的古王朝不再重返;它也告訴著我們:世事無常,有成必有敗,有起必有落。
二八、俄羅斯的禪修指導
八月二十八日,星期五。
這一次我到俄羅斯指導的禪修,發生了很多的意外:(一)我們逗留在那兒前後一共十天,預定的禪修時間是七天,結果僅僅五天。(二)原來以為有三十多人參加,結果第一天只有十九人,第二天二十個人,到了晚上又換了一個人,其中一人離開後,另一人加入,總共僅得二十一人。(三)佛法中心是邀請我們的單位,但是他們的幾個主要成員,為了籌備畫展都不能參加,僅有鮑夫爾擔任翻譯,陪了我們五天。可是,他除了在我開示的時候,不得不在禪堂之外,多半時間也沒參加打坐。(四)像俄國這樣的地方,一般人的薪水收入不高,五天禪修的收費,高達一百美元,那是他們一般人兩個月的薪水,相當於低收入者三個月的薪水。所以我在喇嘛廟演講之時,也有人特別問起,收費那麼貴是什麼原因?而讓許多想要參加的人無法如願。(五)這次參加的成員,並不是三年前我的英國弟子約翰克魯克所指導的那班人,也不是從韓國、日本或是美國系的禪師們所指導出來的人,而是一般對中國武術有興趣的一個組織,他們是屬於南少林派的武術學校。
由於有這麼多的意外,禪修開始之時,相當困難,不僅是語言的溝通困難,就是觀念的傳遞也不容易。他們只知道來了一位中國禪師教他們打坐,究竟我會教些什麼?多半都沒有印象,所以大家都抱著懷疑的態度、警戒的心情。面對著陌生的老師,雖然都很用心的聽,並不表示願意接受,以致於我的翻譯果谷師告訴我:「這班俄國人的面孔,好像是一群不懷好意的狼犬,虎視眈眈的環繞著我們。」
在我出發之前,臺灣也有人抱著懷疑的口吻問我:「俄國人我們一向稱他們為北極熊,陰狠可怕,師父怎麼敢去教他們禪修。」
當時我說:「一切眾生都有佛性,北極熊也能成佛,何況他們是人不是熊;而且他們是屬於佛法的邊地,更需要我們用佛法去幫助他們,所以我並不擔心。」事實上,稱他們為陰險北極熊的時代,早已過去,現在那兒已經沒有恐怖的政治統治,也早已不是鐵幕,根本不用害怕。但是他們的民族性,跟美國那樣開放的社會中生長的人差異性很大,所以接觸外來的文化時,對遠道來的人,都會保持著相當的距離和戒心。但是我有信心,不論是什麼人,只要我們用真誠的心、坦率的心、慈悲的心跟他們相處,一定能夠贏得他們的信任和友誼。
至於為什麼收費要如此昂貴,理由相當簡單,他們必須租場地,還要負責我們的食、宿、交通,而他們參加的人數又是那麼的少,這筆龐大的費用就必須讓那些參加者共同分擔。我問起他們,早期先後跟幾位禪師修學過的那批人,為什麼不來參加?他們說,過了幾年,才有一位禪師去,先前的那班人既沒有老師繼續指導,也就沒有持續的修行,過一陣子,對禪修的興趣便退失了。或者是由於工作環境改變,能夠繼續維持對於佛法有信心,已經很難,還要他們來參加不同的老師所指導的禪修活動,那是更難了,包括他們佛法中心的成員在內,亦是如此。
因此,必須要和中國的武術結合,才能夠繼續維持他們學佛的興趣。好在他們以為中國的禪宗第一代祖師菩提達摩,就是在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傳下了禪法以及拳法,所以他們所學的中國武術,跟中國的禪法是同一個系統;學習少林拳,就應該也要修行中國禪。因此,他們對於中國的禪法,抱有高度的敬意和嚮往,這就是為什這次禪修的參加者,多半是來自於一個叫作「無極門」的功夫社團,而他們有俄國人的老師,帶領著他們經常練習和表演,所以認為我也應該懂得拳法。我告訴他們,我在做小沙彌時代,的確曾經向少林寺派下的一位武僧,學過基礎的少林拳法,算起輩分來,我的老師秀奇法師就是與當代少林寺以一指功聞名的海登法師同門。
這五天之中,教的方法就是放鬆身心、體驗呼吸、數呼吸,然後介紹默照禪的四個層次。他們都能夠全神貫注,由於他們多有學習武術的基礎,心念容易集中,練習得相當快速。在第三天之後,就有人達到了忘卻身心世界,進入統一心的層次。但是我講到默照禪的層次:1.觀呼吸,2.觀全身,3.觀全境,4.觀內外無限,到了第5.層次必須要放下自我中心時,他們卻無法揣摩放下自我,甚至抗拒放下自我這個觀念。有一位女士發問說:「我們練武的人,保持警覺,以策安全,如果放下了自我中心,不是很危險嗎?」
我回答她:「基礎的武術,必須要有警戒;上乘的武術,是全部不設防的,讓對方不知道你的弱點在何處,也就無法下手攻擊你了。所以大勇無敵,能夠不戰而卻敵人之兵。如果你設防,必定有盲點,也就是必定能夠讓人找到你的弱點,而出手攻其所短。所以禪道是無我的,武術的最高招數是沒有招數,便能成為天下無敵,這道理是與禪法相同的。」
這次禪修只有五天的時間,所以要求並不嚴格,每次打坐只有三十分鐘到四十分鐘。到了第三天,因為找不到適當的房間來為他們個別小參,只好用團體問答的方式,讓他們發問。多數人,都能滿意我教的方法和指導的觀念,以及進行的方式。唯有一位屬於奧修派的男眾,曾經有過十多次精進禪修的經驗,最長曾參加過二十八天,所以希望每支香,是九十分鐘至兩個小時,這當然不是其他的人願意接受的。
到了第四天的上午,我繼續介紹默照禪的四個層次。雖然這群人的背景並不一致,但在第四天時,大體上已經全部採用我所指導的方法。因為他們從默照的方法,得到了一些體驗。這次我所講默照禪的四個層次是:1.觀全身,2.觀全境,3.觀內外無限,4.絕觀默照;不以能觀和所觀為境,但是默而常照,照而常默。
到了下午,我繼續開示默照的四個層次,從第一觀身,第二觀境,第三觀內外無限,都是直觀整體,不是只管任何一個局部;也就是說,從第一到第三個層次,是用直觀法。第四層次,是用絕觀法,即是沒有對待,沒有彼此,沒有內外,而且默照同時,那就是〈默照銘〉所說的:「默默忘言,昭昭現前。」真正的默照是第四個層次,觀想成功,就是悟境,就是開悟。
如何把默照禪的方法用在日常生活之中,也是他們急希知道的,我告訴他們:「照」的功夫是對身心環境的狀況,一切都知道、清楚、明白,「默」的功夫是不受順逆、得失、利害等的狀況所影響;「照」的功夫是要應對、處理所有發生的狀況,「默」的功夫,是要不由於那些狀況而引起你喜、怒、哀、樂的情緒波動。我又告訴他們:所謂明心見性,就是見一切法因緣有而自性空的空性,若不能體驗空性,就會產生煩惱的苦。能夠體驗諸法的自性是空,就能產生智慧的功能,照見諸行無常、諸法無我,同時開發出慈悲喜捨、自在無礙的菩薩心行。
到了當天晚上七點至八點之間,再度接受大眾發問,他們問得已頗有深度,而且相當熱烈,起初的那種疑慮、警戒、猶豫的情態,一掃而空。就像是久年相處的師父和弟子,敞開心胸,討論法義,問道和弘道之間,已經相當自然。
