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象之獎
悉達多十四歲時,喬答彌王后生了一個兒子,名叫難陀。宮中每人都為此歡騰,而悉達多更因慶幸自己有一個小弟小組而異常興奮。每天下課後,他都會趕著跑回家裡看望難陀。雖然悉達多已到了應該關心其他事務的年齡,但他仍時常叫提婆達多陪他,一起帶難陀出外小游。
悉達多有三個他最喜歡的堂兄弟。他們名叫摩男拘利,柏狄和金比萊。他經常與他們在王宮後面的花園玩耍。喬答彌王后最喜歡坐在蓮池旁邊的林凳上看他們嬉戲。她的侍從更隨時都會照她的吩咐,為孩子們奉上小食的飲品。
隨著日子過去。悉達多的學業一年比一年進步。提婆達多實在很難再稱藏他的嫉妒。悉達多很快便已精通每一科目,而學習時又全無困難。這包括了武術在內。雖然提婆達多比他健碩,但悉達多的身手就更為靈敏快捷。在數學方面,其他同學對悉達多的卓越,都甘拜下風。他的數學老師阿朱羅,往往要花很長的時間來解答悉達多所發問的高深問題。
因悉達多在音樂方面特別有天份,他的音樂老師便送了一枝罕有和名貴的橫笛給他。在仲夏的黃昏裡,悉達多會獨個兒在園中用它吹奏。他的歌曲有時是低聲甜美,而有時則會美妙得令聽者頓覺飄入雲霄。喬答彌很多時會在夜幕低垂的時候,專意坐在外面聽她兒子的吹奏。這樣可以令她讓心裡的感受隨著悉達多的音樂飄揚,而使她心曠神怡。
可能是受他的年紀影響,悉達多當時比較重於宗教哲學的研讀。讀過所有的吠陀後,他對內容裡的經教見解和信念都細心思量。他尤其集中去研究梨俱吠陀和夜柔吠陀這兩本經典。悉達多從小便看到波羅門誦唸經文和主持教儀。現在他們可以親自去深入探討這些神聖教儀的中心思想了。一向以來,婆羅門教的聖典都是很被重視的。就連典籍內的字和字的聲韻,都被認為是可能影響或改變人事和自然界的。行星的位置與四季的轉換,更被視與拜祭誦經有著莫大的關係。只有婆羅門才被認為是有足夠能力去瞭解天地間的奧秘。唯有他們才有資格用誦經和各種儀式,使人類及自然界產生正規的運作。
悉達多被教導,整個宇宙都是來自一個名叫大梵天的至高無上主宰。而社會上的所有的階級則是出自創造者身體的不同部位。每個人都包含著一點這個神通廣大造物主的精華,而宇宙的精華也就是每個人的本性或靈魂所組合而成的。
悉達多也同時很用心去研讀其他的婆羅們典籍。這包括了梵書和奧義書。雖然他的老師只想教他們傳統的信仰,但悉達多和他的同學都堅持發問一些問題,以迫使他們的老師去面對時下一些有違傳統的思想和意識。
在不用上課的日子,悉達多就會慫恿一班同學與他一起去探訪城中的教士和婆羅門,跟他們討論一番。也是因為這些機會,悉達多才知道原來國內是有一些公開反對婆羅門極權的運動和組織的。參與這些活動的人,除了是一般非常不滿婆羅門獨攬政權的俗家人外,還有婆羅門種姓以內,但比較開明和想革新的成員。
自從悉達多那次邀請過幾個村中的小童一起野餐之後,他有時也會被批准到城都附近的小村落逛逛。這時,他就會穿上便服,以方便與普通人交談。從這些接觸,悉達多學會了很多他在宮中從來學不到的東西。他留意到人民一般信奉的,是三個婆羅門的神祇—大梵天,毗濕奴(Visnu)和濕婆(Siva)。他同時知道他們都受著婆羅門祭師的壓迫。為了在慶生、婚禮、喪禮等倫常禮節中奉行正確的規儀,很多甚至非常貧困的家庭,也被迫要付給婆羅門金錢、食物或勞力。
一天,當路過一間茅房時,悉達多被房子內傳來的啕哭聲驚動。於是,他叫提婆達多入內查個究竟。他們發現這間屋的主人原來剛剛去世,而他的家裡十分窮苦。他的妻兒瘦得可憐,身上只披著破布。他們的房子也舊得像是會隨時倒塌。原來這家的男人,因為想婆羅門替他的地方灑淨以便重建廚房,被迫要報以苦工。連續幾天,他都要替婆羅門搬運大石和砍柴。他最後病倒了。在回家的途中,他不支倒地,一命嗚呼。
由於他自己的反省和觀察,悉達多開始對一引起婆羅門的基本教義產生疑問,例如:吠陀是否真的是專賜給婆羅門的;婆羅門是否是宇宙間至高無上的統治者;經文和祭儀本身是否擁有無窮的力量等。同時,悉達多很同情那些敢直接挑戰婆羅門教條的教士。他對這方面的興趣從沒有減退,更從沒有錯過任何有關請解吠陀的課或討論會。他同時又熱衷於語文和歷史的研究。
悉達多很喜歡與修行者和沙門交流。但因為父親的不滿,他便要時常找藉口出外,才可與這些人見面。這些沙門對物質的擁有和社會的地位都全不重視。這與婆羅門的刻意追求權力是截然不同的。反之,這些沙門都刻意放棄一切,以斷絕世間的煩惱而得到解脫。他們對吠陀和奧義書的經義已全部通曉。悉達多知道很多修行者都住在西鄰的憍薩羅,或南面的摩揭陀。悉達多很希望有一天能到這些地方去跟他們研習。
淨飯王當然知道悉達多的意向。他把恐怕兒子會出愛當沙門這個憂慮,告訴了他的王弟,提婆達多和阿難陀的父親,途慮檀那大王。
「憍薩羅這個國家一向以來都對我們的領土虎視眈眈。我們必須靠悉達多和提婆達多這班後輩的才幹,來保衛國家的命運了。我很怕悉達多會如何私陀預言般去當沙門。如果是真的話,提婆達多也很有可能跟他這樣做。你可知道他們是如何的喜歡跟那些修行者交往嗎?」
途慮檀那被大王這番嚇了一跳。想了一會,他低聲在大王耳邊說:「如果你問我的話,我認為你應該替悉達多找個妻子。有個家庭要照顧,他就必定會放棄作沙門的念頭了。」淨飯王點頭是意。
那天晚上,大王對喬答彌透他的心事。王后於是答應,會替悉達多安排在短期內成婚。雖然王后自己才剛產下小公主孫陀莉難陀,但她分娩後不久,即開始在宮中安排一些年青人的聚會。悉達多對參與這些音樂晚會、運動會和遠足等活動,都表現得很熱誠。他也結識到很多新朋友。
淨飯王有一個妹妹,名叫芭蜜莎。她的丈夫是拘利的國王檀迦巴利。他們在拘利的城都羅摩村和邊毗羅衛國都有居所。釋迦國和拘利國只隔一條河,所以這兩國的人民,世世代代都相處得很和洽。它們兩個都只是一天行程之隔。在喬答彌的遊說下,拘利國的大王與王后都同意在庫納湖畔的草原舉行一次武術比賽大會。而淨飯王將會親臨主持,以鼓勵年青的國民去鍛煉他們的體能和武功。城都裡所有的青年男女都被邀參加。少女們並不參予比賽項目,而是以她們的喝采掌聲來令參賽者加把勁兒。芭蜜莎王后和檀迦巴利大王的女兒,耶輸陀羅,負責迎賓。她可愛秀麗,美得清新自然。
