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苦行者
烏陀面大師已經七十五歲了。眾人視他猶如活神,對他十分敬仰。因為烏陀迦要他所有的弟子從最基本學起,所以悉達多也只好回復到最簡單的禪修。但不到數星期,他已再次達到『無所有處』的境界,因而令烏陀面大師非常驚喜。他知道這個儀表非凡的年青人,有繼承道業的潛質,所以對他另眼相看,特別細心的教導他。
「悉達多喬答摩,在『無所有處』的境界裡,空並不再是指甚麼都沒有的空間,也不是一般的所謂意識。所剩下來,就只有『能思』和『所想的』。因此,解脫之道就是要超越全部思想,能所兩亡。」
悉達多恭敬的問道:「大師,如果連思想也摒除,還有甚麼呢?如沒有思想,我們又如何辨別出那是木塊,那是石頭呢?」
「木塊或石頭都並非不入思想。思物本身就是思想。你必定要達致一個『想』與『非想』都不存在的意識境界。這就是『非想非非想,的定境了。年青人,你就是要證得此境。」
於是,悉達多再回到他的禪修上。在十五日之內,他已證得『非想非非想』的三昧禪定。悉達多體驗到這個境界超越所有一般的意識境界。雖然這是一個很非凡出勝境,但當他每次出定,依然發現沒有把生死的問題解決。這無疑是個極之安祥的境界,但它並不是可以開啟真相之門的鑰匙。
當悉達多再去見烏陀迎羅摩子大師的時候,大師對他大為讚賞。他執著悉達多的手說:「喬答摩沙門,你是我所教過的最好學生。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你已有這樣大的躍進,你已徑到達了最高的層次了。我年事已老,不會久住了。如果你留在這裡的話,我們可以一起教導僧眾,到我死後,你便可以代替我成為他們的大師了。」
一如以往,悉達多婉拒了。他知道『非想非非想』之境是不能解脫生死的,而他必需往別處繼續尋找答案。他對大師和僧眾表達了至深的謝意後,便收拾行裝,準備上路。每個人都很喜歡悉達多,他們都不捨得他離去。
留在烏陀迎羅摩子那段日子,悉達多結誠了一個名叫憍陳如的年青僧人。他非常仰慕悉達多,更待他亦師亦友。除了悉達多之外,僧眾中沒有一人證得『無所有處』的定境,更不用說『非想非非想』了。憍陳如知道大師已認定悉達多是有資格繼承道業的人才。單是看見悉達多便使憍陳如對自己的修行倍增信心。他不時都會向悉達多學習,因此他們彼此的交情特別投契。憍陳如對於這個好朋友的離去,感到非常不安。他陪同悉達多下山,然後等他走出視線,才自行回到山上。
雖然悉達多從當地這兩位最出名的禪師裡學習有成,但解脫生死的問題仍在他的心裡燃得熾熱。他相信自己再不能從任何一位大師聖賢學得再多了。因此,他知道從現在開始,要靠自己達到徹悟。
慢慢的向西方而行,悉達多經過稻田,又跨過沼澤和溪澗,才到達尼連禪河。他涉水渡河,再行了一段路,才來到離開優樓頻螺半天路程的彈多落迦山。險峻的岩石斜坡上,是像尖牙冒起的重重山峰。而山峰裡面,又穩藏著無數的洞穴。懸崖上的巨石如貧苦村民的房子般大。悉達多決定在這裡留下來,直至證得解脫之道。他找了一個洞穴以作長時間的禪坐。他靜坐之時,會把過去將近五年時間的修習重作檢討。他記得自己曾勸苦行者別再自虐體膚,告訴他們不要在這個已經苦難的世界裡再添痛苦。但當他現在重估他們的修行途徑,他卻這樣想:「又軟又濕的柴木是沒法生火的。身體也如是。如果肉體之欲不能受控,要心中達致開悟就困難了。我是應該修苦行以得到解脫的。」
就這樣,沙行喬答摩便開始一段極度苦修的生涯了。他會在黑夜裡進入森林最恐怖的荒野地帶,度宿一宵。就是身心都慌張恐懼,他都動也不動的坐著。當有鹿兒走近,使樹葉蠕動而作聲,他的恐懼心會告訴他是妖魔來索命。但他卻一點也不為所動。當孔雀不意踏破樹枝,他的驚怕心又會告訴他是蟒蛇從樹上爬下,但他仍會穩坐不移。只是,他的心中其實每次的感受都像給赤蟻針刺一般。
他極力去降伏外來的恐懼。他深信一旦身體不再成為恐懼的奴隸,他的心便可以擺脫痛苦的枷鎖。他有時坐著,會把牙齒咬緊,舌頭緊貼上顎,用他的意志去克服所有的恐懼驚慌。就是他全身都被冷汗濕透,他都會動也不動。又有些時候,他會停止呼吸一段時間,直至耳裡如雷轟火燒,頭也像被利斧斬開兩邊似的。他時會覺得被鋼箍把頭緊索,又或身體被猛火烤燒。經過這種種的怪異鍛煉,他得以加強他的勇氣和自律。他的身體更能承受難以形容的痛苦,而同時心中卻能保持平靜。
沙門喬答摩用這樣的方法修行了六個月。最初三個月,他獨在山上。第四個月,以憍陳如為首的烏陀迦羅摩子大師的五個門徒,找到了他。悉達多非常高興可再次見到憍陳如,並更高興知道憍陳如在他離開後一個月,便證得『非想非非想』的境界。知道再沒有共他可以從大師處學習,他便約同四個同修一起來找悉達多。幸好幾星期後,他們便找到悉達多,同時他們表示想留下來跟他修學。經過悉達多對他們解釋有關苦行的功用,他們五個年青人,包括憍陳如、額鞞、拔提、馬勝和摩男拘利,便決定加入修行。每個僧人都在鄰近找到自居的洞穴,而他們都會輪流每天到村裡乞食。帶回來的食物會分成六份,每人所得的食物,大概只有一手掌的多少。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他們六個人都漸變得骨瘦如柴。他們離開山上,前往東面在尼連禪河岸的優樓頻螺村落,繼續他們的苦修。但悉達多的怪異法門,就連其他五人都感到無法跟上。悉達多不再沭浴,又停止進食。他只會偶然吃一個在地上拾到的枯乾石榴,或甚至一塊乾涸了的水牛糞。他的身體已瘦得只剩下鬆鬆的皮肉掛在撐了出來的骨條。他已六個月沒有剃剪鬚髮。當他搓搓頭上,一撮撮的頭髮便會掉到地上,彷彿僅餘的頭皮不夠地方給頭髮生長似的。
終於有一天,悉達多在墳場禪坐時,突然醒覺到這條苦行的道路是絕對錯誤的。太陽落山了,一陣清風輕撫他的體膚。坐了一整天在烈日之下,這陣微風來得特別清新舒暢。悉達多體驗到他心內一種整天都未感受過的怡然自在。他體會到身和心組合成一個不可分割的實體。身體的平靜和舒適與自心的安住是息息相關的。虐待自己的身體就是虐待自己的心智。
他回想起他九歲時在蕃櫻桃樹下的涼蔭裡靜坐,那天正是春季的首耕日。他記得那吹靜坐的舒泰替他帶來了清澈和平靜。他又憶起在車匿離開他之後,他在森林中的靜坐。他繼續回想到最初跟阿羅羅迦羅摩時候,那些禪坐鍛煉令他身心都得到滋潤,又使他有能力去專注和集中。之後,阿羅羅大師告訴他要超出禪悅以達到超越物質世界的境域,如『空無邊亂』、『識無邊處』、和『無所有處』。再後期,他又證得非想非非想之境。一直以來,這全部的目標都是為了逃邂世間的感覺和念頭,感受和思想的世界。他現在問自己:「為何總是被經典上的傳統牽著走?為何要懼怕禪定帶來的自在?這種喜悅與障蔽覺知的五欲是回然不同的。相反地,這種喜悅會滋養身心和增強達致開悟的原動力。」
苦行者喬答摩決定回復健康和以禪坐來保養身心。他第二天早上便會再次乞食。他會成為自己的老師,不再依賴別人的教導。很高興自己作出的決定,他躺在一堆泥土上睡著了。一絲雲都沒有的天空,正好掛上圓滿的明月,而銀河星系清澈耀目地橫臥天籟。