二九、禪修的最後一天
八月三十一日,星期一。
九點和十點之間,我向他們簡單介紹公案、話頭禪的使用方法,由於時間不夠,僅供參考並不鼓勵他們在這一次的禪修期間運用。
到了八月三十一日,也就是禪修的第五天。早上我們在戶外先做晨操,然後開示,話頭禪要發四種大心:大信心、大願心、大奮心、大疑情。默照禪也要發四種大心:大信心、大願心、大悲心、大精進心。同時強調不論用那種方法,必須強調:現在觀和初發心的重要性;也就是說,禪修者應當隨時隨地把握現在這一念的正念分明,同時要時時提醒自己:每一個念頭,都是一個新的開始。這樣的話才不會被妄想拖著走,也不會產生厭倦心,那就時時都在用功,念念都在進步了。
第五天上午十點至十一點,繼續講公案話頭禪的修法,有三個層次:念話頭、問話頭、參話頭。同時舉出三個參話頭的常用句:1.如何參無字公案?2.參問未出娘胎前的本來面目是誰?3.拖著死屍走的是誰?同時介紹臨濟禪師的「喝」,德山禪師的「棒」,從古以來,所謂「禪的機鋒」是什麼?
他們對於因緣有和自性空的意境,還是弄不清楚。因此,我又把因緣的意思,從根本佛教的《阿含經》所說:「此有故彼有,此滅故彼滅」解釋了一下。前因與後果,在時間中是有先後的,在空間中是有移動的,時空的相接相加,就叫作因緣。從因到果之間,必定有其他的因素參與,那就叫作緣。任何一樣現象的發生和消失,都有它的因素增減變化而造成,所以叫作因緣。但是,因緣造成任何現象的結果,又會由於另外的因緣參與,而使得這種狀況發生變化再變化。有的是質變,有的是量變,有的是質量俱變了。任何一法,其中都沒有永恒不變的個性,所以稱為無自性的空。
禪宗所講的開悟見性,就是對於一切現象離開了我,及我所有的執著,那就是無我的智慧現前,就能見到一切法,因緣有而自性空的真理。如果沒有開悟,也可以經常訓練自己,接受這種觀點,也可以成為開啟智慧的契機,也能減少許多的煩惱。如果用禪修的方法,從集中心到統一心,然後把統一心放下之時,自性空的體驗馬上出現,這也就是我們需要用禪修的方法,來訓練我們的主要原因。
因為他們難得聽到正知正見的佛法,下午二點,又給他們開示了比較系統性的佛法。第一是《阿含經》的因緣觀,第二是《中觀論》的因緣觀,第三是《成唯識論》的因緣觀,第四是《如來藏》的因緣觀,第五是禪宗的明本性、見佛性,第六是《華嚴經》的初發心時便成正覺、因果同時觀。雖然每一種觀點都只是點到為止,對他們來講,應該相當有用。最後則介紹了禪修過程中可能發生的生理反應現象是那些。
四點至五點,舉行感恩禮拜以及三皈五戒儀式,最後發願迴向。晚餐之後,六點至七點三十分,舉行心得分享,每一個人都覺得收穫很多,非常的感謝。在這個時候,我才有機會問他們每一個人的工作環境,以及職業的狀況,發現他們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人,而且也都有中等以上的收入;他們是教師、藝術家、服裝設計師、電腦軟體程式設計師、銀行員、武術學校教師、大學生、經理,還有一位是俄國國家代表隊的跳高選手。
其中有一位中學的老師,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到達聖彼得堡參加禪修,他也在教武術,同時也是印度新興宗教奧修派的禪坐教師,有過一連二十八天禪修經驗的就是他。另外一位是遺傳學的科學家,他開了兩天一夜的車子,特別從莫斯科趕到,以致遲了一天,他原來學習藏密,因為沒有辦法滿足他,所以看了一些禪宗的書籍,才參加了這一次的禪修活動;他們的年齡都在三十歲上下,只有借公寓給我們住的瑪格麗特女士年齡較長,她說她最近快要做外祖母了。
五天的禪修就此圓滿,佛法中心的負責人瓦丁姆及依格列已經驅車前來皇宮度假中心迎接我們。用了晚餐,收拾收拾,上路時已是晚上八點,在暮色蒼茫中,我們離開了這座皇宮林園。他們又告訴我,像類似的皇宮,在聖彼得堡的郊區,還有好幾座,多半尚待修復,並未開放參觀,據說都是彼得大帝時代建成的。當他去世後,由他的皇后繼承帝位,王后死了,又由他的女兒繼承帝位,在這兩位女皇的時代,帝國的實力尚在,也有不少興建,後來才漸漸沒落。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德國的艦隊開進了波羅的海海灣,好多皇宮的建築被炮火所毀。
一直到現在,俄國人對德國人的感情,還是非常的不平,由於德國艦隊長驅直入,使他們痛恨不已。
晚上九點左右,把我們師徒三人送到了瑪格麗特女士的公寓,又把張光斗和郭重光送往旅館。由於瑪格麗特提供我們住宿,所以禪修期間她能得到免費的待遇,二人電視攝影小組並不是他們要招待的客人,所以禪修期間,一切的膳宿、交通,都是自理,不過還是跟我們同進同出,受到接待人員的照顧。尤其是張光斗在俄國十天,幾乎都是在感冒、腹瀉、頭痛之中度過,雖然有我的行軍散,使他的症狀沒有惡化,但也沒有根除,可是從他的外表上,並不會讓人看出有病的樣子,他總是笑口常開,生龍活虎,奔前奔後,還要做我的侍者,真是感謝他。
在鮑夫爾向我們辭別道晚安時,也當著大眾說出他自己對這五天禪修的看法。他說佛法中心從國外邀請老師來指導禪修,這已經是第五次了,在他的感受和觀察,讓參加禪修者得到利益最多的,應該是這一次。我相信他說的是真話,因為這個人一向不會表達自己的意見,只是替人傳達意見,唯有這一次,他說出了自己的看法,所以他要我給他們建議,如何把我傳授的東西,讓他們持續下去,不致於中斷。
三○、參觀功夫學校及禪畫藝術展覽
九月一日,星期二。
上午十點三十分,把我們帶往一處中國武術學校,名為三聯功夫學校(Triad
Kung Fu
Clubs)。我也不知道他們的用意何在?當我們抵達之時,該校的師生相當緊張,如臨大敵。首先讓我們在車內稍候,然後有兩位年輕的武師,帶領著一位肥胖嚴肅而衣著隨便、五十歲左右的男士,到我們的車前迎接,說明他是該校的負責人。先迎到他的辦公室,招待喝中國的香片茶,他看來有一點像是黑社會的大哥,辦公室相當凌亂,空間也只能容下五、六個人,並沒有真正會客的設備。當大家坐定之後,他就不慌不忙的介紹他們這所武術學校的歷史和現況。
據說在他的經營之下,專門輔導國中、高中程度,大約十二歲至十八歲的青少年來學習中國功夫,免得這個年齡層的孩子們,在街頭流浪,惹事生非,甚至於吸毒、賭博、搶劫。他們一邊用武術訓練他們,告訴他們如何運用剩餘的精力,一方面則用武德來約束他們的生活行為,所以做得相當成功。在聖彼得堡接受他們訓練的孩子有一千人,在原來的蘇聯各國,也訓練了一千人。
正在談話之間,又來了一位聖彼得堡大學東方學院的副院長勃朗丁(Vladimir
N.