在所有的項目中,包括了射箭、劍擊、賽馬和舉重等,悉達多都囊括全部冠軍。頒獎給他的,正是耶輸陀羅。而獎品竟是一隻白象。兩掌緊合,微低著頭,她用高貴爾雅的語氣宣佈:「悉達多太子,請你為你應得的勝利,領受這頭白象。也同時請你接納我心底裡至誠的祝賀。」
公主的舉止雍容淡定,衣妝溫文高雅。她的笑容就如半開的蓮花般清爽。悉達多鞠躬,然後直望她的眼裡,輕聲說道:「謝謝你,公主。」
站在悉達多後面的提婆達多,因為只嬴得亞軍而非常不快。看見耶輸陀羅對他全沒理睬,他一手拿起象鼻,狼狠的打了一下鼻子最弱的部位。白象登時感到萬分痛楚,跪在地上。
悉達多很嚴厲的望著提婆達多,呵斥道:「堂弟,那太過份了。」
悉達多揉揉象鼻的弱處,又說著安慰它的話。白象慢慢的再站起來,低頭向太子致敬。現場觀眾的掌聲雷霆貫耳。悉達多騎上象背,開始他的勝利巡禮。在馴象師的引領下,白象載著悉達多,在人群的簇擁中,圍繞著迦毗羅衛國城內巡行。耶輸陀羅以緩慢而高貴的步伐,在他們旁邊一起隨行。
寶石的項鏈
進入少年時代的悉達多,開始發覺宮中的生括有點兒侷促。於是,他開始到城外遊歷,看看外面的世界。他每次出遊,都有他的忠心隨從車匿作伴。有時,他的弟弟或朋友也會同行。雖然車匿是負責悉達多的車馬的,但出遊時,他和悉達多會輪流執韁策馬。因為悉達多從來都不用馬鞭,所以車匿也同樣不用。
從北面喜瑪拉雅山脈的崎嶇山腳,到南面的廣闊草原,悉達多遊遍了釋迦國的每一個角落。城都迦昆羅衛國座落在人口最多和物資最富庶的低窪地帶。雖然比起鄰近的撟薩羅和摩揭陀兩國,釋迦國的面積很少。但它位置之理想則非其他兩國所能比媲的。源於高地的盧酸河和滂河,正好流下來灌溉著那肥沃的平原。這兩條河向南伸展,直至和屍賴奴伐底河合流之後才傾入恆河。悉達多最愛坐在滂河岸上看著湧流。
那裡的村民都相信滂河的水,可以把他們過去及現在的罪業洗去。因此,他們就是在很冷的天氣,也會時常把自己浸在水裡。一夭,坐在河邊時,悉達多問道:「車匿,你相信這河水真的能夠洗去罪業嗎?」
「一定可以吧,太子。不然,那會有這麼多的人來河裡洗滌呢?」
悉達多笑了笑。「那麼,所有的魚、蝦、蠔等水居生物,必定就是世上最賢良無染的了!」
車匿答道:「我最低限度可以說,在這兒沭浴是應該可以洗清身上的污垢的!」
悉達多大笑起來,拍拍車匿的肩膊。「這句話,我應該同意吧!」
又一天,當悉達多在回宮途上經過一個貧窮村落時,很意外地見到耶輸陀羅和她的侍婢,在那裡照顧那些患上眼疾、感冒、皮膚病等不同病徵的小童。耶輸陀羅雖然穿著得非常簡單,但望上去卻就活像一個女神。身為一個王女而甘願親自為貧苦大眾施予關懷和服務,悉達多實在被她深深感動。她替病童們清洗感染的眼睛和皮膚,又給他們配藥和洗淨骯髒的衣服。
「公主,你造樣做已有一段時間了嗎?」悉達多問道。「在這裡見到你真是美好。」
正在替一個小女孩洗著手臂的耶輸陀羅,抬起頭來。「差不多有兩年了,太子。不過,這只是我第二次到這條村裡來。」
「我時常來這兒的。小朋友和我非常熟絡。公主,你這份工作一定帶給你很大的滿足感。」
耶輸陀羅只是微笑,沒有作答。她彎下身來繼續替女孩洗手臂。
因為那天有機會和耶輸陀羅作比較詳細的談話,悉達多很意外地發覺到,他們彼此原來有著很多相同的想法。耶輸陀羅並不滿足於只做一個對傳統盲從的宮廷淑女。她也研讀過吠陀,而心底裡對社會上的不公平感到非常不滿。就如悉達多一樣,她並不覺得身為一個有富貴和特權的王室成員是真正快樂的。她極度鄙厭宮庭中大臣和婆羅門間的權力鬥爭。她知道身為一個女子,她做不到什麼來改變社會。參予慈善工作是表達她理念的唯一方法。她希望她的朋友可以從她的行動中,看到這類工作的價值。
從第一次見到耶輸陀羅,悉達多已對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表示希望他快些成婚。耶輸陀羅應是適當的人選。雖然在那些音樂表示希望他快些成婚。耶輸陀羅應是適當的人選。雖然在那些音樂和運動的聚會中,悉達多也曾結識到很多年青貌美的女子,但耶輸陀羅不僅外表最美麗,而且令他感到最舒服和滿意的一個。
一天,喬答彌王后決定要為全城中的少女們開一個宴會。她又請了耶輸陀羅的母親芭蜜莎來幫忙。所有迦毗羅衛國的年青女子都被邀請,而每一位都會被贈送一件珠寶飾物。芭蜜莎王后提議應該由悉達多來把禮物送出去,就像耶輸陀羅在武術大會中作迎賓一樣,以示誠意。淨飯王和王室的共他成員也將會參加。
宴會在一個涼快的晚上舉行。王宮的禮堂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美酒佳餚。四周都有樂師們彈奏著音樂娛賓。在花燈閃動的光線下,溫文有禮的女士們魚貫入場,身上都穿著顏色鮮麗和鑲有耀目金線的紗麗。她們逐一經過王室的長者高官面前,包括了大王和王后在內。全身穿上太子華服的悉達多,站在左邊一張鋪滿珠寶飾物的桌子後面,等著贈送禮物給一千多位淑女們。
悉達多起初曾拒絕親自派送禮物的,但他最後還是被喬答彌和芭蜜莎說服。「獲得太子你親自贈送禮品,一定會令她們每個人都感到榮幸和快慰。這點你是應該知道的吧。」芭蜜莎這樣說,臉上掛著一個十分肯定的微笑。悉達多絕對不想扼殺別人得到快樂的機會,於是他便答應了。可是,現在站在眾多賓客之前,他實在對於怎樣選擇適當的飾物給每一位女士感到困惑。每個女士都要行經所有嘉賓才到達悉達多的跟前。第一個出來的少女是蘇瑪,一個王爺的女兒。芭蜜莎指導她行上梯級到台上,跟著停下來向大王、王后及所有來賓鞠躬,然後才走近悉達多。到了悉達多面前,她低下頭來作揖禮敬。悉達多也鞠躬以示回禮,並將一串玉石珠鏈贈送給她。賓客們鼓掌以示同意,而蘇瑪則再次鞠躬。她非常輕聲的說了一些謝詞,只可惜悉達多一點也聽不到她說甚麼。
下一位是羅希妮,名字是依一條河流起的。悉達多沒有刻意挑選飾物去配合每個女子的樣貌和氣質。他只是從桌上隨著次序拿起下一件飾物給下一位女士。因此,雖然有眾多女士排候,但贈送儀式也沒有拖得太長。到晚上十時,所有的飾物都幾乎全部送出了。每人都以為最後的一位是個叫顗羅的女子。正當悉達多以為自己的任務已完成,一個年輕女子從觀眾席中出來,朝台上緩緩走丟。她正是耶輸陀羅。她穿著一件象牙色的紗麗,輕盈清麗得像晨曦裡的一縷涼風。她向大王及王后鞠躬。一如她向來的自然大方,她行到悉達多面前,向他淺笑說道:「不知太子還可有點東西給我嗎?」