苦行者喬答摩清早被雀鳥鼙叫醒。他站了起來,再回顧前一夜的決定。他全身都蓋滿塵垢,而他的道袍已經毀爛不堪。他記得前天在墳場見過一具屍體,所以估計大概這一兩天便會在河邊進行火葬。那時屍體上磚紅色的布便沒用了。於是,他行近屍體,心裡細省著生與死,然後恭敬地把屍體身上的布除下來。那屍體是一個少婦,她的身體已浮腫變色。悉達多將會用這塊布作他的新衣。
他來到河邊,一邊洗澡,一邊把那塊布洗滌乾淨。清涼的河水令悉達多精神為之一振。他享受河水在身體上的感覺,更歡喜地體會身心所觸覺到的新境界。他花了很長時間沭浴,然後又洗擦和瀝幹那塊布。但當他試圖從水裡爬上岸時,他因體力不支而沒有足夠的氣力上岸來。他平靜的呼吸,看到有一棵樹的枝葉倚在水面。於是,他慢慢的移過去抓住它,扶著它爬上岸。
太陽在天空中高高掛著。他在岸上坐下來休息,把布塊攤在地上曬乾。等它干了,又把它圍在自已的身上,繼續前往優樓頻螺的村落。不過,他還未走到一半路程,體力再次不支,就連呼吸的氣力也沒有了,最後暈倒在地上。
他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好久後才被一個村裡的少女發現。在母親的吩咐下,十三歲的善生正帶著米乳汁、糕餅和蓮子去拜祭山神。當她看見這個苦行者昏迷在路上,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她便立刻跪下來把乳汁放到他的唇邊。她知道造個是苦行者,又知道他因為太弱而暈倒。
得到乳汁潤澤他的喉舌,悉達多立刻有了反應。嘗到乳汁的清新味道,他慢慢的把全碗都飲下。深呼吸了數十囗氣之後,他才有力坐起來,再示意善生給他多添一碗。那乳汁很快便替他恢復體力。那天,他放棄了苦行而到對岸清涼的樹林中修行。
跟著下來的日子,他漸漸恢復正常的飲食。有時,善生會帶食物來供養他。有時,他會持著缽到村裡乞食。他每天都會在河邊修習行禪,而其他的時間都會坐禪。他又每晚在尼連禪河裡沭浴。他已放棄了對傳統和經典的依賴,而靠自己找尋大道。他以自己為歸依,要從過去的成功與失敗中學習。他全沒猶豫地以禪定來滋養身心。就這樣,一種自在和安穩的感覺油然而生。他完全沒有刻意遠離或逃避感受和思想。他只是留意著每個感覺和念頭的生起而予以細心的觀察。
他也放棄了逃避世間法的想法。當他回歸到自己,他發覺自己全然在世法之中。一下呼吸、一串鳥嗚、一片樹葉、一線陽光一任何一樣都可以成為他靜坐時的主題。他開始見到解脫之關鍵在於每一呼吸、每一步伐、道路上的每一塊小石子。
沙門喬答摩從靜思他的身體進而靜思他的感覺,再從靜思他的感覺至靜思他所體會到的,包括在他心中起伏的每個念頭。他體到身心一如,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包含著宇宙的一切智慧。他知道只要他細心看一粒微塵,他就可以看到整個宇宙的真正面目。微塵本身就是宇宙,如果微塵不存在,宇宙也不存在。沙門沙行喬答摩超越了常我(atman)這個自我個體的意識。他突然明白到他一向都被吠陀對常我(atman)的錯誤理解所蒙蔽。其實,沒有一樣東西是有自性的。無我(anatman)心才是萬法之本體。無我(anatman)並不是用來形容一個新個體的名詞。它是破除所有妄見的一響雷。挾著『無我』,悉達多就像在禪定的戰場上,高舉著徹悟的利劍。他日以繼夜在菩提樹下坐著,而更高更新的覺悟層次,就像耀目的電、繼續把他喚醒。
在這段日子裡,悉達多的五個朋友對他失去了信心。他們看見他坐在河邊吃著別人供養的食物。他們見他與一個少女談笑著,享受著乳汁和飯。他們又見到他托缽到村內。憍陳如對其他幾個說:「悉達多再不是我們可以信賴的人了。他已在修道上半途而廢。他現在只顧放逸養身。我們應該離開他往別處去繼續我們的修行。我看不到還有其他理由要留在這裡了。」
悉達多的五個朋友離開後,他才發覺他們不見了。因為悉達多獲得這麼多的新體悟,他便把全部時間都集中在禪坐,沒有找時間向他的朋友解釋。他想:「雖然我的朋友把我誤解了,但我也不能因擔心而令他們回心轉意。只要我全心全意去尋找真理的大道。當找到時,我會和他們分享。」於是,他又回到修行上去。
在他這段突飛猛進的日子裡,牧童縛悉底出現了。悉達多很開心地接納了這個十一歲小童送給他的撮撮鮮草。雖然善生、縛悉底和他們的朋友都還是小孩,但悉達多很高興見到這些未讀過書的村童,竟然能夠很輕易地明白他的新體驗。他現在十分安慰,因為他知道大徹大悟之門將會很快打開。他知道他已緊握這條妙匙一萬法都是互依而存及了無自性的真諦。
耶輸陀羅有睡著嗎?
因為縛悉底來自一個窮苦的家庭,所以他一直未有上學校讀書機會。雖然善生曾教他一些基本的知識,但他始終不太懂得用詞,因此在憶述與佛陀相識的往事,便會不時停下來,想想怎樣述說才好。聽他講述的人都盡量幫助他。除了羅睺羅和阿難陀之外,還有另外兩個人。一個是叫摩訶波闍波提的年老尼姑,而另一個是大約四十歲的僧人,名叫馬勝。
經羅睺羅的介紹,縛悉底很高興知道摩訶波闍波提原來就是喬答彌王后,把佛陀從小帶大的姨母。她是佛陀僧團中第一個被接納為比丘尼的女人,而現在更負責主導超過七百個尼眾的道場。她剛從北方到來,準備跟佛陀商討有關比丘尼的戒律。縛悉底聽說她前一晚才抵達,而因為孫兒羅睺羅知道她一定很想知道佛陀在優樓頻螺森林時的日子,所以特別邀請她前來。縛悉底合上雙掌,深深向女住持鞠躬禮敬。因為記得佛陀所告訴他有關從前王后的一切,縛悉底心裡對她充滿親切和尊敬。摩訶波闍波提望著縛悉底,就像她望著自己的孫兒羅睺羅一般的溫馨關懷。
當羅睺羅介紹馬勝給縛悉底認識時,他驚訝地發現,原來馬勝就是那五個和佛陀在他家鄉附近一起修苦行的其中一人。那時候,佛陀己曾告訴他這些朋友因為他放棄苦行而別他而去。因此他對馬勝現在竟然會住在竹林精舍而成為佛陀的弟子,實在摸不著腦袋。他打算遲些問問羅睺羅。
在述說前事的過程中,喬答彌比丘尼給縛悉底的幫忙最大。她所問的問題,全部都關於那些縛悉底覺得並不重要,但她卻甚感興趣的細節。她問縛悉底給佛陀造坐墊的姑屍草從那裡割來,又是大概多久給佛陀換上新草。她又想知道把那些草給了佛陀之後,水牛在夜裡還有沒有足夠的草吃。她更想知道他有沒有給水牛的主人打罵過。
雖然還有很多未說的,但縛悉底向他們徵求同意,這晚到此為止,明天再繼續。不過在離開之前,他想問問喬答彌比丘尼一些已收藏在他心內十年的問題。喬答彌對他微笑說道:「儘管問吧。如果我可以解答你的問題,我一定樂意這樣做。」
縛悉底有幾件事情是很想知道的。首先,當悉達多在離開王宮之前拉開幃帳看妻兒時,耶輸陀羅有否真的睡著?縛悉底也想知道當車匿拿著悉達多的短劍、項鏈和割下來的頭髮回宮時,大王、王后和耶輸陀羅的反應又如何?佛陀離開的六年,其間他家人的生活怎樣度過?誰是第一個獲悉佛陀證道消息的人?當佛陀回到迦毗羅衛國的時候,誰是第一個出迎的人,又是否全城的人都出來歡迎他?