Blondin)博士,看來這位武術學校的負責人跟這位院長相當熟悉,他並沒站起來寒暄,只是向我介紹他是什麼人,似乎這位武術學校的負責人很有聲望及地位,他也沒有給我名片。接著就由武師們,帶著我參觀他們的中國古代武器陳列室;看來有一點神祕的氣氛,本來只有我及兩位出家弟子被迎進室內參觀,兩位攝影師張光斗及郭重光則被擋在室外,結果還是由翻譯人員示意,才被准予進入室內。
然後再參觀武術教練總教頭的辦公室,看到一些中國武器和書畫,很有中國古代所謂文武雙全的氣氛。最後被帶到他們的室內教練場,類似於一座室內籃球場,相當寬敞而明朗。目的是要表演幾套武功,讓我欣賞,同時讓我知道這是屬於少林派的詠春拳。他們原來的老師,是從大陸去的中國人,能文能武,寫得一手好字,畫得一手好畫,也出了一本畫集叫作《石崙畫選》。
他們表演的節目有少年組、青年組,以及青少年混合編的組。身手矯健,的確讓人覺得是有一手。還有表演舞獅特技、跆拳道特技和氣功。年齡最長的只有二十一歲,卻讓你感覺到一股逼人的英氣,膽小的人大概不敢接近他們的身邊。我特別把他們叫到我的跟前,握他們的手,拍他們的肩,我問他們練功有多少年了?將來準備做什麼?他們都很直率,我問什麼他們就答什麼,最希望做的是武術老師,而且他們現在已經是在做助手的工作。
最後跟全體表演的青少年和老師們,合拍了一張團體照。因為他們是少林派的武術師,雖然不是出家人,但是男眾全部剃了光頭,而且不論是青年、少年,也都穿上功夫裝、功夫鞋、羅漢襪。在我告辭出門之後,又被引到他們的庭院,要我跟那位聖彼得堡大學的東方學院院長一起挖土,種植一棵被他們稱為中國蘋果的樹苖,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要我在那裡種樹。事後,他們全體師生列隊歡送,我一個一個跟他們握手、合掌、寒暄,才把他們嚴陣以待的氣氛緩和下來,不僅僅是在青少年天真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連那些武師們的面龐也開放出友誼的微笑。
上車之後,我問擔任翻譯的鮑夫爾,為什麼給我安排這樣一個行程,對當地有什麼作用。他才說這不是佛法中心的安排,而是因為他自己是在聖彼得堡大學東方學院任教,這所武術學校計畫跟該校合作,支持經費,作一些中國文化的學術研究,所以趁著我的到訪,使得他們兩者之間,有更多的交往;對我個人倒沒有另外的要求,種樹紀念,也只是象徵中國文化在聖彼得堡生根。臨走的時候,我說等這棵蘋果樹結出蘋果之後,我會再來;後來我才知道,這種樹的名稱叫中國蘋果,其實它並不會真正長出蘋果供人食用,那是一種觀賞用的植物而已。
我在武術學校遇到了聖彼得堡東方學院院長,因此覺得應該去參觀一下該校的圖書館,希望瞭解一下該校對佛教文物的收藏情況,所以約定九月四日上午去拜訪一下。因為在這之前,曾經有一位該校的教授,主動跟我們中華佛學研究所接觸,願意跟我們建立一些合作關係。我已經忘了他的名字,這次未能聯絡上。
當天下午四點至六點,我被邀請到一個當代禪畫藝術展覽會場參觀。是由三位男女青年畫家作品的聯合展出,那就是瓦丁姆先生、艾蒂沙女士(AtisaDonik)、狄梅里先生(Dmitri
Pakhomov)。我不懂繪畫,但曾看過很多東西方的藝術作品,覺得這三位青年的畫,應該是有相當高的水準。瓦丁姆先生是佛法中心的負責人,他會具象畫及抽象畫,有幾幅畫的是達摩、玄奘及佛經故事,表達的方式有它的特色;艾蒂沙女士所展出的是六十四幅易經圖說,也就是用六十四片抽象的畫面,把每一卦的意境呈現出來;狄梅里先生所表現的印度森林和動物,看起來既是抽象的,也是具象的,整塊畫布上都是滿滿的畫,但在每一幅畫中又都能讓你感到它呈現著空和靈的美。
的確,這三位的畫作都有東方文化的色彩,算不算是禪畫,我就不知道了。最有意思的是,在他們所印發文宣品的第一頁,印上了我的照片和小傳,介紹我這個人,並對我說,這項展覽就是為我們到聖彼得堡訪問而舉辦的。同時,在會場當天也為我安排了一場演講,題目是:「從佛教、中國的禪談藝術」。我那懂得什麼藝術,好在我於今年四月十一日,被邀請到臺灣大學思亮館的佛教文學藝術研討會上,作了一場主題演說,題目是:「佛教藝術的承先啟後」(這篇文章已刊登在《人生》第一七八、一七九期)。所以曾翻閱了一些有關於佛教藝術和禪藝術的資料,於是臨時設定三個子題,來冒充行家:1.什麼是佛教藝術?2.在中國唐宋時代的禪佛教藝術。3.不立文字的禪宗思想為藝術的創作,帶來了無限的思想空間。
尤其我說到禪的藝術創作,並不在於它的形式和技巧的規定,而在於畫作的精神,須富於空靈活潑的內涵,只要用之得當,任何一種題材,任何一種技法,都可以表現出禪的精神和特質。這讓當場聽講的一群年輕藝術家們,非常佩服和讚歎;只是從一個外行的角度來給內行人所做的幫助和啟發,那是非我始料所及的結果。
在演講之後,會場中出現了聖彼得堡國家電視臺的新聞採訪小組,當場為我做專題錄影採訪,問了我四個問題:1.什麼是禪?2.藝術和禪有什麼關係?3.你這位中國禪師來聖彼得堡的任務是什麼?4.這幾天俄羅斯的金融風暴非常嚴重,俄幣盧布在國際市場的迅速貶值,好像是一埸惡夢,請我向他們國家的民眾作一些建議,他們應該怎麼辦?