悉達多望著耶輸陀羅,然後有點不知所措的瞄向桌上剩下來的飾物。他臉上都紅了一桌上剩下來的,沒有一樣配得起耶輸陀羅的美麗。忽然,他展露微笑。他從自己的頸上除下丁帶著的一條項鏈,交了給耶輸陀羅。「公主,這是我給你的禮物。」
耶輸陀羅搖著頭,說:「我是為了表示對你的尊敬而前來的。,我又怎能拿走你自己的頊鏈呢?」
悉達多回答道:「我的母親喬答彌王后,常常說我不帶珠寶飾物比較英俊。公主,就請你接納這份禮物吧。」
他示意請她行近一點,好使他可以替她帶上這串閃閃生光的寶石項鏈。全部來賓立刻鼓起掌來,而歡呼聲更不絕於耳。他們都熱烈地站了起來,以表示他們的讚許。
慈悲之路
悉達多和耶輸陀羅的婚禮居翌年的秋天舉行。那天是釋迦國普天同慶的日子。整個迦毗羅衛國都佈滿了旗幟、燈飾和鮮花,而音樂也是處處可聞悉達多和耶輸陀羅的座駕馬車,所到之處都是歡呼載道。他們又到城外的村落和小市鎮,去贈送食物和衣服給那些貧苦的家庭。
淨飯王親自策劃建築三座適應不同季節的宮殿,送給這對新人。夏天的宮殿興建在高原上倚山的幽美地區。為雨季和寒科而建的,則座落於城都的中心。每座宮殿都設有蓮池,裡面種著淺藍色、粉紅公或白色的蓮花。他倆的錦履華服,和每天燃點的檀香,都是特別從西南面伽屍國的城都王捨城專程訂購回來的。
淨飯王現在才覺安心,因為悉達多已走上了他夢寐以求他兒子會走的路。他樣自挑選國內最佳的樂師和舞蹈員,為兒媳倆長期表演以供娛樂。
可是,對悉達多和耶輸陀羅來說,快樂並非是從安枕無憂的權貴生活中可找到的。他們的快樂,是從坦誠相待、互訴心聲而獲至的。他們全沒有為山珍海味或綾羅綢緞而心動。雖然他們都懂得欣賞歌舞的藝術,但他們永不會沉迷於這些享樂之中。他們有他們的夢想—去尋找在追求精神昇華和社會革新役旅上的一切答案。
第二年的夏天,悉達多自幼的忠僕車匿駛著馬車,載悉達多和耶輸陀羅前往夏宮。沿途中,悉達多便乘機介紹耶輸陀羅認識國內她未曾到過的地方。他們在每處逗留幾天,有時更會在鄉村裡的民居過宿,與村民一起吃簡單的食物,睡在繩織的床上。從這些經歷中,他們學到了很多不同地方的生活方式和習慣。
有時,他們會遇到很悲慘的情景。他們曾風過有的家庭有九個或十個小孩,而每一個小孩都染上頑疾。無論他們的父母怎樣日夜勞苦,他們永遠都無法撫養孩子。一般農民的生活都是十分艱苦的。悉達多凝視著骨瘦如柴的小童,他們都因生蟲或營養不足而導至肚脹。他又看到傷殘的一群在街上行乞。這一切的情景都使他非常不安。他看到這些人,全部都是被困在無可逃脫的環境裡面。貧病交迫之餘,他們更要遭受婆羅門的欺壓。而對這些欺壓,他們又都伸訴無門。他們離城都太遠。況且,即使到了城都,又有誰會幫助他們呢?悉達多知道,就是一國之君,也沒有力量去改變他們的悲慘景況。
悉達多很清楚明白宮廷裡的一切運作。每一個官員都只顧保護和鞏固自己的勢力,把民間的疾苦和需要都置諸腦後。因為曾親身看到他們的互相鬥爭和殘害,悉達多對政治只感到極度的反感。他很明白就是自己父親的權力,也是十分脆弱和有限的—一個國君根本就是被囚於自己的地位之中,因而失去真正的自由。雖然他的父親也知道部屬是貪婪腐敗,但無奈又要倚靠這些部屬來保衛王朝。悉達多知道自己繼位後,也必然會這樣做。他明白只有消除人們心內的貪婪和嫉忌,環境才會改變。就因為這樣,他尋找精神解放之道的慾望又再次重燃了。
耶輸陀羅聰明黠慧。她瞭解悉達多心底的冀盼,而且堅信只要悉達多尋道,必定會成功。但她也非常清楚,求道並非一朝一夕之事。隨著時間的流逝,悲慘和痛苦不斷發生。所以她認為當務之急應該是立即行動。她與悉達多商討不同的方法去幫助社會上最貧困的人。這種工作她已做了好幾年了。除了替一些人解除痛苦之外,她的努力也為自己心裡帶來了祥和與快樂。如果有悉達多的真心支持,她相信這類工作一定可以持續一段時間的。
各類日用品以及不同的侍從婢僕,都從迦毗羅衛國各地源源不絕送來供他們使用。悉達多和耶輸陀羅把大部份的傭人都遣送回去,只留下幾個來幫忙打掃花園、燒飯和管家。他們當然留下了車匿。耶輸陀羅盡量把生活安排得簡單。她會親自入廚指導傭僕做些清簡而又合悉達多心意的菜式。至於悉達多的衣裝,她就會親自掌管,自己打點一切。她不時都會請教悉達多有關她回城後將要重新投入的救援工作。悉達多非常明白她對這些工作的熱誠,而永遠都會給她無限的支持和鼓勵。耶輸陀羅也因此而對她的丈夫更加信任。
雖然悉達多從沒懷疑過耶輸陀羅做這些工作的價值,但他覺得、這條途徑並不可以導致真正的祥和安穩。人們不單是被社會的不公平和疾病所折磨,更重要的是他們被自己內心所產生的憂悲苦惱所束縛。如果有一天耶輸陀羅也陷入了恐懼、瞋怒、憤根或失望之中,她那會再有精力去繼續她的工作呢?悉達多自己曾親身徑歷過因朝廷和社會的不健全而引起的懷疑、沮喪和痛苦。他知道心底裡的平靜才是真正社會工作的根基。但他並沒有給耶輸陀羅知道他這種想法,因為他恐怕這樣做會令她更加憂慮。
回到冬宮後,他們就要不停地款待到訪的賓客。雖然耶輸陀羅對親朋戚友都熱誠招待,但她最關注的,仍是悉達多與別人所談及哲學宗教與政治社會關係的話題。就是四處出入督導著侍應,她都不會錯過這些言談的一字一句。她曾希望在眾多朋友中,能找到一些志同道合的人來加入她的工作,可惜沒有幾人表示興趣。他們大都只想著歡宴作樂。但悉達多和耶榆陀羅仍然是耐心地接待他們。
除了悉達多以外,還有一個同樣明白和支持耶輸陀羅的人,她就是喬答彌王后。王后非常關心媳婦的快樂,因為她知道如果耶輸陀羅快樂,悉達多也會快樂。不過,這並非她支持耶輸陀羅慈善工作的唯一原因。喬答彌王后本身就是一個很慈悲的人。她第一次跟耶輸陀羅去探訪窮鄉僻壤,便立刻體會到這種工作的真正價值了。它不只是給予窮苦人家米飯、麵粉、布匹和藥物等物資上的支援。更重要的,在他們痛苦的時候,可以直接給予他們慈祥的目光、一雙授助的手和一顆愛心。
王后不像宮裡其他的人。她經常對耶輸陀羅說,女人也如男人一樣擁有智慧和力量,所以也應該肩負社會上的一些責任。雖然女人特別善長於令家庭裡倍添溫馨,但這並不代表她們就只應該留在廚房或王宮裡。喬答彌發覺她可以和熄婦成為交心的朋友,因為耶輸陀羅和她一樣獨立,又善於思慮。王后不只嘉許那輸陀羅的工作,她還與耶輸陀羅肩並肩的工作。
未出生的孩子