「你的確有很多的問題啊!」喬答彌驚歎道。她對縛悉底慈和地微笑。「讓我簡單的回答你吧。首先,耶輸陀羅睡了著嗎?如果你要知道真相,最好就是問耶輸陀羅自己。不過如果你問我的話,我不相信她睡著了。耶輸陀羅那天晚上親目把悉達多的鞋帽衣物放好在椅子上,又囑咐車匿把馬鞍和金蹄都準備好。他是知道悉達多當夜會離開的。在這麼一個晚上,她又焉能入睡呢?我相信她是故意裝睡,以免她自己和悉達多都要面對離別之苦罷了。縛悉底,你不瞭解羅睺羅的母親,但耶輸陀羅真是一個非常果斷的女人。她一直都明白悉達多的志向,而默默地全心全意給他支持。這點我非常清楚,因為所有與耶輸陀羅相熟的人中,我就是除了悉達多之外,最瞭解她的人。」
喬答彌比丘尼告訴縛悉底,第二天早上,當他們發覺悉達多已離開了的時候,就只有耶輸陀羅一個沒有表現震驚。淨飯王大發雷霆,大吵大鬧的埋怨其他人沒有盡力把太子留下來。喬答彌王后立即去找耶輸陀羅,並發現她獨個兒坐著,悄悄地飲泣。朝廷派出搜四尋太子的下落。朝南面的一隊遇到車匿和沒人騎的金蹄。車匿叫他們不需要繼續搜索。他說:「就讓太子追尋他精神上大道吧。我已曾涕淚俱下的哀求他,但他尋道之意非常堅決。算吧,他現在已進入了森林,在別國的國土之內。你們是不會找到他的了。」
當車匿回到宮中,他立刻在地上叩了三響頭以示懺悔,然後便把那短劍、項鏈和頭髮交給大王。喬答彌王后和耶輸陀羅當時也都在場。看見車匿滿臉淚痕,大王也再沒有責怪他了。但他是有問及曾經發生的一切的。他叫車匿把短劍、項鏈和悉達多的頭髮交給耶輸陀羅保管。王宮裡一片愁雲慘霧。失去了太子就如同失去日間的光明。之後,夭王便退回自己的宮中,有一段日子都沒有出來。他的大臣如弗山密達只有代他處理一切國事。
金蹄被帶回馬房後,不肯接受飲食,幾天後便死了。在極度哀傷之下,車匿向耶輸陀羅求得批准,用禮葬儀式把金蹄火葬。
喬答爾比丘尼剛說到這裡,便聽到禪坐的鐘聲響起。雖然他們都有點兒失望,但阿難陀提醒他們,就是故事再好,他們也不可以不去禪坐。他約定他們翌日再來他的房子。縛悉底和羅睺羅向喬答彌比丘尼、阿難陀和馬勝合掌鞠躬,然後便回到他們的導師舍利弗的房子去。這兩個年青的好朋友肩並肩的走著,但沒有說話。鐘響緩慢的震盪聲,像海浪般一個翻蓋著前一個地增加著頻速。縛悉底跟著自己的呼吸,默默的念著一首關於聽到鐘聲的偈語:「聽著啊,聽著,這奇妙的聲音帶我回到真正的本我。」
畢波羅樹葉
畢波羅樹下,沙門喬答摩把甚深的定力集中在深入觀察自己的身體。他觀察到每個細胞都經歷出生、存在和死亡等過程,如同永無止息川流裡的一滴水。他無法在身體中找到任何一物是永恆不變和有獨立個體的。融匯在他身體之流的有感受之流,而每一個感受就是一滴水。這無數的點滴又一起擠迫在出生、存在和死亡的過程裡。一些感受是美好的,另一些則令人不愉快,而絕大多數感受無所謂好與壞。但所有的感受都不恆久:它們出現後便消失,就如體內細胞,生滅無常。
接下來,喬答摩用他的定力去探察與身體及感受之川並流的思想之流。思想之流的點滴在出生、存在和死亡的過程中彼此交融和互相影響。如果思想正確,萬象的實相很容易便顯現出來;但如果一個人的思想不正確,實相就被蒙蔽著。一般人就是因為存有錯誤的見解而被困於無窮的苦海裡:他們相信那些無常的東西是恆常的;無自性的東西是有獨立本體的;無生滅的東西是有生滅的;而他們又把不可分割的分成不同的部份看待。
喬答摩再把他的洞察力照射到所有產生痛苦的精神狀態上—恐懼、憤怒、憎恨、傲慢、嫉妒、貪慾和無明。他細心專注的察覺力像烈日般燃燒著,而他就用此覺察之光去照亮所有負面精神狀態的本體。他見到它們全都是因無明而生起。它們是正念的相反。它們是黑暗一光明的缺乏。他體悟到解脫之竅門是要破除無明,深入實相之中去直按體驗親證。
悉達多過去曾盡量尋求擺脫恐懼、瞋怒和貪慾的辦法。但這些辦法都因為只是試圖壓抑感受和情緒,因而沒有真實的效果。現在,悉達多明白到它們的起因都是由於無明,因此一旦從無明中解脫出來,所有的精神障礙便會自動消散,一如影子在太陽初升之前的不翼而飛。悉達多這些深入的體悟都是他修禪定的果實。
他微笑著,抬頭望向一片倚在蔚藍天空的畢波羅樹葉,它那搖拽著的尾巴就像在呼喚著他似的。深深的望著樹葉,他很清楚見到太陽和星星存在其中一沒有太陽,沒有光和暖,樹葉是無法生存的。這是這樣,因為那是那樣。他又見到泥土、時間、空間和心識一全都同時存藏在樹葉裡面。其實在那一刻,整個宇宙都存於那片樹葉之內。那樹葉的實相簡直就是一個奧妙的奇跡。
我們通常都以為一塊樹葉只會在春天生長。但喬答摩卻見到它久遠以來已經存在於陽光、白雲、那棵樹和他自己。如果見到那樹葉從未出生過,他也會見到他自己也從沒有出生過。樹葉和他自己,兩者都只不過是顯現出來罷了一他們根本從未生過,也是永不可能滅亡的。有了這種徹悟,生與死、出現與消失、都一併溶解,而樹葉和他自己的真面目便隨之而流露出來。他體會到任何一種現象的存在都有引至其他現象產生的可能性。單一之中包含所有,而所有也存藏於單一。
那片樹葉與他的身體為一。他們彼此都沒有個別、永恆的自體。任何一樣都不能夠脫離宇宙其他的一切,獨自生存。見到所有現象的互依性,悉達多了悟到了一切世法皆空—一切事物都根本沒有個別獨立的體性。他明白到互依性和無我這兩個原理,就是開啟解脫之門的鎖匙。薄薄的雲在天空中飄浮而過,替透光的畢波羅樹業掃上了白色的背景。或許這晚,白雲會遇到冷鋒而變成雨水。雲是一種現象;而又是另一種。雲也是無生無滅的。喬答摩想,如果白雲明白這個道理,當它變為雨水落在高山、森林和稻田的時候,它肯定會歡欣的歌唱起來。
燃亮了他色身、感受、思想、行念和意識的川流,悉達多現在明白到無常與無我就是生命的必需條件。沒有無常和無我,任何事物都沒法生長和發展。就如一粒米如果不是無常和無我,它就不會生長成稻。如果雲不是無常無我,它就不會變成雨水。如果不是無常性和無自性,一個小孩就不會長大成人。「因此,」他想:」授受生命就是去接受無常無我。痛苦的根源正是來自有常和有分別個體的妄見。體悟到這個道理,就能明白一切皆無生無死,無起無滅,無一無多,無內無外,無大無小,無垢無淨。有常有我的觀念都是思想上所產生的虛假分別。只要洞悉一切事物的空性,所有精神上的障礙都可以超越,因而從痛苦的巨輪中解脫出來。」
從一個晚上到下一個,喬答摩坐在畢波羅樹下禪坐著,讓他覺察之光照耀到他的身、心、以及整個宇宙。他的五個同伴一早已離棄了他。他現在的同修就是樹林、河流、雀鳥、和住在樹上或泥土裡的千萬蟲蟻。這棵巨大的畢波羅樹是他修行道上的兄弟。每晚當他坐下來禪修在天邊出現的晚星,也是他的同修兄弟。他往往禪坐直至深夜。