這段採訪,在當天晚上十一點晚間新聞中,播出了三分鐘,對他們國內來說,這是當天的一項重要新聞。這才讓我知道主辦單位的用心良苦,如果我到俄羅斯僅僅是做禪修指導,那是屬於宗教活動,在俄國這個以東正教為國教的環境中,是絕對不會被新聞媒體報導的。由於這是一項正式的文化藝術活動,就把我裝扮成以一個專家、行家的學者身分,作了主題演說,所以讓我能夠在他們電視新聞中報導出來,這在俄羅斯應該是非常少見的例子。
接受採訪後就被招待到這個畫廊的咖啡廳,為我舉行正式的歡迎茶會,有茶、咖啡、豐富的點心及水果。然後由這幾位畫家和經紀人,來跟我討論請教對於這場展覽會的印象和評價,讓他們可以有所改進。同時也提出一個構想,問我是否有可能為他們或在紐約或在臺北,介紹藝術商和畫廊,替他們開一次當代俄羅斯畫家的展覽會。猛然聽到這個要求,使我覺得他們是問道於盲,我在這方面是一點眉目也沒有,不知要從何著手起,所以當場拒絕了,使他們很失望。
可是張光斗菩薩在旁邊向我建議,提醒我,我在臺北有很多關於這方面的資源可以運用,根本不需要我出面,只要交待一聲,就有許多人願意促成其事。近年來,許多臺商到俄國尋求商機,也有人從俄國引進馬戲團等各項演藝活動,像類似的當代俄國藝術品展覽,正好可以促進俄國和臺灣的文化交流,似乎還沒有人做過這樣的工作。我初度訪問俄國,主持禪修,在國內的媒體上誰都不會知道,如果藉這次到俄羅斯主持禪修的指導因緣,而為臺灣引進一場俄國青年畫家藝術展覽會,對法鼓山所做的國民文化交流工作,也能讓人耳目一新。
他又提醒我,十月十一日我們法鼓山為了籌募法鼓大學的建校經費,即將有一場臺灣當代藝術品的義賣會,就是結合了全臺灣十幾家知名畫廊、拍賣公司,數以百計收藏家、藝術家的支援,來促成其事,怎麼能說法鼓山沒有這方面的資源呢?因此,我就改口向這批青年畫家說,我願意帶些資料回臺灣,碰碰運氣,也許能夠引起臺灣藝術界的歡迎和重視。這對他們來講,也覺得非常的歡喜,至於能不能夠到臺灣展出?展出期間是否有人有興趣認購收藏?他們並不介意。至於如何進行,也只有等我回到臺灣再說吧。
三一、參觀芬蘭灣的噴泉皇宮公園
九月二日,星期三。
上午他們本來建議我去參觀兩個古蹟,但是我覺得幾天下來,非常疲累,希望休息一天,結果讓我休息了一個上午。下午二點,還是用車子把我們接到了郊外的芬蘭灣,說是既定的行程,沒有辦法改變,承包的出租汽車,不能回掉,不去也得付錢,我們只好被迫去參觀。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就進入金碧輝煌的噴泉皇宮公園(The
Upper Park.The Neptune Fountain. The Great
Palace)。原來預定讓我們入皇宮博物館參觀,由於時間不夠,只好放棄,可是即使只是在公園中轉一圈,也得花上兩個小時。它在芬蘭灣的邊上,是居高臨下的一個坡地,那兒最大的景觀特色,是幾百個噴泉,其設計配置,非常壯觀。噴泉的中心,是一群鍍金的雕像,就從雕像之中及身邊湧出噴泉,高達數丈,在下午的秋陽下,顯得非常艷麗,幾乎處處可以看到彩虹。因為有著太陽型、樹木型、瀑布型、花朵型等各式各樣的噴泉設計,故被俗稱為噴泉大皇宮公園。
我在許多國家都見過各種各樣的噴泉,就是尚未見過像這兒那麼多姿多采的噴泉景觀。據說,這兒的噴泉是採用流體力學,把水從二十公里以外的海灣,以導管引至該處,不需泵浦,就有龐大的壓力,從地面自然噴出。一七四五至一七五五年之間,聘請水利專家設計建築完成,直到現在,還是維護得很好。由於是以人工控制總開關的閘門,所以在下午五點過後公園關門之時,以及從十月初開始,公園封閉的季節,噴泉也都停止送水。當我們離開公園的時候,所有的噴泉已進入靜止的狀態,雖然設備都在,但是景觀已經完全不同了!