這段時間,淨飯王表示希望悉達多能夠多些留在他的身邊,以便指導兒子如何處理朝政。太子被邀請出席很多會議。有時,他單獨與大王會商,有時他則和大王及朝臣一起參加會議。悉達多對朝廷的事務,永遠都是全力以赴。但他漸漸明白到,一個國家的政治、經濟和軍事上所出現的問題,往往都是由於參政者的私人野心而引起的。當人們只關心如何保護個人權力時,他們是沒有可能會為百姓著想而推行仁政的。每當他看到那些假仁假義的腐敗官僚時,悉達多就會十分氣憤,怒火中燒。即使如此,他仍要把這些感覺隱藏,因為他仍然沒有發現對策。
一天,與幾個大臣會議完畢,淨飯王問他:「為何你總是默默的坐在那裡,不給任何意見呢?」
悉達多望著他的父親,說:「我並不是沒有意見,而是說了出來也起不了作用。它們都是治標不治本。我仍未想到一個有效的方法來對治朝廷中那群有私心的人。就如弗山密達。他在朝廷中是有相當權勢,但你肯定知道他是貪污的。他也曾多次想削弱你的權力以增強他自己的。可是,你沒他奈何,仍然要倚仗他的幫忙。原因何在呢?因為你知道如果不是這樣,動亂就會隨之而來。」
淨飯王望著他的兒子,默然無語。過了一會,他說:「悉達多,你應該明白,要維持一個家或國的和平,有很多事情是需要容忍的。我個人的力量是很有限,但我深信如果你好好的準備自己繼位為王,你必定會比我做得出色得多。你是有才幹去剿滅奸黨而又同時防止內亂的。」
悉達多歎息道:「父親,這並不是才幹的問題。我相信最基本的問題是要令一個人的心得到解脫。」
他們父子這番對話和交流,慚漸使淨飯王感到不安。他認定悉達多是個有非凡深度的人,又察覺到他與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很不同。不過,他仍然滿懷希望,認為假以時日,悉達多定會接受他的王位而成為出色的國王。
除了履行朝廷的職責和支持耶輸陀羅外,悉達多仍繼續與那些有名望的婆羅門和沙門交流切磋。他知道宗教的探索並不只限於研讀聖典,而是要兼顧禪坐靜思的修習,才能達到心智的解脫和釋放。他盡量私的去認識禪定。他盡量把所學的運用於日常的宮中生活,然後把這些體驗與耶輸陀羅一起分享。
「瞿夷,」悉達多喜歡這樣叫耶輸陀羅,「或許你也應該習禪。它能使你心境平和,又能令你持續工作更長的時間。」
耶輸陀羅依照他的提示去做。無論她的工作多麼忙,她也會騰出時間來坐著。他們兩夫婦一起靜靜的坐著。這段時間裡,他們會叫叫隨從退下和打發樂師們到別處演奏。
悉達多從小便被教導有關婆羅門一生的四個階段。在年青時代,婆羅門會研讀吠陀。第二個階段是結婚、組織家庭和為社會服。當兒女長大後,他們就進人第三個階段,即可以退休和全面投人宗教研究。而第四個階段,就是放下所有世務與束縛,去過一個出家人的生活。細心思量後,悉達多認為到年老才學道,為時已晚。他並不想等這麼久。
「為甚麼一個人不可以同時過這四個階段的生活?為何有家庭就不可以追求宗教生活呢?」
悉達多要在他目前的生活中修學大道。他當然役有忘記那些像在王捨城的遠方導師。他知道如果自己有機會跟他們學習,肯定會有更大的進步。與他經常往來的沙門和導師,時常都有提及如阿羅羅和鳥陀迦羅摩子等大師。許多人都嚮往能有機會獲得他們的指導,而悉達多感到自己的期盼也越來越迫切。
一天下午,耶輸陀羅從外面回來,滿臉悲傷,一言不發。一個她照顧了將近十天的小孩剛去世了。雖然她已盡了全力,但也沒法把他從死神的手中搶救回來。無法控制她的悲痛,耶輸陀羅坐在一旁沉思,眼淚直流。她完全抑制不住她的情緒。當悉達多從朝中回來時,她又再次痛哭起來。悉達多把她抱在懷裡,盡量安慰她。
「瞿夷,我明天和你一起丟參加葬禮。盡情哭吧,這會減少你心裡痛楚。生、老、病、死都是我們這一生要肩負的。發生在這孩子身上的,隨時都會發生在我們任何一個人的身上。」
耶輸陀羅邊飲泣,邊說:「我現在每天都體驗到,一切就真的如你所說的一樣。與巨大的痛苦比較起來,我的雙手是何等的渺小。我的心裡時刻都充滿著惶恐與憂傷。丈夫啊,請你教我怎樣去克服我心底裡的痛苦吧。」
悉達多緊抱著耶輪陀羅在他的臂彎。「我的妻子,我現在也正在尋覓著解除我自己心中痛苦的途徑。我已看透人生百態,但卻仍未找到達至解脫之道。不過我有信心終有一天會找到的。瞿夷,你一定要對我有信心。」
「親愛的,我從來都沒有對你失去過信心。我知道你決意要去做的事,一定會堅持到底,直至成功。我也知道你總有一天,將會為體解大道而放棄一切富貴名位。但是,我的丈夫,我請你暫時遠不要離開我。我很需要你啊。」
悉達多用手輕輕提起耶輸陀羅的下巴,望入她的眼裡,說道:「不,我不會現在離開你。只有當,當……」
耶輸陀羅用手蓋著悉達多的口。「悉達多,請不要說下去。我現在只想問你假如我們有個孩子,你會希望是男的還是女的?」
悉達多愕然。他細心的望著耶輸陀羅。「瞿夷,你說甚麼?你的意思是,你是說……」
耶輸陀羅點頭。跟著,她指著自己的肚子說:「可以帶著我們愛的結晶,實在令我高興莫名。我希望是個生得和你一模一樣的男孩,具備著你的聰明才智和善良的美德。」
悉達多用臂彎再把耶輸陀羅抱緊一點。在這歡欣的一刻,他也同時感到隱憂的存在。不過,他仍笑著說:「是男是女,我都同樣高興。最重要是娃娃有著你的慈悲和智慧。瞿夷,你告訴了你母親沒有?」
「你是第一個知道這消息的人。我今晚會到大殿給喬答彌報告。同時,我會向她請教怎樣是最好的方法去照顧這個未出生的孩子。我明天將會把這個消息告訴我的母親芭蜜莎王后。相信每個人都會為此興奮。」
悉達多點頭。他知道王后一定會第一時間把消息告訴他的父親。而大王就必定歡喜若狂和大排筵席,慶祝一番。悉達多感到,緊系他於宮中生活的不縛,似乎又再被拉索得更緊了。
月下之笛
烏達因,提婆達多,金比萊,拔提,摩男拘利,迦羅丹賴和阿耨樓陀都是常到宮中與悉達多談論政治和倫理道德的一班朋友。再加上阿難陀和難陀,他們將會成為悉達多他日登位後的智囊團。他們通常喜歡在討論之前先喝幾杯美酒。為了遷就朋友的喜好。悉達多會留著樂師和舞團一直表演至深夜。