村裡的兒童通常都是中午之後來探望他的。一天,善生為他帶來一些蜜糖乳粥,而縛悉底帶來的,則是一把的鮮草。縛悉底離開去帶水牛回家之後,喬答摩被一種很深切的感覺抓住,而這感覺就是他會在當晚大徹大悟,證得大道。就在前一夜,他已作了一些異夢。在其中一個,他看見自己側身躺著,兩膝緊貼著喜瑪拉雅山,小左手觸摸到東海的岸,右手觸摸到西海的岸,而雙腳則放在南海的岸上。在另一個夢裡,他的肚下生出一朵大如車輪的蓮花,一直上升至最高的雲霄。在第三個夢裡,無數不同顏色的雀鳥,從四方八面向他飛來。這些夢境都似是給他預告他即將證得偉大的覺悟。
那天黃昏,喬答摩在河邊行禪。他涉進水中沭浴。初夜將至,他回到畢彼羅樹下坐著。他看著樹下新鋪上的姑屍草,微微芙著。就是在這棵樹下,他曾於禪定中得到一些重要的發現。現在,他期待已久的時刻漸漸接近。證得大道之門即將開啟。
不緩不急,悉達多慢慢盤腿,跏趺蓮坐。他望向遠處的河水,在輕吹著沿岸小草的微風中悄悄細流著。夜裡的森林雖然恬靜,卻仍然活躍。在他的周圍,上千的各式昆蟲在叫。他讓覺察力轉到他的呼吸上去,然後輕輕地合上眼睛。晚星在天邊出現了。
晨星出來了
通過唸唸留心專注的覺察,悉達多的心、身、和呼吸都達至完滿的合一。他在念力上的修習,使他倍養到很大的定力。而他就是用這種定力,幫助他觀照他的身和心。進入甚深禪定之後,他可以辨察到當時他身體內存在著的無數眾生。這包括了有機或無機的、礦物的、草苔的、昆蟲、動物和人等。在那一刻,他也察視到所有其他眾生就是他自己。他看見自己的過去生,和所有生世的生生死死。他看見無數星體和世界的建造與毀滅。他感受到所有生靈的喜樂與悲哀—這些生靈包括了胎生、卵生、和細胞分化而成的。他看見自己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蘊藏著天地萬物,而且更跨越過去,現在和未來。那時,剛好是夜裡的第一更。
喬答摩進入更深的禪定。他見到無數世界的盛衰成壞。他見到無數眾生經歷的生生世世。他見到這些生死,全都只是現象而並非實相。就如億萬的波浪不停地在海面起伏,大海本身是不落生死的。只要波浪明白它們其實是海水,它們便可同樣超越生死,不再懼怕,而獲到內心的平靜和安穩,這個證悟令喬答摩自己也超越了生死的羅網。他笑了。他的微笑就像深夜裡綻開的花朵,發散著一環榮光。那是屬於妙察的微笑,因妙察可以了悟一切煩惱的破滅。這是他第二更所證得的體悟。
就在這時,雷聲忽然響起,巨閃的電光劃過天際,彷彿把天空撕成兩片。重重的黑雲掩蓋了月亮和星星。跟著是滂沱大雨。喬答摩濕透了,但卻絲毫役有移動。他繼續禪定。
完全沒有被動搖,他把覺察力照到他的心上去。他見到眾生為不明白他們實與萬物同體,而陷於苦惱。這種無明,產生了無限的悲憂、惱亂和困擾。無明是貪慾、憤怒、傲慢、疑惑、嫉妒和恐懼的根源。當我們學會把心靜定下來以看清楚事物的真相,我們便可以對一切達到全面的瞭解,因而將苦惱接受,化為愛心。
喬答摩現在體悟到,瞭解和愛心原是一體。沒有瞭解就沒可能有愛心。每個人的處境,都是他的肉體、精神和社會狀況的結晶。我們明白了這一點,便連一個最殘忍的人也不會憎恨。我們只會希望盡力幫助他改善他的肉體,精神和社會的狀況。其正瞭解一切,會令我們產生慈悲與愛心,因而導致正確的行為。要去施愛,首先就要去瞭解明瞭。因此,瞭解明瞭就是解脫之匙。要得到清楚明白的瞭解,我們就必需生活得留心關注,在當下的每一刻去直接體驗生命,以能洞察自身內外正在發生的一切。鍛煉唸唸留心體察,可以使我們看到一切事物的核心而使其無所遁形。這就是念力的寶庫一它能夠領導我們達至解脫和徹悟。生命的燃亮有賴正確的見解、正確的思惟、正確的語言、正確的行為、正確的工作、正確的精勤、正確的念頭和正確的定力。悉達多稱這些為正道(aryamarga)
深入地察視眾生,悉達多能洞悉每個人的心念,無論他們身在何處。他又能聽到每個人的叫喊,不論是為悲或是為喜。他也同時證得天眼、天耳和來去無礙等神通。現在已是三更將過,而雷電都已歇止了。雲層也捲了起來,再讓明月和星星重現天際。
喬答摩感到把他監禁了千百世的牢獄,突然破開了。無明就是把他監禁的獄吏。一向以來,他的心被無明所蒙蔽,就像星月被暴風中的黑雲掩蓋一般。因為不停地被妄想的浪潮障蔽著,心識便錯誤地將實相分成主客、自他、存亡、生死等相對意識。從這些分別心又再生起妄見—感受、愛慾、執取和生有之牢獄。生、老、病、死的痛苦只有再把牢獄的圍牆加厚。唯一的辦法就是捉拿禍首獄吏,看清他的真面目。而禍首就是無明。只要把他解決了,牢獄便自然解體,永不會再重建起來。
喬答摩微笑著,對自己喁喁細語:「囚禁我的獄吏啊,我此刻看見你。你把我關在生死的牢獄已有多少生世?但我現在已把你看得清楚透徹。從這一刻開始,你不可以再在我的周圍建起牢獄了。」
抬頭望去,悉達多看見晨星在天邊出現,像一顆巨鑽在閃閃生輝。不知多少吹,他曾在畢波羅樹下見過這顆展星。但這個早上,就像是他第一次見到晨星一般。它的燦爛光輝有如徹悟的歡欣笑容。悉達多凝望著星星,油然而生的慈悲使他感歎起來:「所有眾生都潛藏著開悟的智慧種子,可惜我們多生多世都被淹沒在生死的汪洋裡!」
悉達多知道他已找到大道,達到了他的目的,所以他內心平和自在。他回想起這些年來的尋覓,當中經歷過的失望與艱苦。他想起父母、姨母、耶輸陀羅、羅睺羅和他的朋友。他又想起王宮、迦毗羅衛國、他的人民與國家,以及所有在痛苦貧困中生活的人,尤其是小孩。他對自己承諾,要把他的發現與大眾分享,以使他們得從苦痛之中解脫出來。從他的徹悟中流露出來的,是對眾生的一股、深切的愛。
在河邊的草坪上,顏色鮮艷的小花朵在清晨的陽光裡盛開著。太陽光在樹葉和水面上蹦蹦眺跳。他的苦痛全消。一切生命的奧妙都顯露無遺。每樣事物都變得出奇地新鮮。那藍天與白雲是如何的美妙啊!他覺得自己和整個宇宙都是新創的。
就在這時,縛悉底出現了。看見這個年少的看牛童向他跑來,悉達多笑了。縛悉底突然停了下來,口兒張得大大的,怔視著悉達多。悉達多叫道:「縛悉底!」
這孩童醒過來,回應道:「導師!」
縛悉底合起掌來鞠躬。他向前行了幾步之後,又再驚奇的凝視著悉達多。對自己的表現有點不好意思,他半停半說的道:「導師,你今天很不同啊?」
悉達多示意他行近一些。擁抱著縛悉底在臂內,悉達多說:「我今天怎樣不同?」
望著悉達多,縛悉底答道:「很難說啊,你就是不同。你,你好像一顆星星。」
悉達多摸摸小該的頭,說:「是嗎?我還像甚麼?」
「你看上去很似一朵剛開放的蓮花。還有,還有像伽耶山頂上的月光。」
悉達多望入縛悉底的眼裡,說:「怎麼了,縛悉底,你是個詩人啊!現在告訴我,為甚麼你今天這麼早?還有,你的水牛在那裡。」