在返回市區的車程中,他們向我介紹俄國佛教的現況,並請示未來他們應如何發展?據說,在極權統治時代,不要說是沒有佛教,就是連他們的國教,天主教的旁系東正教,也進入幾十年長期的冬眠狀態。雖然一些具有歷史性的教堂繼續開放,但那些宗教師其實就是由秘密警察所扮演的,與其說它是宗教活動的場所,毋寧說是傳播政治思想的場所。當恐怖統治解體之後,東正教的勢力抬頭,才允許佛教徒有活動,但是空間並不是很大。
這情形有點像波蘭,原來是政府控制人民的思想,現在則是天主教會操縱人民的信仰,俄國應該也差不多。不過在法律上,各宗教還是都受到保障,問題是沒有人力和物力的支援,他們少數幾個人辦一些活動,效果不彰。尤其是俄國佛教界,沒有傑出的大師級人物,零零碎碎的一些佛教小團體,都只有幾十個人,乃至於僅僅只有幾個人在活動,沒有辦法統合成整體的力量。偶爾從外國和東方,請到一、兩位大師級的佛教人物到俄國訪問,也都只能夠做蜻蜓點水式的指導。
由於俄國的佛教資源不多,這些大師們來過一次也不會再來,所以包括他們幾人在內,每次從國外邀請到一位著名的老師之後,雖然為他們帶來一些訊息,卻無法讓他們把所接受到的觀念和方法持續下去,讓他們覺得相當失望而有疲倦感。尤其在每次活動之中,參加的人士都不能固定,可以說經常是新的面孔,或者是佛法的初學者。到俄國傳授佛法的人,無法給予比較深入的法義,而他們也沒有能力來消化比較深入的法義,類似的求法活動,也都只能淺嚐即止。因此,比較高層的佛法就沒有機會在俄國著力生根,這次他們自己沒有參加我的禪修活動,原因當然蠻多,預估不能使他們深入,應該才是主因之一。
我告訴他們,僅僅以介紹和旁觀的角色來舉辦類似的邀請活動,要使得佛法能在俄國生根著力,那是相當困難的。
其實,我傳授的方法和觀念,是遇深則深,遇淺則淺。我雖然沒有佛陀那樣的能耐,例如《維摩經》說:「佛以一音演說法,眾生隨類各得解。」至少我可以讓初心修行者得到入門的方法,也可以使持久修行者深入堂奧,佛的法門雖說有八萬四千,但是得力之後,應該門門相通,怎麼能事先就料準了我到俄國教的東西是淺顯的呢?因此,我建議他們把我在五天中的指導開示,從錄音帶整理成文,提供他們咀嚼、消化、研討、練習。我說禪宗的基本教典就是《六祖壇經》,也僅一卷而已,所以我開示的理論及方法,只要長期練習,就能明心見性,我把數十年的修學所得,濃縮為五天的開示,應該是夠他們用的。
他們又要求我能夠每年去一趟,至少請我派像果元和果谷那樣的弟子,一年去兩次,每次兩個月,或是長期住在俄國,學習當地的語言,為當地人作長期的佛法指導。我的確也認為有這個需要,像基督教的傳教師們,從歐美各國到世界各個偏遠地帶,做終身的奉獻和傳教的服務,那才能使得當地的人士接受他們的宗教。可惜我們佛教的團體,都很零散,沒有整體的組織和長遠的計畫,至少像我們的團體,目前還無法辦到。他們也有這樣同感,因為在三年前,曾經有一位臺灣去的某大師,答應留下一位比丘尼弟子,在聖彼得堡長住下來,結果卻去了瑞士,再也沒有消息。如果我給他們做同樣的承諾,也會讓他們不敢相信是真的了。
三二、參觀博物館及武術學校無極門
九月三日,星期四。
上午十點出發,去皇宮廣場(Palace
Square)參觀聖彼得堡最大的博物館。那是一幢三層樓龐大的宮殿建築,已經相當古老,建於一八三○至一八三四年,它的收藏分為亞洲、歐洲、美洲、非洲。因為太大,而我們只有兩個小時的時間,所以挑選了三樓東方收藏品的陳列館,順便看看中古時代的藝術收藏品,大幅油畫及整面牆大小的歷史故事織繡,栩栩如生,目不暇給。從該館的收藏來看,這個國家是有高度文化的,並不亞於美國、英國,而它的氣派之大,就是一個泱泱大國。在東方部的收藏之中,包括中國、印度、西藏、日本、韓國,乃至於東南亞的古文物、古錢幣、雕刻、繪畫、兵器、服飾、敦煌的壁畫、龍門的石刻等,那是一個巨大的三合院,中間有個大廣場,應該是可以作為操兵練馬的地方。現在它的庭院中心有一根拔地而起,高聳入雲的紀念柱,柱端是一位天使,手舉十字架,背長兩個翅膀,至於它代表著什麼,我不太清楚。這座建築物的四周及屋頂,也都有許多大理石的雕像,真可以說是一座藝術的殿堂。
從博物館出來,剛過下午一點,原打算去無極門的武術學校,但據說那兒預定的晚餐時間是下午四點三十分,所以我們又去了另外一家賽以巴巴信徒開的素餐館,我們九個人一餐一共吃了大約四十美元。下午三點,來到了無極門,負責人亞歷山大傑托米爾斯基(Alexander
Jitomirsky)及他的夫人嘉利亞(Galiya)招待我們晚餐,他們夫婦兩人都參加了五天的禪修課程。這是一幢二層樓的房子,住家、辦公室佔了一層樓,在俄國來講,算是一個相當大的空間。一進門就聞到廚房內飯菜的香味,雖然還沒有餓,但已勾起了我們的食慾。他們一家三口都會武術,太太是土耳其人,一個小男孩只有七、八歲,也練就了一身武功。
當天準備的飲食非常豐富,擺滿了一桌,吃完之後,點心和水果又是一桌,口味和色調也都很合我們的胃口,所以大家吃得津津有味,甚至於一掃而光。餐後要我留下墨寶,在聖彼得堡那樣的地方,竟然筆墨紙硯齊全,而且是粗筆、寬紙、濃墨,已經準備好了。我的毛筆字本來不敢獻醜,平常也沒有練習,可是在他們的印象中,一位中國禪師必定會幾手拳腳,也能夠舞文弄墨,寫得一手好字。我不得不拿起筆來,寫下了「禪心」兩個大字,留作紀念。我的弟子果谷在旁不斷的叫著:「師父,再寫『默照』兩個字!」我因為沒有心理準備,所謂胸無成竹,寫出來就不像個字,俄國人不懂,凡是我寫的字,都認作是寶貝,要想收藏,結果還是被我揉作一團,作為廢紙;有個聰明的弟子隨侍在旁,有時候很有用,有時候也麻煩,以往有人要我寫字留作紀念,一定得練過幾番,默照二字從未寫過,禪心二字則寫過幾次。會在聖彼得堡讓他們保存下去,不是因為我的字好,而是因為我這個人難得來到。