對於大大小小的政策,提婆達多都會滔滔不絕的發表一番議論。而烏達因和摩男拘利則會不厭其煩和提婆達多辨論一番。悉達多倒說得少。有時,在歌舞表演之中,悉達多轉頭望過去,會發覺阿耨樓陀已疲倦得垂著頭,半醒半睡的樣子。他跟著便會走過去搖醒他,和他一起悄悄的走到外面去欣賞月色和細聽附近的潺潺流水。阿耨樓陀是摩男拘利的弟弟。他們的父親是悉達多的叔叔。阿耨樓陀是個平易近人的俊男。雖然他在宮中很受女士們的傾慕,但他自己並不多情。悉達多和阿耨樓陀很多時會在花園裡坐至午夜時份。這時,其他的人通常都已因為太累或太醉而回客房裡休息,而悉達多便會把他的橫笛拿出來,在明亮的月光下吹奏。瞿夷會放置一小香爐在石上,然後靜靜的坐在一旁,欣賞那在和暖的晚空中蕩漾的樂韻。
時間過得很快,耶輸陀羅的產期逐漸接近。芭蜜莎王后告訴女兒不用回娘家待產,因為她當時正在迎毗羅衛國居住。芭蜜莎和喬答彌兩位王后一起召請了城中最好的助產婦到來。耶輸陀羅分娩那天,兩位王后都同時在左右待著。王宮內瀰漫著肅穆和期待。雖然淨飯大王沒有出現,但悉達多知道他正在自己的宮中焦急地等著消息。
當耶輸陀羅的陣痛加劇,她就立即被侍婢扶入寢宮的內室。那時正是中午,天空驟然烏雲密佈,變得陰暗,猶如有神祇之手,把太陽掩蓋。悉達多在外面坐著。雖然被兩堵牆隔著,他仍可清楚地聽到妻子的叫喊聲。他的情緒一刻比一刻緊張。耶輸陀羅的呻吟。一聲接著一聲,每聲都使他的心如刀割。他無法安定下來,唯有能做的是來回踱步。有時,耶輸陀羅的叫聲淒厲得令悉達多不禁心亂如麻。他的生母摩耶王后就是因為分娩他而至死的。這是他永遠不會忘記的痛楚。今次是耶輸陀羅替他分娩自己的孩子。雖然生孩子是一般女性必經的道路,但這條路是危險重重,甚至可有生命之虞的。更甚的,是母子倆都可能會同時喪命。
突然想起數月前從一個沙門所學,悉達多跏趺蓮坐下來,嘗試安住他的心識。這段時間是一次真正的考驗。他要在耶輸陀羅的叫聲中保時平靜的心境。忽然,一個新生嬰兒的影像在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來。那是他自己孩子的影像。每個人都一直希望他有孩子;每個人都會為他生了孩子而高興。他自己也曾渴望有自己的孩子。但身處這件事情真正發生之際,尤其在這緊張的時刻,他才明白到一個孩子的誕生是如何的重要。他未找到自己的道路,他也仍未知道自己在往那兒走。無奈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孩子一這是否孩子的不幸呢?
耶輸陀羅的叫聲突然停了下來。他站起來。發生了什麼事?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跳。他盡量留心地觀察自己的呼吸,以回復鎮定。就在這時,一個嬰兒的哭啼聲劃破了沉寂。娃娃出世了!悉達多用手把額上的汗抹去。
喬答彌王后打開門來看他。見到她的笑容,悉達多知道一切平安。王后坐下來對著他,說:「瞿夷生了一個男孩。」
悉達多笑了。望著母親,他滿懷感恩。
「我會替孩子取名羅睺羅。」
那天下午,悉達多到房間裡探望妻兒。耶輸陀羅對他凝望,閃亮的眼睛充滿著愛意。他們的兒子躺在她的身旁。因全身部裹在絲綢裡,悉達多只可看到胖胖的小圓臉。悉達多似有所求的看看耶輸陀羅。很明白丈夫的意思,她點頭示意,允許悉達多把孩子抱起。耶輸陀羅望著悉達多把孩子抱在懷裡。悉達多一時間感到飄飄若仙。但另一方面,他心內卻是憂慮重重。
耶輸陀羅休息了幾天。喬答彌王后負責打點一切。從準備特別的食物到留意爐火以使她們母子溫暖,她都一概照顧到。一天,悉達多來探視妻兒。抱著羅睺羅在手中時,他慨歎人的生命既脆弱又寶貴。他回想起那天他和耶輸陀羅一起去參加那個小童的葬禮。小童只有四歲。當他們抵達時,屍體仍躺在床上。生命的氣息已全然消失,那孩子的身體只剩下皮包著骨,而皮膚更彷如臘造,顏色青白?孩子的母親跪在床邊,一會兒拭乾眼淚,一會兒又再哭起來。不到多久,一個婆羅門到來為他作喪儀,準備出殯。曾整夜守夜的鄰居,把小童的屍體抬上一張他們用竹造成的擔架,以便扛到河邊去。悉達多和耶輸陀羅跟著村民的行列走。河畔已簡單地堆砌了火葬的柴薪。隨著婆羅門的指示,他們把擔架扛到河中,讓屍體全浸在水裡。跟著,他們又把擔架和屍體扛出來放在地上,讓水漏走。這是一項表示清淨的儀式,因為他們都相信滂河的水是可以清洗罪業的。一個男人把香水酒在柴木後,小童就被放在上面。婆羅門手拿火炬,圍繞著屍體高聲念誦。悉達多認出那些經文是從吠陀節錄出來的。婆羅門環繞柴堆三次之後,便把柴木燃點起來。柴火很快便燒得熊熊的。小童母親和兄弟姊妹隨即嚎啕大哭。不到多時,那個男孩的屍體就變成了灰燼。悉達多望望耶輸陀羅,見她眼淚盈眶。他自己也覺得有哭泣的衝動。「孩子啊,孩子,你現在回到那裡去了?」他這樣想。
悉達多把羅睺羅交回給耶輸陀羅。他走到外面,獨個兒坐在花園裡,直至夜幕低垂。一個僕人跑來找他。「王太子,王后叫我來找你的。你的王父來訪。」
悉達多步回宮內。這時,王宮的燈火已全部亮起,閃耀輝煌。
金蹄
耶輸陀羅很快便已恢復體力,重投工作。同時,她也需要有很多時間陪伴著小小羅睺羅。一個春日,在喬答彌王后的堅持下,車匿駛馬車乘著悉達多和耶輸陀羅到郊外小游。他們也帶了羅睺羅和一個照顧他的年青女僕寶珠同行。
和煦的陽光映照在幼嫩的綠葉上。鳥兒站在娑羅和蕃櫻桃樹上花兒待放的樹枝上歌唱。車匿讓馬匹慢慢納踱步。認出了悉達多和耶輸陀羅,鄉下的居民都紛紛站著,揮手致禮,以表歡迎。當他們行近滂河岸的時候,車匿突然拉強把馬車剎停。阻攔著去路的,原來是一個男人倒在地上。他的手腳都向身內捲曲,而且全身都在顫抖。他半開的嘴裡不時傳出呻吟聲。車匿隨著悉達多,從車上跳下。那個男人望上去不到三十歲。悉達多拿起他的手,對車匿說:「他似乎患了嚴重的感冒,你說是嗎?我們替他按摩一下,看看有沒有幫助。」
車匿搖頭說:「王太子,這些不是感冒的病徵。我恐怕他是患上更嚴重的病一一種不治之症。」
「你這樣肯定?」悉達多細看著那人。」我們不可以帶他去看御醫嗎?」
「就是御醫也沒辦法醫治這種病症的。我聽說這是一種極容易傳染的病。如果把這個人載上馬車,只怕你的妻兒甚至你自己都會受到傳染。為了你的安全,我請求太子你放下他的手吧。」
悉達多沒有放開那男子的手一他看了看它,再看看自己的。悉達多一向都非常健康。但現在望著這個與他年紀相若的垂死男子,他一向以來這是必然的,都剎那間完全幻滅。岸邊傳來哀怨的哭叫聲。他抬頭望去,看見一個葬禮正在進行中。那裡燒著葬禮的柴火。念誦聲中,夾雜著斷腸的哭叫和乾柴在烈焰中的啪啪聲響。