縛悉底解釋說他今天不用看牛,因全部的水牛都下田去了,只剩下乳牛在牛房裡。他今天的工作就只是割鮮草。昨夜,他和弟妹們被雷聲驚醒。濠雨從破屋蓋傾倒而下,把他們的床都全弄濕了。他們從未見過這樣兇猛的風暴,因此也擔心到在森林中的悉達多。他們幾個蹲在一起,直至風雨過後,才再次入睡。天一亮,縛悉底跑到牛房,拿了嫌刀和擔竿,便前來森休看看悉達多是否無恙。
悉達多執著縛悉底的手。「今天是我一生以來最快樂的一天。如果可以的話,下午帶同所有的小朋友來到畢波羅樹下來見我吧。別忘記帶你的弟妹啊。不過,現在先去割些姑屍草回去給水牛。」
縛悉底開心得邊走邊跳地離去,而悉達多亦開始在陽光普照的河岸上,踏著他緩慢的每一步。
對橘子的專注
那天中午,當善生帶食物來給悉達多時,發覺他正坐在畢波羅樹下,如晨曦一般的美麗。他的臉孔和身體都散發著安祥、喜悅和平靜。她曾見過悉達多威嚴的坐在畢波羅樹下不下百次,但他今天顯然是與以往有些不同。望著悉達多,善生感覺到她自己的苦惱全消,心底裡充滿著如沐春風的快樂。她覺得在這世界上,她再沒有甚麼需求和渴望。宇宙間的一切已是如此美好,沒有人需要再憂愁了。善生向前行上幾步,把食物放在悉達多面前。跟著,她向他鞠躬。她感到悉達多的安祥和喜悅灌入了她自己的體內。
悉達多對她微笑說遵:「來,跟我這裡坐。我很感謝你這幾個月來給我帶來食物和水。今天是我有生以來最怏樂的一天,因為我昨夜已證得大道。請你也一起為此高興吧。我不久便要去教導其他人這條道路。」
善生很詫異的望上來。「你要走?你是說要離開我們?」
悉達多慈和的笑著說:「是的,我一定要離開,但我是不會離棄你們這群小孩的。我走之前,會讓你們知道我所發現的道路。」
善生還是不太肯定。正當她想再問下去,悉達多卻先說:「我會留下多幾天和你們一起,好使你們能分享我所學到的。未到這時,我是不會上路的。就是我走了,也並不代表我會永遠離開你們。每隔一段時間,我都會回來探望你們的。」
善生感到安慰。她坐下來把蕉葉掀開,把飯團供上。她靜靜的坐著看悉達多吃飯。她觀看著悉達多把飯團捏開,再把每一小團沾上芝麻鹽。她心裡充滿難以形容的喜悅。
吃過飯後,悉達多囑善生先回家去。他說他想下午在森林裡和村童們會面。
很多小童都來了,包括縛悉底的弟妹。所有的男孩都洗過澡和換了乾淨的衣服。女孩子則穿上了漂亮的紗麗。善生的紗麗是象牙色的,難陀芭娜穿著蕉芽色的,而媲摩的是粉紅色。他們就如鮮艷的花朵,在畢波羅樹下圍繞著悉達多而坐。
善生特別帶來了一藍椰子和檻欖糖塊。孩子們把椰肉挖出來和美味的糖塊一起吃。難陀芭娜和善柏錫帶了一藍橘子來。和小童一起坐著,悉達多的快樂完全無缺、,盧培克把一些椰子和檻欖糖放在蕉葉上供奉給悉達多。難陀芭娜又送上一個橘子。悉達多把它們收下,和孩子們一起吃。
他們正吃得興高采烈的時候,善生向大家宣佈:「親愛的朋友小今天是我們導師最快樂的一天。他已找到大道。我覺得這天對我也很重要。兄弟姊妹,讓我們把今天當做喜慶的日子吧。找們應為導師的悟而慶祝。尊敬的導師,大道已找到了。我們知道你不會永遠和我們一起。請你教我們那些你認為我們可以明白的東西吧。」
善生合上雙掌向喬答摩鞠躬,以示恭敬和誠意。難陀芭娜和其他小童也都合上掌來,鞠躬致意。
悉達多輕聲的叫孩子們坐起來,說道:「你們都是十分聰明的孩子,肯定沒有問題去明白和做到我想與你們分享的東西。我所發現的大道是很深奧的,不過任何願意全心全意去學的人,都一定能夠明白和跟著去做。
「你們平時把橘子剝皮來吃,可以把它吃得專注或不專注。怎樣才是吃得專注呢?那就是當你吃橘子的時候,你是很清楚知道自己在吃橘子。你可徹底地感受到橘子的香和甜。當你剝橘子的皮,你知道自己在剝它的皮;當你把一片橘子剝下來放進囗裡,你知道你是在把一片橘子剝了下來放入口裡;當你享用芳香和美味的橘子時,你會察覺著你在體驗那芳香美味。難陀芭娜給我的橘子有九片。當我吃每一片的時候,我都察覺著它是如何的難得和美好。我吃著橘子的時候,一直都沒有忘記它。所以對我來說,橘子是非常真實的。如果橘子是真實,吃它的人便也是真實的了。這就是怎樣去專注地吃橘子。
「孩子們,怎樣是不專注的吃橘子呢?當你吃橘子時,你並不知道你在吃橘子。你沒有去體驗著橘子的香和甜。當你剝橘子的皮,你並不知道你是在剝它的皮;你把一片撕下來放入口中,但你卻不知道自己把一片橘子正在放入口中;當你嗅到橘子的芳香和嘗到橘子的美味時,你也不知道你在嗅著它的香或嘗著它的味。這樣的吃橘子,你是不會欣賞到它可貴和美好的性質的。當你沒有察覺到自己在吃橘子,那橘子便不是真的了。如果橘子不是真,那吃橘子的人就都不是真實的了。孩子們,這便是不專注的吃橘子。
「孩子們,留心吃橘子的意思,就是要吃它時真正的與橘子接觸和溝通,你的心沒有思念著昨天或明天,只是全神貫注的投入這一刻。這時那橘子才真正存在。生活得唸唸留心專注,就是要活在當下,身心都投進此時此處。」
「一個修習專念的人可以從橘子裡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一個留心察覺的人可以看到那棵橘樹,春天時橘樹的花朵,和滋養橘子的陽光和雨水。細看之下,我們可以看到一萬稞導致橘子產生的。看著橘子,一個修習專注的人能看到宇宙間的奧妙和萬事萬物相互關係。孩子們,我們的日常生活就像橘子一樣。就如每個橘裡由片片的橘子肉組成,每一天也是由二十四小時組成。一小時就如一片橘子肉。生活了二十四小時就如吃完了全部了橘子肉。我所找到的道路,就是要把每一個小時都活在專注察覺之中,心念永遠只投入目前這一刻。與此相反的做法,就是活得糊塗。如果是這樣的活著,我們其實不知道自己是活著的。我們沒有徹底地去體驗生命,因為我的身和心都沒有投入此時此處。」
喬答摩望著善生,叫她的名字。
「導師,有甚麼事嗎?」善生合上掌來。
「你認為一個生活得留心專注的人,犯錯誤的機會是多呢,還是少?」
「尊敬的導師,這個人一定很少犯錯。我母親常告訴我,一個女孩要留意她怎樣走路、站立、說話、歡笑和工作,以免因不專注而在思想、言語和行動各方面犯錯誤,令到別人或自己傷心。」
「正是這樣,善生。一個留心專注生活的人,永遠知道自己在想甚麼、說甚麼和做甚麼。這樣的人可以防止自己的思想、說話和行為令到自己或別人受到傷害。」
「孩子們,生活得專注留心是要活在當下的一刻。你需要知道自己的身心有甚麼在發生著,又要同時察覺到自己所處的環境中所發生的一切。你應該直接與生活接觸。如果你繼續這樣生活下去,你對你自己和你的環境就都會很瞭解明白。瞭解與明白會引致容忍和愛心的產生。當每個人都瞭解別人時,所有的人便都會互和包容,互相愛護。那時候,這個世界就再不會有那麼多的痛苦了。縛悉底,你認為怎樣?如果沒有瞭解,人們可以有愛嗎?」