我在八月三十一日禪修結束時,便已交待了無極門的師生十多人,會後要成立一個中國禪的坐禪會。定期舉辦坐禪的共修活動,最好是每天都有一個禪坐的恆課時間,同時定期研討練習我在禪修期間所指導的觀念和方法,作為中國默照禪在俄國流傳下去的一個起站。現在我來到他們的武術學校,再一次提醒他們,一定要由他們幾位師生成員作為基本會員,趕快成立一個禪坐小組或是坐禪會,如果遇到禪修上的困難問題,或是我沒有給他們介紹過的,以致無法解決之時,請他們用英文函件寄到美國或是臺灣,向我請示,我會樂意用書面回答和指導他們。其中有兩位懂得一些英語的人,也歡迎來到美國,或者是在歐洲的英國等地,參加我所主持的禪七。如果有人希望學習基礎的禪修方法,在他們之中,已經有了統一心經驗的人,再參照我在五天之中所教的基本方法,可以拿來傳授給新學的人。唯有如此,才不辜負我這次萬里迢迢來到俄國一趟的苦心,也不辜負他們花了錢去參加禪修的五天課程。
當然,他們的負責人亞歷山大一口答應,並且說這也正是他要請我來到他們學校一趟的目的,希望我給他們建議,教他們如何保持修學禪法的課程,然後在聖彼得堡發揚光大。接著他和佛法中心的瓦丁姆各自拿出一千美元,算作補助我的往返的飛機票及旅費。因為他們實在太窮,我打從開始接受他們的邀請,就沒有期待他們給與交通費的補助,尤其我到俄國僅僅十天,盧布跟美金兌換的比率,從六比一貶值到二十一比一,雖然沒有明顯的見到通貨膨脹帶來的恐慌,其實人人已在著手應變,做困境中的掙扎,所以我把他們的供養金原封退還,作為推廣禪法、出版禪書的費用。
下午六點多,我們被帶到一所小學室內運動場,也是無極門合約租借的練武場,為我們表演中國功夫。他們沒有像詠春拳那個門派,動員了幾十個學生。這個門派僅僅有四位成年人及二位兒童,為我們演出三、四十分鐘,包括拳腳、刀劍、棍棒,以及長槍和關刀,也都相當精彩。事後問起他們,懂得多少套數的武功,和幾家門派的拳法?亞歷山大說:無極門本來就以太極拳陳氏派的形意八卦為主,後來也學了南少林的拳法,因此他們既學習佛教的哲學,也研究道家哲學,今後他們會專注於禪的佛學,這對他們武功的造詣及武德的修養,會有很大的幫助。
我又問他們,對於另外一所中國武功學校詠春拳派的看法如何?他們的評語很不客氣:「那是一班土匪。」又說那一班人多半是給黑道的人物做保鑣,不像他們這一個門派,所有的學生和老師,都有正當的職業。所謂同行是冤家,無極門對詠春門的評語是否恰當,我也不想去察考了。
三三、訪問聖彼得堡大學
九月四日,星期五。
這是離開俄國前的最後一個上午,由鮑夫爾安排,訪問他任職的聖彼得堡大學東方學院的圖書館。一進門就見到前天已見過的院長勃朗丁博士,向我迎面走出來打招呼,然後把我引進一間小辦公室,向我介紹他們的院長卡蒙斯基(Tvan
M.Stebline-kamensky)博士。這使我有些糊塗,怎麼一個學院會有兩位院長呢?經他們解釋,勃朗丁是院長的助理,以我們來講應該是副院長,至於卡蒙斯基博士才是正院長。對外交涉通常是由副院長出面,重要的任務,才是由院長擔任。因為我的到訪,引起他們的重視,所以由院長親自接待。
院長在他的辦公室,大概為我介紹了這所東方學院的歷史和現況,它的全名應該是「聖彼得堡大學東方及非洲研究學院」。他們所說的東方研究,範圍很廣,包括中國、日本、韓國、東南亞各國,以及印度、蒙古、西藏等的文化、語文及宗教,非洲則包括埃及以及到南非為止;也就是除了歐美之外,都是這個學院所研究的對象。現有一百位教師,一千五百位學生,每年招收三百位新生,這是俄國境內最大一所東方研究的學術單位,研究生每年招收六十至八十名,包括碩士和博士的課程,他們也出版了一本英文的年刊,介紹該院的活動狀況。
接著引導我參觀他們圖書館的中文及日文部門,以及佛教關係的部門。在我進入圖書館之前,有一位愛沙尼亞籍的女孩,大約二十多歲,剛剛大學畢業,沒有人介紹,就跟我用中國話交談。她的發音和文法,只能夠讓我用猜的,而不是聽懂她在講些什麼?她自我介紹是專攻中國語文的歷史,準備到這圖書館謀職,因為該館現在沒有人能夠用中文面談,不知道她的程度如何,所以特別通知她來見我。因此,她又告訴我說:「跟你這樣的面談,對我非常重要,很感謝你給我這樣的機會。」
然後我進入館中,在參觀藏書的過程中,就有一位主管中文圖書的中年婦人,透過翻譯問我:「那個女孩講的中文如何?」我說:「能夠懂,她也應該可以瞭解中國圖書的書目吧!」
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採用那位女孩,事實上,該館的確需要一位懂得中文的職員,來照顧及整理那些中文圖書。那一位管中文圖書的中年婦人,並不會講中文,只是曉得她主管的東西是什麼?我又問起:「貴校的研究生之中,是不是有人會利用館藏的中文圖書?」回說是:「有,但不多。」我看書架相當零亂,也許是沒有中文人才也沒有錢。
我發現館中雖藏有西藏文及蒙古文的《大藏經》,就是沒有漢文的《大藏經》,只有一些零散的漢文經論,如果要研究漢文佛典,那就有嚴重的不足之處了。當場我就答應由我們的中華佛學研究所捐贈該院一套漢文《大藏經》,也希望能夠邀請他們的院長到臺灣訪問,跟法鼓山的佛學研究所或者法鼓大學,建立文化交流的合作關係,他們聽了非常歡喜。當我回到臺灣之後,提起這件事,不論是法鼓大學或中華佛學研究所的負責人,也都非常贊成能夠和俄國建立起學術合作交流的管道;準備捐贈的漢文《大藏經》,也有了著落,是由佛陀教育基金會免費提供。
中午十二點,趕往聖彼得堡國際機場,還是由他們幾位原班人馬,為我們送行。當我們等待行李驗關放行之前,他們幾位俄國居士都依依不捨,站在玻璃屏外,不斷向我合掌致意。他們這三位以及維拉女士,雖然沒有參加我的禪修活動,但是在這幾天陪同訪問的行程之中,跟我交談,向我請法,已經把我當成他們的老師。所以就在車上給他們舉行了皈依的儀式,每一個人都取了一個果字輩的法名,這使得他們非常歡喜,終於讓他們有了一位具有正統傳承的中國禪師,作他們的老師。由於他們知道我是近代中國禪宗祖師虛雲老和尚的三傳弟子,所以特別找到一本以俄文出版的《虛雲和尚傳》給我看,表示他們認祖歸宗,找到了源頭。他們也表示,會把我的英文著作,陸續譯成俄文,編輯成書,使他們不致於因為我不能常去俄國,而使俄國沒有機會持續地接觸到我所傳授的禪法。
三四、飛往北京
九月五日,星期六。