回頭再看那男人,悉達多發覺他已沒有呼吸。他那像玻璃的眼珠朝上呆望。悉達多把他的手放下來,輕輕替他閉上雙眼。悉達多站起來時,耶輸陀羅已在他的背後不知有多久了。
她低聲說道:「丈夫啊,請你過那邊河裡洗手吧。車匿,你也該這樣做。我們要到下一條村莊通知有關官員,請他們料理這個屍體。」
之後,沒有人再有心情才續這次的春日郊遊了。悉達多囑車匿轉回宮中。在路上,沒有一個人說話。
那天晚上,耶輸陀羅因為發了三個怪夢而睡得不好。在第一個夢裡,她見到一隻白色的牛。這隻牛的額上有一顆閃耀奪目的寶石,散發的光芒就如北斗星一般。它正向著迦毗羅衛國的城門緩步而走。從帝釋天的祭壇,傳來一種如從天降的聲音,說著:「如果你留不住這頭牛,這城都就再沒有光明了。」城中的人們紛紛開始追逐這只白牛,但都沒有一個人制住它。白牛行出了城門,絕塵而去。
第二個夢裡,耶輸陀羅看到四個天王在須彌山頂上,向著迦毗羅衛國發放光芒。突然,豎在帝釋天祭壇上的旗幟猛然搖動,跌到地上。鮮花如雨般從天上降下,而城中四處都迴響著天樂。在第三個夢中,耶輸陀羅聽到震撼天地的聲音在說:「時候到了!時侯至了!」在驚慌中,她望向悉達多慣坐的椅子,卻發覺他不見了。她頭上插著的茉莉花這時跌落地上,變成塵埃。悉達多留放在椅子上的衣物則變了一條蛇,溜出門外。耶輸陀羅只覺慌張混亂。她同一時間聽到白牛在城外的吼叫聲,帝釋天祭壇上旗幟搖拍著的噪音,和那從天上傳來的叫聲大喊著:「時候到了!時候到了!」
耶輸陀羅醒來。她額上沾滿了汗水。她轉過來搖醒悉達多。「悉達多,悉達多,快醒來吧!」
他其實早已醒來了。他撫摸著她的秀髮來安慰她,然後問:「瞿夷,你發了甚麼的夢?告訴我吧。」
憶述完那三個夢之後,她便問道:「這些夢是否你快要離開我去訪道的先兆?」
悉達多沉默下來,而後才安慰她說:「瞿夷,請別擔心。你是個很有深度的女人。你是我的伴侶,真正可以幫我達成願望的人。你比其他人都瞭解我。就是我將要離開你到遠處去,我知道你也具備足夠的勇氣去繼續你的工作。你是會好好的照顧和養育我們的孩子。雖然我離開了,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但我對你的愛仍會是始終一樣,不會變更的。瞿夷,我是不會停止去愛你的。有了這份共識,你便一定能夠經得起我們的分離。當我找到了大道,我定會回到你和孩子的身邊。請你現在好好的休息一下吧。」
訴說得那麼溫婉誠切,悉達多這番話直透耶輸陀羅的心扉。心中感到安慰,她合上眼睛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悉達多去跟他的父親說:「父王,我懇請你的允許,讓我出家為僧,好使我能尋找開悟之道。」
淨飯王十分驚訝。雖然他一早料到會有這天,但他並沒有想到這天會來得這麼突然。想了很久,他才望著兒子,回答道:「我們的歷代祖先雖然有幾個是出家的,但沒有一個出家時是你這個年紀。他們都是等到年過五十的。你為何不再等一下呢?你的兒子還小,而國家也要靠你啊。」
「父親,對我來說,一天在位為王就好像一天坐在火爐之上。如果我心不安寧,又怎能達成國家又或你對我的期望呢?我體會到時光的速逝,而我的青春也不例外。請你批准我吧。」
大王仍想說服他的兒子:「你應想及你的國家、父母、耶輸陀羅和還是嬰孩的兒子。」
「父親,我正是因為想及你們,才來徵求你的同意讓我去出家。我並非有意逃避責任。父親,就如你不能排解你自己心裡的痛苦,你是知道你同樣不能把我心內的苦惱消除。」
大王站起來拉著他兒子的手,說道:「悉達多,你是知道我如何的需要你。你是我全部希望所在。請你不要離棄我。」
「我永遠都不會離棄你。我只是要求你讓我離開一段時間罷了。當我找到大道之後,我必定回來。」
淨飯王痛心疾首。他沒再多說,便退下回到自己的官中。
稍後,喬答彌王后到來與耶輸陀羅共聚;而黃昏時份,悉達多的其中一個朋友烏達因,就與提婆達多、阿難陀、拔提、阿耨樓陀、金芭娜和婆提一起到訪。原來烏達因開了一個晚會,又聘請了城中最佳的舞團來表演。喜慶的火炬燃亮了整座王宮。
喬答彌告訴耶輸陀羅,大王曾召見烏達因,要他出謀劃策,用盡方法令悉達多留下來。這個晚會就是他的第一個計劃。
耶輸陀羅吩咐侍從把款客的飲食都準備好,才和喬答彌退下,回到寢宮。悉達多親自出來迎接賓客。這天正是八月份的月圓日。當音樂開始時,月兒剛出現在東南而一行樹梢上的天邊。
喬答彌和耶輸陀羅傾心相談,直至很晚才離去。當她們一起行出露台時,剛好看到圓圓的月亮高掛在夜空中。宴會已進入最高潮。宮內不時傳來音樂和談笑聲。耶輸陀羅陪喬答彌到大門後,便自行去找車匿。找到他時,他正在睡覺。耶輸陀羅把他叫醒,輕聲對他說:「太子今晚有可能需要你。把金蹄準備好給他策騎。你也為自己另備馬匹。」
「太子妃,太子要往那兒去?」
「請別問了。就照我說的去做吧,因為太子可能今夜要出外。」
車匿只好點著頭走往馬房,而耶輸陀羅也回到宮裡。她替悉達多準備好所有出行適用的衣物,放置在他的椅子上。跟著,她拿一薄被蓋在羅睺羅身上,才自己躺到床上來。躺在床上,她聽著外面熱鬧的音樂和歡笑聲。這些聲音持續了不知多久才漸漸消散。她知道客人已回到他們的房間了。耶輸陀羅靜靜的躺在回復了沉寂的王宮中。她等了很久,但悉達多仍沒有回到寢室來。
坐在外而,悉達多凝望著明亮的月光和星星。千顆星星在閃耀。他決定當夜離開王宮。他終於回到房間,換上已準備好的衣裝。他拉開幃帳,望到床上。瞿夷躺在那裡,應該是睡著了。羅睺羅在她的身旁。悉達多想與耶輸陀羅說幾句臨別的話,但卻躊躇。他已曾對她訴盡了要說的話。如果現在驚動她,反而會令他們的別離更難受。他放下幃帳,轉頭離去。他又是躊躇了一會。再一次,他拉起幃帳,給妻兒望上最後一眼。他深深的看著他們,希望把這兩張深愛和熟悉的臉孔印記於心。跟著,他放下幃帳,悄然離去。
當他經過客堂,悉達多看到四周地毯上都躺著熟睡的跳舞女郎,頭髮蓬鬆凌亂,嘴兒像死魚般歪著。她們的手,跳舞時看上去是那麼軟和富有彈性,但現在卻硬得家木板一樣。她們的腿互相夾踏,就彷如戰場上的傷亡者。悉達多覺得自己像是經過一個墳場。
他來到馬房時,發覺車匿沒有睡。
「車匿,請你準備好馬鞍,帶金蹄來給我。」
車匿點頭。他已準備好了一切。他說:「太子,我可否陪你去?"