「尊敬的導師,沒有瞭解是很難有愛的。這提起了我曾經發生在媲摩身上的事。一晚,她哭個不停,直至芭娜再忍不住了,便在股上打了媲摩幾把。那知媲摩更哭得厲害。我抱起媲摩,發覺她有點熱。我非常肯定她因發熱而頭痛,於是便叫芭娜把手放到媲摩的額上。她這樣做之後,便明白媲摩為甚麼這樣惱了。她目光放柔,把媲摩抱了起來,充滿愛心的唱著兒歌逗她。媲摩雖然仍是發熱,但卻不再哭了。尊敬的導師,我想這就是因為芭娜瞭解媲摩不安的原因,而改變了態度。所以,我是相信沒有瞭解就沒可能有愛的。」
「就是如此,縛悉底!有瞭解才可以有愛。而有了愛,就可以有接受和包容。孩子們,修習生活上的留心專注吧,它是會令你們加深對一切的瞭解的。這樣,你們便會明白自己,其他人和一切的事物了。那時,你們便會更有愛心。這就是我所找到的美好之道。」
縛悉底合起掌來。「尊敬的導師,我們可以叫它做『覺察之道』嗎?」
悉達多笑笑。「當然可以。我們可以叫它『覺察之道』。我很喜歡這叫法。『覺察之道』可導至完滿的醒覺。」
善生合上掌來想發言。「你是醒覺的人,你已懂得教我們留心專注地生活在覺察之中。我們可否稱你為『醒覺者』?」
悉達多點頭。「那會令我很高興啊。」
善生眼睛亮起來。她繼續說:「『醒』,用摩揭陀語說就是『佛』。一個醒覺了的人用摩揭陀語就應該叫『佛陀』了。我們就稱你為『佛陀』。」
悉達多點頭。所有的村童都非常興奮。其中最大的男童,十四歲的那勞卡說:「尊敬的佛陀,我們很高興接受你教我們『覺察之道』。善生曾告訴我,你過去六個月來怎樣在這棵畢波羅樹下靜坐修行,直至昨夜證得大覺悟。尊敬的佛陀,這棵畢波羅樹是全森林中最美麗的一棵。我們可否叫它醒覺的樹,『菩提樹』?『菩提』與『佛陀』同一根源,都是醒覺的意思。」
喬答摩點頭。他也非常興奮。他意想不到與這群小童一起,會令他自己、他證得的大道、甚至那棵樹,都獲得道些特別的名稱。難陀芭娜合起雙掌,說道:「就快天黑了,我們要回家去。但明天我們會再來聽你更多的教導的。」他們全部站起來,合起雙掌如蓮苞狀,以示感謝佛陀。回家途上,他們一邊行,一邊說這說那的,開心得像群雀躍的小鳥。佛陀也很快樂。他決定留在森林一段時間,以便探究最好的方法去散播醒覺的種子。同時,他也打算給自己一些時間,去好好享受一下證得大道所帶來的大自在。
一隻鹿
佛陀每天都在尼連禪河裡沭浴。他會在河旁兩岸或森林裡他行出來的小徑上行禪。他又會在河邊或百鳥爭嗚的菩提樹下坐禪。他已證得他的大願。他知道他應該回到迦毗羅衛國,去見所有在期待著他得道消息的人。他又想起在王捨城的頻婆娑羅王。他對這位年青的國王有一份特別的好感,因此也很想去探訪他。還有他從前的五個同伴。他知道他們具備很快會達到解脫的條件,因此也很希望早點找到他們。他們應該仍在附近的。
河流、天空、星月、山林、以至每一葉青草、每一粒塵埃都因佛陀起了變化。他知道多年來對大道的尋覓是沒有白費的。其實,那些艱辛和考驗,是有助於他最後的證道。所有眾生都本具開悟的心性。每個人都存藏著開悟的種子。眾生都不用向身外求悟,因為他們本身就含藏著宇宙間的所有智慧和力量。這是佛陀的偉大發現,更是所有眾生應該為之慶幸的。
村童常常都來探望他。佛陀很高興看到解脫之道可以這麼簡單和自然地表達出來。就是從未讀過書的窮苦村童也能明白他所教的。這對他是很大的鼓舞。
一天,小童帶了一大藍橘子來。他們想練習佛陀對他們說教的第一課,專注地把橘子在留心察覺中吃。善生有禮的向佛陀鞠躬後,便把藍子放在他面前。佛陀合上掌,然後拿起一個橘子來。跟著,善生把藍子傳給坐在佛陀身邊的縛悉底。他也同樣合起掌來,拿了一個。善生繼續把藍子傳送給每一個孩子,直至每人都有一個橘子。然後,她才自己坐下來,如其他人一樣,合上雙掌拿了一個橘子。他們全部默默地坐著。佛陀囑他們隨著他們的呼吸而微笑。左手拿起一個橘子,深深的望著它。小孩們都跟他這樣做。他慢慢的把橘子的皮剝下,孩子們也把自己橘子的皮剝下。老師和學生一起在靜默察覺中專注地享受著他們的橘子。當大家吃完後,芭娜把全部的橘子皮收集起來。他們都十分高興和佛陀一起這樣專念的吃橘子。與小孩一起修習,佛陀也感到無限快慰。
村童通常在午後來探訪佛陀。他教他們怎樣坐著,跟著呼吸以使惱怒或悲傷的心境平靜下來。他又教他們行禪來幫助使身心清新舒暢。他更教他們去深深體察其他人和他們的行為,以使自己能體會、能瞭解和去愛。孩子們都明白他所教的一切。
難陀芭娜和善生花了一整天縫製一件新的僧袍送給佛陀。它的顏色像瓦磚,如佛陀的舊袍一樣。當善生知道佛陀身上的衣服,原來就是她因傷寒死去的僕人寶珠屍體上的布時,她差點哭了起來。
當兩個女孩子把新衣送來時,佛陀正在菩提樹下坐著。她們靜候佛陀從禪坐中出來,才奉上新衣。佛陀很高興。
「我很需要這件衣服啊。」他說。他又告訴她們會把舊的留著,以使他洗衣時可作替換。善生和難陀芭娜私底下決定再做一件給他。
一天,善生的十二歲朋友芭娜崛多請佛陀教她們交友之道。就在前一天,她與她最要好的朋友佳莉嘉鬧翻了。來看佛陀的路上,雖然經過佳莉嘉的家,但芭娜崛多也不肯進去。直至後來因善生的相勸,她才免為其難的進內。佳莉嘉也只是因為善生同行,才答應一起前來。當幾個女孩抵達後,芭娜崛多和佳莉嘉距離彼此很遠的各坐一方。
佛陀告訴她們一個關於一隻鹿、一隻小鳥和一隻海龜的故事。他說這是發生在幾千年以前的事。在那一生中,他是一隻鹿。孩子們覺得有點奇怪,但他解釋說:「在過去世中,我們都曾是土、石、露、風、水、火。我們也曾是苔、草、樹、虱、魚、龜、鳥和哺乳類動物。這些都是我在禪定中很清楚見到的。因此,在那一世,我是一隻鹿。這其實是很平常的事。我仍記得自己曾是兀立在山峰上的一塊畸石,又有一生是棵梅子樹。你們也都是一樣。我將要告訴你們的故事,是關於一隻鹿、一隻小鳥、一隻龜和一個獵人的。或許們其中一個曾是那隻小鳥或海龜。
我們都曾在地球上還未有人類或其他鳥獸的時期生活過。那時,只有海洋裡的植物和地球表層的樹木。在那個時候,我們可能是沙石、露水或植物。之後,我們便經歷雀鳥動物的生命,終於而為人類。現在,我們就不單只是人類了。我們是稻米、橘子、河流和空氣,因為沒有這些,我們都不可能存在。當你們看見稻米、椰子、橘子和水,請僅記你們在這一生,是要靠很多其他的生物來生存的。這些生物都是你們的一部份。如果你們能體會這個,你們就會經驗到真正的瞭解和愛。
「雖然我將要說的故事發生在幾千年前,但同樣的故事是可以隨時發生在這個時代的。細心聽下去,看看你們和故事裡的動物有沒有相似的地方。」
於是,佛陀開始述說這個故事。那時,佛陀是在森林裡的一隻鹿。它很喜歡到附近一個湖喝清澈的湖水。湖水裡住著一隻海龜,而湖邊一棵楊柳樹則住著一隻喜鵲。鹿、龜和喜鵲成為很好的朋友。一天,一個獵人跟著鹿兒的足跡來到湖邊。他就在那裡用繩索布下羅網,然後才回到森林外的房子去。