九月四日下午經過德國的法蘭克福機場,停留三個小時,再轉機飛行十一個小時,抵達北京國際機場,已是九月五日下午三點。北京航空站出入境的閘口設備,已相當老舊而數量不多,可是,這是一個首都機場,每天國際往來起降的飛機班次,相當頻繁,以致於顯得極其擁擠。在我入境的證照查驗閘口,擠滿了人,已經不是在排隊,而是一片人潮,誰的腳快、身體強,誰就先被輪到查驗放行。我是一個老和尚,當然沒有力氣跟人爭先恐後,只有被我的徒弟保護著找到空隙向前移動。
這時候我發現有個二十多歲的女孩,隔著閘口向我打招呼,我毫無印象這是誰?也沒聽說有人要到機場來接我。結果果元師先通過閘門,就被那個女孩接到行李的轉盤處去領行李,當我也通過了閘門,那位女孩又來向我招呼:「師父辛苦了!」又說她和她的父母為了迎接我,已在機場等待六個小時。他們一家都是我的皈依弟子,是五年以前,專程從深圳趕去香港講經會場皈依的。他們姓李,由於聽說我將來到北京,於是打聽到我抵達的班機和時間,從南方特地趕來迎接。她在海關特別辦好了一種通行證,可以到裡面來迎接,希望替我搬行李、拿東西,使我聽來十分感動。
北京海關因為入境的人數太多,對於旅客的行李只有抽樣檢查,絕大多數,都不需要查驗,就直接放行。我們僧俗師徒五人,也都免於檢查,順利的通過了海關,那位姓李的女孩馬上找到她的父母跟我見面,看來相當虔誠又非常高興,希望跟我合拍一張照片,留作永久紀念。這個時候,我們法鼓文化的總經理張元隆,以及臺灣資策會駐北京總經理余國屏,包了兩輛車子,把我們匆忙的從機場接到了北京市內的民族飯店。我很想問一下那姓李的一家三口,究竟叫什麼名字?詳細地址在那裡?都沒有來得及,我還以為他們會在學術會議的會場出現,結果探聽之下,會場容納量太小,並不歡迎臨時前往參加的人員,所以再也沒有見到李家的三位,感覺到相當遺憾。
住進飯店之後,就有一位在建築科學研究院服務的王龍居士,帶著另外兩位居士到飯店見我。因為法鼓文化曾替他出版一冊白話譯本的《無量壽經》,他又拿來《金剛經》等白話譯本,也希望在臺灣為他發行,張總經理見他已在大陸印行,所以告訴他不必兩邊同時出版。這位居士在我一九九一年第二度訪問大陸時已經見過,在我另一本遊記《火宅清涼》的第十五章中,也曾經提到他是中國北京地區,極少數一向以佛教徒知名的公家技術人員之一。
晚上六點,前往天食素菜館,那是法鼓大學校長曾濟群博士,以我的名義設宴邀請北京大學副校長郝斌、社會科學院副院長汝信、北京大學前任副校長季羡林、北京國家圖書館館長任繼愈、人民大學教授方立天,以及另外兩位同是人民大學的女教授沙蓮香、葛晨虹。原因是法鼓大學於明(一九九九)年三月底,將召開「人文關懷與社會實踐」兩岸學術會議,希望邀請到有關於人文社會方面的頂尖學者到臺灣出席。並且希望能夠將這項學術研討會的成果,提供給大陸及臺灣兩地朝野人士參考實施。
所以這場晚宴,是為了聯誼,也可說是暖身,對於我們尚未招生的法鼓大學,來舉辦這項學術研討會,能夠受到大陸第一流學者們的重視和響應,乃是由於我們多年來努力辦好了中華佛學研究所的結果。這次的邀請工作,也多虧有張總經理為了到北京參觀書展,作了我的先遣人員,代我親自將請帖一一送到諸位貴賓的手中。
晚上九點,我已經準備沐浴就寢,這時來了一位年輕的志中法師,帶著何首都母女來見我,這位母親是中醫師,昨天才為張總經理用針炙醫病,頗有神效,所以聽說我一路上腸胃不適,也準備為我針炙;而她的女兒剛剛考取公費留學,隔天就要出國到日本的大阪,因為我是留日的先進,所以來向我請益。接著有北京城外八大處來的男女居士,向我頂禮請法。曾濟群校長也到了我的房間,是為了討論法鼓大學如何有其獨立風格的構想,到深夜十一點,才把他們送走。
我們落腳的民族飯店,是一九五○年代北京的十大建設之一。是為了接待各民族的貴賓,來到北京住宿的賓館,在當時是一幢相當豪華的高級旅館,我住的這一層樓,曾經住過不少中外顯貴名人。我的房間是一個大套房,有一個大客廳,兩套浴廁,兩個大房間,是供高層的訪客和他們的隨員共同居住。因此,我的兩位出家弟子,也就跟我住在同一個套房的兩個不同的房間之內,照顧相當方便。但是也有不便之處,因為來看我的客人絡繹不絕,一直到十一點鐘,也干擾了我的兩個徒弟無法早一點入寢休息。據說,以現在的國際水準來評估這家旅館,已經算是陳舊,所以只有三顆星的等級。不過對我來講,五星和三星好像也差不多,連半顆星也沒有的地鋪,照樣可以住得很快樂呀。
三五、兩岸學術會議主題演說
九月六日,星期日。
我們從俄國出發之時,空氣寒冷,幾乎已經是入冬的景象,所以把所有禦寒的衣服都穿在身上。當飛機向東方飛行途中,又感到氣溫漸漸回升,故把寒衣一件一件的脫掉,到達北京入境之時,似乎仍是暑意未消的攝氏二十六度,街上的行人都還穿著短袖襯衫,而我身上還穿著衛生衣褲,因此覺得好熱,到了民族飯店趕快脫掉。想不到北京的天氣幾乎跟臺灣相差不多,所以我又換上了和在臺灣出發前相同的服裝。此時見到前任中華佛學研究所副所長吳寬博士,她為參加另兩個學術會議,順便旁聽這個研討會,正好為我作了先遣人員,替我的房間消毒清理了一番,免得我聞到煙槍們留下的異味。
九月六日的上午,臺灣來的學者們,包括法鼓大學曾校長濟群、中華佛學研究所李所長志夫、副所長惠敏、教授慧嚴、曹仕邦、藍吉富、陳英善、陳清香、丁敏、黃國清等,都到了我的房間集合,準備迎接我去論文發表的會場。會場就在這家民族飯店的五樓,所以相當方便。在會場中,見到這一次學術會議的總策畫人楊曾文教授,他是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佛教研究室主任,這場學術會議的主題是「佛教與東方文化」,副題是「紀念佛教傳入中國二千年-海峽兩岸佛教學術會議」,是由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與法鼓山中華佛學研究所主辦,法鼓大學協辦。我一進會場,就見到許多相識的海峽兩岸佛教學者,也有許多位是初次見面。會場容納的人數只有四、五十位,其中也有幾位是參加旁聽的人士,除了來自新加坡的一對夫婦,是我們法鼓山的信眾之外,其餘都是大陸的相關人員。