悉達多點頭後,車匿立即到馬房取他自己的馬。跟著,他們一起拉著兩匹馬到宮外。悉達多停了下來,撫摸著金蹄的鬃毛,說:「金蹄,今夜非常重要,你一定要為我這旅程盡力。」
他騎上金蹄背上,車匿也騎上了他的馬匹。為了不想張揚,他們只能慢行。守衛都已熟睡了。他們行出城門,全沒問題。走出城外一段路,悉達多最後一次回頭望著月色下的城都。這是悉達多出生和長大的地方。在這個城裡,他經歷過無數的歡喜與悲哀,憂慮與熱望。在這城裡,他的至愛一父親、喬答彌、耶輸陀羅、羅睺羅和很多其他的人都在熟睡。他自言自語地說:「如果找不到大道,決不回迦毗羅衛國。」
他策馬向南。金蹄迅即全速奔騰。
開始修行
「當然啦,」悉達多說。「如果把這些衣服賣了,你一定有足夠金錢做些小買賣,不用再打獵了。至於我,我有需要有一件道袍,因為我要做個沙門。」
獵人歡喜若狂,交換完衣服之後,便立刻拿著悉達多的華服匆匆離去。悉達多現在有著真正沙門的相了。他行入森林,在一棵樹下坐了下來。作為一個出家人後,他第一次禪坐。經過在王宮中漫長的最後一日,和在馬背上渡過的整個秋夜,悉達多現在體驗到安然的舒暢。他靜坐著,細心地欣賞和倍養那份初踏入森林便已察覺到的自由解放感覺。
陽光從林樹中透入,直射到悉達多的眼睫毛皮。他打開眼睛,看到一個沙門站在他前面。這個沙門的面容和身體都很瘦,而且更像備受生活上的折磨似的。悉達多站立起來,合掌作禮。他告訴沙門他才剛剛離開家庭,所以還未有機會求得導師。他表示準備前往南面阿羅羅迦羅摩大師的修道中心,問問那裡可否收他為徒。
僧人告訴悉達多他也曾跟阿羅羅迦羅摩大師修習,並且知道大師現在已在吠捨離城以北開設了修道中心,超過四百人在那裡雲集受教。他還表示知道怎樣前往,而又可以親自帶悉達多去那裡。
悉達多跟著他穿過森林到一條小徑。這條小徑繞過一座小山後,又進了另一個森林。他們一直行至中午,而僧人就在這時,開始教悉達多怎樣去搜集野果和可吃的青蔬。他告訴悉達多如果找不到這些的時候,是需要挖掘根莖來充飢的。悉達多知道自己將會長時間住在森林裡,所以他問清楚所有可吃的食物名稱,然後小心的把它們都記下來。他知道原來僧人是個只靠這些食物維生活的苦行者。他的名字叫巴咖衛。他也是告訴悉達多阿羅羅迦羅摩大師並不是修苦行的。除了採集山林裡的食物,他跟他的門徒都會乞食或接受附近村民的供養。
九天之後,他們終於到達阿魯毗耶附近阿羅羅迦羅摩大師的叢林道院。他們抵達時,阿羅羅大師正在為四百多個門徒開示。他看上去大概七十多歲。雖然似很瘦弱,便他卻目光炯炯,聲音宏亮如鼓。悉達多和他的同伴坐在大師弟子的外圍,細心聆聽著大師的講教。開示完畢後,所有的弟子便自自走入林中,繼續修習。悉達多走過去跟大師見面,很恭敬地自我介紹:「尊敬的導師,我懇請你收我為徒。我希望在你的引導之下生活和修學。」
大師聽他這樣說,便把悉達多仔細端詳,然後表示接納他的要求。「悉達多,我很高興收你為徒。你可以在這裡住下來。你照著我的方法和教導去做,很快便應可悟道。」
悉達多俯伏地上,以表示感激和高興。
阿羅羅大師居住在一間門徒為他建成的茅房。樹林的四周都布了其他弟子自住的茅舍。當夜,悉達多找到一處平坦的地面躺睡,以樹根作枕。因為日間長途中跋涉,他疲勞得躺下來便熟睡,直至天亮。當他醒來時,太陽早已出來,而整個森林都充斥著鳥兒的歌唱聲。他坐起來。其他的僧人已經做完早課的禪坐,正準備進城裡乞食。他們給悉達多一體缽,又教他怎樣行乞。
他跟著其他的僧人,持著缽進入吠捨離城。第一次持缽乞食,悉達多才恍然明白到出家人與在家人的生活原來是如此密切一僧人是依賴在家眾供應食物的。他學會持缽的正確方法,又學會怎樣行路、站立、接受食物、以及誦經來答謝供養。當天,悉達多獲得一些有咖哩汁的飯。
與他新相識的同修回到林中,他們一起坐下進食。他吃完後,便往阿羅羅大師那裡接受修行上的指導。阿羅羅正深入禪定的坐著,因此悉達多便靜默的坐在師前面,也盡量把自己的心收攝起來。過了很久,阿羅羅張開眼睛。悉達多急忙伏在地上求教於大師。
阿羅羅替這個新來的弟子開示有關信念和精勤的重要,並示範教他怎樣呼吸以達到定境。他解釋說:「我的教儀並不只是理論。知識是從親自體驗和證悟得來的,而並不是從思想上的爭辨所得。為了要達到不同層次的定境,你必需把一切以往及未來的念頭全部清除。你必定要只專註解脫。」
悉達多再問完有關對身體感官的控制後,便恭敬的多謝老師,然後慢慢的行往樹林裡找一處適當的地方自修。他收集了一些乾枝樹葉,在一顆婆羅樹下造了一間小房子,以便使禪修得以成就。他很勒力修習,大概每五至六日,他便會再往請教阿羅羅有關他修行時所遇到的各種難題。在短短的時間內,悉達多已有很多可觀的進步了。
他禪坐的時候,已能夠把念頭放下,甚至對過去和未來都全無牽掛。雖然他感到思想和執著的種子仍然存在,但他已達到一種平靜和喜悅的妙境。數星期後,悉達多的定境進展到連思想和執著的種都化解了。跟著,他再進一步達到禪悅和非禪悅兩者皆亡的境界。他只覺得五樣感官的門道都已閉上,而他的心境就寂靜平和得像風平浪靜的湖水。
當他報告他的成果給阿羅羅大師時,大師訝異。他告訴悉達多,在這短短的時問而有此成績,他的進展實在難得。於是,他再教悉達多怎樣達至『空無邊處』的定境。這是自心和太虛合而為一的境界。在這個境界裡,所有法界現象都湛然不生,因而了悟到空虛乃萬法之源。
悉達多遵照大師的指導去做。雖然不到三天,他己證得此境,但悉達多遠未覺得『空無邊處』的境界,能把他從最深的憂慮悲哀中解脫出來。察覺這些的存在,對他的修行構成了障礙,因此他又去請教阿羅羅了。大師對他說:「那你應該再上一個層次了。『空無邊處』與你的自心本體相同。它並非意識上產生的客體,而是意識本體。你現在需要體證『識無邊處』的境界了。」
悉達多回到林中他修行的地點,靜修了兩夭,便已證得『識無邊處』的定境。他體悟到自心實存於宇宙每一法之中。但雖然如此,他仍感到受壓於最深的悲憂煩惱。他再一次問教於阿羅羅大師,以釋疑難。大師用深感敬佩的眼神望著悉達多說:「你已很接近目標了。回到你的茅舍去靜思萬法虛妄的性體吧。宇宙萬物皆是自心所造。我們的心乃萬法之源。色、聲、香、味、以及觸感的、辨別冷熱、軟硬等,全都是唯心所造。它們的存在並非如我們一向想像之中。我們的意識就如畫師一般,把萬事萬物描繪創造出來。如你一旦達到『無所有處』的境界,你便已成功得道了。這就是了悟到自心以外,一無所有的境界。」