那天,當鹿兒前來喝水的時候,它不意踏著陷阱,不能擺脫。它的叫喊聲被海龜和喜鵲聽到。於是,海龜從水裡爬出來,喜鵲也從樹上飛下來。它們一起商量救它們朋友的最好方法。喜鵲說:「海龜姐姐,你的牙力較強,可以把繩子咬斷。我則會想辦法去拖延獵人,阻止他前來。」說完之後,喜鵲便趕快飛去了。
海龜在那裡開始磨咬繩索。喜鵲飛到獵人的房子後,便在他正門的一棵芒果樹上整夜守著。破曉時份,獵人拿著利刀走出門來。喜鵲一見這樣子,便立刻用盡全力飛撲到獵人的臉上去。被這一襲,獵人被嚇得手忙腳亂,不知所措,立即走回房子裡。他躺在床上休息了一會。當他起來時,又再次拿起利刀,但今次卻從後門出去。可是聰明的喜鵲早有準備,已在房子後面的一棵桑樹上等著。他又一次被喜鵲撲擊。兩次被襲後,獵人回到房子裡仔細思量。他自認當天倒霉,只有等到翌日再出去。
獵人第二天大清早起來,拿著刀,準備出去。但為了防止再被襲擊,他帶上帽子,把頭保護。看見無法再阻擋獵人,喜鵲唯有立刻飛回去提醒它的朋友。
「獵人已經上路了!」
海龜已把繩索差不多全咬斷了,只剩下一條。而這一條繩索就如鋼鐵般堅硬。它的牙顎都已因兩日一夜的不停磨咬而損傷流血。到現在,它仍沒有停下來。就在這時,獵人出現了。在極度恐慌之下,鹿兒大力踢開了最後的繩索。它跑到森林裡去。喜鵲也飛回楊柳樹上。只有海龜因已耗盡體力而想動也動不得。看見鹿子跑了,獵人滿胸憤怒。他把海龜拿起來,扔到他掛在楊柳樹上的皮袋裡。然後,他走去找那隻鹿。
鹿兒在樹叢中看到海龜的遭遇。它想:「我的朋友為了我而冒生命的危險。現在該是我替它們做點事的時候了。」它故意行出來讓獵人看見它,然後假裝很疲弱的跛著走下山徑。
獵人想:「這隻鹿已快沒氣力了。讓我跟著它找時機宰殺它吧。」
他尾隨著鹿子走進森林的深處,而鹿兒又故意與獵人保持著一段距離。一直等到他們行至離湖邊很遠的地方,鹿兒突然飛奔,去無蹤影。它把自己的足印用泥蓋掉,便立即回到湖邊去。它用鹿角把皮袋挑下來,再把它搖松放海龜出來。喜鵲這時也飛來與它們會合。
「你倆今天真的把我的命從獵人的刀下救回來!」鹿兒說。「我恐怕他不久之後會再回來。喜鵲,你先飛回林中安全的地方。海龜姐姐,你也快點游回水裡躲起來。我會走到森林裡。」
當獵人回到湖邊,他發覺空著的皮袋,掉在地上。懊惱非常,他唯有拾起皮袋,手上仍執利刀,拖著疲乏的腳步回家。
小孩出神聽著佛陀講這個故事。當佛陀說到海龜因咬繩索而導致口上鮮血淋漓,盧培克和善柏錫都差點兒哭了。佛陀問他們:「孩子們,你們認為怎樣?很久以前,我是那隻鹿。你們有誰是海龜嗎?」
四個孩子舉起手來,共中一個是善生。
佛陀再問:「那誰是喜鵲?」
縛悉底立即舉手。佳莉嘉和芭娜崛多也同時把手舉起。
善生望著佳莉嘉,又望著芭娜崛多。「如果你們兩個都是喜鵲,那你們便是一個人了。喜鵲生喜鵲的氣,有何好處?我們為何不可以像鹿、龜和喜鵲那樣做好朋友?」
芭娜崛多站起來,走到佳莉嘉那裡。她用自己小小的雙手執著她朋友的手。佳莉嘉把芭娜崛多拉到身旁,移開一點讓她坐下來。
佛陀笑了。「你們很明白這個故事。你們記著吧,像這樣的故事,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不時都在發生。」
蓮花池
村童回家後,佛陀便開始行禪。他把僧袍拿起至腰閱,涉水過河,然後沿著一條夾在兩塊稻田間的小徑,來到他最喜歡的蓮花池。就在這裡,他坐下來觀想美麗的蓮花。
當他看著蓮莖、蓮葉和蓮花時,他便想起一棵蓮生長的不同階段。它的根藏在泥裡。一些枝莖未能生出水面,而另一些則剛了出來,顯露著綣曲的新葉。那裡有一些花瓣待放的蓮苞和已經開放得燦爛的蓮花。更有一些花瓣已全部脫掉的蓮蓬。池裡的蓮花,有白色的、藍色的和粉紅色的。佛陀省察到人與蓮花沒有兩樣。每人都有自己個別先天條件。提婆達多不像阿難陀;耶輪陀羅和芭蜜莎王后也很不相同;善生和芭娜更有分別。品性、美德、才智和聰明在不同的人都有著很大的差別。佛陀證得的解脫之道,亦必需要以種種不同方法來教化不同種類的人。他想,教那些村童實在安尉,因為他可以用最簡單的方式與他們溝通。
不同的方法就如不同的門,讓不同的人可以進內以明白教理。『法門』的創立是經直接與人群接觸而產生的。佛陀並沒有在菩提樹下神奇地領受到已訂定下來的各式方法。他認為自己一定要重入社群,才可以把*輪轉動和散播解脫的種子。他已開悟了四十九日。現在應該是離開優樓頻螺的時候了。他決定第二天早上出發,離開尼連禪河畔清涼的樹林、菩提樹和孩子們。他希望首先去找他的兩個老師阿羅羅迦羅摩和烏陀迦羅摩子。他有信心他們會絕快證得大道。輔助兩位尊者後,他便打算去找與他一起苦行的五個朋友。然後,他就會去摩揭陀重訪頻婆娑羅王。
第二天早上,佛陀穿上他的新衣,在清晨的淡霧中步行入優樓麒。他來到縛悉底家中,告訴這個少年看牛童和他的家人他要離去。佛陀輕輕在每個孩子的頭上撫拍,然後一起行往善生的房子。聽到這個消息,善生不禁哭了起來。
佛陀說:「我要離開這裡才可以完成我的任務。但我答應你們,我有機會一定回來看望你們。你們實在幫了我很多,我對你們非常感謝。請謹記要修習我和你們分享的東西。這樣,我便時常都沒有離開你們太遠了。善生,快抹乾你的眼淚,給我笑笑。」
善生用她的紗麗裙邊拭乾眼淚,盡力試著微笑。跟著,他們便一起行到村外。正當佛陀準備轉過頭來話別,他留意到一個年青的苦行者朝他而來。那苦行者合上雙掌作禮,並好奇地望著佛陀。過了一會,他才說:「出家人,你看上去容光四射,極度安祥。請問你尊姓大名,是跟那一位大師的?」
佛陀回答:「我的名字是悉達多喬答摩。我曾追隨多位導師修學,但現在卻沒有導師。請問你是從那兒來的,叫甚麼名字?」
那苦行者答道:「我叫優婆伽。我剛離開烏陀逝羅摩子大師的修行中心。」
「烏陀迦大師身體好嗎?」
「大師幾天前剛過世了。」
佛陀歎了一口氣。他始終都不能幫到他老人家。他又問:「你有跟過阿羅羅迦羅摩大師修學嗎?」
優婆伽回答:「有。不過他最近也死了。」
「那你又可曾認識一個叫憍陳如的出家人呢?」
優婆伽說二:「當然認識。我在烏陀大師那裡時,聽說過他和另外四個僧人。我聽說他們現在正住在王捨城附近的鹿野苑修行。喬答摩,請你不要介意,但我要繼續上路了。我還有很遠的路程要走。」
佛陀合掌與優婆伽道別後,便跟著河流向北而行。他知道這是較長的一條途徑,但卻比較容易行走。尼連禪河向北流入恆河。如果跟著恆河向西而行,他在幾天之內便可到達巴蓮弗。在那裡越過恆河,便到達伽屍的城都,王捨城。
孩子們一直望著他走,直至他走出眼簾。他們都十分悲傷,心內充滿期盼。善生在哭泣。縛悉底雖然也很想哭,但卻並不想在弟妹面前流淚。過了一段時間,他說道:「吾生姐姐,我要去準備看顧水牛了。我們該回家吧。芭娜,今天記著給盧培克洗個澡。來,讓我抱媲摩。」
他們沿著河岸返回村裡。沒有人說一句話。