我一進會場,就被迎上了主席臺,開幕儀式立即開始。由李志夫及楊曾文兩位教授聯合主持,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汝信,世界宗教研究所所長吳雲貴及中華佛學研究所所長李志夫三位致開幕詞。接著就是我和北京圖書館館長任繼愈的主題演說。因為我準備的一篇論文,相當的長,主題演說規定的時間,每位只有四十五分鐘,我的那篇文章將近有一萬字,恐怕讀不完,所以建議由任先生先講,如有剩下的時間再給我來用。可是他們都說,還是按照既定的程序進行,我可以把論文全部讀完,結果我用了一個多小時。
我是用宏觀的角度,討論佛教對於東方文化的影響,這篇文章已經在一九九八年十月第一八二期《人生》雜誌上刊出。一共有五個子題:1.佛教與東方文化的開展;2.佛教成為漢文化的主流之一;3.譯經助長了漢文化的發展;4.憑藉教義內涵普遍弘傳;5.佛教已成為受世人注目的新領域。我在序言中提出,佛教文化之所以能夠歷久常新,永遠不被時代淘汰,有它深厚的原因,所以我提出了如下的看法:「任何一種文化,都是在人類思想的激盪中產生,也在人類思想的變遷中更新,若能經常引進來自多方的源頭活水,這一種文化,便會多采多姿;若能代代都有傑出的人才做溫故知新的工作,這一種文化,便會有充沛的活力。如果拒絕接受外來力量的考驗,這一種文化,便會衰落而不受人間歡迎;如果缺乏反省的能力,這一種文化,便會僵化而遭受自然的淘汰。由此可知,佛教在印度的全面滅亡,一定有其原因,佛教在中國雖歷經數度的興衰交替而尚有生機,也一定有其道理。今天,我們臺海兩岸共同召開這樣的佛教學術研討會議,目的也就是在集思廣益,檢討過去,展望未來;引入新知,發掘潛力;以古鑑今,古為今用;融攝眾流,化異求同;啟後必須承先,大開乃能大合。」
同時我在結論中也說到,到了民國初年,整個中華民族受到西方科技文明的考驗及民主思潮的衝擊,便掀起了時代的革新運動,佛教既有了復興的氣象,也遇到了批判的潮流。例如太虛大師及其門下,歐陽竟無及其支那內學院的師生,帶起了新的佛學研究運動;也有人將日本的現代佛學以及南傳和藏傳的佛教引入漢文化圈中,尚有以熊十力先生為首的學者,站在新儒學的立場批判佛學。特別是文革前後的年代,有一批知識分子,以唯物史觀的角度撻伐中國佛學。不過,不論是從正面闡揚佛學,或從反面體驗佛教,佛教受到現代知識分子的研究,則是事實。同時我又指出,學術的交流,要能夠減少故步自封、夜郎自大的心態;並能隨時引進活泉活水,灌溉各自的苗圃,否則便會日漸枯萎而面臨滅亡的危機。
當我讀完講稿,臺下的反應相當好。事後在分組論文發表會中,也有好多位大陸學者如樓宇烈等教授的呼應並且讚歎我的觀點;接著我發表主題演說的任繼愈先生,本來準備好了一篇講稿「漢傳佛教與東方文化」,也沒有拿出來宣讀,並且說了一句:「聽完聖嚴法師的論文,使我難以為繼。」這當然是他的客氣話。
不過,在文革時代及其前後,大陸社會科學院一般研究佛教的學者,無一不是站在唯物史觀的立場,撻伐佛教,批判佛教,他們的龍頭就是任繼愈先生,他當年的好幾本著作我都看過,現在則不論是他的論文或口頭的報告,倒是同意我的觀點了。他對當年濫伐森林而造成現在的水災表示遺憾;對當年破除舊文化的風潮之中,不論好壞,一律否定,也表示錯誤;他不僅讚揚了佛經的翻譯及註釋,為中國文化發展出新的生命力,應善於繼承,同時也肯定了禪宗的獨創一格;亦認為宗教對於社會層面的功能,是在於淨化人心,故像這次學術研討會的責任,不是為了破壞,而是為了創造未來的新文化。他的這些話,使我非常動容,也相當感激,晚年的任先生,跟早年相比,幾乎判若二人,使我非常欽佩。
下午,分成兩組宣讀論文,我參加了第一組,也回應了李志夫、樓宇烈、楊曾文三位學者發表的論文。這次臺灣來的發表論文學者,連我在內共十位(如前舉)。大陸發表論文的學者,連任繼愈先生共二十二位,那就是楊曾文、王雷泉、樓宇烈、黃心川、韓廷杰、薛克翹、潘明桂、姚長壽、陳景富、魏道儒、朵藏加、杜繼文、方立天、李富華、方廣錩、王邦維、洪修平、宋立道、王亞榮、呂有祥、溫金玉。兩岸學者,共提出三十二篇論文,多著重於漢傳佛教研討。
下午四點三十分,我提早離開會場,前往北京醫院的高級幹部病房,探訪正在住院療養中的趙樸初老居士。趙樸老雖已年高九十二歲,耳朵重聽,但在他夫人陪伴下接待我們,仍顯得精神極好,相談甚歡。這是我第三次在大陸見到他,卻是第一次看到他的夫人,所以於此難得的機會跟他們伉儷二老合拍了一張照片,後來被刊用於北京的《佛教文化》封面。我看他正在用中楷毛筆抄寫《阿含經》,還是筆筆工整,一點也看不出是一位九二老人的字跡,真是難得。跟我同去的僧俗弟子四人,也沾光了,分別和他們夫婦合拍了照片,認為是生平的殊榮和奇遇。二十分鐘以後,就離開了這座多是住著國寶級老人的高幹病房。
晚上是由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在民族飯店的二樓餐廳,以晚餐歡宴與會的學者。由該所科研處處長張新鷹主持,副所長卓新平博士及法鼓大學校長曾濟群博士致詞,並代表海峽兩岸互贈紀念品。我們給社會科學院及中國佛教協會,各送了一套法鼓文化出版的佛教學術著作;他們也送了中華佛學研究所一批書籍。那頓晚餐的素食,雖然樣子多像是葷的,手工及烹調技術,還算不錯,可見今天的中國大陸,吃素的風氣也在漸漸流行了。
從晚宴回到房間,志中法師又帶了兩位大陸的青年法師智耀和靜波來見我,他們都是畢業於北京中國佛學院的優秀僧青年。聲寶公司的董事長陳盛沺,當時也正好在北京,他們公司駐北京的代表,就是志中法師的俗家哥哥。雖然弟弟出家,哥哥卻從來沒有想到要皈依三寶,這次由於陳董事長的引薦,把他們夫婦帶來見我,所以在他弟弟的面前,由我證明成為皈依三寶的正信佛教徒,使得志中法師非常歡喜。
因此,當天晚上我又到了十一點才沐浴就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