這個年輕的僧人合掌表示他對老師的感謝,然後回到森林裡。
悉達多跟阿羅羅迦羅摩修學時,同時認識到很多其他同修。他們都被悉達多的慈和親切態度所吸引。很多時,悉達多未有時間尋食,已發覺茅房外放著食物。當他禪坐起來,通常都會有其他僧人留住了香蕉或飯團在門外給他。很多僧人都親近悉達多以便向他學習,因為他們曾聽大師讚賞他的進展和成就。
阿羅羅大師曾問及悉達多的背景,因而知道他是王子出身。但若被其他人問及此事,他只會笑而不答,或謙遜的說:「這不重要。我們最好只是談有關修行大道的經驗。」
不到一個月,悉達多便證得『無所有處』的定境。喜獲此境,他在跟著的數個星期裡潛心用它來擺脫心識探處的障礙。雖然這個禪定層次已非常之高,但他仍覺幫不了他解決問題。最後,他又回去見阿羅羅大師了。
阿羅羅迦羅摩坐著,細聽悉達多要說的。他雙目發亮,表示著極度恭敬和讚歎地說:「悉達多,你極有天份。你已達到我可以教的最高境界了。我所做到的,你都已徑做到了。我們不如起來教導這群僧人吧。」
悉達多默默地考慮大師的邀請。『無所有處』的境界的確是寶貴的禪果。但既然它仍未可以解決生死和擺脫苦惱,它便仍不是究竟全面的解脫。悉達多的目標不是在於領導僧眾,而是在找到真正解脫之道。
他合掌答值:「我尊敬的老師,『無所有處』不是我的最終目標。對於你這段日子裡給我的關懷和照顧,請你接納我的衷心感謝。我現在求你允許,讓我離開大家到別處繼續尋道。這幾個月來你對我的悉心教導,我實在萬分感謝,並必定銘記於心。」
阿羅羅迦羅摩大師有點失望,但悉達多的去意已決。第二天,他又再次上路了。
渡過恆河
悉達多渡過了有名的恆河,進入摩揭陀王國,來到一個因有多位偉大精柙導師而著稱的地帶。他決意要在此地,找到一位可以教他了生脫死的導師。這些大師大都住在深山峻嶺。悉達多不厭其煩的到處訪尋這些名師的所在;無論要攀過多少個山嶺,跋涉多少個幽谷,他都在所不計。一月復一月,日曬雨淋,他就是這樣繼續尋訪下去。
悉達多遇到一些不願穿衣的苦行者,又遇到另一些全不接受供食,只靠山果野根活命的。這些苦行者認為將身體曝受大自然的極度折磨,可以令他們死後升天。
一天,悉達多對他們說:「就是你們重生於天界,這個地球上的痛苦依然是沒變的。要達至大道,首先是要找到解除人生痛苦的方法,而並不是逃邂生命。雖然像那些只顧尋求官感享樂而惜身如寶的人,必定不能有所成就。但枉然把身體虐待,也並不見得會有所幫助啊。」
悉達多繼續訪道一在一些修道中心留上三個月,另一些又留上半年。他禪定的功夫日益加深,但他卻依然未能找到解脫生死之道。時光流逝,悉達多轉眼已離家三年了。有時,他在樹林中禪坐,腦海中會浮現出他父親、耶輸陀羅、羅睺羅以及他童年的影像。雖然這不免令他有點兒煩燥和氣餒,但他要找尋大道的強烈信念,使他繼續尋訪下去。
有一段時間,悉達多獨個兒在離王捨城城都不遠的般茶伐的山邊雲遊。一天,他持著缽下山往城中乞食。他行得緩慢莊嚴,面貌祥和而堅定。沿途的居民都注視著這個行儀高稚,儼如一頭雄獅步過樹林似的修行人。剛巧,摩揭陀的頻婆娑羅王乘著御駕經過,於是他叫車伕停下來讓他細看悉達多。他吩咐隨從給這個修行人供養食物,又要他尾隨悉達多以能知道他的住處。
翌日下午,頻婆娑羅王來到悉達多居住之處。把馬車留在山下,他與一個隨從步上山徑。當他見到悉達多在樹下坐著,他便趨前招呼。
悉達多站起來。他從訪客的裝扮已知道他是摩揭陀的國王。悉達多合掌作禮,並示意請他坐在一塊大石上。悉達多自己則坐在他對面的另一石上。
頻婆娑羅王很明顯是對悉達多高貴超然的儀表十分欣賞。他說道:「我是摩揭陀的國王。我很想請你與我一起入城。我希里你可以在我左右而使我得到你教導和厚德的利益。與你在一起,摩揭陀一定可以安享太平盛世。」
悉達多微笑。「大王,我比較習慣住在森林裡。」
「這種生活太艱苦了。你既無床鋪,又無隨從侍候。如果你願意跟我的話,我會給你私人的宮殿。請你跟我回去做我的導師吧。」
「大王,宮中的生活是不適合我的。我現正嘗試找尋解脫之道,來消除自己及眾生之苦。王宮的生活實在與我這個僧人的心願甚不協調。」
「你現在就如我一樣,年紀還輕。我是需要有個可以真正和我分擔分享的朋友。我第一眼看見你,便覺得與你有緣。跟我來吧。你答應的話,我便留給你半個王國。到你年紀大了,你便可以回復僧人的生活了。這並不會為時太晚的。」
「我多謝你邀請我的豪情厚意,只可惜我真正唯一的願望,就是找尋替所有眾生脫苦之道。大王,時光飛逝。如果我現在不把握目前年青力壯的體魄,到衰老時便後悔莫及了。生命無常一疾病和死亡是隨時都可發生的。被貪婪、憤怒、憎恨、情慾,、嫉妒和驕傲的煎熬而引起的火焰,在我心中繼續燃燒著。只有當我尋得大道才能令眾生得到解脫。如果你真的對我關懷,就應該讓我繼續走我行了己久的道路。」
頻婆娑羅王聽了悉達多這番說話,更為感動。他說:「你這番充滿決心的話實在令我感到非常快慰和鼓舞。敬愛的沙門,請容許我問你來自何處和你家族的姓氏。」
「大王,我是從釋迦國來的。我的父親姓釋迦。他是現時在迦毗羅衛國統治的淨飯王,而我的母親則是已故的摩耶王后。我曾是個太子,王位的繼承人。但為了要出家求道,我三年前離開了父母和妻兒。」
頻婆娑羅王怔住了。「那你自己都是王族血統了!高貴的沙門,我實在有幸與你相會!釋迦和摩揭陀兩族一向的邦交很好。我剛才盡量用我的權勢地位來意圖說眼你跟我回國,實在太過愚蠢。請你多多見諒,!我現在只想作一個小小的要求,每隔一段時間,請你來我的王宮接受我的供養,直至你找到大道後,才慈悲的回來收我為徒。對於這個要求,你可否給我承諾呢?」
悉達多合掌答道:「我答應當我證道後,必定回來與大王你共同分享。」
頻婆娑羅王對悉達多作一深鞠躬,然後與隨從下山回去。
那天稍後,這位沙行喬答摩因恐怕大王會時常到來給他供養,便離開此處以避騷擾。他向南面而行,去重找一處適合修行之地。他聽說有一個悟境很深的大師烏陀迎羅摩子有個禪修中心,大概三佰個沙門在那裡修習。這中心離王捨城不遠,而且附近還有四佰多個門徒在那裡修行。悉達多於是便向那兒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