阿難陀尊者十分和藹可親,而且更非常英俊。他也的確擁有驚人的記憶。
佛陀在每一次法會所說的,阿難陀都可以一字不漏的全部記下。縛悉底和羅睺羅很感激阿難陀為他們重述佛陀在看顧水牛經上所說的十一要點。縛悉底也知道阿難陀一定會記得他所述說有關佛陀在優樓頻螺森林時的事跡。
縛悉底一邊述說,一邊留意著喬答彌比丘尼。她閃亮的眼睛告訴縛悉底她是如何的欣賞這些故事,因此他就連所有的小節也盡量憶述。喬答彌比丘尼特別愛聽有關優樓頻螺小孩的情節,像那次他們和佛陀一起在森林裡吃橘子的一段。
羅睺羅也被看得出是聽得非常高興的一個。雖然馬勝是唯一在兩天的講述中沒有發過言的一人,但他也明顯也是聽得津津有昧的。縛悉底知道馬勝是與佛陀一起修苦行的五個朋友之一,因此他也對佛陀獨自修行六個月後再與他們見面的情形十分好奇。可是,他又害羞發問。喬答彌比丘尼好像心裡知道縛悉底的意思,她說道:「縛悉底,你想聽馬勝長老告訴我們關於佛陀離開優樓頻螺之後的事嗎?馬勝已和佛陀一起有十年了,可是我相信他從未有談起過他們在波羅奈斯附近的鹿野苑時的情形。馬勝長老,你可以告訴我們佛陀的第一次說法,以及過去十年所發生的一些事嗎?」
馬勝合起掌來,答道:「喬答彌比丘尼,不必稱呼我長老。今天,我們已聽了許多縛悉底比丘所說的,而且也就快是禪坐的時候了。不如你們明天都一起來我的茅房,到時我便可以詳細告訴你們我所記得的一切。」
轉法輪
馬勝正在鹿野苑修習著苦行。一天,他坐禪之後,看到遠處有個沙門朝他而來。當這人走近時,他才發覺原來是悉達多,於是便立即跑去告訴其他四人。
拔提說:「悉達多半途棄道。他吃飯、喝乳、又和村童共聚。他實在令我們失望。我認為我們沒有必要與他招呼。」他們五個決定不到大門迎接悉達多,又一致同意就是他自己進來鹿野苑,他們也不會理會他。但到頭來所發生的,卻與此全不相同。
當悉達多行進大門,他們五個都被他散發著的莊嚴威儀所攝,立即站立起來。悉蓮多像是全身發光似的。他步行的每一步都顯現出一種罕見的精神力量。他那像能透視的目光,把他們原想給他白眼的意念全然改變。憍陳如走上前替他拿缽。摩男拘利趕往拿水來給他洗手腳。拔提拉上凳子給坐下。額鞞找了一塊大棕櫚樹葉替他扇涼。馬勝則站在一旁,不知道應該做甚麼才好。
悉達多洗完手腳,馬勝才發覺自己可以奉上一碗清水。他們五個圍繞著悉達多而坐,而悉達多慈和的跟他們說:「兄弟們,我己找到了大道。我準備也讓你們知道。」
馬勝對悉建多的說話半信半疑。也許其他,的幾個也有同感,因此很久都沒人回應。最後,憍陳如吞吐地說:「喬答摩你半途棄道。你吃飯喝乳,又和村童一起。你怎可能會證得解脫之道?」
悉達多望入憍陳如的眼裡,問道:「我的好朋友憍陳如,你認識我已很久了。在這段時間裡,我曾有對你說過謊話嗎?」
憍陳如承認他沒有。「是真的,悉達多,我從未聽你說過假話。」
佛陀說:「那你們都聽著吧,朋友。我證得大道,也希望讓你們證得。你們將聽到我第一次說法。這些法並不是我所恩惟而得的。它是我直接體證的。請你們平靜地,留心專注的聽。」
佛陀的聲音那麼充滿靈性上的威嚴,他們都合上掌來望著他。憍陳如代表他們說:「我們的朋友喬答摩,請你發慈悲心,把大道給我們說教吧。」
佛陀平和的開始說:「兄弟們,每個人都應該避免走致兩條極端的路徑。其一是把自己沉醉於感官物慾的享受之中。其二則是以異行和苦行來把身體的需要剝削。這兩種壓端行為都必然導致失敗。我所找到的是不偏不倚的中道。它能帶領我們達致了悟、解脫和自在。它就是正見、正思惟、正語、正業、正命、正精進、正念和正定的八正道。我就是依這八正道而得證了悟、解脫和自在的。」
「兄弟們,你們知道為甚麼我叫它正道嗎?這是因為它並不需要我們對苦惱逃避或抗衡,而是令我們可以直接面對痛苦,因而得以把痛苦降伏。八正道就是生活在覺察中之道。而用心專注就是它的基石。修習唸唸專注會使我們培養出定力來。而有了定力,我們才可以達致了悟。有了正定,我們自然也會有正確的覺察力、思想、言語、行為、工作和勤奮。它所發揮的了悟性,更會使我們從每一點滴的痛苦中解脫出來,而令我們生起真正的安樂。
「兄弟們,世上有四種真理,它們是:痛苦的存在、痛苦的起因、痛苦的破滅和導致痛苦得以消滅之道。我叫它們四聖諦。第一聖諦是痛苦的存在。生、老、病、死是痛苦。悲傷、憤恕、嫉妒、擔憂、惱慮、恐懼和哀愁等都是痛苦。與親愛的人分離是痛苦。與你憎恨的人在一起也是痛苦。對五蘊的執著和慾望又是苦。
「兄弟們,第二聖諦是痛苦的根源。由於無明,我們看不到生命的真相,因而往往被困在慾望、瞋怒、嫉妒、傷心、憂愁和恐懼之火焰中。
「兄弟們,第三聖諦是苦的破滅。清楚瞭解生命的真理就可以帶來每一種苦惱的歇止,繼而產生平和與喜悅。
「兄弟們,第四聖諦是導致痛苦破滅之道。這就是我剛才解釋的八正道。八正道培養我們去留心察覺地生活。唸唸專注又可使我們得定,因而了悟生命的真理。徹悟之後,我們便可以從苦痛中解脫出來而得到自在與安樂。我是會帶你們行這條覺悟之道的。」
正當悉達多解說著四聖諦的時侯,憍陳如突然感到心裡有大光明映照。他可以嘗到他尋求已久的解脫。他的臉上泛起歡樂。佛陀指著他說:「憍陳如!你開悟了!你開悟了!」
憍陳如合起雙掌向佛陀鞠躬。他至誠恭敬地說:「我尊敬的喬答摩,請你收我為徒。我在你的指導下,肯定可以大徹大悟。」
其他四個僧人也同時向佛陀合掌鞠躬,要求佛陀收他們為徒。佛陀示意他們起來,然後對他們說道:「兄弟們!優樓頻螺的村童給我佛陀這個名字。如果你們喜歡的話,也可以這樣稱呼我。」
憍陳如問道:「佛陀的意思不就是覺者嗎?」
「對。而他們叫我找到的大道為醒覺之道。你們認為這名字怎樣?」
「覺者!醒覺之道!很好!好極了!這些名字真實,而且簡單。我們都會叫你佛陀,又會叫此道為醒覺之道。如你剛才說,唸唸專注的生活就是精神修習的基礎。」他們五人都一致接納佛陀為師,並稱他為佛陀。
佛陀對他們微笑。「兄弟們,請你們用豁達明智的心懷去修行吧。這樣,你們三個月後便可證得解脫之果。」
佛陀留在鹿野苑教導他的五個朋友。他們都因此放棄了他們怪異苦行的行徑。每天,三個僧人會外出乞食,回來把乞到的食物也分給另外三個一起吃。佛陀給他們個別指導,使他們都可迅速進展。
佛陀為他們說教世法無常無自性的真理。他又教他們觀想五蘊為五條不停流動的川河,因而明瞭當中實無任何永恆或個別的存在體。五蘊就是指色身、感受、思想、行念和意識。如果靜思五蘊,向內反照,他們是應該可以看到他們本身與宇宙息息相關的微妙關係的。
幸憑他們的努力精進,他們五人終於證道。首先是憍陳如,而額鞞和拔提就在兩個月後證得。稍後,摩男拘利和馬勝也成就阿羅漢果位。
佛陀十分高興地告訴他們:「現在我們真的成了一個團體。我們就叫它僧伽。僧伽的團體是那些生活在和諧與專念察覺之中的人。我們必定要將醒覺的種子到處傳播。」